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着小船的王大海 作品

第5章 。仆固怀恩的忠心

广德元年(763年)冬,长安城飘落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大明宫紫宸殿内,炭火熊熊燃烧,却驱不散新即位的唐代宗李豫眉间的阴霾。他手中握着一份来自朔方的奏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陛下,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又上表请求增派粮饷。"宦官程元振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细若蚊蝇。

代宗将奏章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又是要粮要饷!安史之乱方平,国库空虚,他难道不知?"

殿内侍立的宰相元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上前一步道:"陛下,仆固怀恩手握重兵,又与回纥关系密切,此番索要粮饷,恐怕..."

"恐怕什么?"代宗锐利的目光射向元载。

元载低头作揖:"臣不敢妄言。只是自安禄山叛乱以来,边将拥兵自重者不在少数。仆固怀恩平定史朝义有功,如今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有不臣之心..."

代宗猛地站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案几边缘:"住口!怀恩一门忠烈,其子仆固玚战死疆场,其女为和亲远嫁回纥,岂容你如此猜忌?"

元载慌忙跪伏于地:"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代宗挥袖转身,望向殿外纷飞的雪花,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何尝不知仆固怀恩的功绩——安史之乱中,正是这位铁勒族将领率领朔方军东征西讨,最终在洛阳城外彻底击溃史朝义叛军,为大唐续命。但如今朝中关于仆固怀恩与回纥可汗暗中往来的流言甚嚣尘上,令他不得不防。

"传旨,"代宗突然开口,"加封仆固怀恩为尚书左仆射,赐铁券,图形凌烟阁。另...命黄门侍郎裴遵庆为慰抚使,前往朔方犒军。"

元载眼中精光一闪:"陛下圣明。恩威并施,仆固怀恩必感念天恩。"

代宗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双眼。他想起三年前那个血与火的夜晚,仆固怀恩浑身浴血闯入行宫,将他和父皇从叛军包围中救出的场景。那时的怀恩眼中只有忠诚,没有一丝杂念。

"但愿...是朕多虑了。"代宗在心中默念。

## 二、朔方的怒火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灵州朔方节度使府邸内,仆固怀恩正对着地图沉思。烛火在他刚毅的面容上跳动,勾勒出深深的皱纹和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的狰狞伤疤——那是平定史朝义时留下的战伤。

"父亲,朝廷又驳回了我们的粮饷请求。"年轻的仆固玚(怀恩次子)愤然走入,将公文重重拍在桌上。

仆固怀恩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军中存粮还有多少?"

"不足半月之用。"仆固玚咬牙道,"更可恨的是,朝廷刚刚下旨,要我们裁撤三万边军!北有吐蕃虎视眈眈,此时裁军,岂不是自毁长城?"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副使范志诚满脸怒容闯入:"大帅!长安刚来的消息,元载那奸贼在朝堂上诬告您勾结回纥意图不轨!"

"什么?!"仆固怀恩猛地站起,案几被撞翻,地图与公文散落一地。他胸口剧烈起伏,那道伤疤因愤怒而变得紫红:"我仆固家为大唐流尽鲜血,竟得如此回报?"

范志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大帅,长安还传来密报,说骆奉先那阉人向陛下进言,要召您入朝明升暗降,夺您兵权!"

仆固玚"唰"地拔出佩剑:"父亲!朝廷如此猜忌,我们何必再效忠?不如..."

"住口!"仆固怀恩一声暴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我仆固家世代忠良,岂能因小人谗言就生二心?"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地图,手指抚过朔方与长安之间的山川河流,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玚儿,你可记得你兄长阵亡前说的话?"

仆固玚眼眶顿时红了:"兄长说...说'宁可大唐负我,不可我负大唐'。"

"不错。"仆固怀恩抬头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关山,直达长安,"明日我亲自写奏章向陛下解释。同时,你准备一下,代我去长安面圣。"

范志诚大惊:"大帅!此去凶险,少将军恐遭不测啊!"

仆固怀恩摇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若朝廷连我儿子都容不下,那这'忠'字,不守也罢。"

## 三、猜忌的漩涡

广德二年春,长安城柳絮纷飞。仆固玚已在鸿胪寺被"款待"半月有余,每日除了宦官例行问候,竟无人接见。

这日黄昏,一队禁军突然闯入,为首的宦官冷声道:"奉陛下口谕,仆固少将军暂留京师,朔方军务由副使李怀光暂代。"

仆固玚拍案而起:"这是何意?软禁我吗?"

宦官皮笑肉不笑:"少将军言重了。陛下体恤仆固家劳苦功高,特留您在京享福。对了,骆奉先大人今晚在府中设宴,请少将军务必赏光。"

当夜,骆府歌舞升平。酒过三巡,骆奉先突然挥退左右,凑近道:"少将军可知,你父亲近来与回纥登里可汗往来密切,朝中颇有微词啊。"

仆固玚冷笑:"家父与回纥交涉,皆为朝廷借兵平叛之事。当年肃宗皇帝在灵武..."

"此一时彼一时。"骆奉先打断道,"如今叛乱已平,边将私通外邦,可是谋逆大罪。"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不过...若仆固大帅愿交出兵权入朝为相,这些自然都是误会。"

同一时刻,灵州城内,仆固怀恩接到了儿子被扣的消息。他怒极反笑,一把将圣旨掷于地上:"好一个'恩典'!我仆固怀恩为大唐出生入死,换来的就是这等猜忌?"

范志诚趁机进言:"大帅,朝廷如此相逼,分明是要鸟尽弓藏!不如我们..."

话音未落,亲兵慌张来报:"大帅!河东节度使辛云京突然关闭了通往灵州的粮道,还派兵袭击了我们的运粮队!"

"什么?!"仆固怀恩须发皆张,拔出佩刀一刀劈断案角:"辛云京这小人!当年若不是我向先帝举荐,他岂有今日?"

范志诚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大帅,朝廷这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仆固怀恩突然冷静下来,缓缓收刀入鞘:"传令全军戒备,但不可轻举妄动。我要再给陛下一道奏章。"他转向亲信,"去请李琮先生来。"

当夜,幕僚李琮秘密出城,怀揣仆固怀恩的亲笔奏章前往长安。奏章中详细陈述了边关形势与粮饷紧缺的实情,字字泣血。然而李琮刚过黄河,就被河东军截获,奏章被当作"反书"直送长安。

## 四、忠诚的绝路

广德二年秋,代宗终于派出了以黄门侍郎裴遵庆为首的使团,名义上是"宣慰朔方将士",实则是调查仆固怀恩是否有反意。

灵州城外十里长亭,仆固怀恩亲率众将迎接。当他看到使团中竟有自己的老部下、现任御史中丞的乔琳时,心中已凉了半截——朝廷这是要他的故交来当说客啊。

宴席上,裴遵庆笑容可掬:"仆固公劳苦功高,陛下甚为挂念。此番特命下官带来封赏..."他一挥手,侍从抬上十口大箱,"黄金千两,锦缎五百匹,加封太保衔。"

仆固怀恩面无表情地谢恩,随后直视裴遵庆:"裴侍郎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送赏吧?"

裴遵庆笑容僵在脸上,与乔琳交换了个眼色。乔琳轻咳一声:"怀恩兄,你我多年故交,我就直说了。朝中对您与回纥往来颇有疑虑,陛下希望您能入朝解释..."

"然后交出兵权,在长安做个富贵闲人?"仆固怀恩冷笑,"乔兄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并肩作战时说过的话?'武将不怕马革裹尸,只怕鸟尽弓藏'!"

裴遵庆急忙打圆场:"仆固公误会了!陛下绝无此意。只是..."他压低声音,"元载等人屡进谗言,陛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您能入朝一趟,当面澄清..."

仆固怀恩突然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我仆固怀恩若真有二心,当年平定史朝义后,十万大军在手,何不直接反了?何必等到今日兵微将寡时才谋逆?"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痕:"这些伤疤,哪一道不是为大唐所留?我子战死沙场,我女远嫁异邦,到头来换得个'谋反'的罪名?"

乔琳面露愧色,裴遵庆则尴尬不已。宴席不欢而散。

当夜,范志诚秘密来见:"大帅,刚接到长安密报,元载已说服陛下,若您不入朝,就要派李光弼接替您的职位!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少将军在狱中受了刑,朝廷逼他指认您谋反。"

仆固怀恩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数步,扶住柱子才没有跌倒。他闭上双眼,两行浊泪滚落:"大唐...这就是我效忠的大唐..."

范志诚跪地叩首:"大帅!事已至此,不如我们联合回纥,先发制人!至少...要救出少将军啊!"

仆固怀恩沉默良久,突然转身拔出墙上宝剑,寒光一闪,斩断案几一角:"传令各部将领,明日大帐议事!"

## 五、叛旗高扬

广德二年九月,灵州城外朔风怒号。中军大帐内,数十名将领肃立。仆固怀恩一身戎装,面容憔悴却目光如电。

"诸位,"他声音沙哑,"朝廷听信谗言,欲夺我兵权,囚我儿子。今日召集各位,就是要问一句——我仆固怀恩该当如何?"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大部分将领怒吼"反了",少数几个老成持重的则主张再向朝廷申诉。

老将浑释之颤巍巍站出:"大帅,老朽追随您二十年,深知您的忠心。但如今朝廷昏聩,奸臣当道,我们...我们别无选择啊!"

范志诚趁机高呼:"诸位!刚接到战报,辛云京已率河东军向我边境进发,李光弼也从洛阳出兵。朝廷这是要对我们斩尽杀绝!"

"砰"的一声,仆固怀恩一拳砸在案上,帐内顿时安静。他缓缓展开一面卷轴,竟是当年肃宗皇帝亲笔所书的"忠勇无双"四字。

"陛下,"仆固怀恩突然面向长安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臣...不得已而为之!"

起身时,他眼中已无犹豫:"传我命令,即日起与回纥、吐蕃联络,共讨朝中奸佞!"他拔出佩剑,寒光一闪,将面前帅案劈成两半:"不诛元载、骆奉先,誓不罢休!"

帐内众将齐刷刷跪倒,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愿随大帅,清君侧,诛奸佞!"

三日后,灵州城头,"唐"字大旗被缓缓降下,换上了"讨逆"二字。与此同时,快马分别奔向回纥和吐蕃方向。

仆固怀恩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绵延的群山,喃喃自语:"玚儿,为父这就来救你..."

朔风呼啸,卷起他斑白的鬓发。这位曾经的大唐忠臣,如今踏上了叛变之路。在他身后,是无数同样被朝廷猜忌、逼迫的边关将士;在他面前,则是又一场即将席卷大唐江山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