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佳影移莲步
此后半月,车队沿江南东道北上,一路途经江阴、海陵、高邮等地。
每抵一城,马车队皆会停歇数日,成振云于城中挥金如土,领诸位豪杰至当地有名酒楼尽情吃喝。
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声势烜赫,各城之中慕名而来者与日俱增。闻得此乃真龙先生的车队,慕名者也都想去曹州,一睹扬威大会盛况,
人数激增,成振云命家丁调来更多马车,数量由原先的两百辆骤增至三百余辆。
抵达徐州,到当地最大的酒楼雀云阁,整整四层皆被成振云包下,款待众英雄。
徐州作为汉帝之乡,其酿造的新丰酒名闻遐迩。即便时至大唐,此酒仍备受推崇。前有王维诗云“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后有谪仙人“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能入谪仙人法眼,实非寻常。
美酒令众人酩酊大醉,就连向来滴酒不沾的周雨信,也难抵酒香诱惑,饮上一壶。唯有乐川对饮酒一窍不通,在顶楼倚栏独坐。
月朗星稀,待房大富与周雨信寻到他时,他已呆坐许久。
“两位不去跟大家喝酒,怎么跑来找我这个酒瞎子。”乐川见二人齐至,侧头说道。
周雨信举着手中酒壶,踉踉跄跄搭话:“‘满酌香含北彻花,楹樽色泛南轩竹。’连小生这等不懂欣赏之人都浅尝一盏,前辈不饮此酒,未免抱憾。”
房大富拍拍满是酒水的肚皮,开怀大笑道:“房某倒是有不同见解,兄弟定是不屑与这群人饮酒,只想与天下人共饮!”
看着楼外美景,周雨信双手扶栏,喟然长叹道:“小生闻道,玄宗曾于长安朱雀大街,款待天下百姓,饮的就是这新丰美酒,可惜小生晚生了一百年,未能目睹盛景,只能品尝故人酒,聊以慰藉。”
乐川目光随周雨信所望,远眺城外黄河,缓缓说道:“我曾在长安待过些许时日,坊间传玄宗这人好大喜功,你说的宴请天下,怕是无稽之谈。”
房大富顿了顿说道:“宴请天下人又有何难?我等有幸当了皇帝,只需命人在长江黄河上游开凿百顷酒池,酿上万斤美酒,将酒坛摆上漂船,任其顺流而下,而我华夏子民,只消沿岸取酒,便可开怀畅饮一番。”
周雨信借着三分醉意,打趣说道:“房大侠胸怀宽广,家国之情常挂嘴边,依小生所见,请天下人饮酒是假,要当皇帝是真。”
房大富哈哈笑道:“房某一介粗人,绝无此等能耐,醉酒胡言,你可切莫当真。”
周雨信接话道:“房大侠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颇具西楚霸王之风采,项羽立国定都,便是在徐州一带,房大侠莫不是要效仿前人,‘力拔山兮气盖世’?”
房大富接着说道:“房某记得力拔山什么之后,还有几句不太中听的话。”
周雨信闭目吟诵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房大富抿一口杯中酒,说道:“房某有勇无谋,空有一身武功,乱当皇帝恐怕只会落得个霸王别姬的凄惨下场!”说罢,周雨信与其哈哈大笑。
周雨信随后拍拍房大富肩膀,叹道:“开国皇帝只需一身举世无双的力气,若是治国无方,皇位让给你子孙便是,你到时候啊,在太上皇的位置上逍遥快活。”
房大富正要谦逊几句,一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三人面前,待他抬起头,才看清他是雀云阁的掌柜,见其面露难色,说道:“三位爷,这些话你们就留到家中再说吧,在这里继续说下去,恐怕...恐怕整个雀云楼都要遭殃。”
房大富被扫了兴,嗔怒道:“贪生怕死,我们兄弟几人说几句话还碍着你个卖饭的什么事?”
掌柜以袖抹了抹额头汗珠,说道:“爷言重了,雀云楼里的爷都是江湖英雄,大唐好汉,天不怕地不怕,而我们小的拖家带口,妻儿老小都等着小的腰上那几两臭银子,自然贪生怕死。徐州向来是兵家要地,朝廷官爷隔三岔五便来场子里打祭,三位爷的话若是被他们听到,不知又会惹出什么祸端,赏个面子,权当是小的恳求了。”
房大富瞥其一眼嫌弃道:“行了行了,快滚。”
那掌柜的嘴里连声说着是是是,退下楼梯。
听其喝声奇大,就武功内力而言,定然不凡。周雨信问道:“房大侠,你这身功夫不简单,不知师从何人?”
房大富一脸正色道:“你我三人以兄弟相称便可,何以房大侠长房大侠短地称呼房某?如此抬举,令房某诚惶诚恐。”
周雨信拍着房大富背后,言道:“不用谦虚,你威风凛凛,身姿挺拔,武功不凡,而又正气凌然,锄强扶弱,房大侠这名号很合适你。”
乐川笑道:“迄今为止,我等对房大侠的门派归属、身世渊源,仍一无所知,房兄弟可否告知一二?”
房大富肃然说道:“房某本想等二位见到真龙先生,再表明身份。如今与两位兄意气相投一见如故,房某自当坦诚相待。”向二人拱手作揖,脸有忧色道:“只是,恐怕房某一旦说出身份,遭到二位唾弃,此后再也不理会房某。”
周雨信醉意朦胧,用力拍着房大富肩膀,唾沫横飞地说道:“房大侠呀房大侠,初见你豪气万丈,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别枉了‘大侠’二字,有话但说无妨!”
房大富说道:“真龙先生,便是房某家主。”
周雨信指着房大富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说,你与成振云一般,都是真龙先生管家?”
房大富说道:“不错,房某此次到江南,便是受真龙先生差遣,他早有听闻乐兄弟武功高强,有意请你到家中做客,房某有幸,听闻乐兄弟在龙城的踪迹,房某这才有机会见到两位兄弟。”
乐川又问道:“矮胖阔少买刀的事,不是房大侠有意安排?”
房大富回话:“绝无可能,能在常州遇见二位,实属房某运气好,若让房某与那土豪共谋此等卑劣之事,我不如自刎了之,二位若是不信,我可发毒誓自证。”
“我在鬼市里的西域算命女子,也和房大侠无关?”乐川道。
房大富忙解释道:“至于相识那天鬼街便开市更是巧合,十一月十一,恰逢冬阴,阎婆子开市,若是碰上冬阳,你们可就没这机会。至于里面有何西域女子,是人是鬼,房某一概不知,更别说是房某的安排,若是她有何大能,掐指便能算出房某卦象,那也不足为奇,鬼市里包罗万象,这些小事再正常不过。”
乐川听言便觉房大富心思缜密,自己未曾说鬼市里西域娘子作何反应,只是提了一嘴,他便能猜到几分,着实厉害。当天被阔少为难,恰好碰到房大富解围,又恰好那天鬼市开市,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怕整个鬼市里都是房大富的安排,各司其职在里面装神弄鬼。
可转念又想,当时在鬼市里看到的东西,各种珍奇异宝一时半会怕不好准备,况且在里面时日过得飞快,这不是常人能随便做到的戏法,房大富也不至于为了骗他们二人而准备如此大排场。
不怕他全是假话,只怕半真半假,总觉得哪里不妥,可揪着不放,他也不会说出什么破绽的话来,只得话锋一转:“我与周兄平时行事低调,房大侠是从何得知我们二人行踪?”
房大富笑笑说道:“乐兄弟,你做的事可一点也不低调,房某曾经在茶馆,听到过一帮道人自吹自擂,说茅山上有个白发妖人,害死了他们七位师兄弟,在华阳洞口,想继续残害百姓,幸得他们大师兄观星子出手,才阻止他伤人。这白发妖人,大概就是乐兄弟了,不知当时,乐兄弟跟他们有何矛盾?”
在华阳洞外,明明是观星子一行人对乐川横加阻拦,自己被迫出手,怎么现下倒打一耙?乐川笑着摇摇头道:“我朋友遇难时,道长们舍命相救,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他们出手?,道长们恐怕是真的碰到白发妖人也说不定。”
房大富说道:“那些道长们,大概不是你对手,若非如此,他们断不会在茶馆里说这些风言风语来掩人耳目。此处道人甚多,由于你在茅山闹上一场,常州一带的道人都听说过你名号,再加上,真龙先生眼线众多,房某得到的信息,总会比旁人多一些。”
乐川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这些江湖传闻多半是杜撰,信他两分即可,那些胡乱编猜的人多了,到时候江湖上又不知传出些什么古怪的事来。”
房大富仅凭茶馆听到茅山道长的几句话,竟然猜出事情的十之八九,乐川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可他都能解释得通,也不不再多想。
房大富说完,对乐川拱手道:“茅山道人如此诋毁,你却毫不在意,好胸襟!相比于房某,乐兄弟更配得上‘大侠’二字,房某五体投地!”
乐川苦笑道:“房大侠,这顶高帽你就戴着吧,真大侠我也配不上,我师姐倒是可以。不过她已失踪多日,我在茅山上找了她一个多月,说我高调也好,妖人也罢,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找到她,只是无论我怎么找,就是寻她不到。”
周雨信酒杯在手,晃晃悠悠道:“小生真是好奇,你师姐容貌极美,又有侠气,怎么世间的美事都被她给占尽?”
想到师姐悲惨的身世,若是世间美事被她都占尽了倒好,也不用在这波谲云诡的江湖里飘摇,乐川叹了一口气。
房大富略显急切说道:“乐兄弟不必忧心,真龙先生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他定会帮你,等到了黄宅,你找各路人打听打听,定能问出你师姐些消息。只是...只是房某虽说不是有意瞒着二位,今日将实话说了,不知二位还有无意愿到真龙先生那去?”
乐川接过周雨信手中的另一酒盏,对其说道:“房兄,你今晚若是不说这番话,我们二人倒是不敢跟你去了。”
周雨信说道:“正是正是,来来来,与小生喝上一杯。”
房大富闻言大笑举杯,与乐川、周雨信相碰而饮。
待到真龙先生家中,已是一月之后,与其说是家中,不如说是城内,其规模宏大,相较于常州城不相上下。来自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数千辆马车汇入其内,如滴水入川。
从南门入内,其布局规整,房屋错落有致,宽三丈有余的主道两旁,是上千间四合院,四合院内又分二进、三进、四进院,若是每间都统计下来,足有四五千间房子,黄家人口虽多,却也住不完这许多房屋,正好五湖四海的朋友被真龙先生请了过来,不愁吃住。
于大院西侧,一栋黄家私人酒楼矗立,数万人于其中齐饮,仍不觉拥挤。
一连数日,成振云、房大富等人在大院中款待五湖四海的英雄。
若长江之中流淌着的不是江水而是酒,恐怕整条江都会被这群人饮干。夜夜笙歌让众豪侠早已忘却此行目的,什么真龙先生,什么紫云剑法统统抛诸脑后,每日只管醉生梦死。
自从听了西域女子的卦辞,乐川自此次北行以来,鲜与英雄们饮酒作乐,更多的是到处打探消息,但始终一无所获,常常一人独倚栏杆,发闷发呆。
周雨信看出他心思难解,领他到曹州郊外大河旁解闷。
二人悠然漫步于河畔,周雨信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小生听闻,天下百花之中,牡丹最为雍容华贵。刘公曾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恰好曹州乃是牡丹之乡,小生着实渴望一睹其究竟如何惊动京城。”
乐川意兴阑珊,随口搭腔道:“牡丹花我在长安见过,除却花朵较大,实不知有何妙处?”
周雨信左手搭在乐川肩上,笑容满面道:“长安的是家养之花,家花怎比得野花香?传闻野牡丹不可能为大圣皇后开花,而被贬谪至此,从此落地生根。”
乐川惊诧道:“花也能遭流放?”
周雨信笑道:“圣人天子痴人说梦,他就算是将天上星辰贬走,达官贵人们也得用布匹将天遮起来。”
乐川说道:“天下哪有这么大的布匹?”
周雨信左手再度搭上乐川肩膀,说道:“那要看织布匠们的技艺有多高超了。”言罢,哈哈大笑。
河边芦苇丛生,几间破旧农舍零乱点缀于草丛之中。二人沿着河畔行走许久,皑皑白雪之内,别说是牡丹花,就连野花都难以寻觅一朵。
周雨信挠头说道:“怪哉怪哉,明明当地人说,此地西北河畔有牡丹,怎的一朵未见?”
恰在此时,二人见听到方河堤路上,有人高声吆喝,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顿在河边,被一辆满是草料的牛车拦在其后,二车同向而行,河堤路甚窄,而两边又是极陡的河岸,马车无法绕过。
虽然农夫很想老牛走得快些,下车拉起牛绳,可无济于事,老牛依然慢慢悠悠。
马车夫急得大叫起来,伸长马鞭开始抽打前方的牛。
可越打,那头倔牛反而走得更慢,马车夫咒骂着农夫,说道:“黄家的车你都敢挡?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手上的马鞭朝农夫劈落。
马鞭由粗麻绳制成,又粗又硬,马都难以忍受,若是抽到人身上,农夫哪还会有命在。
周雨信见状大喊:“慢着!”
来不及多想,此时乐川已欺身到牛车一侧,拔刀斩断马鞭,马夫挥着断鞭打了个空。
刀风掠过马前,吓得两匹马同时停下脚步,惊骇之下嘶鸣不止。
乐川拦在马车前,让牛车渐行渐远。
车夫大指着车前的乐川喊道:“小子!敢拦我的车,你不要命了?”
乐川冷哼一声,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马夫身后帘子掀开,探出一个头,那人四处观望,看到眼前的乐川年纪至多十六七岁,白发披肩,身姿挺拔,剑眉入鬓,眼若璨星,好一会才慢慢将目光移开,问道:“你们是谁?”
乐川收刀入鞘,说道:“我们自然是这里的游客。”
车中人说道:“光天化日,你们仗着自己有两下子,还要劫车不成?”
周雨信急忙道:“若不是乐前辈拦着,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们就可以胡乱杀人?”
乐川见眼前这辆马车与真龙先生家的一样,又见那马夫不可一世的神情,车里的人如果不是真龙先生,那也和他有莫大关系,心念一动,说道:“真龙先生邀我们到曹州已有半月,自己却不知躲到哪里去,大家至今未曾见他一面,不知是何意?”
车中人跃下马车,行至二人面前,乐川见其面容俊朗,肌肤白皙似雪,眉峰微微上扬,一副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双手抱胸笑道:“你们是来参加扬威大会的吧?不到时候,他不会见你们,等着吧。”
乐川问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几位陪我在这里等上那么一等,让前边的农夫大哥走远一些,我自然放你们过去。
未等公子开口,车中另有二人大声喝道:“杀了他!”话音刚落,马车上竟跃下两个家丁,二人不由分说,抽刀便朝乐川攻来。
乐川拔刀相接,发出“当当”两声,笑道:“很好,两位的问候,与我梁师兄异曲同工。”
两个家丁刀法平平,一人快刀一人慢刀,攻守兼备,相辅相成,竟能与乐川的清澜刀法僵持片刻。连声呼喝,双刀交错纷飞,时而斩向乐川上下盘,时而左右夹击。
乐川借“寒雨式”挥出一道真气,卷起阵阵雪花,风回雪舞间,两家丁赶忙竖刀抵挡。
在二人全力应对刀气之时,乐川欺身向前,贴于左首一人身旁,正要攻其下盘,却听闻咚咚两声,两名家丁瞬间昏厥。
乐川原以为是周雨信突施偷袭,却见站在身旁的是那位公子,他右手横执长剑,剑柄剑鞘分别击中两家丁后脑,当时两人正全神贯注应对乐川招数,未曾料到竟被自家主人击晕。
公子兀自咒骂着地上的两个家丁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周雨信大惑不解,开口问道:“你......你这是为何?”
公子弯腰拾起家丁的兵刃,说道:“不为何。”说罢,将家丁手上的两把刀扔在车夫脚边,对车夫又说道:“拉回去,就说老子自己去便是。”
言罢,他命马夫卸下一匹骏马,独自骑上,朝着原来的方向就要走。
乐川立于马前,说道:“真龙先生的事,我话还没问完,你怎么就要走?”
公子笑笑说道:“此处天冷地冻,不是聊天的地方。你们沿着河道前行三里,那边有座酒楼,老子在里边候着你们,你们还想问什么,自会解答。”说完,调转马头,绕开乐川,马朝前方踏去。
乐川见农夫已经走远,便让他过去,公子虽不像常州阔土豪那般相貌丑陋,却有着如出一辙的肆意妄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周雨信摇头叹息道:“真是无可救药。”
二人沿着河堤一路前行,果真看到一座酒楼,其地基一半在河堤之上,另一半矗立在河道之中,外观碧瓦朱檐,气势恢宏,与周围的杂树草丛显得格格不入。
周雨信叹道:“奇哉怪也,荒郊野外,河道中座有一楼,都说富人家喜好僻静,这楼阁,定是有些来头。”
乐川说道:“这便是方才那人所说的酒楼了吧?”
周雨信说道:“待小生进去一探究竟。”快步朝着高楼走去。
楼外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最顶层的外廊上悬挂着一竖匾,写着“听风怜荷”四个大字,格外醒目。待乐川仔细观看,匾额下的外廊,站着一位青簪束发女子,其红裳随风而动,与乐川四目相对时,抿嘴一笑。
乐川双目圆睁,惊呼一声:“师姐!”先周雨信一步冲入楼内。
楼内果然全是官家豪绅,个个肥头大耳衣着光鲜,穿过攒动人头,上到四楼外廊,来到那女子身后,他拱手作揖道:“师......师姐,你怎么在这里?”许久未见,惊叹西域女子卜术精妙之余,激动得不知该对师姐说些什么。
“乖师弟,你来啦?”女子回眸咯咯笑道,转过身与乐川四目相对,打趣道:“乖师弟好生奇怪,看你生得倒是年轻俊俏,头发却似七八十岁的老翁,莫不是山里的美妖怪?嗯?”
乐川惊愕不已,女子容貌出众,长发及腰,眉宇间与顾师姐有两分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或许是太过挂念,以至于见谁都像师姐,认错了人,拱手作揖说道:“多有冒犯,娘子见谅。”说完转身便走。
女子媚笑几声说道:“白毛妖怪,要师姐此刻随你走呢,走吧,妾这就走。”说罢牵起乐川的手,就要往楼下走。
未料这陌生女子如此开朗,乐川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原地,身前传来周雨信气喘吁吁的声音:“乐前辈,找到你师姐了?莫非......”
未等乐川开口,女子捂嘴咯咯咯笑道:“哟,又来个师弟啦。”
周雨信对这烟花之地略知一二,女子胭脂味刺鼻呛目,打扮花枝招展,多半是伎,这身装扮不知是娼妓还是艺伎,可周雨信从未见过乐川师姐,听闻女子之言,以为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姐,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暗想:“乐前辈心心念念的师姐竟是这等女子,侠气何在?”可还是作揖说道:“小生见过前辈。”
引得女子一阵嬉笑。
乐川正要跟周雨信解释道:“她不是......”
却被一阵喝声打断,来者腰粗膀圆,头顶金冠,宽大的袖衣遮不住他满身赘肉,胖人一脸骄横说道:“是谁说要带她走的?是不是你?”
乐川对胖人毫不理睬,对周雨信道:“她不是我师姐。”
周雨信哦的一声豁然开朗,说道:“不是便好。”
女子见状,走到胖人身边,指着乐川笑道:“就是这个小俊生,要勾妾的魂。”
胖人乃是曹州刺史之子裴恕,见面前二人对他不仅毫无敬意,还公然调戏他最喜爱的小妾,冷笑一声道:“这个要勾你的魂?还是那个啊?”左手食指在乐川周雨信身上来回移动,随即挥挥手。
胖人身后立刻涌上来七八个打手,欲一拥而上擒拿二人。
乐川双掌早已凝聚真气,袖中风声呼呼作响,这几人若真冲上来,也只好在楼中大闹一场。
裴恕身边打手见他衣袖含风,料想这个外地人有什么怪武功,不禁害怕,互相看眼色,均不敢向前。
忽然,白衣公子冲到乐川周雨信面前,对着胖人说道:“裴恕,你阿爷没告诉过你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老子的地盘抓人?!”
裴恕笑道:“黄若麟,我抓两个小贼,还要经过你同意?”
乐川在长安早已看不惯那些达官贵人趾高气昂的模样,冷笑道:“小贼你骂谁?”向前踏出一步。
裴恕轻蔑地说道:“怎么?我骂的就是你。”
乐川笑道:“原来小贼在骂我。”
裴恕初听不知意,细想之下才知被反将一军,指着乐川说道:“你还敢骂我?”
黄若麟冷声说道:“骂你又如何?看好你的小老婆,你叫小喜是吧?下次还敢在老子这惹是生非,老子打断你的腿。”瞪得那小伎惊慌失措。
裴恕来曹州不久,不知此处水有多深,只知道黄家腰缠万贯,屯兵积粮,黄若麟此人如今在曹州称王称霸,恐怕他父亲裴得功亲临,也得对黄家卑躬屈膝。无奈之下,他只得咽下这口气,愤愤道:“你倒还护着这两个小贼了!你黄家如今风头盛着,可别得意忘形。我跟阿爷说你几句坏话,倘若阿爷拦着你黄家,你兄长的生意也未必好得做。”
黄若麟双手抱胸道:“好大的口气,只怕你没那个本事。”
黄若麟此人桀骜不驯,如此僵持下去,倘若他真不留情面,恐怕裴恕今天得交代于此。
“我们走!”裴恕灰头土脸说道,领着众人转身走出外廊,他身边的小妾还不忘朝乐川抛个媚眼。
黄若麟侧头对乐川周雨信说道:“你们还真有胆来,打伤老子家丁,还敢在老子酒楼调戏别人小妾,真是胆大包天。”
周雨信指着黄若麟道:“哎!别血口喷人!是你自己打伤你的家丁,与我们毫无瓜葛,再说了,这小妾不是我们调戏她,只是认错人罢了。”
黄若麟见周雨信刚刚面对裴恕时,害怕得躲在乐川身后,现在却敢跟自己顶嘴,嘴巴还不饶人地驳个没完没了,瞧他模样是个欺软怕硬的书呆子,冷笑道:“别在老子楼里乱逛,老子在河堤说话算话,随老子来。”
乐川说道:“好说。”
见乐川跟着黄若麟走,周雨信急忙拉着他的手袖小声说道:“乐前辈,小生觉得他……他……不怕他暗下毒手?”
乐川微微一笑对周雨信说道:“既然都走不出这栋楼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说着,跟上黄若麟脚步。
周雨信喃喃道:“小生倒是不怕死,只是死在这风月之所,毁了小生清誉。”无奈摇摇头,跟随乐川入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