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适 作品

77.草蛇灰线(一)

北梁沧州府衙,春日的风吹不到重山,消息却可以越过重峦叠嶂。


“林伯父,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吗?”


陆栖野手里拿着陈京观送来的信,信上说明了萧霖的意思,陈京观让陆栖野即刻出发前往遥景平原。


他是应该在三日前就出发的,可陆栖川到达澄州后久久没有回信,从他被押入刑部后,没有人再见过他。


林均许摇头,上前用手抚上陆栖野的肩膀,“元焕一直在找,那么大一个人不可能丢在刑部。”


“哥哥是皇上下令关进刑部大牢的,人不见了,他一点疑问都没有?”


林均许沉吟片刻,“你哥哥没有定罪,原也是你父亲为了让他远离战事才求元衡下了这道折子。如今你哥哥失踪,只有认定他是畏罪潜逃,元衡才能开口搜查,可倒时候,你哥哥的罪就定下来了。”


对方一定是看准了这层关系,吃定陆家不敢声张寻人,这才大张旗鼓地把人带走了。


可刑部并非寻常地方,有谁能够一声不响把人带走,还能让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陆栖野一时间在心里想到了很多人名。


“林伯父,您觉得是谁想要乱了我们的计划?”


林均许没有直接回答陆栖野的问题,“他或许根本没有想乱了我们的计划。”


见陆栖野面露疑色,林均许解释道:“他除却绑走了栖川,其他的什么也没做。这个人想要的或许不是我们所想的,他的目的可能很单纯。”


陆栖野怒极反笑,“合着就是奔着哥哥去的?可哥哥这二十几年过得如履薄冰,要说我可能还有得罪的人,他不可能与人结仇。”


林均许心里也是如此的想法,为此,他才感觉这件事情十分诡异。


要说想要打乱这一切,绑走陆晁或许更有威慑力,要说是给陆林两家一个下马威,陆栖野护送林家来重山的时候更好下手,要说单纯与陆栖川不对付,那他被关进刑部大牢时,大可以名正言顺地惩治。


做这件事的人没有逻辑可言,可他的行为,成了临行前陆栖野心里的一根刺。


“你哥哥我会时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着人去寻你。京观那边等不了了,你先去。”


陆栖野分得清孰轻孰重,陆栖川这边只要没有传出什么消息,至少证明他还安好,而陈京观那边若再不行动,元衡势必要应了孔肃的意思。


届时陆栖野再出兵,对手将是陈京观。


“林伯父,我还有一事。”


林均许没等陆栖野说话,直接开口安抚道:“离鸿那边若有消息我也告知你。”


陆栖野顿了一下缓缓点头,他朝林均许行礼告退。二人对视时,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心事。


“桑大哥,昌安营就交给你了,守住它。”


陆栖野出了帐子,外面的陆家军已经整装待发,桑柘站在最前面替他将佩剑系好,又为陆栖野整了整衣领。


“第一次打仗,小心为上。”


陆栖野笑着点头,“知道了,刀剑无眼。”


桑柘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要记挂,我和林叔能照顾好。”


陆栖野依旧笑着,眼睛却有些发涩,“那当然是放心的,有你在,和父兄没什么两样。”


桑柘最后又拽了拽陆栖野的令牌,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陆”字,“这一仗,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身上,打输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


“可打赢了,我们就是乱世枭雄。”


桑柘终于笑了,他应和着陆栖野的话,向后退了一步为陆栖野让出路来。


“做所有决定的时候,想着家,你就不会做错了。”


陆栖野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滞,但他很快调整好姿势,笑着朝桑柘的方向重重点头。


三年前的陆栖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期盼了十几年的军功会以这样的形式落在他身上。


这场仗没有简单的输赢,这是陆家试图用自己的军功换元衡回心转意,是陆家所有人都盼着的和平。


败了,是通敌叛国,胜了,是定纷止戈。


如董辉加入平远军时所说,这一场仗,他们为自己而战。


……


陆栖野一路从禹州的方向跨进新北梁,沿着探子查到的晏离鸿的行踪朝遥景平原走。


东亭占领了朔州后,又把手伸到了益州和济州,济州由于北梁派军驻守,在阻却了东亭军三次袭击后换来了短暂安定,可益州的一把火烧毁了嵩阳县的竹林,烧进了城里的每一寸角落。


陆栖野带兵从瀛洲绕道,在路上时不时能看到逃蹿出来的北梁人。


如今的东亭给所有东亭旧民编了户籍,他们摇身一变成了新东亭的老人,那些曾经被北梁朝庭派来填充益州的北梁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流民。


陆栖野本打算加快行军,所以身上带的粮食不多,他这一路走过来,没等出济州,队伍里已经把能散的都散了,就剩了些干硬发涩的口粮。


陆栖野曾经想过,如果军队是北梁的命脉,那么战争是否就是北梁人的生存的原动力,可到了此时,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战争的刀刃不会避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阵营双方都是在用人命换王朝的延续,执棋的人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在说出那一句“吃”之后,是血淋淋的生命在付出代价。


不知不觉,陆栖野明白了陈京观的心软从何而来。


陈京观是残酷博弈的亲历者,他明白刀子捅在身上有多痛,或许身居高位者应当以利为先,可陈京观做不到忘记身上的痛。


这个世界真该感谢他的愚善,要不然他挥刀之时,应当比旁人更加果决。


他天生,该是个做恶人的材料。


在遥州的这么多天,陈京观一直都是这么觉得。


越到真正要面对一切的时候,他的思想越会动摇。


他起初是最厌恶战争的,现在也依旧如此,但是他发觉战争是洗牌的最好方式,它可以清洗一切,让人们有在废墟上重新开始的契机。


可所有的变动,必定伴随牺牲,陈频如是,陈京观亦如是。


战争当真是一个可笑的东西。


“少将军,清泉楼着火了。”


客栈的大门被推开,陈京观应声看了一眼报信的兵士。


陈京观此次前来做回了老本行,伪装成了来遥州做生意的茶商,他让随行的侍卫装扮成伙计每天去各种地方打探消息,平远军则收到消息全部停在遥景边界待命。


“清泉楼?灵谍的驻地?”


那兵士轻轻点头,陈京观却不禁失笑:“他还真是比我要果断的多,我刚查出来点东西,他就用一把火给烧干净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京观单手撑着头,缓缓揉着太阳穴,半晌后猛地起身,“去看一眼。只要存在过,就不可能干干净净。”


清泉楼离陈京观租下的客栈不远,陈京观刚出门就能看到不远处天空中升起的阵阵黑烟,他瞧着,突然发笑。


他身侧的席英看了他一眼,陈京观解释道:“我觉得我该去找人算算命,我这命里的火真多啊。”


席英没说话,她看到陈京观说完后不自觉咬紧牙关。


“还有幸存者吗?”


陈京观接过手下递来的打湿的帕子,轻轻掩住口鼻朝火源处又走了两步。


“这火起的突然,又刚好是在寅时,大部分人都还没醒呢。不过,刚巧这店里住了个大夫,有几个伤员经他医治勉强活了下来。“


”大夫?”陈京观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带我去看看他。”


那小兵领着陈京观朝后面空出来的一块地走过去,那里原本是清泉楼停放马车的地方,如今被清理出来用来安置尚能辨认的死者。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有人搭了个简单的医棚,在此义诊。


“听闻先生在此义诊,专门救治受伤的百姓?先生大义,请受黄某人一拜,若是……”


陈京观的话没说完,眼前的人突然转过身,他笑着望向贴着两撇假胡子的陈京观,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黄掌柜不必谦虚,若不是您的人及时发现清泉楼走水报了官府,恐怕要殃及这周围许多铺子。”


苏清晓说罢转身继续为面前的病人包扎伤口,他动作很轻,但是手脚麻利,这棚子下面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如今基本都被安置妥帖了。


自益州一别,陈京观再也没有见过苏清晓,他有想过给苏清晓写信,但是笔拿起来又放下,他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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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


不过苏清晓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健壮了些许,他撩起袖子淘洗绢布时陈京观望见他胳膊上有几道疤痕。


“原来是苏大夫,自上次一别已有几年未见,你可安好?”


陈京观站在医棚外朝四处看了看,苏清晓替一个因为感染而有些发烧的病人敷了块冰帕子,然后将手上的水在绢布上擦了擦。


“一切都好,就是这时间过的太快了些。”


陈京观点头应了声“是”,苏清晓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转身对陈京观身后的席英说道:“不知姑娘可否替我看顾片刻,我此次出门药材带的不够多,怕要去采买些。”


席英警惕地看了一眼苏清晓,以几乎不易察觉的幅度点头。陈京观侧身用眼神安抚她,然后转头对苏清晓说:“苏大夫若不弃,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药材铺子,我带您去?”


“那就有劳了。”


苏清晓微微朝陈京观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往街上走去。看着离清泉楼有一段距离后,陈京观冷不丁开口:“怎么来了遥州?最近遥景不太平。”


苏清晓轻笑道:“如今这世道,还有哪里是太平的吗?”


陈京观一时间哑口无言,苏清晓偏过头瞥了他一眼,“你还是不留胡子的时候好看。”


陈京观笑道,“那是自然,显得年轻些。”


苏清晓笑而不语,他与陈京观的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胳膊与胳膊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来了遥州?”


苏清晓顿了片刻,“陈大人是在审问我吗?”


陈京观被苏清晓的话问住了,他问苏清晓安好与否是发自内心,可问他为何在此时出现在遥州,确实是对他有所怀疑。


陈京观自然愿意相信苏清晓,但是一切都太巧了,他怕苏清晓会成为有心之人的利刃。


“也罢,”苏清晓轻叹一口气,“益州被东亭军占领,乾清观,没了。”


陈京观原本还理着那不太服帖的胡子,闻言他手上动作一怔。


“都没了?”


苏清晓点头,“你看到的,你遇到的,人或物,都没了。”


陈京观还记得那个扫院子的小道士,还记得那一缕未见道观却已然能看到的青烟,可此时,都没了。


“那你……”


“说来也巧,东亭军破城的时候,我在瀛洲的山上找雪莲。”


陈京观看到了,刚才苏清晓在药罐子里泡着的,就有一株品相极佳的雪莲。


“如此解释,陈大人信吗?”


苏清晓停下了步子,他望着陈京观的眼睛,那一望无际的黑色里有陈京观看不懂的情绪。


“你和我,也要生分到如此地步吗?”


陈京观也毫不掩饰地问出了心中所想。上一次见到苏清晓时,他更多的还是与陈京观一同回忆少时时光,可这一次的苏清晓对陈京观带着不可言说的疏离,甚至是敌意。


“陈大人说笑。”


苏清晓想要继续往前走,却被陈京观一把扯住,“我今日非要问个清楚呢?”


“我只好奇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场仗谁会赢?”


苏清晓盯着陈京观,陈京观一时间看不懂他,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你出现在这,是因为江阮?”


苏清晓不置可否,陈京观便也知道了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们因何相识,我也不想评价江阮这个人,只是苏清晓,你不该不信我。”


陈京观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怒气的,少时的伙伴再见时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他努力示好,努力维护,可是他们还是头都不回地走了。


陈京观知道人长大了总会变的,他也变了,可他还是不自觉贪恋那些能让他想到少时美好的人,他还是喜欢与他们一同玩乐的日子。


陈京观是个恋旧的人,可偏偏,旧的人没了,旧的人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旧的回忆。


“也罢,”陈京观苦笑着,松开了拉住苏清晓的手,“走吧,都走吧。”


只是解除了束缚的苏清晓也没有动,他的目光始终看着陈京观。


“我信你。”


陈京观低着的头轻微震颤了一下,接着他又听到苏清晓说道:“但是我不信这个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