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酒的告白
石阶在夜色中泛着惨白的光,像一排排森冷的牙齿。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一阶一阶往下挪。背包里那个被拒绝的铃铛偶尔碰撞发出声响,每一声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农家乐的灯光,那是班级预定的晚餐地点。
推开餐厅大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酒精、油烟和廉价香水的浑浊空气。二十几张圆桌坐满了人,觥筹交错,喧闹声几乎掀翻屋顶。我站在门口,像一具行尸走肉,目光茫然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欢腾。
"陈明!这儿!"张弛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他坐在最边缘的一桌,旁边零星坐着几个同样被边缘化的同学。他朝我招手,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介于愧疚和如释重负之间。
我木然地走过去,跌坐在塑料椅上。面前的转盘上摆着几盘残羹冷炙,油渍在一次性桌布上凝结成恶心的黄斑。
"你......"张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推过来一杯浑浊的液体,"喝点吧。"
玻璃杯里漂浮着可疑的沉淀物,刺鼻的酒精味直冲脑门。我盯着那杯液体,突然抓起杯子一饮而尽。劣质白酒像一团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慢点!"张弛拍着我的背,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担忧,"你......还好吧?"
还好?我几乎要笑出声。从早上到现在——当众出丑、被当垃圾一样嫌弃、欠下一屁股债、尊严被碾得粉碎——哪一点能称得上"还好"?
"再来一杯。"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张弛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过桌上的白酒瓶,给我又倒了大半杯。这次我喝得慢了些,但依然被辣得直皱眉。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木了神经,也模糊了痛感。世界变得柔软而遥远,那些尖锐的羞辱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哟!情圣回来了!"周航那令人作呕的声音突然在背后炸响。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脸上泛着酒醉的潮红,"听说你今天的壮举了!送礼物被拒,买票被骂,牛逼啊兄弟!"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引得他那桌爆发出一阵哄笑。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酒精的作用让我反应迟钝,还没等我站起来,周航就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粗壮的手臂重重搭在我肩膀上,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
"别灰心嘛!来,哥教你!追女生,光砸钱没用!"他打了个酒嗝,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得用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喝!喝到位了,什么话都好说!"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往我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干了!证明你是个男人!"
我盯着那杯透明的液体,它像一面镜子,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苍白的、疲惫的、写满失败的脸。喝下去会怎样?更痛苦?还是能暂时忘记这一切?
"陈明,别......"张弛想阻拦,但周航一个眼神就让他噤了声。
我抓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这次没那么呛了,酒精像一条火蛇,在血管里游走,所到之处带来一种虚假的温暖。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但奇怪的是,心里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轻了些。
"好!够意思!"周航用力拍着我的背,差点让我把酒喷出来,"再来!"
一杯。又一杯。记不清是第几杯了。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三个。我的意识漂浮在身体上方,看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周航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灌下一杯又一杯。他们大笑着,起哄着,像是在进行某种残酷的仪式,而我就是那个祭品。
"陈明!陈明!"他们齐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
餐厅的灯光在视线里扭曲成五彩斑斓的漩涡。转盘上的菜早就凉了,凝结的油脂像一幅丑陋的抽象画。我趴在桌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塑料桌布,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
"喂!你们别太过分!"张弛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关你屁事!"周航粗鲁地回应,"他自己要喝的!是不是啊陈明?"
我迟钝地点点头,感觉脑袋有千斤重。是啊,是我自己要喝的。喝醉了多好,就不用记得林薇嫌恶的眼神,不用记得那些刺耳的嘲笑,不用记得自己像个乞丐一样被拒绝的狼狈......
"说起来,林薇呢?"有人突然问道。
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让我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我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在餐厅里搜寻。在最中央的那桌,我看到了她。她穿着浅色的毛衣,黑发披散在肩头,在灯光下像缎子一样闪着微光。她正和身边的女生说话,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今天的一切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酒精和某种更强烈的情感在血管里奔涌。我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整个餐厅似乎都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投向我。
"陈明!别......"张弛想拉住我,但我甩开了他的手。世界在倾斜,但我固执地朝着那束光走去。一步。两步。地板像海浪一样起伏。有人发出窃笑,有人拿起手机准备录像。我全都看不见,眼里只有那个身影。
"林......林薇......"我站在她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冰冷的戒备:"你又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酒精麻痹了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情感在咆哮。那些被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不解、愤怒和卑微的爱慕,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克制。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哽咽,"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
餐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林薇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地划过脸颊,"我从开学第一天就......就喜欢你......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
"够了!"林薇打断我,声音尖锐得刺耳,"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和......恐惧?"你跟踪我,骚扰我,现在又在大家面前这样......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酒精和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碰到空气,"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有人吹口哨,有人窃窃私语,更多的人举起手机,记录这出闹剧。而我,站在聚光灯中央,像个被扒光的小丑,展示着最不堪的脆弱。
林薇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某种近乎怜悯的厌恶:"陈明,你听好了。"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清晰得可怕,"我、不、喜、欢、你。永远不会。请你,离我远点。"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将我的心砸得粉碎。世界在旋转,在崩塌。我站在那里,泪水模糊了一切,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痛。
"好了好了,他喝多了。"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大家都散了吧。张弛,你送他回房间休息。"
我被半拖半拽地带离餐厅,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和压抑的笑声。最后一瞥中,我看到林薇被几个女生围着安慰,她的表情......我永远忘不了那种表情,像是刚躲过一场灾难的庆幸。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我挣脱张弛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剧烈地呕吐。酒精、胃酸和未消化的食物一股脑涌出来,灼烧着喉咙。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何必呢......"张弛递过来一瓶水,语气复杂。
我接过水,漱了漱口,然后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卫生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臭,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都那样说你了......"张弛蹲下来,犹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弃吧。"
放弃?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我抬起头,看着卫生间天花板上那盏刺眼的灯,泪水再次涌出。
"你不懂......"我喃喃自语,"你不懂......"
不懂那种每次见到她就心跳加速的感觉,不懂那种即使被践踏得体无完肤还是忍不住想靠近的渴望,不懂那种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依然义无反顾的愚蠢......
张弛叹了口气,扶我起来:"回房间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明天会好吗?我不知道。但此刻,我只想沉入无梦的黑暗,永远不要醒来。
回房间的路上,我们经过了餐厅的后门。透过半开的门缝,我看到林薇和几个女生正往外走,大概是去院子里透气。夜风吹动她的长发,月光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她笑着说了什么,那笑容明媚得刺眼。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对她来说,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个令人不快的插曲,明天太阳升起就会被遗忘。而对我,这些伤痕将永远刻在骨头上,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张弛半拖半抱地把我弄回房间。我瘫在床上,意识开始模糊。酒精终于发挥了它最后的功效,将我拖入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又看到了林薇的眼睛——那双美丽的、冰冷的、写满厌恶的眼睛。
黑暗中,我蜷缩成一团,像个婴儿一样无声地哭泣。泪水浸湿了枕头,也冲走了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我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正一点点变成石头,从脚底开始,慢慢向上蔓延。我想呼救,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最后,当石化到达心脏时,我看到林薇站在不远处,冷漠地转身离去。
然后,我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