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仔 作品

第209章 素锦

民国二十三年,江南织造府的深宅大院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绣娘阿绫伏在案几上,十指被银针扎得鲜血淋漓,监工的嬷嬷举着藤条厉声呵斥:“三天后是督军夫人寿辰,这匹‘素锦’若是绣不出并蒂莲的灵气,仔细你的皮!”

阿绫咬着嘴唇,望着面前雪白的绸缎。这素锦看似普通,实则用的是冰蚕丝,见不得半点污渍,稍有差错就得从头再来。更诡异的是,每到深夜,绣线总会在无人触碰时自行穿梭,在锦缎上勾勒出一幅幅狰狞画面:断头的妇人、溺亡的孩童、被烈火吞噬的府邸……

七日前,阿绫被招进织造府时,老管家曾悄悄塞给她一枚桃木符:“姑娘,这素锦邪门得很,上一任绣娘疯了,再上一任投了井……”话未说完,就被嬷嬷拽走。如今,阿绫终于明白其中缘由——每当她疲惫入睡,梦里总有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地哭诉:“还我素锦!还我命来!”

这夜,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绣房。阿绫困得眼皮直打架,手中的银针突然脱手,扎进素锦。刹那间,锦缎上的并蒂莲竟渗出猩红血珠,蜿蜒成“救命”二字。阿绫惊恐地后退,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素锦,却在触及字迹的瞬间熄灭,屋内温度骤降。

“谁在破坏我的素锦?”阴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阿绫浑身僵硬地转头,只见一个面色青白的女子立在阴影中,嫁衣上沾满污泥,脖颈处缠绕着绣线,正是她梦中所见之人。“我是苏瑾,八年前被督军强抢为妾,新婚当夜因不愿陪酒,被灌下哑药,用这素锦活活勒死……”女鬼缓缓逼近,绣线如毒蛇般缠住阿绫的脖颈,“他们说我的怨气玷污了素锦,却不知这锦缎浸透了我的血与泪!”

阿绫呼吸困难,突然摸到怀中的桃木符。桃木符迸发金光,女鬼惨叫着后退。阿绫趁机抓起剪刀,将素锦狠狠划破。随着“嘶啦”一声,女鬼的嫁衣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绣线飘散。“原来……毁掉素锦,我便能解脱……”女鬼的面容恢复清秀,她含泪望向阿绫,“谢谢你,带我离开这囚笼……”

次日清晨,嬷嬷发现阿绫昏迷在满地狼藉的绣房,那匹素锦已破烂不堪,唯有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朵用金线绣成的并蒂莲,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阿绫醒来后,辞去了绣娘的差事,远走他乡。而织造府的素锦,从此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据说每到月圆之夜,还能听见绣楼里传来幽幽的叹息,和若有若无的绣绷敲击声。

自阿绫离开后,织造府虽对外宣称素锦损毁是意外,却始终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中。新任绣娘战战兢兢接手绣房,可每当她试图重新织就素锦,梭子就会莫名脱手,在绸缎上划出狰狞裂口,或是绣线无端缠绕成团,任谁都解不开。

三年后的某个寒夜,督军府突然燃起大火。冲天火光中,有人恍惚看见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立于屋顶,手中挥舞着浸透鲜血的素锦,锦缎上的并蒂莲在烈焰中灼灼绽放。这场大火将督军府烧得片瓦不留,督军全家葬身火海,唯有管家在火场边缘被人发现,怀中死死抱着半匹残破的素锦,早已没了气息。

消息传回织造府,老管家当年给阿绫桃木符的事不胫而走。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老管家是苏瑾的远房叔父,多年来一直暗中调查侄女的死因,却碍于督军权势敢怒不敢言。而那枚桃木符,正是他从云游道士处求来,专为克制素锦中的怨气。

阿绫离开江南后,辗转到了北方小镇,开了间小小的绣坊。她不再触碰冰蚕丝,只专注用普通丝线绣些家常物件。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绣架上的布料偶尔会无风自动,隐隐浮现出并蒂莲的轮廓。

一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路过绣坊。他驻足良久,对阿绫说:“姑娘,那女鬼虽已消散,但素锦承载的怨气仍未完全平息。你与她有缘,当以善念化解。”阿绫听从道士所言,开始绣制百幅并蒂莲图,分赠给穷苦人家。每绣完一幅,她都能感受到心中的压抑轻上几分。

二十年后,阿绫已是两鬓斑白。某个清明,她带着祭品回到江南。昔日的织造府旧址杂草丛生,唯有墙角一株莲花悄然绽放,花瓣洁白如雪,花心却透着淡淡的猩红,恰似当年素锦上的图案。阿绫将自己绣了二十年的百幅并蒂莲图在旧址焚化,烟雾袅袅中,她仿佛看见苏瑾身着淡粉襦裙,怀抱着孩童,笑意盈盈地向她点头致意。

从那以后,江南再也没有传出关于素锦的诡异传闻。只是偶尔有旅人说,在月夜行经织造府旧址时,还能隐约听见女子轻柔的哼唱,伴着若有若无的绣绷声,哼唱的调子,竟是江南最温柔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