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鸦鸣 作品

59. 小老鼠

赵佑安略一挑眉,“温晋没跟你说吗?我去向父皇求了一道圣旨,我要娶你。”


“我没同意!”


“这不需要你同意。”男人的五官英气深邃,他向前迈了一步,龙涎香混着寒意扑面而来,逼得温棠梨连连后退。


“选择我才是对的。”


“我们不过数面之缘!”温棠梨又退半步,腰窝已经抵上案几边缘,她被迫仰头,她咬紧的唇瓣已泛出青白,可眼神却半分不退。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赵佑安说:“或者我该说,留在温晋身边只有死路一条。”


“他跟北疆有所染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这可以要灭九族的。”


温棠梨沉默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别开脸,“殿下慎言。光天化日编排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有权有势就是好,她连一拳砸在那张俊脸上的资格都没有,真憋屈!


“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好好考虑吧,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声,温晋迟早阴沟里翻船,到时候,你们这帮小、老、鼠一个都跑不掉。”


“哦。”赵佑安刚走到楼梯口,“对了,忘了说……”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你是其中最可爱的一只小老鼠。”


呵呵!那不还是老鼠嘛!哪里有人被夸老鼠会开心的!


她盯着赵佑安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当然,是气的。


有够悲催的,凭什么这一世也要跟他赵佑安牵牵扯扯!


这个消息简直是烂透了!如果不是赵佑安事先告知,怕是等那时候,温晋随后找个由头,绑自己上花轿,莫名其妙嫁人了都不知道。


温棠梨相信温晋绝对能做出这种事情。


“临雨,帮我备车马,我要去一趟温府!”


马车碾过地上的积雪,整座京城被新雪覆成素白。


赵佑安的指尖把玩着车檐上的风铃,他哼着不成调的歌,他忽然掀开车帘,厚重的车帘扫落一片碎雪,任由北风朔雪灌入车厢。


“殿下,天寒地冻,还请保重身体。”青梧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青年头戴的斗笠由青竹层层编成,蓑衣的领口处特意加厚,裹着一圈柔软的麻布,既能防风又不会硌得脖颈生疼。


宽大的下摆垂至脚踝,即便狂风裹挟着暴雨扑来,也能将寒意牢牢挡在体外。


“你知道吗?”赵佑安笑着摇头,“我第一次见到温棠梨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


青梧冷道:“属下不知。”


那是个梅雨缠绵的黄昏,温府后巷的石板缝里生满苔藓,雨水顺着斑驳的破墙往下淌,将墙根处那个小小的身影浇得透湿。


年幼的温棠梨跪在积水里,面前摆着个粗瓷碗,碗里三根线香早被雨水浇灭。


她固执地一遍遍擦着火石,火星刚溅到香头上就化作一缕青烟。


巷子太窄,窄到容不下一张正经供桌;雨又太大,大得连纸钱灰都冲进了阴沟。


“娘……”稚嫩的嗓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真切。


“祠堂不让你进,棠梨就在这里陪你……”


赵佑安站在巷口看了很久,久到雨水浸透了他的靴子。


小丫头终于发现有人,抬起的脸蛋上雨水纵横,分不清是泪是雨。


雪地上交错的车辙与蹄印,很快被新雪掩埋得干干净净。


温棠梨刚进温家的门,温馨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含含糊糊道:“五妹!你好久没回来了!这次回家是要一起过年吗?”


“好久不见,二姐。”温棠梨热情地握住她微凉的手,示意翠微将礼盒捧来。


盒子内是她给温府其他人准备的元日贺礼,大多数是冬天的厚实料子,还有些京城内的小吃。


可是在得知温棠梨要去见温晋后,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忧愁,原先明媚的秀脸上堆积了阴郁,眉间也狠狠地凝成“川”字。


“棠梨……”


温棠梨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而问她,“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


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说出来其实徒增伤悲,温棠梨知道了又能帮自己什么呢?


“温馨!”一声尖利的呵斥刺穿庭院。嫡母王氏提着藤条从内室疾步而出。


作为温府的当家主母,她穿得那可叫一个华贵,丝毫没丢温府的脸面。


“去去去!”藤条破空抽在地面上,堪堪擦过温棠梨的裙角,她本能地松开二姐的手后退两步。


“母亲!”温馨张开双臂挡在前头,“您做什么!”


王氏的手抽回藤条,藤条曲卷,安分地在她手中,“好啊,现在连规矩都不懂了?跟这个孽障混久了,连尊卑都忘了?怎么跟我说话的!”


王氏死死盯着温棠梨那张脸。


那灵动的眉眼,那唇鼻,活脱脱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江今禾!


那个贱人死了都不安生,还要留下这么个孽障来碍她的眼!


就是眼前这个丫头,带坏了自己的女儿。


她就不说温芷筠那丫头和那两个病秧子。


她苦心栽培温馨多年,将她养成京城最端庄的贵女,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哪一样不是她亲自盯着学的?


可偏偏温棠梨一回来,温馨就开始顶撞父母,失了分寸,甚至敢违逆她的意思!


更可恨的是,就连攀附皇亲国戚的机会都是她温棠梨的,三皇子赵佑安指名要娶的,竟是这个在外头野大的丫头!


礼仪呢?廉耻呢?


凭什么?凭什么温棠梨拥有这一切?


她想:若嫁给三皇子的是温馨,哪怕只是侧妃,以温家如今的权势,谁敢轻视?太傅致仕,裴家无女,放眼朝堂,还有谁比温家更配得上皇子正妻之位?如果赵佑安不想在朝堂上遭到温家反对的话,那无所畏,随意吧。


只是自己的温馨最好嫁给太子,做未来的皇后才好。


想想归想想,王氏也知道这事不太可能的事情。


她从寺院回来,心理本来就不痛快。所以她想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温棠梨身上,看见她与温馨拉拉扯扯,更是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


“姐姐,等会来找你。”温棠梨一步绕到温馨身后,一缕青丝从她的脸上划过,她凑到温馨身后,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我们的秘密。”


“还不快滚!”王氏上赶着要赶人。


临去前温棠梨突然回眸,冲温馨眨了下左眼,朝她笑了笑。


雪地上的脚印在月洞门外分作两路,温棠梨目送翠微抱着礼盒往温芷筠、温阮的厢房走去,她随口问了一个小厮——温晋在哪?


这个事情找温晋其实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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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解决。


最后大概率最后会不作为。


除非让乾元帝收回口谕与圣旨,但那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沿着覆雪的石径行至后园,眼前的景象让温棠梨脚步微顿。


盛夏时这里曾是满池风荷举,翠盖亭亭,粉瓣含露,连风过都带着清甜的荷香。


如今整片池塘凝成了一片薄薄的冰,枯梗横斜,那些曾托举过月色的圆叶,如今蜷缩成焦褐的残片。


与预想中的水深火热不同,温棠梨在池边石凳坐下,与温晋隔着一张桌子两眼相望。


温晋问:“怎么回来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有问题来问你。”温棠梨单刀直入,“婚期什么时候?”


“你生辰那天。”他想了想,没想出个由头,“应该是在夏天……”


“三月十八,那是个很温暖的春天,梨院子里的梨花也开了。”温棠梨平静地打断他,自问自答,“你当然记不清,毕竟我出生的那天,你不在我母亲身边。”


她盯着池面上的一片枯叶,那叶子被冻在冰里,就像她心里那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我娘疼了整整两天。”她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通透粉润的指甲,“接生婆说,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温晋的手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那时候……朝中事多……”


温棠梨突然笑了。


以前母亲也是听信了他的借口,选择原谅了他。


“那便不多叨扰了,女儿告退。”温棠梨敛衽一礼


温棠梨思前后想,彼时出阁尚有三载光阴周旋,而今竟然只剩下五个月的光景。


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将她的命数急急推向既定的轨迹。


属于温棠梨的时间不多了。


她去了一趟太医院,抓了一些风寒药,并给自己的身体做了个检查。


等药的功夫,温棠梨候在一旁,隔壁两位老太医的闲话飘进耳朵。


“裴老将军中的毒可真邪门儿。”白胡子老头捣着药钵,“老朽行医四十载,竟没见过这等刁钻的毒。”


“多亏裴二公子机灵。”另一个接口道,手里戥子晃得叮当响,“把他自个儿捣鼓的‘忘忧’仿品送了来,可算叫咱们摸着些门道了。”


温棠梨靠近,抬眸笑道:“两位老先生方才说的可是北疆奇毒?”


白胡子太医手中药杵一顿,与同伴交换个警惕的眼神,“姑娘问这作甚?此乃毒物,不便与外人言道。”


“裴二公子与我是旧相识……”温棠梨低垂着脑袋,声音渐低,难掩啜泣之声,“他中了毒,我……我心里实在难安。”


老太医脑补了很多,裴二公子在京城中的名声他也是知道的。不少名门贵女都心悦于他。眼前这姑娘生得俊俏,怕也是……


“原是如此,姑娘且宽心。”老太医捻着胡须,终于压低嗓音,“二公子送来的仿品比正品温和许多,且说这正品,邪门得很。分‘阳诀’、‘阴诀’两重功效。”


他忽然噤声,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另一位接过话头,“阳诀服之狂暴,能叫人血脉偾张,以一当百;阴诀却反其道而行,服后气息全无,最适合……”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温棠梨垂眸掩去眼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