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是也 作品

168.启蒙

放学后,李先生牵着纪鸿云的小手,穿过街道和两条小巷,来到坐落在城东僻静处的周宅。家丁问过管家后,一路带他们穿过重重院子,进了周懋恭的房间。


周懋恭躺在床上——原本是趴着的,后来没那么疼了,他便不愿意趴了。


纪鸿云一看到周懋恭,立刻冲了过去,看见同学苍白的脸,差点就要哭了:“懋恭,你是不是要死了?”


李先生一听,无奈捂脸,这在人家家里呢,哪有这么问话的?他上前,拉住纪鸿云,关切地问:“懋恭,你身上哪里不好?”


周懋恭自然不可能说是挨打下不了床,只能搪塞:“多谢先生关怀,我没有大碍,过两日就可上学了。”


“不急,养好身体要紧。”李先生瞧他面如金纸,冷汗一片,疑心他生了极重的病,怎敢催他上学?


家中长辈听说先生来了,要过来打声招呼。懋恭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哪敢来见什么先生?倒是二奶奶在旗袍外头套了件披风,拿着把小扇子就来了:“先生好。”


李先生忙回头:“您好,您是?”


“我是懋恭的妈,懋恭今日没去上学,惹先生同学担心了。”


“懋恭告了假,本是无事的,只是鸿云这孩子平素与懋恭要好,非闹着要来瞧瞧,我们等会就走了。”


二奶奶笑笑:“我知道他,他祖父是前朝的进士,外派到咱们这里做官的。”


只是做再大的官,前朝也亡了,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光彩事。纪鸿云不懂这些,只关心周懋恭,仰头问:“懋恭生什么病了?”


周懋恭生怕二奶奶说出什么来,忙道:“妈,我……”


二奶奶知道他脸皮薄,替他掩饰了两句:“左不过着凉发热,过两日懋恭就能上学和你一块玩儿了。”


“哎呀!咱们懋恭这里怎么这样热闹?”说着,走进来一个穿着深蓝色襦裙的女人,年纪四十上下,圆脸盘,大额头,乌黑长发盘在脑后,插两根银簪子,颈上挂银项圈,腕上带一个通透的玉镯子,一身的富贵气派。


二奶奶笑道:“大嫂怎么过来了?”


这是周宅里的大奶奶,周懋恭的大伯母。大奶奶手里拿一封信,道:“懋恭他大哥从日本写信回来,这个要给懋恭的。”


二奶奶接了信,走到床边,问:“是你自己看,还是妈念给你听?”


“谢谢妈,晚些我自己看,”周懋恭说完,还硬撑着起身,“有劳伯母专程来一趟。”


大人都忙让他歇下。跟先生寒暄过后,大奶奶和二奶奶就说要走,让先生和同学与懋恭说说话,还让丫头送点心和茶水上来。李先生道过谢,目送她们出去了。


只是还没跨出门,大奶奶就急不可耐地问:“懋恭怎么又挨打了?”


“还不是他那个妈?本来没写作业也不算什么大事,她非要跑来撺掇二爷打孩子,还嫌打得不够重,回回都是,孩子挨了打也不来瞧,说什么让他长记性。”


“还得是你,读过书,跟她不一样。”


二奶奶总是慢条斯理的:“我寻思着,不如也送懋恭到日本去,大哥照顾着,也学点东西,现在这局势,不找出路,怕是难了。”


“你也别这么说,咱们的厂子不是还挺好的吗?”


“好一时罢了,兵荒马乱的,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老爷子是读书人,瞧不上做生意的,哪天一不高兴,不许咱们做了也说不定。”


“哎呀,别想这么多,上我那儿喝茶去!”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李先生想,原来懋恭是挨打了。末了又想,懋恭的妈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纪鸿云则不同,一颗心只挂在周懋恭身上,见懋恭很难受的样子,忙拍了拍李先生:“先生,我的冬米糖呢?”


李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袋,在他跟前打开。纪鸿云两个手指捻了一颗,放在周懋恭嘴唇上:“给你吃糖,吃了糖就能快快好了。”


周懋恭张开嘴,把亮晶晶的糖含了进去。


纪鸿云高兴得不得了:“懋恭,等你好了,我天天都把我的冬米糖给你吃。”


周懋恭疼得说不出话,只是笑了笑。


那时候到处都很乱,军阀、土匪、外国军队、前朝残余势力,还有各种年轻人组织,走在路上常能看见背着枪的队伍经过,大家就站在路边看热闹,也有学生游行,拉着“救亡图存”的横幅,挥着小旗子,喊着口号,浩浩荡荡。


纪鸿云不懂这些,只觉得好玩,每回见了都要拉着周懋恭去看,要是被学校先生或者家里人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戒尺板子。加上学校动不动就停课,在家里呆着就更容易挨打。这么打着打着,也长到十岁了。


纪鸿云还是圆滚滚的,可周懋恭明显拔了节,比他高小半个头,平日见了先生彬彬有礼地问好,倒很像中学生了。


有回遇到李先生急匆匆地去上课,周懋恭弯腰问好,待李先生离开才起身,正要走,却看见李先生身上掉出来的一张纸,他捡起来瞧了瞧,正要叫李先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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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却走远了。


周懋恭把纸折起来了,收进了怀里。


课后周懋恭又到李先生那里去了,尽量压着声音:“先生,学生有事情想问您。”


李先生笑了笑:“你问。”


“我想问,”周懋恭仰着头,一字一字道,“俄国十月(革)///命。”


李先生顿时色变,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周懋恭没有挣扎,任由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深,过了好一会儿,李先生的手才慢慢放开。


“这不是你该问的。”


周懋恭喘着气,眼里却没有恐慌:“先生,我今天捡到你的东西了。”


李先生睫毛颤动,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先生,我能在你这里读书吗?”


“不要呆在我这里,都是些报纸,没有什么好看的。”


“学生明白了。”


哑谜一样的对话,可是他们好像都明白了。周懋恭对先生鞠了个躬,退出了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有报童在叫卖。周懋恭跟人家差不多的年纪,没钱买,想去借来看一看,又拉不下脸。一路思索着,回了家。


周氏是所谓书香门第,纪鸿云他祖父是前朝进士,周懋恭的祖父亦是。他父亲那一辈的三兄弟虽说现在从了商,但都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还打点了不少关系把懋恭的大哥送到日本去留学,心里头还是存着读书人的念想。这样的家庭里,报纸自然是不难找的,只是不在小孩子能接触到的地方。


大奶奶跨出院门,见到周懋恭,笑得开心:“懋恭,怎么上伯母这儿来了?”


周懋恭深深鞠躬:“伯母好,学校先生要我们寻一册书,父亲那儿没有,我想来这里看看。”


“我让丫头来陪你一块儿找。”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


大伯父是很晚才回来的,伯母不识字,不会进书房,这是这个家里周懋恭最安全的去处。他坐在大伯父的书房里,可以安安静静看一个傍晚的报纸。


此后他常常拿不同的借口溜进伯父的书房,翻掉一份又一份报纸,知道哪里的工人罢工了,哪里的桥被炸了,哪里谈判了,哪里学生游行了。每一次,外头的天慢慢黑下来,黑得他再也看不清报纸上的字时,他便收好所有的报纸,慢慢走回他的院子去。


皎洁的月亮高悬在四角的天空上,映着院角两株竹子,投下交错摇曳的竹叶影。周懋恭满腹心事,想起从前读过的苏轼的诗。


人生识字忧患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