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回船

秋露白立刻向前冲去,将先前备好的另一件法衣罩在江乘雪身上,拉起他飞向洞口处。


赶在洞口闭合的最后一刻,二人迅速离开了这个诡异的腔体。


淹进满池血水时,秋露白才发现,不只是方才那个腔体在震颤,准确来说——是整个肉质空间都在剧烈震动。


就像是“它”终于发现了什么。


发现自己体内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


天地震颤中,秋露白尽可能保持身体平衡,凭着微弱的方向感向着血池的对岸游去。


若她当时猜的没错,出口极可能就在血池之后。


不论如何,她都要赌这一把。


“呼——”一口干燥的空气灌入鼻腔,秋露白单臂一撑,拉着江乘雪上了岸。


这里是血池对岸,先前望不见尽头的地方。


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穿过漫长的血池,她终究来到了这里。


秋露白环视四周,目光一寸寸滑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出口会在哪里?


目之所及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肉质,层层堆积,向远处无限延伸着,没有出口,似乎她期待中的出口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希望。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晃动,秋露白稳了稳身子,适应周围震动频率后,开始一步一步向前方走去。


周围是疯狂颤动着的肉,她的步子却迈得极稳。


她不信。


即使是实力深不可测、一眼便可夺人五感的怪物,她也不可能任其宰割。


天下没有必死之局,万事万物皆有其弱点,它之所以闹出这番动静不正印证了这点?


若它无谓于任何东西,又何必在她取走珠子的节点掀起巨震。


手心传来指尖摩挲感,秋露白心中意会,顿住脚步,静待身后之人写下无法出口之语。


「我“看见”了,出口。」


看见?


秋露白转过身,抬眸对上徒儿那双空茫的眸子,那里仍旧映不出任何东西。


但当她专注凝视着他双眸时,她忽然发现,江乘雪眼中那层白翳不知何时已经褪去,而瞳仁中的墨色,似乎……比先前更深了?


「我与它,正在融为一体,我能看见它所看见的。」


他的意思是,先前出现他身上的状况并非单方面的剥夺,而是一种……链接?


秋露白双睫颤了颤,合眸,复又重新睁开眼,江乘雪的身影在她面前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或许是由于五感尽失,他几乎完全没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四面肉质包围中,不动、不语,一双墨眸深黑无尽。


仿佛与她分处两个世界。


「你看见了什么?」她写道。


「海、黑暗、它看到的一切。」


一笔一划落在手心,带着指尖微微的凉意,她这才有了些眼前人仍是她的徒儿的实感。


秋露白抿了抿唇,又写道:「出口在哪?」


「任何地方。」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对方快速写道,末了,他手腕顿了顿,写字速度复又慢了下来,「师尊相信我吗?」


话语停在这里,江乘雪放下手,那双深渊般浓黑的瞳仁对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空间震动仍在继续,毫不犹豫地,秋露白回了二字:「我信。」


对方嘴角弯起一抹上扬的弧度,但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先前无悲无喜的面色,仿佛方才那抹极具人情味的笑容只是她的错觉。


江乘雪闭上眼睛,胸膛微微上下起伏着,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周围的空气流动的方向似乎变了,有极轻的气流滑过秋露白的皮肤,从四面八方向江乘雪身上涌去。


一刻钟过去,江乘雪忽然动了。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用那只红痕未消的手轻柔地盖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被尽数遮盖,睫毛在另一人掌心中颤动,一阵莫名的悸动缓缓漫上她的胸口。


失去视觉后,周围一丝一毫细微的声音都变得分外明显。自己略带急促的呼吸声,气流滑过耳畔的声音,周围肉质震动的声音,还有来自对面的……嗯?对面有声音吗?


秋露白眉心一跳,对面,江乘雪理应站立的地方,似乎从刚才起就不再传来任何声音,就连呼吸声……也没有。


那里真的还有人吗?盖在她眼前的手……真的还是江乘雪的吗?


她下意识想抬手拉下眼前那只手,但手腕抬起的那刻,她忽然想起江乘雪方才的话,他问自己,她信任他吗?


而她的回答是,她信。


手腕缓缓垂落回去,秋露白调整好微乱的呼吸,静静等待着。


江乘雪不会害她。


或许只过去了几息时间,她脸上忽地拂过一阵气流,而后,一个柔软的、带着些微热意的东西落在了她额上。


——一个吻。


是来自江乘雪的,而非别的什么东西。


虔诚的、带着安抚性质的吻,轻盈地落在她额上。


唇瓣的触感在此刻变得分外清晰,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额前的皮肤,一如微风擦过水面,惹起轻微的涟漪,又一走了之,只留下水面圈圈漾开的波纹。


周围那些嗡鸣作响的可怖之物消失了,全部心神只聚焦于那一小片皮肤的相触,脉搏在轻微颤动,血液在皮肤下涌流,像是带着什么魔力般的,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只持续了一瞬,在触及她额头的那刹又迅速退开,带来的那抹热度很快冷却下去,心中浸润的热意却逐渐蔓延开来。


当那一触即分的感觉缓缓散逸时,秋露白重新找回了身处何地的实感,一切复归平静,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变了。


盖在她眼前的手轻轻颤了颤,而后滑过她鼻尖,渐渐落了下去。


眼前光明重现,白光乍然亮起,刺得她双目发疼,秋露白揉了揉双眼,看清了逆光站立的那个人影。


江乘雪周身被日光勾勒出一圈淡淡金边,他面对着她,笑意晏然,双唇上下开合,用唇语说着:我们出来了。


秋露白一怔,环顾四周,确认了自己正站在一块海中孤岛上,头顶是灿烂如火的烈阳,脚下是柔软的沙质地面,一阵阵海浪翻涌而上,拍在岛屿边沿的礁石上,哗哗地响。


她向江乘雪走近一步,心中被满腔疑问填满,譬如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譬如“它”究竟是怎么回事,譬如那个毫无预兆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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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终,她只是在他手中写道:「“它”还在吗?」


江乘雪顿了顿,眸中墨色涌动,对上他双眸的那刻,她仿佛再度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肉的空间,粘腻的触足湿软的肉泥腐烂的躯体脱落的皮肤,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复现。


她猛地阖上眼,睁开后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时,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黑色,比以往更浓的黑色。


在她的注视下,江乘雪点了点头,沉默笼罩了这块海中孤岛。


江乘雪没有恢复,“它”自然也没有离开。


片刻后,江乘雪率先牵过她的手,一字一顿写道:「我能感觉到,它在害怕什么。」


那种实力的东西,也会有害怕之物吗?


秋露白眸光一亮,但看向江乘雪时,她眸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又落了下去,尽管他已尽可能在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他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骗不了人,被那东西缠上,他现在的状态应当很不好。


「船要来了,我的情况,还请师尊保密。」江乘雪弯起嘴角,仍旧是那幅毫不在意的模样。


秋露白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便如他所愿。


她只握了握江乘雪的手,将目光移至海面之上,视线尽头,那艘灵舟正向他们的方向缓缓驶来。


*


灵舟接近孤岛时,秋露白和江乘雪轻功一跃飞上了船,许是先前触足袭击所致,即使是阳光灿烂的白天,甲板上都不见任何乘客的身影,倒也遂了秋露白低调行事的意。


秋露白刚松了口气,面前就闪过一道人影——是池沐阳。


他脸上难得露出了急切之色,身上鹅黄衣裳被海风刮得有些皱了,似乎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从楼上跑了下来:“白姐姐果然没事。”


他抬手便要拉上她手腕,被她轻轻避开后也不恼,只快速说起她下水后的事:“姐姐下水后,我刚想跟着下去,袖子就被那个莫惜之扯住了,她说你会没事的,叫我不要跟着下去送死。”


说罢,他有些忌惮地朝身后望去,那里正站着话中那名红衣长衫的女子,似乎刚刚随着池沐阳步入甲板。在对上她的目光时,莫惜之朝她微微一颔首,而后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江乘雪身上。


秋露白脚步挪了挪,挡住了身边的江乘雪,莫惜之此人不简单,若再让她看下去,她怕是连江乘雪现在的状态都能猜个一清二楚。


身前池沐阳仍絮絮着:“然后没过多久,那几条破坏护罩的触足突然停了,一齐从船上撤了去,我还以为是姐姐在水下做了什么,成功阻拦了它们。”


“可是……”池沐阳抬眸,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被她挡得严实的江乘雪,若无其事道,“可是过了很久,姐姐都没有回来。船上其他人见触足走了,纷纷闹着要赶快开船离开,船长压不住,也只好听他们的继续开船。”


“还好姐姐回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池沐阳担忧地眨了眨眼,身后未发一言的莫惜之也看了过来。


似乎察觉到什么,身后江乘雪拉了拉她的手腕,秋露白会意道:“多谢二位关心,但此事说来话长,我暂时不便告知,待事情解决后,我会再与二位说明,二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