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147章缠绵的病

日子一天天往冬天去,京都的天气却上下蹿得厉害。热的时候大太阳仿佛能把人烤熟了,冷的时候又让人一件件冬衣往身上套犹嫌冷。

温度变化得太快,实在容易着凉。很不幸,陛下每每都是个中幸运儿。时聿身子特殊,又生病的次数太多,因而普通的药对她没用,她的身体脆皮的很,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牵连出来一堆麻烦的症状。

没法,第五邺只得任劳任怨地给时聿专门配药,要药效好又不伤害身体,就必然有个特点——难吃。

时聿这个人,不怕苦,却实在不爱吃苦。可病来如山倒,她这一病,又是头晕又是乏力,浑身上下哪哪都疼,生病时对疼痛的承受能力弱,她甚至感觉自己骨头都是脆的,好似轻轻一碰都能折了。无法,帝宸殿上上下下都缠上了厚厚的动物皮毛,即便如此,时聿还是成天身上各处淤青。

病间受不得热受不得冷,天稍微热了一些,时聿便焦躁得站不住也坐不住,浑身上下好像爬满了蚂蚁,受不住地挠,一挠又是一片的青紫。

可又随便一点凉气进肺,人就咳得撕心裂肺,如何也停不下来,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严重时甚至能咳出血来,竟也成了常见的。

身子上受着这样的罪,心里也煎熬。可人是病倒了,政务却不停。几重压力下来,夜夜失眠到也又成了常态,帝宸殿常常深夜燃着小烛灯,前期还只是无法入睡,病情后期,一旦静下来,浑身上下疼得时聿冷汗直流。

连日的病症折磨,就是时聿也遭不住,随着情绪的崩溃,原本不明显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具体表现就在于——病中的时聿更不听人说话,倔的跟头牛似的。

让吃药也不吃药,耐心日下,从前极少的发火动气竟也频频出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于时聿而言却漫长得好似看不到边。病情缠缠绵绵,抽丝剥缕地好不彻底,每每看着将好些了,没些时日又要反复。

第五邺一日日看着时聿吃药,她不愿吃,连日的中药灌下来,她浑身上下都是中药的苦涩,口中的苦涩会淡去,可鼻息缭绕间却萦绕不断。

第五邺又是哄又是劝,可偏偏人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每每气的第五邺火冒三丈,可看着她颓唐的模样,心底又实在心疼。

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感冒,竟能来势汹汹如此,偏病期缠绵,仿佛就要与时聿这本就不够好的身子缠上了。

从十月底将入冬一直缠绵至十二月中旬,花啊叶啊全凋谢完了,瞭目四方只剩了光秃秃的树以及满目苍茫的天地时,时聿的病情还在反复。

“咳——咳!咳!咳!”

“陛下,吃些药吧。”

从清晨天不亮,时聿就开始咳嗽,断断续续,厉害时咳得面红耳赤,时间长了就只剩下了苍白。

砚韫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好了,看着时聿受罪,他心里瓮着难受。

桌边的药热了凉,凉了热,可时聿就是不肯喝。

“有什么用?”

缓了口气,时聿伏在床边用帕子掩着口鼻,她甚至不能深吸口气,那必然引起又一场停息不住的咳嗽。

等咳喘终于息了,时聿无力地靠在床头。她眼底一片青黑,病间精神不济,可偏偏夜里睡不着觉,她精神被迫高度紧绷,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扰到她,连日的失眠,让她本就濒危的理智被消磨殆尽。

人在病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垮掉,眼看着一切都在流逝,就会格外迫切地要抓住些什么,就像是濒死的溺足者,不计任何手段。

时聿就是这样,她眼看着这个本无足轻重的风寒一点点消磨掉自己的精神气,她整日缠绵病榻,更甚身子虚弱的连大门都出不了。她被困囿在一方天地,行也不得,动也不得。她不可控地开始不安,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缠绵病榻,顾目四方,竟觉着身边人一个个是如此陌生,她整日精神紧绷过了头,谁也不愿相信,更甚揣测身边每一个人,觉着谁都想加害自己。

她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怪圈,愈是不安,愈是偏执。愈是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愈是想要抓住一切。

痛苦扭曲了她的思想,她愈发的偏执。随之涌上心头的,竟是身为皇帝的通病——猜忌。

她像是被遮蔽了双目,随着病情愈重,脑子里那道蛊惑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影响着她的思维。那是指引她朝着暴虐猜忌方向走的一道声音,可她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沉寂得可怕。

她根本不知道,除了跟随那道声音,自己还能往哪里走。

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保持理智。她努力切断自己与那道声音之间的联系,努力屏蔽一切传自于内心的怀疑。她不断地对自己重复,不断警惕着自己——不要去伤害爱你的人!

或许最初,她还能清晰地分辨脑海中的蛊惑,她还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每一次的告诫,都被隐秘地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好似心间隐隐传来的反问——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

那道声音紧紧纠缠着她,像是阴湿冰冷的吐着信的毒蛇,缠绕在她周身,轻声软语地在她耳边呢喃。

当曾经本能够辨别的情谊被悄无声息地附加了猜疑,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渐渐变得模糊。

她逐渐看不清了真情,那些亲友面上的每一抹笑、每一声关怀,都会在脑海中被扭曲为尖锐的,带着锋利的刃的匕首,高悬在她头顶,仿佛时刻都会刺下来。

她克制不住内心天平的偏移,她审视着周边的每一个人,她警惕着,戒备着,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这于她而言不得不防的威胁,目眦欲裂。

十二月底,这个就差要了时聿性命的风寒终于临了尾声。当她终于从床榻上站起来再次穿上冠冕朝服时,竟突兀地发现这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朝服竟然空荡荡的大了一圈。

病情去了,可真的去了吗?

本就是一个格外强势的皇帝,身子病弱了,气势却更加凌厉了,行事作风说一不二,性格中的那份偏执再也隐藏不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被不断放大。

近两个月的病症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霜,冰冷而锋利。

那双素来平和沉稳的眼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虚假的温和外表下冰冷冷的审视。

可无论是朝堂还是私下,所有人都因陛下病情好转而短暂地松了口气。所有人都认为这场险些要了陛下性命的病过去了,时聿也这样认为。

她仍旧维持着过往的言行,面上仍旧挂着笑,她一如既往地屏蔽着脑海中那道聒噪的声音,坚守着自己自认为的底线。

她的病终于去了,日子一天天往年底走,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却更似是——暴风雨前夕诡异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