第429章 风起青萍,祸根初现

燕都蓟城的蝉鸣裹着暑气钻进偏殿窗棂时,林婉正伏在案前核对"赦罪评议堂"候选名单。

用竹简写就的人名在她指尖逐一翻过,当看到"乐府门客周承"时,她的指甲轻轻掐进了竹片。

"第三遍了。"她低声自语,将竹简往烛火旁挪了挪。

墨迹未干的字迹在光晕里显影——前两日刚从各乡呈报上来的三十六个名字中,竟有七个带着"乐氏旧部"的印记:乐毅侄子的族亲、乐家军前哨营的门客、甚至还有当年随乐毅伐齐时归降的齐国籍文书。

最刺眼的是排在第十三位的"齐地故吏陈稷",那名字旁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圈,是她亲自标注的"需核查"。

"阿婉?"

叶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林婉惊得指尖一颤,竹简"啪"地磕在青铜镇纸上。

她迅速将名单卷成筒,转身时已换上温婉笑意:"太子怎么来了?

今日不是要审影卫新制的..."

"影卫的事暂且放放。"叶阳迈步进来,玄色王袍带起一阵风,吹得烛芯噼啪作响。

他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竹简,停在那卷被她攥紧的名单上,"我闻着你这儿的墨香比御书房还浓,原是在忙这个。"

林婉咬了咬唇,终究将名单递过去:"太子请看这些名字。"她指尖点过周承、陈稷的位置,"乐氏旧部的门客占了近两成,其中陈稷十年前还在齐王建麾下当文书。"

叶阳的拇指抚过"陈稷"二字,眉峰渐渐拧紧:"乐氏一门忠良,可旧部不等于旧心。"他将竹简搁回案上,玉扳指叩出清脆声响,"你昨日说要让百姓看见公正,若评议堂成了旧势力的戏台..."

"所以才要报给太子。"林婉从袖中摸出另一卷,是她连夜整理的关系图,"我查了这些人的往来记录——周承上月三次出入右相府,陈稷与渔阳商队有密信。"她的声音低下来,"他们在串联。"

叶阳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寒刃出鞘的冷:"好个借评议堂插手司法的算盘。"他召来候在门外的影卫统领,"去查这七人近三月的所有动向,尤其是与齐、赵旧族的接触。"待影卫领命退下,他转向林婉,目光柔和了些,"辛苦你了,明日朝会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早朝的铜钟刚响过三遍,叶阳便在王座上开了口:"朕闻近日有议,说评议堂人选该固定才好。"他扫过阶下众人,右相的胡须在微微发颤,"朕倒觉得,轮值才是正理。"他举起玉笏,"每期评议堂代表由士农工商四民分推,一季一换,避免长期把持。"

殿中响起抽气声。

林婉站在文官末位,看见右相的手死死抠住朝笏,指节泛白。

叶阳的声音继续传来:"林婉,此事由你总领,务必让百姓知道——这堂,是天下人的堂。"

散朝后,林婉在廊下追上叶阳:"太子早有准备?"

"昨日你递名单时,我便想起乐毅临终前的话。"叶阳望着殿外飘飞的云,"他说'旧部易老,新心难养'。"他侧头对她笑,"你给的线索,不过是让这把火烧得更透亮些。"

谁也没料到,真正的火起在三日后的西郊。

林婉带着农事司的人去授田时,远远便听见喊杀声。

青灰色的荒地上,两拨流民举着木棍对打,泥土混着血珠飞溅,几个孩童缩在草垛后哭嚎。

"都住手!"林婉翻身下马,扯着嗓子喊。

她的声音被喧嚣吞没,直到随行的士兵抽出佩刀跺地,金属撞击声才让人群顿了顿。

"为何械斗?"她走向一个捂着头的老者。

老者指缝里渗着血,颤巍巍指向对面:"他们说...说我们占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田。"

"放屁!"对面一个精瘦汉子吼道,"田契上写得明白,这是张老爷的地!"

林婉心里"咯噔"一声。

张老爷是蓟城西郊有名的豪强,上月刚因私藏粮秣被农事司训诫过。

她蹲下身,替老者擦掉脸上的血:"谁告诉你们田是张老爷的?"

"前日夜里,有个穿青衫的先生来村里说的。"老者咳嗽着,"他说新王的均田令是哄人的,真正的好田早被官老爷分走了..."

林婉的手猛地收紧。

她抬头望向人群后那片小树林,晨雾里仿佛有个青衫背影一闪而过。

"把伤者送去医馆。"她对士兵下令,又转向流民们,"三日后,我在西郊祠堂摆田契,每户都能查自己的份地。"她提高声音,"若有不公,直接来王宫找我!"

人群渐渐散去时,林婉摸出帕子擦手,帕角沾了血,红得刺眼。

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土地纠纷——有人在借流民的手,撕新政的面皮。

当夜,叶阳在御书房听完汇报,案上的烛台被他捏得变了形:"张老爷?"他冷笑,"不过是个跳梁的。"他抽出一卷地图甩在林婉面前,"影卫查了,燕地十二城,像这样的豪强私兵,足有三千。"

林婉倒吸一口凉气:"那..."

"你明日就去西郊设乡议所。"叶阳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让百姓自己断纠纷,比官府强十倍。

至于那些藏在幕后的..."他的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的红点,"等乡议所立稳了,再拔。"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婉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影卫统领的声音撞破夜色:"太子!

咸阳急使到!"

叶阳猛地起身,王袍扫落了案上的竹简。

林婉弯腰去捡,听见他拆密报的声音,沙沙的,像秋风吹过枯荷。

"阿婉。"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要沉进地缝里,"嬴政下诏了,说我们图谋不轨。"

林婉抬头,看见他的侧脸在月光里忽明忽暗。

殿外的更鼓敲过三更,她忽然想起前日审韩广时,韩明那怨毒的眼神。

原来有些风,早在青萍之末时,便已卷着沙砾,往更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