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山远 作品

45. 夺死人舍

庭院深深。


假山嶙峋,怪石奇谲,梅兰竹菊等四时风物俱全。为保天子远离邪祟,每一处景致,除了匠人的精心雕琢外,还蕴含着克制邪祟的大小阵法。


可以说皇宫之中,一草一木皆非随意布设。


是以,贺卿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


她目的很明确,皇宫中轴线上的御花园。天道庇佑的偌大禁庭中,唯有那处紫光稀薄,邪气冲天。


宫道上,服饰统一的宫女与太监行列齐整,一队捧着花肥,一队带着镰锄,前往御花园方向,步履匆匆却秩序井然。


但整体氛围并不严肃,行进队列中时而传出几句细语,为这深宫增添了几分生气,并不显得寂寥。


邪气如此厚重,分落在每个人脸上,似乎又没能留下任何印记。


贺卿生狐疑地跟着走进御花园。


险些一片金灿灿的免日辉晃花了眼。


她嘴角抽搐,只觉浑身忽地又泛起了细密急促的痛。


免日辉毒发时的疼痛烙印进灵魂,贺卿生不悦地揪下朵黄色小花,出气似的将其尽数碾碎。


捧着花盆施肥的小宫女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冰得一哆嗦,忙不迭放下花盆站回队列。


说来奇怪,进园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自觉噤声,只一味地做事。


贺卿生眼前像是上演了一部按了快进键的默片。


宫女太监的动作神情都小心而谨慎,仿佛四周隐匿着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稍有差池便会惊扰其取人性命。


领头的嬷嬷小声咳了下,众人像是受惊的鹌鹑般猛地缩了下脖子,连忙将花盆堆好肥放回原位,手上动作几乎快出了残影。


物归原位后,众人动作统一地列队,领头的嬷嬷似乎还清点了下人数,才施施然走回队首。


不一会,御花园中竟空无一人。


贺卿生拨开免日辉,抬脚往外,旋即被一束霞光缠在原地。


煞气袭出的前一秒,她被一双手死死按住了肩膀。


紧接着,一道透明的屏障升起,隔绝开外界。


“别动!别出声!”


余复的声音带上厉色,严肃而不容拒绝。


绮光绫竭尽全力缠紧木偶,生怕她会不顾一切地挣扎逃脱。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再反抗。


贺卿生没有在绮光绫上感受到杀意。


明明被绮光绫缠住,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扶留宗上,师父让他们几人挑选武器时,师兄师妹嘱意风流拿了名剑,贺卿生奔着耍帅挑了一杆长枪,三人挑挑拣拣,最终都选了极锐利的武器。


唯有小师弟余复在一开始就相中了柔韧的绮光绫。


这是个极漂亮的武器,因随朝暮万千霞光变幻而变化,得名绮光。不同于名剑的凌厉,长枪的霸道,它柔软华美,像是清凌凌的湖水包容万物。


在余复手中,这块如云的绸缎是师门小辈坚固的后盾,不仅能托住战斗中受伤的同门,还能密不透风地绞杀强敌。


余复年纪最小,顶着张娃娃脸,干着给师兄师姐托底的活。


任劳任怨。


师父曾恨铁不成钢地让他别那么老实,被师兄师姐戏耍了还在那傻乐。


余复对此也只是好脾气地说“可是师兄师姐对我很好啊”,依旧扮演着师门中最靠谱的存在。


宗门被灭,余复被掳走后生死不明。贺卿生流亡的五十年里,曾无数次冒着风险去打探他的下落。


但都一无所获。


谁知竟在凡间,在阴谋诡计中,如此不堪的重逢。


余复神情紧绷,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御花园。


顺着他的视线,一道浓黑阴煞的身影信步而来。


男人玄色帝袍边缘被煞气腐蚀,沾着泥土,但上面刺绣华美的龙纹依旧清晰可见。他动作滞涩,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新鲜尸变。


贺卿生提起一口气,心底隐约出现了个答案——大肃开国皇帝,昭武帝。


疑似昭武帝的男人神情愉悦,贪婪地嗅着免日辉,似那花香如毒。他嘴角大大咧开出诡异的弧度,涎水顺着下巴滴在了金色的花朵上。


沾了涎水的免日辉迅速枯萎,一排又一排花朵因他的接近而转瞬消逝。


免日辉的枯萎反哺了他身上的死气,戾气煞气混合出惊天动地的危险气息。


对方极其危险。


贺卿生估算以她目前三瓜两枣的煞气,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男人胡乱挥舞双臂,步履紊乱,踉踉跄跄地在花丛间癫笑漫步,行迹毫无章法。一会咬下这朵花蕊,一会吃掉那株花叶,金色的汁水晕在他唇角勾勒出深浅不平的皱纹沟壑,癫狂异常。


一张乌紫的脸倏地凑近结界边缘。


贺卿生屏住呼吸,多年默契,她能感受到余复同样绷紧了神经。


余复认识眼前这不人不鬼的东西!


他在忌惮!


只见那男人如野兽般敏锐地嗅了又嗅,警觉地打量面前的虚空,一副不找出破绽不罢休的架势。


时间像是凝固在此刻,一分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某一秒,贺卿生甚至觉得自己在同那双鲜红的眸子对视。


三魂不定,七魄无根。


夺舍?


夺死人舍?


换生人命。


贺卿生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正事当举。”阴柔的男声幽幽响起,另一道金色的身影于虚空浮现。


这一声陛下让贺卿生确定了男人的身份。


昭武帝恶狠狠地冲金袍男子龇着獠牙,一脸好兴致被打断的不悦模样。


对方浑不在意,缓步上前,按住昭武帝的头重重磕在免日辉的花盆上,精雕细琢的瓷盆立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叫你一声陛下,还真给我拽上皇帝架子了?”


破碎的花盆,四溅的泥土,以及无能狂怒的昭武帝。


“贱人,朕迟早代替你。”


“呵,一些小花就能困住的废物,痴心妄想。”男子不屑地嗤了声,像丢垃圾似的把人甩在地上,“吸够了就给我滚回去,别耽误大人正事。”


昭武帝僵硬起身,怒吼一声,周身狂风大作,万千浓黑腥臭的邪煞之气受到感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巨大的漩涡中心,昭武帝的力量节节攀升,但金袍男子岿然不动,神色轻蔑,只在对方临近发狂时不疾不徐地抽他一耳光。


除此之外,毫无动作。


贺卿生望着眼前这一幕瞠目结舌。


仔细看那黑带传送的邪煞之气,不是单向的,而在连通双方进行交换。


输入的终点是昭武帝,输出的方向却是覆盖京都各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片刻。


金袍男子耐心告罄,往昭武帝脖子上套了根绳,遛狗似的牵着人消失在原地。


黑色煞气带倏然断开,以一种欢脱的姿态涌向四面八方。


御花园的免日辉枯死大片,只剩最外面一圈小金花颤巍巍地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两人离开后,空气中紧绷的氛围才稍微松懈些许。


余复一言不发,过了良久,像是确认对方确实不会折返,他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松懈,挪动脚步快步向外走去。


“呆子小鱼,急着去哪啊?”揽山青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娇媚地攀上余复的手臂。


贺卿生感觉他僵了一瞬,又马上恢复如常。


她在绮光绫中一动不动,老实装死。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余复冷声道。


揽山青看了眼御花园,努努嘴,“不愧被叫做前朝最后一个疯子,确实疯得厉害,我当年也只是屠了你满门,看他这架势却是要天下作陪啊。”


“别说了。”余复厉声喝止。


揽山青笑靥依旧:“我以为同你提了这么多次你该习以为常了,怎么脸色还是如此难看?”


她语气轻快如孩童般天真烂漫,话里的意思却残忍至极。


“嘶——”揽山青娇嗔,“说不过我,急了便咬我?”


贺卿生没有听到余复回答,反而,暧昧的喘息声骤起。


贺卿生:?


贺卿生:亲上了?


“满意了?”余复冷着脸抹掉唇间鲜血。


“嘶——”揽山青舔了舔被咬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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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唇,瞳孔兴奋地紧缩成竖线,“不怕中蛇毒了?”


“还少吗?”余复嗤笑,错开揽山青贴过来的身体,“滚,去做你的事。”


余复不再抵触蛇毒,这使揽山青即时被训了仍心情大好,她暧昧地往余复耳边吹气,“可惜那东西神经病要得急,不能现在同你尽兴。”


揽山青惋惜地戳了下余复心口,娇笑道:“今晚去找你。”


余复嫌恶地拉开距离,揽山青猖狂地笑声被远远甩在身后。


“蠢货。”


层层宫墙在视线中向后掠去。


最后一道高墙。


结界扩大,再次隔绝出一处无人之境。


余复将小木偶掐在手中。


没有绮光绫的困束,贺卿生径直飘了出来。


凡人不见鬼体,却不影响修士识鬼。


她身上扶留制式的白衣被血色污染,发髻只是最简单的半挽着,松松散散,全凭那张清绝的脸撑出慵懒氛围。好在魂体清清朗朗看不出暗伤,不然只会更加形容狼狈。


但到底同在扶留讲究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没错过余复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


贺卿生垂眸浅笑,微微抬手抚了下鬓角,故作坦然:“小师妹不在,都没人给我束发髻了。”


余复没有接话,他视线转了一圈,落在贺卿生肩上的透明处,那是一道剑伤,伤在神魂,几乎不能愈合。


十二垣修士死后从不逗留世间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避免神魂受伤,贺卿生显然不惧这点。


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


“师姐,既然已经死了,就投胎去吧。”


残阳如血,绮光绫泛出暖色的橘调,勾出的昔年旧忆如遗物,不可思追。


两人对视,静默无声。


贺卿生对他笑了下,“不行啊师弟,地府不收我。”


她这话也算不得作假。


余复当然是不信她这一说辞,疾言厉色:“若我动手,你在我手下都能魂飞魄散,更何况……”


更何况方才的昭武帝和神秘的金袍男子。


等在她复仇前路上的,只有万丈深渊,魂飞魄散。


“人间那小国师螳臂当车,你就别掺和了师姐。”


“算我,求你。”


“哪来的自信我在你手下就活不下去?”贺卿生灿然一笑,佯装生气敲了下余复的脑袋,一道游丝细线悄然没入他发间。


余复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笑,反唇相讥,“管这么多闲事,师姐你的道心还逍遥吗?”


贺卿生默了一瞬,原来余复一直以为她仍就着魂体修逍遥道。书中记录的正统鬼修,大多是修士身死后继续追逐大道,以特定方法转化灵气,道心不改。


贺卿生若是如此修炼,确实未必是余复的对手。


但,她也没走正道啊。


余复不知道这点,贺卿生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混不吝地打太极:“吾道逍遥,自是我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既由心而动,何谈道心不定?”


“况且,我不甘心。”


余复望着她,他知道这话里意味着什么——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谁能甘心呢。


但……


余复狠狠闭上了眼:“师姐,你走吧。”


“天启塔塔顶,回十二垣去吧。”


“你若不甘心,便回去杀了梁秋暨!”余复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嘴角渗出暗红的血迹,整个人痛得发颤。


果然和那老不死的有关。


贺卿生暗骂一声,下意识上前去扶他,手却直直透过余复的胳膊,猛然落了个空。


不只是贺卿生,余复同样愣了下。


“嗐,不要介意这些小细节。”贺卿生尬笑,生硬地转移话题,“不如说说你这烂桃花怎么开的?”


余复默不作声后退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的肩头,仿佛能凭此硬生生灼出一个洞来。


贺卿生张口,发出第一个音节的下一秒,绮光绫再次强硬地收拢,卷着她远远丢出宫墙外。


挣扎间,贺卿生读懂了余复的口型——下次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