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论刘沆
章询又看了看手上的卷宗,道:“今日能翻的案子,都被韩少卿翻了一遍,在场的......”
他顿了顿,视线此时就扫过了周围的牢房,继续道:“近期韩少卿准备排查一切——由前任开封府尹刘沆审过的、与此次私盐之事的。”
“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冤屈,现在就说!韩少卿说了,哪怕是十年前的旧案,只要有一丝疑点、只要和越府贩卖私盐有关的,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此时就有几个犯人心动了,有些蠢蠢欲动,也不管怎么就是想举起手来。但是——章询此时又是补了一句,道:
“不过还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们,你们的卷宗都在我们的手上,按照韩少卿的做法......你们若是提供了伪证,下场——”
到了最后,他也不把话说完,就是指了指刘沆的牢房。
那些个刚抬起一半的手,先是看向了章询指向的地方,一看到了刘沆那“光秃秃”的床,以及破破烂烂没了补丁的囚服。一个个的,像是被滚烫的盐粒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
牢房里一时间静得能听见烛泪滴落的声响,唯有章询翻动卷宗的声音。
“怕什么?” 章询突然提高声音,手中的狼毫笔在卷宗上敲出清脆的响,“韩少卿查案,凭的是证据,靠的是律法,可不是你们的畏首畏尾!”
“你们有事儿的就说,没事儿的就回去躺着。还是那句话——有冤的报冤,没冤的歇着。”这会儿,站在章询身边的衙役就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别学那缩头乌龟,韩少卿连刘沆的老底都能掀了,还怕你们这点事儿?”
寂静中,一个断臂老人的锁链突然发出轻响。他蠕动着牙快掉光的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章相公,小老儿......小老儿的儿子——五年前死在济州盐场......”
话未说完,浑浊的泪水己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
章询立刻转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说!哪年哪月,什么案由?”
“庆历六年腊月!” 独臂老人突然提高声音,“越府的船在济州港翻了,刘沆却说是小老儿那小子盐工偷盐,小老儿那小子......被衙役用水火棍活活打死......”
“小老儿这手......”独臂老人突然扯开破旧的袖口,露出齐肘而断的残肢,伤口处的旧疤在烛光下泛着青紫色,“是去开封府那儿递状纸时,被刘沆刀砍的!”
“怎么判的?”章询皱起眉头,剜了一眼刘沆,继续问道。
“他说......他说小老儿那小子,偷了官盐,理应斩首。小老儿作为家人,要断臂连坐......”
说着说着,那独臂老人就开始痛哭了起来。
但是章询却皱起了眉头,看着刘沆,气得就想发抖。
“好个‘偷官盐理应斩首,家人断臂连坐’!《宋刑统》哪一条写着如此草菅人命的律法?分明是他刘沆收了越府的黑心钱,拿你们父子的命换衣服上的珠玉!”
章询轻轻伸出手,隔着栏杆拍了拍独臂老人的肩膀,道:“你且安心,待我回去上报韩少卿,今明两日就会给你答复。”
独臂老人己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是一个劲儿地哭着。
章询此时就又一次看向了刘沆所在的牢房,道:“你放心、刘沆你放心——你不说的事情,有的是人会说。”
“你真以为没了你的供词,官家就不会查越府了吗?”
刘沆微微一抖,但是仍然装着没事儿,结果章询又说道:“这般和你说吧......若是没人开口,官家说不定对张彦方的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是偏偏就有人开口了——开口的,还是官家最为宠爱的张贵妃,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谁不知道张贵妃宠冠六宫?连她的伯父张尧佐都能平步青云——虽然现在因为倒卖礼器被贬了。而且张尧佐和贾昌朝的事情,就是韩执查出来的。
那时曹太后是贾昌朝的保人,后来还去找张之姮求情。但是张之姮就只说了一句“伯父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张彦方的事儿,觉得她会护短?
她当时甚至都没有反对张尧佐被流放,更何况这桩牵扯到越府的私盐案?张彦方确实是和张之姮同样姓张没错,但是大虫和米虫,那是同一个东西吗?
不是带个虫字就是老虎,不是姓张就和张贵妃有关系的。
刘沆此时就感觉到越来越不安——他可是开封府尹......前开封府尹,当时张之姮刚刚跪完碎瓷,却还是亲自出宫,带着一大箱礼物去找了韩执。
这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张贵妃是要去干嘛的。
待到了刘沆回过身来,章询己经带着人离开了,留下的就只有吹着冷风的牢房、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和干硬还黑的馒头。
......
韩执此时就坐在办公房里,和杜枢一块儿翻看着卷宗——即便是官家赵祯给了他大笔大笔的援助,但是越府那边,还是吃了太多刘沆给的便利。
现在查这件事儿,还是有
点难。
杜枢翻看了一个卷宗,忍不住笑着吐槽道:“这个刘沆,到底算是好官呢?还算是个贪官呢?”
“此话怎讲?”韩执丢开一个账本,问道。
“来,韩少卿,你且看......”杜枢把手里的卷宗递到了韩执的手里,道:“这起案子,办的不错,虽不说十分完美,但也算公正判决。而且此案,与去年的冷青案差不多。”
韩执接过了卷宗,然后杜枢又递来一个,道:“这个也是,十分公正,证据确凿。”
但是韩执只是看了看,道:“一个人,做了一百件好事,和一百件坏事,杜比部你论一论,这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杜枢听到这里,愣了一下。
“律法不分功过。” 韩执将两本卷宗并置,“做对了,该赏赏;做错了,该罚罚。用一百张白纸,来糊一百张黑纸,终究是脏了手。”
“我不否认他的公正,但是杜比部也不能只看他的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