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公全传第41回第50回
济公全传第四十一回
赵福、赵禄正守着那块“压狗石”叫卖,这时,两个路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问道:“这块石头卖多少钱?”赵福底气十足地回答:“一万两白银!”两人听完,连句话都没回,扭头就走。济公赶忙追上去喊道:“二位留步!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要价高,您可以还价呀!俗话说‘满天要价,就地还钱’,您给个合适的数!”
那两人停下脚步,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们有人送了条狗,可它总爱乱跑。我们就想着找块大石头,把狗拴在上头,它就跑不掉了。可你们这要价实在太高,我们要是还价,您可别介意,最多给一百文钱!”济公立刻应道:“一百文也行,您给足就行!”两人二话不说,掏出一百文钱递了过来,还雇了个壮汉,扛起石头就准备离开。
赵福急得直跺脚,冲济公喊道:“圣僧!这么宝贝的东西,就卖一百文?这可不行!”济公却哈哈大笑:“这块石头,也就他们肯要!换别人,白送都不要!”赵禄也忍不住抱怨:“忙活半天,一百文钱连扛石头的辛苦费都不够!”济公摆摆手说:“你俩把钱分了,一人五十文,我一文不要。回头我再带你们找宝贝,保准还有机会!”
赵福和赵禄满心无奈,苦笑着说:“算了,这趟差事算是白跑了,一文钱都落不到手里。”济公催促道:“别磨蹭了,赶紧走!”三人正往前走,突然听见前方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喊道:“快躲开!疯妇人来了!见人就打,太危险了!”济公一听,神色一凛,当即双手连拍三下,口中念念有词:“此事蹊跷,我岂能不管!”
正说着,只见西边跑来一个年轻妇人,看上去二十出头,模样清秀。她穿着一身青布裙、蓝布衫,头发凌乱不堪,嘴里还不停地嚷着:“走!跟我上西天见佛祖去!”济公见状,大喊一声:“让开!我也疯了!”说完撒腿就往前跑,赵福、赵禄被弄得一头雾水,只好赶紧跟在后面追。这疯妇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昆山县有一户大户人家,主人名叫赵海明,字静波,家中十分富有。可惜赵海明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玉贞。赵玉贞生得清秀端庄,知书达理,熟读圣贤之书,懂得三从四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姑娘。赵海明对这个女儿宝贝得如同掌上明珠。
随着玉贞渐渐长大,到了十八岁还未许配人家。这倒不是因为没人提亲,而是赵海明脾气古怪。之前有不少媒人上门说亲,可赵海明不是把人骂走,就是直接轰出门,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来提亲了。
赵海明有个同族兄弟叫赵国明,也是当地有名的乡绅。赵国明曾在军营中做过千户,卸任后回乡养老,为人正直厚道。有一天,他来找赵海明闲聊。两人在书房坐下后,赵国明问道:“兄长,您今年高寿?”赵海明回答:“五十八岁,贤弟怎么忘了?”赵国明又问:“嫂子今年多大年纪?”赵海明说:“她六十了,比我大两岁。”
赵国明听罢,认真地说:“兄长,您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十八年吗?”赵海明一愣,说道:“贤弟这话不对!人的寿命天注定,富贵荣华靠修行,寿数哪能说得准?”赵国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侄女已经十八岁,正是该嫁人的年纪。可您每次把媒人骂走,难道要等您百年之后,让侄女自己找婆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常理啊!”
赵海明听了,长叹一声:“贤弟有所不知,我不是不想给女儿找婆家。只是那些媒人介绍的,不是花花公子,就是家世不清不楚的人,实在不合我心意。我给女儿找婆家,不在乎对方贫富,只要是正经人家,人品端正、不浮夸就行。要是嫁给浪荡子弟,岂不是误了她一辈子?婚姻大事,怎能草率?”
赵国明点点头:“我正是为了侄女的婚事来的。西街的李文芳是位孝廉,他有个弟弟叫李文元,刚刚考中头名秀才,小考时还拿了小三元,大家都称他为才子,今年也十八岁。我看这小伙子将来必有出息。”赵海明眼睛一亮:“好!明天你把李文元请来,就说我求他写两幅对联,我正好借机看看他的人品。”
第二天早饭后,赵国明带着李文元来了。赵海明一看,这李文元果然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五官清秀,谈吐文雅,顿时心生好感。他连忙将人请进书房,让仆人端上茶水点心。赵海明笑着说:“久仰贤侄大名,一直没能登门拜访!”李文元谦虚道:“晚生平日里只在书房读书,外面的应酬都是兄长在操持,所以与各位长辈都不相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赵海明又考校了些诗文,李文元对答如流,赵海明心中大喜。随后,书童研好墨,李文元挥毫写下一幅对联:“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字迹清秀俊逸,赵海明爱不释手。写完对联,又聊了一阵,李文元起身告辞,赵海明亲自送到门口。等他回来,立刻托赵国明去说媒。
没想到这桩婚事十分顺利,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婚期。赵家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玉贞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李家。婚后,李文元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日子过得十分甜蜜。一年后,李文元进京赶考,满心以为自己必能高中。谁知科举考试不仅看文章好坏,还得合考官的心意。三场考试结束,李文元竟名落孙山。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李文元郁郁寡欢,整日抱怨考官有眼无珠。他越想越气,渐渐一病不起。赵玉贞日夜守在丈夫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可李文元病情越来越重,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李文元的病情急转直下,最终药石无灵,离开了人世。李家派人火速给赵海明送信,赵海明得知噩耗,只觉天旋地转,仿佛从万丈高楼骤然跌落,又似在扬子江上遭遇缆绳断裂、船身崩解的大祸。他与夫人黄氏心急如焚,匆匆赶到李家。一见到女婿的遗体,老两口悲痛欲绝,痛哭失声。
两人来到女儿玉贞的房间,却惊讶地发现,玉贞脸上不见半滴眼泪。赵海明和黄氏心疼地劝道:“孩子,你命太苦了,丈夫走了,怎么能不伤心啊?”玉贞红着眼圈,声音哽咽:“爹娘,女儿不是不难过,实在是身不由己。我已有六个月身孕,此刻即便五内俱焚,也不敢痛哭,就怕伤了腹中胎儿,落下不孝的罪名。日后若生下男孩,能为李家延续香火;若是女孩,也是亡夫留下的骨血啊。”说着说着,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悲戚的话语让赵海明夫妇既心疼又无奈,只能一边安慰女儿,一边陪着落泪。
之后,李文芳请来僧人做法事,为弟弟超度。几天后,李文元入土为安,玉贞从此立志守节。时光流转,三四个月后,玉贞临近生产,派人将父母请来照料。在接生婆的帮助下,她顺利诞下一名男婴,为孩子取乳名“末郎儿”。在当地,守节寡妇生下的孩子,民间俗称“慕生” ,其实正字应是“未生儿”。
自孩子出生后,玉贞单独搬到一处院子居住,严格守节。她定下规矩,若非呼唤,孩童不得随意进入院中,赵海明夫妇也常常前来探望女儿和外孙。一日,玉贞对父母说:“爹爹,娘亲,明日劳烦准备一份寿礼。明天是大伯哥李文芳的生日,我想去给他祝寿,也请他日后多多照应咱们这苦命的外孙。”赵海明夫妇连连点头:“放心,我们明天一定到。”
第二天一早,赵家先派仆人送来蜡烛、美酒、寿桃和长寿面,还有一幅祝寿的画卷。随后,黄氏夫人乘轿,赵海明骑马,带着一众仆从前往李宅。远远望去,李家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们骑着高头大马,系着鲜红的马缨,热闹非凡。因为李文芳既是当地有头有脸的绅士,又是家财万贯的财主,还是受人尊敬的孝廉,前来攀亲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昆山县的举人、监生、乡绅、富商纷纷登门祝寿。
李文芳三十岁生辰,家中大摆筵席,热情款待各方宾客。赵海明夫妇到来后,李文芳迎上前说:“亲家翁,自舍弟离世,咱们许久没好好聊聊了。今日良辰美景,等晚上应酬完宾客,家中备了薄酒小菜,咱们一定要好好叙叙旧。”赵海明欣然应允。
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宾客们陆续散去。李文芳在书房摆下一桌酒菜,与赵海明相对而坐,边喝边聊,气氛融洽。初更时分,一名丫鬟手持熄灭的灯笼,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亲家老爷,员外爷,不好了!可把奴婢吓坏了!方才余家太太和大奶奶在上房喝酒,让我去请二主母。我走到东院门口,正对着书房这边,突然看见一条黑影闪过!我一害怕,灯笼都灭了,也没看清是什么!”
李文芳和赵海明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重新点亮灯笼,跟着丫鬟来到东院门前,让丫鬟叫门。丫鬟喊道:“二奶奶,开门!”只听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开后,一个男子冲了出来……眼前的景象让赵海明和李文芳大惊失色,究竟发生了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二回
丫鬟正在敲赵氏守节居住的院门,突然从里面跑出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李文芳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抓,却没能揪住。他气得脸色铁青,冲赵海明怒吼道:“赵海明,你睁眼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咱们去书房好好说道说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桌上的酒菜早已没了兴致。赵海明脸色惨白,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文芳怒气冲冲地说:“这事咱们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的话,咱俩就去昆山县衙打官司;私了的话,你写一张‘无事字’,我写一张‘替弟休妻字’。我们李家世代都是诗书礼乐之家,容不得这种不知廉耻的人败坏门风!”赵海明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听完李文芳这番话,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说:“公了还是私了,全凭你做主吧。按理说,我女儿在娘家时本本分分,嫁到你家出了这种事,是你家的门风问题,我只能管自家门里的事,管不了门外的事。但如今到了这地步,我也不好这么说。”李文芳说:“依我看,还是私了吧。”赵海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行,我先写‘无事字’吧。”
丫鬟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连忙跑到上房,惊慌失措地说:“亲家太太、大奶奶,大事不好了!奴婢去请二奶奶,走到东院门口时灯笼灭了。我去书房点灯笼,亲家老爷和员外爷送我出来,一叫二主母的门,从院里跑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子!员外爷和亲家老爷都看见了,可惜没抓住人。我听员外爷说要写‘替弟休妻字’,亲家老爷要写‘无事字’,这可怎么办呀?”黄氏老太太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女儿院里竟然出了这种丑事,这可如何是好?大奶奶向来贤德,平时与赵氏相处和睦,听到这个消息也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急忙带着一众丫鬟仆妇赶到东跨院赵氏的房间。只见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线阴惨惨的。西边靠墙是一张顺前檐摆放的床,赵氏怀里抱着孩子,面朝里合衣睡着,似乎已经睡熟。在她旁边,放着一身男子的衣裤和一双鞋袜。丫鬟上前连叫了好几声,赵氏才猛然惊醒。她睁开眼,看见母亲、嫂嫂带着这么多人站在屋里,连忙问道:“娘亲,您怎么还没回去?方才我哄着孩子睡着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黄氏红着眼圈,痛心疾首地说:“儿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叫我和你爹以后怎么见人啊!”赵氏一头雾水,急忙问:“娘亲,我做什么事了?”旁边有个爱说话的丫鬟,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还指着地上的男子衣物说:“二主母,您就别装糊涂了,这男子的衣裳鞋袜都在这儿呢!”大奶奶也疑惑地问:“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黄氏也在一旁连连叹气,眼神里满是失望。
赵氏玉贞听完这些话,只觉得五雷轰顶,心如刀割。她气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长叹一声说:“娘亲,如今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真是‘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才见两般鱼’,只能等日后真相大白了!”就在这时,赵海明和李文芳走进屋来。赵海明一看眼前的场景,怒火冲天,转头对黄氏说:“你还不把这个不要脸的女儿带走?我已经和李文芳换好了字据,外面的轿子也备好了!”
赵氏玉贞抱着孩子走到外面,正要上轿,李文芳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她,恶狠狠地说:“赵氏,你回了娘家,说不定就嫁给别人了。但这孩子是我弟弟的骨血,必须给我留下!”说完,他从赵氏怀中强行夺走了孩子。赵氏悲痛欲绝,放声大哭,只能坐着轿子,和母亲一起跟着赵海明回了家。
回到家后,母女俩下了轿,刚走进上房,赵海明就气呼呼地把门反锁,拿出一把钢刀和一根绳子,怒吼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丫头,竟然做出这种丑事!赶紧去死!不然明天我就把你活埋了!”黄氏老太太心疼女儿,一听这话,当场晕了过去。
赵氏玉贞心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死后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不如我死在昆山县衙大堂上,这样或许还能证明我的清白!”主意打定,她拿起刀割开窗户,悄悄钻了出去。外面一片漆黑,满天星斗闪烁。她不敢走前院,便直奔后花园的角门。打开角门一看,四周黑黢黢的,她心里害怕极了,刚迈出门槛,就被门槛绊倒,摔了个跟头。手里的刀划破了手,鲜血直流,衣服上也蹭了不少血迹。她强忍着疼痛,把刀带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既害怕又迷茫,根本不知道县衙在哪里。
她边走边想:“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我这一晚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这样走到天亮,她早已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正往前走着,只见一位老太太端着盆出来倒水,老太太一见赵氏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的样子,吓得惊呼:“哟!这不是疯子吗?”赵氏灵机一动,顺着老太太的话大喊:“好!好!好!来!来!来!跟我上西天,成佛做祖去!”老太太吓得掉头就跑,逢人就喊来了个疯妇人,特别可怕。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不一会儿就聚了不少人。
赵氏玉贞依旧没找到昆山县衙。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正走着,突然听见对面有人大喊:“我也疯了!都躲开!”她抬头一看,只见对面走来一个穷和尚。这和尚头发有二寸多长,脸上沾满了污泥,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僧衣,袖子短得露出半截胳膊,腰间系着一条皱巴巴的绒绦,光着脚穿着一双草鞋,走路歪歪扭扭,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赵氏玉贞见这疯和尚跌跌撞撞地走来,心里暗暗吃惊:“我这是装疯,可别让这真疯的和尚缠上,要是他过来拉扯厮打,那可怎么收场?”她吓得不敢再往前挪步。紧跟在和尚身后的赵福、赵禄二人,听济公喊“我也疯了”,心里直犯嘀咕:“花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买块破石头,累得我们半死,最后只卖了一百文钱,这会子他又无故发疯,且看他要闹哪般!”
只见济公走到赵氏跟前,突然停下脚步,口中念念有词:“要打官司跟我去,不认衙门我带着去。”说完,转身就走。赵氏心中一动:“难道这和尚也有冤屈?他要打官司,我正好跟他一起去伸冤!”于是,她默默跟在济公身后,引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只觉这一僧一妇的疯癫模样十分可笑。
没走多远,前方传来一阵喧嚣,只见一队人马抬着轿子迎面而来。济公见状,大声说道:“得了,不用走了!昆山县太爷拜客回来了,我这就过去拦轿喊冤,有什么冤屈都能申!”赵氏一听,心中暗喜:“看来是上天可怜我,让我遇见青天大老爷!”
片刻工夫,只见前方旌旗招展,飞虎旗、鞭牌、锁棍等仪仗排列整齐,知县的轿子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而来。这位知县姓曾名土侯,是科甲出身,自到任以来,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今日他正是外出迎送官员后回府。
赵氏赶忙跪在道旁,高声喊道:“冤枉啊!”轿子立刻停了下来。曾知县掀开轿帘,只见道旁跪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身穿素衣,神色悲戚。知县吩咐:“抬起头来。”赵氏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大人,小妇人有天大的冤枉啊!”
知县仔细打量赵氏,温和地说:“你且将冤情如实道来。”赵氏抽泣着说:“大人容禀,小妇人赵氏,嫁与李文元为妻,丈夫病故后,小妇人立志守寡。昨日是大伯哥李文芳的寿辰,初鼓时分,小妇人在东院哄着儿子末郎儿睡下,丫鬟叫门时,突然从院中跑出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大伯哥李文芳见状,不问青红皂白,写了‘替弟休妻字’;我父亲赵海明也不分是非,写了‘无事字’,将小妇人带回家中,还扔给我一根绳子、一把钢刀,逼我自尽。小妇人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怕死后背负骂名,遗臭万年,恳请大人为我做主,洗清冤屈!”
曾知县听罢,心中暗忖:“这案子涉及家务事,向来难以决断。她状告父亲和大伯哥,不知其中有何隐情?”正犹豫是否接案,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放着案不办,只会比钱粮!”知县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何人喧哗?莫要放走,给我拿下!”差役们连忙在人群中搜寻,却早已不见了喊话人的踪影。
知县无奈,只得吩咐将赵氏带回县衙。回到衙门后,他即刻升堂,再次传讯赵氏。赵氏言辞恳切,将方才的冤情又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知县心想:“赵海明和李文芳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绅士,传他们来一问便知虚实。”于是,他下令:“速传赵海明、李文芳到堂!”
差役们领命来到赵宅,叩门说明来意。赵海明听说女儿竟然告到了县衙,不禁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出此丑事,我还有何颜面在昆山立足?”他心灰意冷,跟着差役来到县衙。
赵海明先上前拜见知县,只见他身着五品员外服饰,相貌忠厚。知县正色道:“赵海明,你女儿状告于你,你须从实招来!”赵海明面露痛苦之色,拱手说道:“老父台明鉴,我赵家不幸,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求大人高抬贵手,给赵某留些颜面,不必深究了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又怎会轻信?”
知县摇摇头:“既然案件已到公堂,岂能敷衍了事?本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话音刚落,差役来报:“李文芳带到!”这桩家务奇案究竟会如何审理?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三回
知县正在堂上审问赵氏,差役匆匆跑来禀报:“老爷,孝廉李文芳带到!”知县当即下令:“带上来!”原来,李文芳正在家中料理家务,突然有家人慌慌张张跑来:“老爷,昆山县的差人来传您过堂,说是二奶奶把您告了!”
李文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怒喝道:“好个赵海明,竟然如此反复无常!你既然不要脸面,我还怕什么羞耻!”他转身将赵氏屋里那身男子的衣裳用包袱仔细包好,跟着差役直奔县衙。
见到知县,李文芳恭敬行礼:“老父台在上,孝廉李文芳给老爷请安。”知县抬眼打量,只见李文芳三十出头,头戴粉绫缎头巾,上面嵌着片玉,飘带绣着金线和蓝色花朵;身穿同色长衫,绣着富贵花图案,腰间系着丝绦,脚蹬官靴;他面容白净,眉如彩羽,目光明亮,五官清秀,透着精明干练的气质。
知县开口问道:“李文芳,赵氏与你是何关系?她状告于你,你可知晓缘由?”李文芳回答:“回老爷,晚生知晓。赵氏犯了七出之条,我兄弟已经过世,所以我写了替弟休妻的字据,赵海明也写了无事字据,他本已答应将女儿领回,不再声张。没想到,赵氏受她父亲唆使,竟来捏造罪名诬告!”
知县追问:“说她犯七出之条,可有证据?”李文芳胸有成竹:“自然有!若无证据,晚生岂敢无端生事?她身为守节寡妇,却在夜间从院中跑出赤身男子,屋内还留有男子衣物,我已带到,请老爷过目。”说着,他将包袱呈上。
知县打开一看,里面是男子头巾、衣裤和鞋袜,便转头问赵氏:“这些东西,你屋中可曾见过?”赵氏点头:“回老爷,确实在小妇人屋内。”知县沉下脸:“你既是守节寡妇,院中又无男子出入,为何会有男子衣物?还敢狡辩,扰乱公堂!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拉下去掌嘴!”
赵氏心中大急,暗想:“若在这公堂上挨打,我还有何颜面见人?赵家的名声也要毁于一旦!不如一死,死后让稳婆查验,也好证明我的清白!”她往前跪爬半步,急切说道:“老爷先别动刑,小妇人还有话说!”
知县放缓语气:“你讲!若有理有据,本县便不责罚。”赵氏说:“小妇人恪守贞洁,院中绝无男子出入。若老爷不信,我有同睡之人可以作证。”知县心中一动:“既然有人同睡,或许此事另有隐情。”便问:“何人同你一起?”赵氏答:“是我孩儿末郎的奶娘李氏。”
知县立刻命人传唤李氏。不多时,李氏被带到堂前,一上堂便喊冤:“好啊,二主母竟然告我!我正要来喊冤呢!”她跪在地上,给知县磕头。知县见李氏三十多岁,容貌清秀,身穿蓝衫青裙,脚蹬小巧的宫鞋,便问:“李氏,你二主母院中跑出赤身男子,那些衣物从何而来?你肯定知情,如实招来,便饶过你!”
李氏却道:“回老爷,小妇人并不知情,我昨天告假回家了。”知县一拍惊堂木,厉声斥责:“胡说!你身为奶娘,告假走了,孩子谁来照顾?”李氏脸色骤变,急忙说:“老爷息怒,我有隐情!二奶奶,我可说了!”赵氏点头:“但说无妨,照实讲来。”
李氏这才解释:“老爷有所不知,我并非一直靠当奶娘为生。我家就在西街,离主家不远。当时二主母雇的奶娘不合适,我家中只有婆母,丈夫在外经商,女儿也已离世,我这算是半行善事才来帮忙。有一天,二主母问我:‘李氏,你不告假回家吗?’我说:‘不告,末郎公子娇弱,带回去您不放心,不带回去,公子又要受苦。’二主母因此两天没理我。过了些日子,她又让我歇工,我不敢不从,告假时,她还赏了我两串钱和一包旧衣裳。昨晚,二主母又让我告假,我推辞说:‘今天是大老爷生日,我怎能告假?’二主母却说:‘你是我院里的人,大老爷管不着。’还又给了我三吊钱。没想到当晚就出了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主母平日是个好人,院里从没有闲杂人进出!”
知县又问赵氏:“你为何执意让李氏告假?”赵氏叹道:“小妇人命苦,李氏丈夫刚回家,我怎能为了孩子让他们夫妻分离?我做这些事,虽无人看见,但苍天可鉴!老爷若不明白,去问问太太便知。”
知县却认为她在狡辩,喝道:“一派胡言!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来人,掌嘴!”赵氏心想:“等挨打后再死,只会让赵家蒙羞,不如现在就了断!”她高声说:“老爷!我死后,求您派稳婆查验,还我清白!若不验明,您的后辈恐遭报应!”说着,她拔出刀就要自刎。
好在一旁差役眼疾手快,立刻夺下她手中的刀。知县正头疼该如何是好,忽听堂外一阵喧闹,有人大喊:“冤枉!图财害命啊,老爷救命!”知县趁机吩咐:“先把赵氏、李氏、李文芳、赵海明带下去,先处理人命案!”
差役将众人带离,只见一个和尚带着一个眼神呆滞的人,径直朝公堂走来。原来,这和尚正是灵隐寺的济公。此前,济公带着赵氏喊冤后,赵福、赵禄追上来劝他:“师父,您别再闹了,咱们快走吧!”
济公跟着他们来到南街赵凤山的家,家人让他们稍等,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二员外赵凤鸣迎了出来。他见济公衣衫破旧,心中暗想:“哥哥说请高人给母亲治病,原来是个穷和尚。”但碍于情面,还是客气地将济公迎进书房。
赵福、赵禄拿出赵凤山的书信,赵凤鸣让人摆上酒菜,打开信一看,是哥哥的亲笔信,上面写道:“时光流转,春意渐浓。想到贤弟持家有方,家族兴旺,我深感欣慰!此前收到你的信,得知家中事务都靠你操持,我感激不尽!也向婶母请安,祝她福寿安康!我承蒙祖宗庇佑、圣上恩典,担任太守之职,无法在婶母身边尽孝。此前收到你的信,得知婶母眼睛患病,我心急如焚。我请来灵隐寺济公禅师,他医术高明,定能药到病除!随信让家人赵福、赵禄带去黄金五十两,给婶母调养身体。我如今尽忠,却无法尽孝,心中愧疚……”
赵凤鸣看完信,连忙重新给济公行礼:“圣僧大驾光临,是我招待不周,请您恕罪!我兄长请您给老母治病,不知您要用什么药?如何医治?”济公神秘一笑:“贫僧自有妙法。”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济公突然问:“谁在外面?”赵凤鸣也跟着询问。只见一个大汉走了进来,他头上挽着发髻,穿着旧衣裤,脚上是白袜青鞋,是个干农活的长工。济公一见他就说:“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偷我的鞋做什么?你一走近,我就听出来了!”
大汉瞪大眼反驳:“和尚,别血口喷人!这是我的鞋!”济公转头对赵凤鸣说:“二员外您看,我从临安赶来,穿草鞋怎么可能走这么远?我到门口换上这双鞋,他就给偷走了。”大汉正要争辩,济公又说:“你说鞋是你的,有什么证据?说对了,就算你的。”大汉自信地说:“我鞋底有十四个钉子!”济公却道:“我这鞋有十六个钉子。”大汉脱下鞋一数,果然是十六个,急得要和济公动手。
赵凤鸣连忙打圆场:“我给你两吊钱,再买双新鞋,这双就留给圣僧吧。”大汉不敢再闹,拿钱走了。赵凤鸣疑惑地问:“圣僧要这鞋有何用?”济公哈哈大笑:“给老太太治病,非这双鞋不可!”说完,他拿起笔写下方子,赵凤鸣看后,心中暗暗称奇。这方子究竟写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四回
赵凤鸣询问济公要用什么妙药为母亲治眼,济公指了指地上的鞋说:“这双鞋是药引子,不过还需要一份全单,药味不同,我写出来后你照方准备吧。”他让家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场写完方子递给赵二员外。赵凤鸣看了眼方子,便吩咐家人按单备药,将药材用包袱包好。
济公喊来赵福,让他扛着包袱一同前往药弓厅,并称“没有药弓汗办不成事”。赵福跟着和尚出了大门,济公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赵福便匆匆离去。济公则哼着山歌在街头漫步,唱道:“得逍遥,且逍遥,逍遥之人乐陶陶……”一路唱到西门外。
这时,济公看到前方有个男子扛着包袱行色匆匆,街市上的人纷纷与他打招呼:“汤二哥,您怎么突然要走?我们都没来得及送行,是有什么急事吗?”男子回应道:“家里来了急信,催我赶紧回去,回来再跟大家见面吧!”众人让路,男子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济公见状,心中暗想:“得把这人拦住,才能办正事。”于是快步跟上。
出了关厢,男子频繁回头看向济公,面露疑惑。济公紧追不舍,男子索性将包袱放在地上,坐在上面等着济公走近,心里嘀咕:“这和尚追我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济公走到男子面前,也坐下盯着他看,一句话不说。男子终于忍不住发火:“和尚,你盯着我看什么?”济公笑着问:“你姓什么?”男子没好气地说:“我姓汤,你问这个做什么?”济公又道:“你一说姓汤,我就知道你叫什么。”男子不屑地反问:“那我叫什么?”济公答道:“你叫汤油蜡。”男子顿时大怒:“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怎么张嘴就拿我开玩笑?”说罢,抓起包袱就走,济公继续紧跟其后。
走了一里多地,济公还在后面喊:“汤油蜡,等等我!”汤二心里暗骂:“这和尚太可气了,平白无故拿我寻开心。”前方出现一个集镇,有商铺和酒馆。汤二心想:“我躲进酒馆喝两杯,这穷和尚没钱,等他过去了我再走,省得他一直纠缠。”于是走进酒馆坐下,问伙计:“你们这儿有什么酒菜?”伙计说:“有酒和豆腐干,还有饺子,别的就没了。您要是想吃菜,隔壁有卖的,我借您个盘子,您自己去买吧。”汤二接过盘子,嘱咐伙计:“帮我看着点包袱。”伙计答应后,他便去隔壁买了盘熟菜。
刚回到酒铺,汤二就看见济公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不禁后悔不迭:“早知道和尚会来,我就不进来了。”但盘子已经借了,菜也买了,只能硬着头皮坐下。他发现济公正把自己的包袱坐在屁股底下,便问伙计:“我让你看的包袱呢?”伙计这才发现包袱在济公身下,连忙上前说:“和尚,别压着人家的包袱,快还给人家。”济公装作无辜地说:“包袱是他的?我刚捡到的,还以为又丢了呢。”伙计无奈,只好把包袱拿给汤二。
汤二在济公对面坐下,两人各要了两壶酒。伙计问:“有汤面饺,二位要不要来点儿?”济公说:“来点儿。”伙计下去没多久,端着饺子回来问:“汤面饺好了,二位要多少?”济公问:“热不热?”伙计说:“刚出笼,当然热。”济公说:“太热了,怕烫嘴,等凉了再告诉我。”汤二说:“给我来十个。”济公见状也跟着说:“我也要十个。”伙计端来两屉饺子,每人一屉。
汤二刚要蘸醋蒜吃,只见济公把饺子掰开,往里面吐了口痰,又放进嘴里嚼着吃了。汤二顿时一阵恶心,皱眉道:“伙计,把他的饺子拿走,我看着都想吐。”伙计连忙劝说:“大师父,您别这么闹,您这样人家还怎么吃啊?”济公这才说:“好好好,我不这么吃了,让他吃吧。”汤二刚拿起筷子,济公又脱下草鞋,把热饺子放进鞋里,顿时一股脚汗味熏得人反胃。汤二忍无可忍,摔了筷子:“不吃了!”济公也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不吃了?我还没吃够呢!”
跑堂的过来算账,说:“二位,一共三百三十六文。”汤二怀里还揣着六百多钱,刚要掏钱,就见济公伸手掏出一串钱,足有六百多文。汤二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钱吗?他摸了摸怀里,果然空了,心里纳闷:“我腰里的钱怎么跑到和尚腰里去了?”济公晃了晃钱串,问:“这钱是你的吧?”汤二没好气地说:“是我的,给你了,我不要了!”济公却说:“那可不行,这钱是我捡到的。我进来时看见钱掉在地上,就捡起来了。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我不要。”说着,把钱递了过去。
汤二接过钱,态度缓和了些,说:“和尚,你倒是个实在人,刚才要不是你闹那一出,我就请你喝酒了。”济公立刻接话:“我现在不闹了,你请我喝两壶呗。”汤二豪爽地说:“这有什么,我请你!”济公转头对伙计说:“来二十壶酒!”伙计很快把酒端了上来。只见济公一口就能喝掉一壶,汤面饺也是三两口就吃完一个。汤二看着心里发怵,担心这顿酒钱不少,自己给的六百文怕是不够,便说:“和尚,我可没钱了,一会儿各付各的吧。”济公说:“你怎么这么小气,今天就算你请我,我也不会让你破费,我说了我来付,你别跟我争。”汤二听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
谁知等伙计算完账,一共两吊二百八十文,济公却推脱说:“我说了我付,但我这人最实在,你别瞧我穿得破,其实我有钱。不过你要是坚持要给,那我就不客气了。”汤二无奈,只好咬着牙打开包袱付了钱,心里直犯嘀咕:“这和尚是不是故意整我?”
刚出酒铺,汤二往西走,济公却往东走。汤二回头喊道:“和尚,你怎么走反方向?我的包袱还在你那儿呢!”济公说:“我住东川,你住西川,我跟你往西做什么?”汤二急了:“快把我的包袱还给我!”济公耍起无赖:“这包袱是我的,凭什么还你?”汤二怒道:“和尚,你这是抢劫啊!”济公嬉皮笑脸地说:“不光抢劫,还要打你呢!”说完,他伸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啼啼呢叭噬眸,敕令赫!”汤二顿时打了个冷战,眼神变得呆滞。
济公上前一拳打在汤二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他又用汤二的包袱擦了擦血,拉着迷迷糊糊的汤二往城里走。路过关厢时,有认识汤二的人问:“汤二哥,这是怎么了?”济公大声嚷嚷:“少管闲事,这是图财害命的大事!”那人吓得赶紧躲开。
两人来到昆山县衙,济公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青天大老爷,和尚我冤枉啊!”差役连忙阻拦:“和尚别乱喊,哪儿来的青天大老爷?”济公继续喊:“有人图财害命,出人命啦!”一路喊到公堂之上。
此时知县刚把赵氏等人带下去,见来了个穷和尚,扛着带血的包袱,还领着一个神情恍惚的男子,便问道:“和尚,你见了本县为何不跪?有什么冤枉?可有状纸?”济公扑通跪下,说道:“启禀老爷,我在庙里被众僧人欺负,师父让我化缘重修一座庙。如今殿宇刚盖好,正要开光,却下了半个月雨,把庙冲塌了。师父在昆山县有两顷地,让我卖了重新盖庙。我带着一个火工道卖了地,背着银子走到半路,他说要方便,我就在三岔路口等了两个时辰,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人,他背着我的包袱,肯定是把我那火工道图财害命了!”
知县一拍惊堂木,质问汤二:“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图财害命?”汤二这才如梦初醒,把在酒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知县转头问济公:“这包袱真是你的?”济公答道:“我也不跟他争,我写个单子,要是他说的包袱里的东西和我写的不一样,就是我诬告,老爷治我的罪;要是一样,那就是他图财害命!”知县觉得有理,便让济公写单子。
济公提笔一挥而就,呈给知县。知县一看,单子上写着:红绸两匹,白布两匹五尺,黄绫一块,纹银二百两(大小三十七块),钱两吊,旧衣裳一身,鞋一双(钉子十六个)。知县转头询问汤二包袱里的物品,竟与济公写的分毫不差。众人谁也没想到,这起看似普通的纠纷,竟牵扯出一桩谋夺家产、陷害贞节烈妇的大案。究竟如何搭救含冤的赵氏玉贞?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五回
知县仔细查看济公写下的单子,随后质问汤二:“你说包袱是你的,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若说对了,便把包袱还你;若说不对,就按图财害命论处。”汤二赶忙回道:“我那包袱里有碎花水红绫两匹、松江白布两匹、钱两吊(用红头绳串着),还有红绫一块、旧头巾一顶、旧裤褂一身、旧鞋一双,纹银二百两,此外再无他物。”
知县听完,转头问济公:“和尚,你写的单子和他说的物品一致,这包袱该断给谁?”济公答道:“老爷问得还不够明白,您该问问他银子有多少件。”汤二面露难色:“我只知道银子总共二百两,却不清楚分成了多少件。”知县拍案大怒:“自己的银子竟不知件数?来人,打开包袱查验!”
差役当场打开包袱清点,其他物品均与汤二所述相符,唯独银子确实分成了三十七件。知县厉声道:“汤二,看你这包袱里的东西,必是惯偷无疑!你把和尚的火工道杀了,尸体究竟藏在哪里?”汤二慌忙辩解:“大人明鉴,小人真没干图财害命的事,这包袱是别人给我的。您若不信,把给我包袱的人传来一问便知。”
知县追问:“谁给你的包袱?”汤二答道:“是本县孝廉李文芳,他是我的主人,这包袱是他给的。”知县遂命书吏查询本县孝廉情况,得知仅有一位李文芳,当即传令带李文芳上堂对质。
此时李文芳正坐在书房生闷气,一众书吏因与他相熟,正轮番劝解。忽有差役进来传讯:“李老爷,请过堂。”李文芳皱眉问:“怎么又传我过堂?所为何事?”差役回禀:“是人命重案。”
李文芳上堂后,见汤二跪在堂下,旁边还站着个穷和尚,心中顿感不妙。汤二忙道:“员外,您给我的这个包袱,他非说我图财害命。”济公在旁冷笑:“就算你拉出窝主,也逃不过公道!”
知县问李文芳:“你可认识这人?”李文芳心中暗忖:“此事若牵扯到我,必惹麻烦,不如撇清关系。”于是答道:“回老爷,孝廉并不认识他,包袱也不是我给的。”
知县闻言大怒,喝道:“好个大胆狂徒!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取夹棍!”三班衙役立刻喊起堂威,将夹棍往地上一摔。汤二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喊道:“老爷别用刑,我全招!我与李文芳还有隐情啊!”
知县示意他如实招来,汤二颤声说道:“小人原籍四川,自幼在李府伺候二员外,伴他在书房读书,指望二员外日后功名成就,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不料二员外一病身亡,我心中苦闷,整日借酒消愁。一日,大员外李文芳用酒将我灌醉,问我‘想不想发财’,我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发财’。他便说,若我能赤身藏在二主母院中,等他生日那晚,听丫鬟叫门后从院里跑出,就给我二百两银子。我一时贪财,便答应了。”
“昨日,我趁夜偷偷藏进二主母院中,等天快黑时,溜进房间躲在床底,把衣服脱光后放在床上。见二主母哄着孩子睡熟,我便躲在暗处。初鼓时分,听见丫鬟叫门,我趁机往外跑,被员外和赵海明撞见,好在没被抓住,我便躲进花园书房。天亮后得知二主母被休,孩子被留下,奶娘哭着不肯走。原来员外想谋夺家产,才设下此计,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和这些布料,还说剩下的钱来年再给。我正要回家,就遇上了这位和尚,他非说我图财害命,我实在冤枉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知县听完,这才真相大白,心中暗骂李文芳:“身为孝廉,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招房先生记录完供词后,知县命人带赵氏、李氏和赵海明上堂。招房先生当众宣读汤二的供词,赵海明听完,才知女儿是贞节烈女,自己险些因误会逼死她,心中懊悔不已,赶忙向知县叩头,求他为女儿做主。
知县怒拍惊堂木,斥向李文芳:“你身为孝廉,本应奉公守法、兄友弟恭,却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对兄弟不义,对寡嫂不仁,日后九泉之下,有何脸面见你兄弟李文元?你知法犯法,本县定要重重惩处!你是认罚还是认打?”
李文芳吓得浑身发抖,自觉无地自容,颤抖着问:“认罚如何?认打又如何?”知县道:“认打,我便行文上司,革去你孝廉功名,再重重责打;认罚,便将你家中所有产业交与赵氏掌管,立下甘结备案,若她母子日后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此外,罚你白银五万两,为赵氏请旌表、立牌坊,还要请本地绅士一同用花轿将你弟媳接回。若不遵行,定严惩不贷!”
李文芳忙道:“全凭老爷公断,小人甘愿认罚,一定遵照吩咐办理。”知县又道:“即便如此,仍需责罚,以儆效尤。来人,传吏房,责打一百戒尺!”吏房衙役应声上前,李文芳作为本地绅士,苦苦哀求。知县道:“不叫皂隶用刑,已是宽限。”最终,李文芳被打一百戒尺,疼得连连求饶。
接着,知县唤来赵海明,斥道:“你遇事糊涂,险些逼死贞节烈女,是认罚还是认打?”赵海明叩头问:“认打如何?认罚如何?”知县说:“认打,革去你员外身份,打二百军棍;认罚,罚银三千两,当堂交来,为你女儿盖一座节烈祠,流芳千古。”赵海明忙道:“多谢老爷恩典,便是罚六千两,小人也愿意!”
知县又命带李氏上堂,温言叮嘱:“李氏,你既要好好服侍二主母,她体恤你,你也当尽心尽责。把孩子奶大,你也能落个好名声、好利益。”李氏连连称是:“谨遵老爷教诲。”
最后,知县看向汤二,怒斥:“你这狼心狗肺之徒!二员在时,待你不薄,他死后,你不思尽心照顾寡嫂,竟合谋陷害贞节烈妇!来人,拉下去重责八十大板,戴二十五斤枷在本县示众三个月,之后递解原籍,交当地官府严加管束!”
众人当堂具结,李文芳请来本地绅士,用花轿将赵氏接回家中,母子得以团圆。
待众人退堂,知县却犯了难:这和尚该如何处置?若没有他,这案子断难理清;可他状告的“火工道图财害命”却无凭无据。知县正想“威吓几句、打几板子打发他走”,济公却先开口:“老爷犯难了吧?没我和尚,案断不清;有我和尚,又得办这无头案。不如您威吓几句,打我几下,糊里糊涂把我轰走便是。”
知县尴尬道:“你倒聪明!来人,拉下去打!”衙役上前要拉济公,济公故意嚷道:“我要挨打啦!我要挨打啦!”刚喊两声,就听堂外有人高喊:“老爷千万别打这位和尚!”只见一人背着包袱,跑上公堂跪下。
知县一看,是个长随打扮的男子,便问:“你是何人?”男子答道:“小人叫赵福,就是和尚说的‘火工道’。我和和尚半路走散,打听得知他吃了官司,特来投案。”济公说:“老爷,这是我的火工道,您查查他包袱里的东西,若与汤二的不符,算我诬告!”
知县打开赵福的包袱查验,竟与汤二的包袱分毫不差,连银子件数都一致。知县疑惑地看着赵福,越看越觉得他不像普通火工道,便问:“赵福,你如实说来,这和尚究竟是哪庙的?”
赵福便将济公的来历详述一番,包括如何受赵太守所托来昆山治病等。知县一听,大惊失色,赶忙离座,恭恭敬敬向济公行礼:“原来是秦丞相替僧济公圣僧!弟子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若不是圣僧前来,这案子断难水落石出!来人,把这包袱赏给圣僧的随从!”
济公笑道:“多谢老爷!”随即告辞,将两个包袱分别赏给赵福、赵禄。众人回到赵凤鸣家中,济公取出一块药为老太太洗眼,老太太顿感清爽。一连三日,济公悉心治疗,老太太的眼睛竟逐渐能看清光影。
赵凤鸣先派家人回临安复命,留济公在家中继续为母亲治眼。三个月后,老太太眼疾痊愈,济公每日与赵凤鸣谈经论道,日子平静。一日,家人突然禀报:“临安来了两位班头,说有紧要大事求见圣僧。”济公掐指一算,已知临安出了惊天大事。究竟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六回
济公在昆山县赵宅住了些日子,老夫人的眼疾已彻底治愈。他多次想告辞离去,可二员外赵凤鸣再三挽留,执意将他留在书房。每日里,二人谈诗论文,济公对答如流,赵凤鸣对济公愈发佩服,常感慨:“只恨与圣僧相见太晚,若早得见,我的文章定能大有长进。”就这样,济公不知不觉在赵宅住了百来天。
这天,府外有人来报,说临安太守衙门来了两位班头求见。班头进得门来,忙给济公行礼,说道:“圣僧啊,您这阵子不在临安,那儿可闹得翻天覆地,我们特来请您回去主持大局。”济公纳闷,忙问究竟何事。两位班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原来,西川路出了个江洋大盗,名叫华忠,字元龙,绰号“乾坤盗鼠”。他十八岁便闯荡绿林,与“鬼头刀”郑天寿混在一起,二人都有些文武本事,却专好采花犯案,常寄居在“镇山豹”田国本家。他们在绿林中有数十个结拜兄弟,其中最亲近的有五个,合称“西川五鬼”,分别是“开风鬼”李兆明、“云中鬼”郑天福、“鸡鸣鬼”全德亮、“蓬头鬼”云芳、“黑风鬼”张荣,江湖上都知道“西川五鬼一条龙”的名号。
后来,窝主田国本从西川搬走,下落不明,这些人没了栖身之地,便各自投奔亲友。华云龙在西川采花作案,竟犯下九条命案,都是先奸后杀,当地官府派差役四处追捕,他见此地待不下去,便逃离西川,来到江西玉山县。
在玉山县,有人告诉华云龙,当地有位保镖达官,人称“威镇八方”杨明,是位英雄好汉,专爱结交天下豪杰。华云龙便前往凤凰岭如意村拜访杨明。杨明一听华云龙的名号,知道他是采花淫贼,便让家人谎称自己不在家,将华云龙打发走了。过了几天,华云龙听说杨明确实在家,又去拜访,还是没见着。如此一连去了三次。
这天,杨明终于将华云龙请进家门。一交谈,华云龙能说会道,应对自如。他见杨明身长八尺,细腰扎臂,头戴宝蓝缎包扎巾,金抹额上二龙斗宝,迎门一朵绒桃,身披宝蓝箭袖袍,腰束丝绦,脚穿青缎快靴,外披蓝缎团花氅,面如古月,眉分八彩,目如朗星,鼻准端正,四方口,颔下一部黑胡须分三绺飘洒胸前,五官清秀,品貌端方,心中十分羡慕,说道:“小弟仰慕兄长大名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杨明谦逊道:“愚兄哪有什么本事,多蒙贤弟抬爱,屡次登门,未能及时相见。”
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华云龙又道:“小弟客居异乡,年轻无知,还望兄长多多指教。”杨明见华云龙说话和气,心生好感,便留他在客厅饮酒。席间,华云龙说起从前在西川采花作案的事,显得十分后悔。杨明便提议为他举办“守正戒淫花”仪式,戴上花后便不准再采花,华云龙欣然同意。
杨明广发请帖,邀请各路豪杰,其中有“追云燕子”黄云、“铁面夜叉”马敬、“千里独行”杨德瑞、“千里腿”杨顺、“飞天火祖”秦元亮、“立地瘟神”马兆雄、“追风燕子”姚殿光、“过渡流星”雷天化、“登萍渡水”陶芳、“踏雪无痕”柳瑞、“顺水推舟”陶仁、“摘星步斗”戴奎、“飞天鬼”石成瑞、“夜行鬼”郭顺、“王命鬼”姚洞、“金脸鬼”焦亮、“律令鬼”何清、“探花鬼”马诚、“矮月蜂”鲍雷、雷鸣、陈亮等,共三十六人结拜,为华云龙庆贺“守正戒淫花”。众人喝了血酒,盟誓之后各自散去,华云龙便留在杨明家中。
平日里,华云龙也跟着杨明去镖局走动,还学了一路“八卦连环刀”,在杨明家一住就是三年。这天,他想去临安城逛逛,杨明给了他一百两纹银,临走前叮嘱:“到了外面不可胡来,办完事早点回来。”
华云龙辞别杨明,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到了临安城,先到钱塘门外。他见大街上人烟稠密,商铺林立,路北有座酒楼,招牌上写着“望江楼”,酒幌子、菜牌子高高挂着,两旁抱柱上有副对联:“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华云龙想上去喝两杯,便迈步走进酒楼。
楼上楼下十分热闹,他登上楼梯,找了张桌子坐下,刚要叫酒,猛一抬头,见东面楼窗下坐着一个人。此人头戴紫缎色六瓣硬包巾,身穿紫缎色箭袖袍,腰束皮挺带,肋下佩着腰刀,脚穿薄底缎靴,外披绿色缎绣团花英雄氅,面皮微紫,紫中透红,两道浓眉漆黑如墨,一双怪眼黑白分明,鼻准丰隆,四方口,耳旁两缕黑髯,颔下一部钢髯飘洒,整个人威风凛凛,浑身透着一股杀气。
华云龙一看这人,赶紧起身过去行礼,说道:“二哥,许久不见!自西川分手后,转眼四年了,没想到能在此地相遇,兄长一向可好?”那人见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华二贤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西川路的江洋大盗“铁腿猿猴”王通,与华云龙是结拜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今日重逢,难免各诉离别之情。他们重新落座,又叫了酒菜,边喝边聊。王通问道:“二弟,自打西川分手后,你在哪里安身?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华云龙便把在江西结识杨明,与三十六友结拜并举行“守正戒淫花”仪式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接着问道:“兄长来此,是闲逛还是有事?”
王通叹了口气,说:“我来这儿是为了找个仇人。我兄长在成都府当书办,因为二百两赃银,被狗官打入大牢,最后闷死在狱中。那时我不在家,等我回去才知道这事。我要找那狗官给兄长报仇,无奈他已经卸任,我只好来到京都寻找。我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找客栈,你我二人正好住在一起。”华云龙点头道:“好,我也刚到不久。”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楼梯“咯咯”作响,上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个果筐。这人四十岁左右,头戴青布头巾,身穿青布小夹袄、青布夹裤,脚穿白袜青鞋,脸色蜡黄,细眉圆眼,肉鼻子,裂腮额,脸上稀稀拉拉有几根胡须,上头七根,下头八根。他一上楼,像是来吃酒的,先往各桌上扫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华云龙的桌前,放下果筐,惊讶地说:“哎呀!”
来人扑通跪地磕头,口中称道:“原来是二位太爷,小人有礼!”华云龙定睛一看,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刘昌。”这刘昌本是西川人,早年与绿林人物混在一起,充当打探消息的小角色,后来因受牵连,逃到临安城做起小生意,今日偶遇二人,急忙上前行礼。
王通抬手示意刘昌起身,问道:“你在这儿过得如何?住在哪儿?这临安城哪儿热闹?你给我们说说,我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刘昌忙赔笑道:“二位太爷要是想逛,这西湖周边三条大街,商铺林立十分热闹。西湖十景名满天下,还有城隍山,都是繁华去处。二位若想逛,我带你们去!天色晚了也不用住客栈,我那儿有间上房,院子清静,没有闲杂人,二位只管去住。”华云龙听了,心中甚觉便利。
刘昌顺势在桌边坐下,三人一同饮酒吃饭。饭后王通付了酒钱,三人下了酒楼,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们信步走到城隍山上,但见山林茂密,古树参天,游人如织,果然是处风景胜地。
正往前走着,忽见对面抬来一乘小轿,轿中坐着一位女子,容貌秀美异常,面如梨花般素洁,腮若杏蕊般娇柔,说是瑶池仙子、月殿嫦娥也不为过。华云龙身为惯犯采花之人,寻常美色难入其眼,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今日一见此女,竟也不由得注目。他暗自跟随轿后,一路行至钱塘门外,见轿子拐进路北一座乌竹庵中。
华云龙回头,见王通和刘昌也跟在后面,便寻了个无人处,问刘昌:“你可知这妇人的来历?”刘昌忙道:“二太爷,您可别打她的主意!这女子是赵通判的女儿,许配给孙孝廉的儿子为妻,还没成亲,孙家公子就死了。赵家小姐非要去吊唁,说‘我与他有夫妻之名,虽无夫妻之实,也得开棺见他最后一面’。孙家无奈开棺,谁知这姑娘当场剪下头发,立志守‘望门寡’。婆家娘家都劝她改嫁,她一气之下竟到这乌竹庵出家,带发修行。方才怕是娘家接她回去探亲呢。您要动别的心思,怕是不成。”
华云龙听了,心中却暗暗生了邪念,竟打算夜里潜入尼庵……欲知后续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七回
华云龙听刘昌说完那女子的来历,并未搭话。三人吃过晚饭,便住在钱塘门外刘昌家中。初鼓时分,华云龙辗转难眠,见王通和刘昌都已睡熟,便起身打开夜行衣包,换上一身黑色短打,将日间衣物用包裹斜挎在腰间,钢刀插入软皮鞘内,压好轧把簧,悄悄掩上房门,翻墙而出。
此时街市寂静,月色朦胧,他轻车熟路来到乌竹庵外,纵身跃上屋顶。环顾四周,这座庙共有三层大殿,正殿前东侧有个角门,通向一处东跨院。他俯身望去,东跨院内北房三间,东西配房各三间,正南是一堵粉墙,院内松竹掩映,十分雅致。北房东里间透出昏黄灯光,隐约传来诵经声,东配房北里间也有光亮。
华云龙悄悄跃下东配房,蹑手蹑脚走到北房台阶下,用舌尖舔湿窗纸,戳开一个小孔向内窥视。只见屋内顺前檐有一张矮床,床上小桌摆着一盏油灯,四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捧着经本,正低头诵经。北墙下有条案,堆满经卷,八仙桌两侧各有一把椅子,上首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尼,慈眉善目,正在指点小尼们念经——屋内并无日间所见的带发修行女子。
他转身走向东配房,在北里间窗下如法炮制,透过小孔看到:屋内同样有一张矮床,桌上油灯摇曳,一位女子正端坐在灯前唪经——正是日间轿中所见的少妇。华云龙不再犹豫,推门闯入。赵氏一惊,见闯入者一身黑衣,背后插刀,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此处乃佛门净地,深夜到此作甚?速速离去!”
华云龙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日间在城隍山见你容貌出众,一路跟到此处。你若依了我,自有金银相赠。”赵氏脸色一沉,拍案而起:“放肆!再不走,我便唤人将你送官治罪!”华云龙被当众呵斥,恼羞成怒,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腰间钢刀:“识相便从了我,不然——”他猛地抽出刀,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光。
赵氏本是烈女,见状高声呼救:“杀人啦!救命啊!”华云龙唯恐惊动他人,反手揪住她的青丝,刀锋一闪,赵氏顿时香消玉殒。华云龙望着血泊中的尸体,心中一阵懊悔,忽听门外老尼高声喝问:“何人在此胡闹?”紧接着传来撞门声。他转身一刀劈向老尼,老尼慌忙躲闪,刀锋擦过肩膀,顿时血流如注,惨叫着栽倒在地。华云龙趁机跃出窗外,翻墙逃离现场。
回到刘昌家时,刘昌刚从睡梦中醒来,见状忙问:“华二太爷去哪儿了?”华云龙也不隐瞒,将夜闯尼庵之事如实相告。王通被惊醒,听罢皱眉道:“二弟初到临安就闹出人命,只怕难以久留。”华云龙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兄长放心,就凭本地那几个班头,能奈我何?”
天亮后,刘昌出门做买卖,华云龙与王通结伴进城,行至凤山街,见路北有座“泰山楼”酒楼。二人迈步进店,却见店内虽有柜台炉灶,却无人招呼。登上二楼,只见柜台后坐着个面色青灰的男子,头戴宝蓝缎四棱巾,身穿宝蓝缎长袍,生得凶眉恶眼,满脸横肉,四五个跑堂的站在一旁,个个獐头鼠目,不像正经生意人。
二人等了许久,仍无人理睬,只听柜台里的青脸男子问道:“方才我没起来,你们嚷嚷什么呢?”一个跑堂的搭话:“掌柜的,钱塘门外乌竹庵出大事了!有个守节的孀妇带发修行,昨夜被淫贼杀了,老尼姑也被砍成重伤,一会儿就要验尸,真是作孽啊!”青脸男子骂道:“这贼太可恨!好好的贞节烈女,竟遭此毒手。想必这贼祖上也被人淫害过,才来现世报!”
华云龙闻言,气得猛蹬板凳,骂道:“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东西!大爷坐了半天,竟敢怠慢?这买卖还做不做了?”跑堂的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你少嚷嚷!打听清楚,这买卖可不是谁都能挑刺的!开张以来,光本地混混就打了十几个,打完直接送县衙!劝你识相点,别自找麻烦。”
华云龙拍案而起,抽出腰间钢刀:“大爷不管是谁开的店!惹翻了我,一把火烧了这楼!叫你们东家出来,大爷倒要瞧瞧,他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怎的!”原来这酒楼的东家,是秦桧丞相府管家秦安的侄儿“净街太岁”秦禄。秦禄在柜台里听得真切,一拍桌子站起来:“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我这儿撒野?伙计们,给我往死里打!打完拿我的名片送县衙!”
华云龙见对方仗势欺人,怒火更盛,刀光一闪,秦禄的脑袋已滚落在地。跑堂的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下楼梯,直奔官厅报官:“不好啦!酒楼上来了杀人犯,把我们东家砍死啦!”
官差们听闻酒楼命案,立刻大喊:“快抓人!”等众人赶到二楼,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原来华云龙和王通早从楼窗翻出,混进看热闹的人群里。只见泰山楼外围满了人,议论纷纷:“贼跑了!”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别怕,这贼跑不掉!咱们太守衙门有四位厉害的班头,叫柴元禄、杜振英、雷四远、马安杰,他们专抓江洋大盗,这案子不出三天准能破!”
华云龙在人群中听得真切,暗暗记在心里。他拉着王通找到一家偏僻的酒铺,进了雅间坐下喝酒。王通忍不住埋怨道:“贤弟,你闹得也太过分了!昨天刚到临安,晚上就闹出人命,今天又杀一个。”华云龙满不在乎地一笑:“大哥,我既然来了,就要干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秦禄也是自己找死。方才听说这儿有四个厉害的捕快,我倒要会会他们!今晚我就去秦相府,取了宰相秦喜的人头!我偏要在临安住半年,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王通故意激他:“贤弟,你当真有这胆子?”华云龙一拍桌子:“我说得出就做得到!”王通说:“你要是真敢去,我也奉陪!”两人借着酒劲,越说越上头。喝完酒,他们先到秦相府附近踩点,摸清地形后,又找了家酒馆消磨时间。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两人躲到无人处,换上夜行衣,把白天的衣服打成包裹背在身上。他们身形敏捷,轻松翻过秦相府的高墙,在屋顶上如走平地,悄无声息地摸到内宅。只见后宅北屋亮着灯,透过窗户一看,两个十四五岁的丫环正在屋里值守,桌上点着蜡烛。
华云龙和王通爬上房顶,掏出薰香点燃,顺着窗户缝伸进屋内。不一会儿,两个丫环就被薰得昏迷过去。华云龙轻轻翻窗进屋,本以为能找到秦相,却发现这是秦夫人的卧室。他一眼瞥见桌上放着个镯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半天然半雕琢,竟是外国进贡的珍品,被秦相私藏了下来。
华云龙拿起玉镯说:“王二哥,这宝贝归你了!”王通摆摆手:“我不要,你拿着吧!”他们又发现一旁有个凤冠盒子,打开后,一顶镶嵌着十三挂宝珠的垂珠凤冠光彩夺目。两人毫不客气地将凤冠也收入囊中。临走前,华云龙看到桌上有笔墨,一时兴起,挥笔在墙上题了两首诗,随后把笔一扔,和王通翻墙离去。
平日里,秦相每天早朝之前都会来内宅看望夫人。这天他照常前来,却见丫环昏迷不醒,进屋一看,镯囊、玉镯和凤冠全都不翼而飞。他急忙命人唤醒夫人和丫环,再看到墙上的题诗,顿时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是遇到狠角色了,贼人早已逃之夭夭。至于墙上究竟写了什么诗句?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八回
秦丞相清晨起身,发现墙上留有两首字迹,乃贼人所作。但见诗中写道:
**其一**
乾元宇宙造英雄,冲刀一口任纵横。
盗取大位奸邪佞,鼠走山川乐无穷。
**其二**
化日光天日正中,云游四海属我能。
龙天保佑神加护,偷盗奸臣气不平。
诗后另有四句落款:
一口单刀背后插,实是云龙走天涯。
丞相若见侠义客,着派临安太守拿。
秦相读罢,神色骤冷,立即前往朝房递上请假折子,又差人速召临安太守赵凤山至相府。赵凤山匆匆赶到,随秦相至书房,只见秦相指着墙面沉声道:“昨夜有江洋大盗潜入府中,盗走传家之宝——奇巧玲珑透体玉镯一对、十三挂宝贝垂珠凤冠一顶,临走还留诗挑衅。”赵太守闻言,惊得冷汗涔涔,忙俯身作揖道:“卑职即刻部署全城巡查!帝都人多繁杂,贼踪难觅,还望丞相宽限时日,卑职定当全力缉拿。”秦相掷下狠话:“限你三日,必拿贼归案,追回宝物,否则严惩不贷。”太守无奈应下,抄录诗句后匆匆返回衙署。
一到府衙,赵凤山即刻传召钱塘、仁和二县及镇虎厅官员议事。他面色凝重道:“丞相府失窃,相爷限三日破案。诸位务必速速差人寻访,若有拿获贼人者,一府两县共赏银一千二百两。此事务必办妥,否则你我皆难逃疏防之责。”众官领命而去,各衙署随即张贴赏格、调配差役,全城缉贼。
然三日过去,毫无头绪。太守只得托关系向秦相求情,又宽限三日,依旧毫无进展。如此反复数次,竟拖延两月有余,贼人仍踪迹全无。这天,太守再度求见秦相,秦相拍案怒斥:“初限三日,念及情面屡放宽限,你却至今无果,捕务荒废至此!明日定当参奏!”太守慌忙叩首:“相爷容禀!卑职已派人前往昆山,恭请灵隐寺济公长老相助。此公佛法高强,神通广大,若得他出手,拿贼不过举手之劳!”秦相闻言,语气稍缓:“你说的可是本阁替僧济颠和尚?我正欲寻他。他现何处?”太守答:“济公在卑职兄弟家中为婶母疗眼疾,卑职已派人去请。”秦相道:“看在济公面上,再给你几日。速将他请来!”
赵太守赶回衙署,加派班头柴元禄、杜振英携带盘费,星夜赶赴昆山。二人至赵凤鸣宅邸,经家人通禀,在书房见到济公。柴、杜二人忙行大礼,将临安相府失窃、限期缉贼之事详述一遍。济公听罢,爽然应道:“此事贫僧管了。”赵凤鸣欲留济公次日启程,和尚却道:“贫僧尚有要事,刻不容缓。”赵凤鸣只得设宴饯行,赏赐班头路费,送济公与二人登程。
三人一路奔波,这日距临安仅剩三十里,济公忽问:“柴头、杜头,想不想此刻拿住盗宝贼?”二人忙道:“求之不得!”济公指向前方:“速去钱塘关外门洞,见一穿青衣者,拿下便是贼人,可领赏银千两。”二人闻言,满心欢喜,快步赶至关前,果见一青衣男子立在门洞内,目光怔怔望向东方。杜振英低声道:“柴大哥,天助我也!拿住此人,赏银均分!”说罢抖出锁链,将男子锁牢。
不料男子惊惶回首:“二位官爷为何锁我?我犯了何罪?”柴、杜二人定睛一看,竟是钱塘门炭厂掌柜,登时傻眼。男子急问:“公差锁我所为何事?”此时济公缓步赶到,柴头忙问:“师父,此乃贼人?”济公笑道:“我向他买炭,他尽给劣炭,故此拿他。”柴头苦笑:“师父莫要玩笑!”忙给男子解链赔罪。济公正色道:“方才走得急,贼人未到。随我来!”
行至城内,济公忽然驻足指向前方:“柴头,贼人来了!”但见一男子抱裹而立,眼神游移不定,行迹可疑。柴、杜二人常年捕盗,一眼识破异常,当即上前喝止:“站住!”男子见状,撒腿便往南胡同逃窜。二人紧追不舍,男子七拐八绕,试图摆脱追捕,却见济公早已在胡同北口等候,抬手轻喝:“定!”男子顿时如遭雷击,僵直不动。济公高呼:“抓贼!”本地面官闻声赶来,欲接手贼人,济公却道:“交给你等,贫僧放心不下。”正僵持间,柴、杜二人赶到,给贼人套上锁链。地面官认得班头,忙道:“柴头,交于我等押送相府吧。”柴头问其姓名,答曰“槐条”,搭档名“艾叶”,遂命二人协助押解。
众人押着贼人至相府,门吏早知济公盛名,慌忙入内禀报。此时秦相正与赵太守及钱塘、仁和二县知县议事,闻报后亲自出迎。赵太守趁机谢过济公为婶母治眼之恩。众人落座后,秦相笑问:“听闻师父途中已擒获贼人?”济公摆手道:“举手之劳,听闻相府失窃,顺路为之。”秦相大悦,命人将贼人带上。
贼人被押至厅前跪倒,秦相拍案怒问:“下跪何人?速速报上姓名!盗去本相玉镯、凤冠,藏于何处?从实招来!”
欲知贼人如何招供,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四十九回
秦相厉声质问堂下跪着的男子:“你姓甚名谁?所盗之物藏于何处?”那人哆哆嗦嗦地回道:“小人叫刘二,是西川人,平日做点小买卖糊口。今天正准备回家,走到大街上,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就被官爷们抓来了。至于相爷说的玉镯、凤冠,小人真的一无所知啊!”
秦相转头看向济公,面露疑惑:“圣僧,此人不过是个小商贩。”济公却意味深长地一笑:“大人,这案子另有蹊跷,不如让赵太守审问,真相自会水落石出。”秦相点头应允:“既如此,太守,你来审审这桩案子。”
赵凤山立刻在廊下摆好桌案,命人将嫌疑人带过来,沉着脸下令:“把他携带的东西呈上来!”衙役们随即将包袱和刀递上。太守指着刀问道:“你一个小贩,带着刀做什么?”刘二急忙辩解:“这是我走夜路防身用的。”太守又问:“你做的什么小生意?”刘二答:“卖点新鲜果子。”
正说着,济公踱步上前,指着一个小布包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刘二强装镇定:“不过是些随身用的东西。”济公解开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旧衣服,翻到最底下,却露出一双崭新的袜子。济公挑眉道:“做小买卖的人,还穿新袜子?”太守也觉得不对劲,却没吭声。刘二慌忙解释:“老爷,我赚了点钱,买双新袜子,不犯法吧?”
济公伸手往袜子里一掏,竟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颗圆润硕大的珍珠。济公举着珍珠质问:“穿新袜子不犯法,可这颗珠子从哪来的?”刘二脸色瞬间煞白,支支吾吾道:“这……这是我路上捡的。”
秦相在一旁看得真切,这颗珠子分明与凤冠上的装饰相符,忙命家人取来仔细比对,确认无误后,激动地对济公说:“圣僧,这正是我失窃凤冠上的珠子!”赵太守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秦相府中刑具齐备,衙役们刚要上前用刑,刘二吓得瘫倒在地,连连求饶:“大爷饶命!我全说!小人真名刘昌,绰号‘野鸡溜子’,以前在西川绿林里当跑腿的。这珠子不是我偷的,是今早西川大盗华云龙和铁腿猿猴王通给我的。他俩先在尼庵闹事,又在饭馆杀人,最后还潜入秦相府盗走玉镯和凤冠。我以前伺候过他们,这次他们让我回西川,说这颗珠子能卖四五百两银子,够我做小买卖谋生。我刚走到钱塘门,就被官爷们抓来了,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太守追问:“华云龙和王通现在藏在哪里?”刘昌摇头:“他们之前住在兴隆店,现在搬去哪儿,我真不知道。”济公见状,对太守说:“把他交给钱塘县,戴上镣铐关进大牢,这案子也算破了。相爷,该赏的人也得赏。”秦相当即吩咐家人拿出五十两银子,赏给柴元禄、杜振英;协助办案的钱塘县地面官,每人也得了二两银子。两人谢过赏赐,押着刘昌退下。
秦相满怀期待地看向济公:“圣僧,那华云龙如今藏身何处?还请您帮忙将他缉拿归案,日后必有重谢!”济公一拍胸脯:“我这就为相爷算上一卦。不过,得用八锭金子当卦具。”秦相毫不犹豫,命家人从账房取来八锭一两重的金子。济公将金子摆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念完后竟直接把金子揣进怀里。
济公突然问:“仁和县的知县在哪里?”秦相让人把知县唤来。济公又说:“贵县手下有个班头叫田来报,也一并叫来。”仁和县知县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完全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确实有个田来报……”
济公坚持要见田来报,仁和县知县虽满心疑惑,却担心田来报真的窝藏了盗宝贼,急忙派人去传召。此时田来报正与班头万恒山在班房闲聊,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田头,大事不好!盗玉镯的案子破了,抓住个叫刘昌的贼,供出盗宝的是乾坤盗鼠华云龙和铁腿猿猴王通!秦相请灵隐寺济公算卦找贼,济公算了半天不说话,就点名要见你,把老爷都吓着了,赶紧派我来叫你!”
田来报一听,脸色骤变,愣了半晌才长叹一声,转头对万恒山说:“兄弟,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这一去要是出了岔子,家里老娘和你嫂子就托付给你了。”万恒山一头雾水:“田哥,你这话从哪儿说起?”田来报摇摇头:“别问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便跟着衙役去了相府。
到了相府,田来报被带到厅内,先给秦相、济公及众人一一行礼。济公上前拉住他,直往厅房里带:“田来报,你可来了!”接着便命他摘下帽子、解开腰带、脱下衣衫靴子,只剩一条单裤。田来报慌了:“师父,您这是要革我的职吗?脱我衣服做什么?”济公摆摆手:“叫你脱就脱,有好处。我问你,这头巾值多少钱?”田来报不明所以:“大概能卖两吊钱。”济公又问青布衫、腰带、靴子的价钱,田来报一一作答,整套行头算下来约七吊钱。
济公听完,吩咐家人去账房取来二百两银子,一把塞给田来报:“拿去吧!”田来报捧着银子,整个人懵在当场,稀里糊涂出了相府。刚到门口,就被等在外面的万恒山撞见——只见他帽子衣裳靴子全没了,只剩条单裤,万恒山惊得目瞪口呆:“田哥,你的衣裳呢?”田来报苦笑道:“卖了。”“卖了多少钱?”“二百两银子。”他把方才的离奇经历说了一遍,万恒山听得直咋舌:“你问问济公还要不要衣裳,我还有一身!”田来报苦笑着摇头:“我哪敢再进去。”
万恒山忽然想起田来报之前的话,追问道:“你刚才说要我照看家人,到底怎么回事?”田来报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粗心?当年兵围灵隐寺,咱们俩把济公诓到秦相府的事,你忘了?我怕他记仇啊!”万恒山这才恍然大悟,两人揣着银子忐忑离去。
这边秦相看着济公收下田来报的衣裳,又赏了二百两银子,正纳闷这是什么操作,济公忽然开口:“太守呢?”秦相忙让人把赵凤山请进来。济公一见太守,直接下令:“把你的乌纱帽、蟒袍、玉带、靴子都脱下来。”秦相暗自琢磨:“刚才二百两买了身差役服,现在又要扒太守的官服,这身行头可得值二千两,看这和尚要干什么?”
赵太守满脸为难:“圣僧莫要开玩笑,我可不是田来报,哪能说脱就脱?”济公板起脸:“叫你脱就脱,自有妙用!”太守无奈,只得褪去官服。济公又命他换上田来报的头巾、青布衫和布靴,好好的太守瞬间扮成了差役模样。济公看着他上下打量:“太守,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穿这身衣裳吗?”
赵太守一头雾水:“弟子愚钝,实在不知。”济公挑眉道:“你可还记得,那盗玉镯的贼人临走时在墙上题诗,末句写着‘着派临安太守拿’?如今我便派你去捉拿贼人。”赵太守慌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捉贼自有差役去办,我一个文官哪能胜任?”济公胸有成竹地一笑:“放心,有贫僧帮你。你带上柴元禄、杜振英、雷世远、马安杰四位班头,今夜三更到五更,必能将贼人拿下。”说罢,又转头叮嘱秦相:“相爷今晚莫要早睡,三更至五更,贫僧带贼人来听候审问。”秦相虽半信半疑,仍点头应允。
济公带着赵太守和四位班头出了相府,直奔大街。众人跟着和尚在城里绕来绕去,时至二更,赵太守累得气喘吁吁,忍不住问道:“师父,究竟要去哪儿?我实在走不动了。”济公抬手一指:“到了。”众人抬头一看,来到一条名叫“如意路”的巷口,西侧有个更棚,墙上挂着一只黄磁碗,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摇曳。打更的正枕着梆子鼾声如雷。
济公蹑手蹑脚走进更棚,拿起半块砖头,轻轻抽出打更人怀中的梆子,将砖头塞了进去,打更人竟毫无察觉。济公转身吩咐柴元禄、杜振英:“你们去告诉打更的,就说太守大人今夜巡城查夜。”二人依言上前唤醒打更人,那人睡眼惺忪地抓起“梆子”(实为砖头)就要起身,低头一看不对劲,顿时惊慌失措。济公赶忙安抚:“莫怕莫怕,我教你怎么做……”随即附耳低语,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打更人连连点头。济公将真梆子还给他,带着五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伸手一指:“盗玉镯的贼人,就在这院子里!”
众人屏住呼吸,紧盯眼前紧闭的大门。今夜能否顺利擒贼?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五十回
济公领着赵太守和四位班头,来到如意巷路东一座气派的大门前。他抬手示意众人:“要找的贼人就在这儿。柴头、杜头,你们守在门缝北边;雷头、马头,你们站在门缝南边。”四位班头一头雾水:“师父,这是要做什么?”济公神秘一笑:“你们隔着门往里头吹气,待会儿贼人自己就会跑出来。”四人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违抗,只能上前用力拍门:“开门!开门!”
门房里,两个家丁正准备休息,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其中一个胆子小的家丁嘟囔道:“你去看看。”这人提着蜡烛,刚凑近门缝,一股冷风突然窜进来,“噗”地吹灭了烛火。他吓得脸色煞白,掉头就往屋里跑。另一个家丁忙问:“怎么了?”“黑灯瞎火的,跟有鬼吹风似的!”两人正惊慌,外面又传来更急切的叫门声,吓得他们缩在屋里,再也不敢动弹。
这时,宅院里传来脚步声,一位老爷走了出来。原来这家主人名叫杨再田,曾做过四川成都府知府,因母亲去世,正居家守孝。他听闻门外喧闹,让童子举着灯笼,命家丁打开大门。门一开,赵太守定睛一看,门口这位头戴青绸四方巾、身穿蓝袍、腰间系着丝绦、脚蹬官靴,面容清癯、三绺胡须垂在胸前的男子,竟是老相识!他赶忙上前打招呼:“大哥,这么晚还没休息?”
杨再田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什么人敢跟我称兄道弟?”赵太守连忙自报家门:“小弟是赵凤山啊,大哥竟认不出我了?”二人本是自幼同窗,又同一年考取功名,交情深厚。只是夜色昏暗,杨再田见赵太守穿着差役服饰,一时没认出来。得知对方身份后,杨再田皱起眉头:“贤弟,你堂堂太守,怎么扮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要是被御史知道,必定参你一本!”
赵太守无奈解释:“大哥有所不知,秦相府玉镯、凤冠被盗,灵隐寺济公长老抓住了贼人刘昌,审出是华云龙、王通所为。我这是奉命乔装,跟着济公来捉拿盗贼。”杨再田闻言,叹了口气:“贤弟,咱们都是读书人,怎会轻信这些怪力乱神?和尚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赵太守刚要反驳,济公从一旁站起身,插话说:“赵太守,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再走,如何?”
赵太守顺势转头对杨再田说:“兄长,我想在你这儿稍作休息,让手下在门房等着就行。”杨再田不好拒绝,只得应了声“请”。三人往里走时,济公大摇大摆抢在前面,一进堂屋,直接在上首椅子坐下。杨再田见状,心中不悦——在他看来,无论身份高低,都该讲究礼仪,济公这般不拘小节的做派实在失礼。但碍于情面,他并未发作。
众人落座后,赵太守刚要介绍,杨再田摆摆手:“不用了,我心里有数。”随后吩咐家丁上茶。济公却嚷嚷起来:“别忙着倒茶,摆酒!”杨再田当作没听见,转头询问赵太守案情。济公不依不饶,又喊了几声“摆酒”。赵太守被吵得受不了,只好开口:“兄长,我确实饿了,方便准备些吃的吗?”杨再田这才应道:“方才和尚说的话我听见了,只是家里酒菜不够精致,本不敢招待。既然贤弟饿了,那就准备吧。”
酒菜上桌,济公也不客套,抄起酒壶就给自己倒满,边倒边说:“咱们一见如故,别拘着!”连饮几杯后,杨再田存了试探之意,开口道:“和尚,听说你能通晓过去未来?我有件事相求。我年纪大了,连自己生辰都记不清了,你给算算?”济公不假思索:“简单!你是某年某月出生,今年五十八岁。”杨再田心中一惊,这答案竟分毫不差!他向来不信这些“妖术”,此刻却忍不住又问:“那你再给我相相面,看看我什么时候能转运?”
济公嘿嘿一笑:“大人听了可别生气。”杨再田神色凛然:“君子向来问祸不问福,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济公收起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大人印堂发暗,眼神涣散,脖颈处隐隐有裂痕之相,今夜三更,恐怕有杀身之祸。”
杨再田脸色骤变,追问:“你说我三更必死,有什么证据?”济公压低声音:“你府里有家丁勾结外来贼人,打算今夜取你性命。”杨再田心头一震:“是哪个家丁?”济公摆摆手:“把所有家丁都叫来,我一看便知。”
杨再田立刻命人召集府中二十七名男家丁。众人到齐后,济公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个三十五六岁、相貌清秀的家丁身上:“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恭敬答道:“小人杨连升,是老家人杨顺之子。”济公直指其面:“你勾结贼人,意图谋害主人!”
杨连升涨红了脸,大声辩解:“和尚休要血口喷人!我自幼受主人恩惠,怎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你说话要有凭据!”济公不慌不忙:“今早你清扫大门时,是不是有人盯着门里看?你问他找谁,他说‘贵宅是作过成都府正堂杨大人吗?’你回了‘是’,可有此事?”
杨连升愣了愣,承认确有其事,但仍坚称自己没有勾结贼人。济公解释道:“你一说这里是杨大人宅邸,那人便动了杀机——他是你家主人的仇人,今夜必定会来。不过这事与你无关。”
杨再田听得心惊肉跳,半信半疑间又忍不住害怕,忙问:“圣僧,这可如何是好?”济公胸有成竹:“杨大人莫慌,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把我带来的四个班头叫进来,我自有安排。”
班头们一到,济公立刻分派任务:“柴头、杜头埋伏在东厢房廊下,雷头、马头守在西厢房。三更过后,若有贼人从东边来,等他落地,你们四人立刻围住,用兵器拿下,杨大人必有重赏。”四人领命而去。
雷世远却悄悄对马安杰发牢骚:“咱俩和柴、杜在一个衙门当差,他们俩刚得了五十两赏银,也不说分我们一点。今晚要是他们先上,咱们就袖手旁观;等他们拿不下贼人,咱们再出手。到时候赏钱归咱俩,凭什么分给他们?”马安杰点头同意,两人打定主意,躲在暗处等着看好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柴元禄和杜振英渐渐沉不住气:“都三更天了,怎么还不见贼人?难道济公算错了?”话音未落,院中突然“啪”地一声,一颗石子落地,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一个身穿夜行衣、背着单刀的壮汉翻墙而入。
柴、杜二人一跃而出,举刀大喝:“贼人哪里走!我们等你好久了!”那贼人却放声大笑:“好个杨再田,竟然有防备!不过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改日我定取你首级!”说罢抽出单刀,与两人战在一处。
交手几个回合,柴、杜二人就察觉到不对劲:这贼人刀法精妙,招招狠辣,他们却因怕伤人性命,处处不敢下死手。没一会儿,两人就累得气喘吁吁,而雷世远和马安杰却始终不见踪影。柴元禄急得大喊:“济公师父!快救救我们!”
济公慢悠悠从屋里踱出来,贼人一见,脸色微变,虚晃一刀便要逃走:“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后会有期!”说着纵身跃上屋顶。柴、杜二人急得直喊:“师父快念咒!别让他跑了!”
济公抬手一指,口中念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哞!唵,敕令赫!”话音刚落,那贼人竟从屋顶栽落下来。柴、杜二人趁机扑上去,夺下他的刀,五花大绑押进堂屋。
杨再田看着被按倒在地的壮汉,厉声质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行刺?报上姓名!”贼人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是我命该如此……”说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