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昆山片玉

波涛轻晃。


船灯晕出光圈,在水面碎成点点金鳞。


赵斐眼睫微动,“……然后,你让我猜你的字。”


“你一定猜得到。”


明桂枝笑着看他。


眼眸水光潋滟,似有万千星子跳跃:“你这般聪明,你猜得到的,对不对?”


赵斐觉得自己的耳尖又发烫起来。


温热的感觉缓缓蔓延至脸颊、脖颈……


他只好装作不经意地别过脸去。


“没有。”


“竟然?”


“嗯,我猜不到。”


赵斐声音里带着一丝喟叹。


“我想着,传说月中有桂,那你的这字里,定该有月亮的意象……月桂交辉,光华流溢,我猜你的字该是‘清辉’,亦或是‘月卿’。”


明桂枝赞许:“‘月卿’不错。”


赵斐摇头:“不,这等俗名,浅白太过,到底落了下乘。”


“‘月卿’不好吗?”


“不好,太俗。”


赵斐眉角轻颦,似是沉浸在那晚的思绪里。


“而后,我又念起‘兰桂齐芳’,便寻思着,你的字许是与兰有关……兰泽、兰成……这些名字在我心里转了又转,满心以为能撞上那正解。”


“兰泽不错,兰成不好。”


“都不好,都俗。”


赵斐的浅笑里多了几分自嘲:“我穷尽千百般可能,满心盼着能一语中的……可第二日,听着同窗唤你‘昆玉’,才如梦初醒。”


“嗯……”


“我暗自思忖,究竟是哪位大才子或是大文豪,为明桂枝取了这般妙到毫巅的字?”


他抬眸。


目光不偏不倚,直直撞进明桂枝的眼底。


“月桂交辉也好,兰桂齐芳也罢,‘桂枝’这两字,其实沾着三分庸常俗气。”


赵斐的眼波似藏幽微星芒:“但配上‘昆玉’这个字,倒显得是我浅薄了。”


“为什么?” 明桂枝脱口问道。


这是她第二次听赵斐夸‘昆玉’这个字好。


她偏想不通好在哪里。


赵斐的表情在刹那间凝固。


“你不记得‘昆玉’的意思?”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字是什么,” 明桂枝笑着提醒他:“那天在茶寮里,是你先唤我的字,我才知道的。”


烛火微微摇曳。


窗外,沿岸柳丝影影绰绰。


与粼粼水光交融,如梦似幻。


“‘昆玉’有什么深意?” 她眼神澄澈得藏不了任何心事。


赵斐忽地攥住她腕骨错位之处。


力道轻得像握着一缕月华。


“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声线发颤。


案头烛芯"噼啪"炸开数点金屑,将两人影子烙在屏风上。


“他们好歹饶我一命。”


明桂枝心里怅然。


她的灵魂会来到这个时空,原身当时恐怕已是死了。


说罢,她笑着错开话题:“劳你为我说说,我这个字究竟有什么典故,免得我以后失礼。”


赵斐看着“他”手臂纱布缓缓渗血,染红半幅衣袖。


他试探地问:“你记得‘攀蟾折桂’这个成语吗?”


“我知道,是比喻科举登第。”


“嗯,那你可记得‘折桂’的由来?”


明桂枝想了想:“好像……是一种习俗?”


赵斐摇头,眼神里无尽惋惜。


“你可记得《晋书》?”


他又问。


轮到明桂枝摇头:“隐约记得是‘二十四史’之一,但里面讲的什么,全忘记了。”


赵斐瞳仁微颤,自觉眼角酸得发涩。


良久,沿岸传来丑时的更声。


他为“他”娓娓道来。


“晋武帝泰始年间,吏部尚书崔洪举荐郄诜当左丞……后来,郄诜当雍州刺史,晋武帝问他‘卿自以为何如?’,郄诜道:‘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原来如此,” 明桂枝叹道:“像桂林里的一段桂枝,像昆仑山上的一块玉……这就是‘折桂’的由来?”


“嗯,你的名和字寓意都很好。”


“不好。”


赵斐愣了愣,愕然问:“哪里不好?”


“太沉重,” 她说:“人生的目标就只有攀蟾折桂?”


窗外,桨声欸乃。


偶尔划破夜的静谧,与风声一道浅吟低唱……


与明桂枝的声线柔柔应和。


“万一,我对岐黄之术感兴趣呢?悬壶济世也不失礼啊。”


“又或者,我更喜爱丹青,于毫厘之间倾注心血,岂非别有一番趣味?”


“更说不定,我想成为旅人呢?四海为家,在不同的风土人情中感悟人生,让足迹遍布天涯海角,何等洒脱。”


她眉梢眼角皆灵动。


眸光如星晨闪烁,透着说不出的明亮与鲜活。


赵斐看得失神。


“人生是旷野,而不应该是独木桥。” 她笃定道。


“可那是父辈的期许。” 赵斐仿佛自语。


明桂枝拭了拭他额角的汗,笑道:“孩子没有义务背负父母的执念。”


烛芯火苗颤颤巍巍。


洒下细碎的光影。


赵斐生生怔住半晌,才匆匆别过脸。


——怕被“他”看到他眼角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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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往下堕——但意料之外,它落到了无比柔软的去处。


“如果你有儿子,你会赐他怎样的名字?”


赵斐一开口,只觉得喉咙哑得发苦。


“唔……” 明桂枝认真思索起来:“我想他平安、健康,就叫‘安康’吧。”


“那字呢?”


“字啊……苏东坡写过,‘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愿他无灾无难,他字‘愚鲁’,你觉得怎样?”


“他”粲然的一笑,让赵斐再次失神。


那首诗还有前半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却不知明昆玉是否记得。


假如……


“他”没有聪明耀眼到令人忌惮的地步……


会不会能逃过那一劫?


明桂枝看他不回应,又催问:“字‘愚鲁’不好?”


“好,好极,” 赵斐敛下心神,与“他”调侃说笑:“以后他的同窗唤他‘愚鲁兄’。”


“那不好,还得改。”


……


细雨又涨三分。


雨丝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与舱内烛火映衬。


明灭间,光影似摊晾生宣。


一半晕着松烟墨,一半洇着蜂蜡黄。


两人正说笑着,舱门轰然洞开。


原是方靖捧着夜宵撞进来。


托盘里,一碗馄饨凝着油花子。


馄饨皮薄得透出里头的白玉色,混着猪骨吊汤的咸鲜气。


明桂枝一见是他就来气。


“仲安兄,你啊,你方才那会儿又摇头,又长叹,” 她眉头都快竖起来:“我还以为允书他成植植物人了!”


“植物人?”


“就是昏迷不醒、长睡不起那种。”


“那倒不至于。”


方靖把托盘放到赵斐身边,一把坐下。


端起碗,勺了颗馄饨喂他。


明桂枝问他:“那你唉声叹气是为何?” 又擦了擦腮边的泪痕,“害我浪费许多眼泪。”


方靖瞪圆了眼,认真道:“允书他头上留那么大、那么长的一道疤痕!”


他双手比划了一下。


足足有寸半长。


“然后?”


“他今年十八,走的正是额头的运道,这处留疤影响的可是官运!”


“就为了这个,你长嗟短叹的?”


“这难道还不严重?他好不容易中的榜眼,要是为了这道疤影响了前程,可太糟糕了……”


……


吵闹声间,外头雨势歇些。


岸边隐约滚过渔歌子。


不知谁家撒夜网的船荡过芦苇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