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欲买桂花同载酒
横店的夏天依旧炎热，空气中弥漫着影视城特有的浮躁与梦想。我拖着行李箱站在"皇家花园酒店"的镀金大门前，抬头望着那三十多层高的玻璃幕墙建筑，阳光在玻璃上跳跃，刺得我眼睛发疼。
五年前，我曾站在同样的位置，仰望这座横店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那时我是个连台词都没有的群演，每天挣一百二十块钱，住的是八人一间的地下室。而现在，我西装革履，手腕上戴着价值六位数的表，以新锐编剧的身份受邀参加影视节。
"先生，需要帮忙吗？"门童恭敬地拉开玻璃门。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大堂。冷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高级香氛的气息。大堂挑高至少有十米，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落，光芒在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跃。五年前那个雨夜，我曾狼狈地在这里躲雨，被保安像赶乞丐一样轰了出去。
"陈默先生是吗？您预订的总统套房已经准备好了。"前台小姐的笑容甜美得像是经过专业训练，她双手递上房卡时，我注意到她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
电梯里，我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镜中的男人与五年前判若两人——定制西装包裹着健硕的身材，皮肤不再是被烈日晒得黝黑，发型也是高级沙龙的作品。但那双眼睛，依然藏着当年那个穷小子的不安。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28层。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2808号房门前，管家已经等候多时。
"陈先生，欢迎入住皇家花园酒店总统套房。我是您的专属管家小林，未来三天将全程为您服务。"年轻男子鞠躬的角度精确到像是用尺子量过。
房门打开的瞬间，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客厅大得能停下两辆轿车，落地窗外是整个横店影视城的全景。右侧是卧室，中央摆着一张看起来能睡下五个人的床。左侧的浴室里，按摩浴缸旁整齐摆放着爱马仕的洗浴用品。
"我们为您准备了欢迎水果和香槟，如果需要任何服务，请随时按呼叫铃。"管家轻声说完，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我放下行李，走到窗前。从这个高度，能看到明清宫苑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里是我和林晓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我在演一个被斩首的死囚，她是宫女，在镜头扫过时偷偷给我递了瓶矿泉水。
手机震动打断了回忆，是制片人王总的微信："陈编剧，晚上七点在酒店中餐厅'御膳房'为您接风，几位投资方都想见见您这位新锐编剧。"
我回了个"好的"，然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这沙发柔软得像是要把人吞没，价格恐怕能抵得上我当年半年的房租。我拿起茶几上的菜单，上面标着的价格让我咋舌——一杯咖啡128元，而五年前，我和林晓要攒三天钱才敢去喝一杯15元的奶茶。
时间还早，我决定先享受一下这间总统套房的设施。浴室的按摩浴缸确实名不虚传，水流冲击着背部肌肉时，我几乎要睡着。裹上浴袍，我按下呼叫铃，点了客房服务——一份战斧牛排和一瓶红酒，光是服务费就够我以前半个月生活费。
餐车推进来时，银质餐盖下的牛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红酒在醒酒器中呈现出宝石般的光泽。我切下一块牛肉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多汁，与记忆中剧组盒饭里的硬邦邦的肉块天壤之别。
"林晓要是看到我现在这样..."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摇摇头，灌下一大口红酒。五年了，她应该早就离开横店了吧。当年我们分手时，她说要去北京寻找真正的机会，而我选择留下，继续在群演堆里打滚。
傍晚六点半，我换上另一套西装下楼赴宴。"御膳房"位于酒店三楼，门口站着两位穿旗袍的迎宾小姐。包厢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王总立刻站起来迎接我。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暗夜追凶》的编剧陈默，剧本一出来就被三家平台抢着要，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我微笑着与每个人握手，接受着恭维。酒过三巡，话题从剧本转向了横店的八卦。
"听说林晓最近接了个大制作女二号，"一个戴眼镜的投资人说，"就是那个以前在横店跑龙套的小姑娘，现在可不得了，傍上了星辉的刘制片。"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林晓？星辉的刘制片？那个五十多岁离过两次婚的老男人？
"陈编剧脸色不太好啊，"王总关切地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要不要换几道？"
"不用，很好。"我强作镇定，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态。
饭局结束后，我婉拒了去ktv的邀请，独自走向酒店顶层的酒吧。酒吧里灯光昏暗，钢琴声若有若无。我点了一杯最贵的威士忌，坐在角落的位置。
"再给我一杯。"我对酒保说，已经是第三杯了。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视线有些模糊。这时，酒吧入口处一阵骚动，几个保镖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走了进来。
即使五年不见，即使她戴着墨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身影——林晓。她比记忆中更瘦了，穿着一条贴身的黑色连衣裙，脖子上戴着闪亮的钻石项链。她被安排在离我不远的vip区，保镖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该过去打招呼吗？说些什么？"嗨，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吃泡面的日子吗？"还是"恭喜你终于不用再演尸体了"？
正当我犹豫时，她摘下了墨镜，目光不经意间与我相遇。她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微微颤抖。然后，她站起身，朝我走来。
"陈默？真的是你？"她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但那个语调，那个叫我名字的方式，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五年前。
"林晓。"我站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喝得有点多，赶紧扶住桌子，"好久不见。"
"我听说《暗夜追凶》是你写的？恭喜啊。"她的笑容很完美，像是练习过无数次的那种明星式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
"彼此彼此，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我指了指她的钻石项链，"看来刘制片对你不错？"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恢复微笑："我们下个月订婚。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我耸耸肩，突然觉得这场对话荒唐至极。五年前我们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分食一碗泡面，现在却在这豪华酒店里客套寒暄。
"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早戏。"她看了看手表，那是一款镶钻的卡地亚，"很高兴见到你，陈默。"
"林晓，"我叫住转身要走的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明清宫苑，你偷偷给我水喝。"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记得。那天你满头大汗，妆都花了，像只落汤鸡。"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陈默，那时候...我们很快乐，不是吗？"
没等我回答，她的保镖已经围了上来，护送她离开酒吧。我坐回座位，又叫了一杯酒。
凌晨两点，我醉醺醺地回到房间，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挂在身上。管家贴心地准备了醒酒茶和点心，但我只想倒在床上。躺在价值几十万的床垫上，我却辗转反侧。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默，明早七点，老地方见。——晓"
我盯着那条短信，酒精让大脑运转缓慢。老地方？是那家我们常去的豆浆店，还是明清宫苑后面的小山坡？五年前我们没钱去高档场所，所谓的"老地方"都是些不花钱的角落。
窗外，横店的霓虹灯依然闪烁。这座造梦之城，每天都在上演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有人一夜成名，有人黯然离场。五年前，我和林晓都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中的一员，而现在，我们住得起最贵的酒店，却再也找不回当年分享一碗牛肉面的快乐。
我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从这个高度，能看到横店的万家灯火。不知道哪一盏灯下，正有一个像我们当年那样的年轻人，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期待着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