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逸良碧裳

江南梅雨时节，雨丝缠绵悱恻，将逸良镇浸成一幅氤氲的水墨画。镇东头的绸缎庄“云锦阁”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门前挂着的幌子被雨水洇得发皱，唯有匾额上“云锦阁”三个鎏金大字，在阴雨中依旧泛着微光。

绸缎庄的东家姓沈，单名一个“渊”字，生得温润如玉，一双桃花眼含着三分笑意，待人接物极是妥帖。云锦阁在他的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尤其以一种名为“碧裳”的绸缎最为出名。这碧裳绸缎色泽翠绿如初春新叶，质地轻盈似晨露薄雾，穿在身上仿若将一片碧绿的竹林披在了肩头，故而引得无数达官显贵、闺阁小姐争相求购。

沈渊有个妹妹，唤作沈清欢，年方十六，生得娇俏可爱，一双灵动的眸子整日笑意盈盈。她最爱做的事，便是守在绸缎庄里，看那些绫罗绸缎在阳光或灯光下流转出绚丽的色彩。每当有新料子到店，她总是第一个上手抚摸，眼眸中满是欢喜。

这日，雨下得格外大，细密的雨帘将街道笼罩得朦胧不清。绸缎庄里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匆匆进店，随意看了两眼便又冒雨离去。沈清欢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临近傍晚，雨势稍歇，一个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店来。她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清丽脱俗，肌肤胜雪，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眉眼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她的目光在店内流转一圈，最后停在了那匹碧裳绸缎上，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摸着绸缎，喃喃自语道：“就是它，就是它……”

沈清欢见来了客人，连忙打起精神，走上前热情地招呼：“这位姐姐好眼光，这碧裳绸缎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整个江南也找不出第二家能织出这般料子的。姐姐是要做衣裳吗？”

白衣女子抬起头，对着沈清欢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劳烦姑娘，帮我裁五丈碧裳绸缎，我要为自己做一身嫁衣。”

沈清欢闻言，心中有些诧异，这般清丽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此福气。她笑着应下，转身去拿尺子量布。余光中，她瞥见白衣女子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碧裳绸缎，那眼神炽热得仿佛要将绸缎融化。

裁好布料，白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烦请姑娘明日将做好的嫁衣送到城西的竹林深处，我自会派人在此等候。”说罢，不等沈清欢回应，便匆匆离去，留下一抹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店内。

沈清欢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将布料交给店里的裁缝，嘱咐连夜赶制。入夜后，沈清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衣女子苍白的面容和炽热的眼神，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第二日清晨，嫁衣如期做好。沈清欢雇了辆马车，带着嫁衣朝着城西的竹林驶去。越靠近竹林，空气越发阴冷潮湿，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马车在竹林外停下，沈清欢抱着嫁衣小心翼翼地走进竹林。竹林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清欢在竹林深处看到一座破旧的宅院。宅院大门紧闭，门口杂草丛生，藤蔓缠绕在门框上，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沈清欢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轻轻叩响大门：“有人在吗？我是云锦阁送嫁衣来的。”

许久，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无光，看到沈清欢手中的嫁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老妇人一言不发，伸手接过嫁衣，便要关门。沈清欢连忙说道：“老人家，那位姑娘还未付尾款呢。”

老妇人停下动作，目光阴森地盯着沈清欢，沙哑着嗓子说道：“银子，她自会给你的。”说罢，“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吓得沈清欢后退几步。她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回到绸缎庄，沈清欢将此事告知哥哥沈渊。沈渊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却也没往深处想，只叮嘱妹妹以后遇到这般古怪的事，一定要告知他。

然而，从那日起，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沈清欢每晚入睡后，都会梦到那个白衣女子。女子身着碧裳嫁衣，站在一片血泊中，眼神哀怨地看着她，口中不断呢喃：“还我碧裳，还我碧裳……”沈清欢每每从梦中惊醒，都是大汗淋漓，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更可怕的是，店里购买碧裳绸缎的客人，穿上用碧裳做成的衣裳后，不是无故生病，就是遭遇意外。一时间，云锦阁流言四起，生意一落千丈。沈渊四处打听，却始终查不出缘由。

一日，沈渊在城中偶遇一位云游的道士。道士见到沈渊，脸色骤变，说道：“施主印堂发黑，周身萦绕着一股怨气，怕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沈渊心中一惊，连忙将妹妹遇到白衣女子以及店里发生的怪事告知道士。

道士沉吟片刻，道：“带我去你妹妹梦中出现的那座宅院看看。”

沈渊和道士来到城西竹林深处的宅院前。此时正值正午，阳光却照不进这座宅院，四周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道士掐指一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此宅怨气冲天，怕是有枉死之人在此徘徊。”

道士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院中。院子里杂草长得更高了，一座破败的祠堂映入眼帘。祠堂内，供奉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亡女柳如烟之位”。灵牌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一件碧裳嫁衣，正是沈清欢送来的那件。

道士走近灵牌，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喝一声：“柳如烟，还不现身！”

一阵阴风掠过，白衣女子柳如烟的身影缓缓浮现。她眼神怨毒地盯着沈渊和道士，厉声说道：“你们为何要多管闲事！我不过是想要一件碧裳嫁衣，有错吗？”

道士沉声道：“你因爱生恨，枉死之后不愿投胎，反而用碧裳绸缎害人，这便是你的错！”

原来，柳如烟生前是当地一户富商的女儿，与邻镇的一位书生情投意合。书生进京赶考临行前，与柳如烟约定，等他金榜题名，便回来娶她为妻，还承诺要为她穿上最漂亮的碧裳嫁衣。然而，书生这一去便音信全无。柳如烟整日以泪洗面，相思成疾。

后来，柳如烟听闻书生在京城另娶他人，绝望之下，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碧裳嫁衣，在这座宅院里上吊自尽。她死后，怨念不散，魂魄一直被困在此处。当她看到云锦阁的碧裳绸缎时，心中的执念再次被勾起，想要用碧裳绸缎做一身嫁衣，完成自己生前的心愿。

可她穿上嫁衣后，心中的怨气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将怨气转嫁到所有穿着碧裳绸缎的人身上，导致他们遭遇不幸。

道士取出桃木剑，大喝一声：“柳如烟，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继续害人，贫道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柳如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化作一团黑雾朝道士扑来。道士挥舞桃木剑，与黑雾展开搏斗。

沈渊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要帮忙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道士与柳如烟僵持不下时，沈清欢突然冲进祠堂。原来，她放心不下哥哥，偷偷跟了过来。沈清欢看着柳如烟，大声说道：“如烟姐姐，放下执念吧！你这样害人，只会让自己在痛苦中越陷越深。那个书生不值得你这样！”

柳如烟的动作微微一顿，黑雾渐渐凝聚成她的身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沈清欢继续说道：“姐姐，你看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你不该被困在这里。若你愿意放下怨气，我愿意为你超度，让你早日投胎转世，开始新的生活。”

柳如烟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些年来，我一直被困在怨恨中，活得好累……”说罢，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

道士见状，口中念起超度的经文。柳如烟的魂魄在金光中缓缓升起，她对着沈清欢和沈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轻声说道：“谢谢你们……”随后，她的魂魄消失不见。

自那以后，云锦阁的怪事消失了，生意也逐渐恢复如初。沈清欢偶尔还会想起柳如烟，她知道，那个穿着碧裳嫁衣的女子，终于摆脱了执念，去往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而城西那座阴森的宅院，也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是，每当江南的梅雨时节，在那片竹林深处，偶尔还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是在诉说着那段凄美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