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扩军之议
他心里明白,昨日所议的钱粮之策,固然是关乎长远,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如何不懂吃饱了肚子,没有后顾之忧,又有了产业的士卒会爆发出何等的战力。
君不见,只姜瑜一个分地的许诺,便让很多士卒连命都可以不要,战场之上,士卒们的韧性,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挥之不去。
但是,就眼下来看,要想支援长安,要想战胜慕容冲和姚苌的联军,亦或者为了那个扫平天下的梦,兵力,就是一切。
“将军,主簿”朱墩站起身来,郑重地拱手道。
“我原本只是个饭都吃不上的流民,因为将军的一饭之恩,我兄妹才得苟活,更不说自淝水后,将军待我如亲兄弟一般,这样的恩德,我朱墩就是丢了性命也难以偿还还的!”
“墩儿,你说这些做什么……”
“将军,你让我说完。”
被姜瑜打断,朱墩着急地向前,扯动伤口,疼得咧嘴。
“莫要着急,莫要着急,有话坐着说就是,咱们两个,能从淝水活下来,能带着大伙出来,那就是缘分,我早就说过,自淝水后,你我就是亲兄弟。
以后勿要再说什么恩德,若要说恩情……”
姜瑜扶朱墩坐下,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只有他二人知道,在淝水之战后,那种山崩地裂的威势下,朱墩能将自己奄奄一息的身体抢出来,不也是恩情么。
因为这些只有二人知晓的秘密,在姜瑜心中,在这个世界,朱墩必然是他心中最为亲近之人。
“将军!”朱墩又要起身,被姜瑜按住,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朱墩从来不会称呼更为亲切的‘瑜哥’。
“有话就好好说,无论如何,时至今日,咱们有了大片地方来做根据地,时间在我,以后的胜利,也必然在我,不必那么慌张。”
“朱将军,职责所系,还请勿要怪罪。”赵焕也起身拱手而言,作为最早跟随的部下,朱墩在姜瑜心中是什么地位,他自然明白。
“主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又哪里会怪罪您啊。”朱墩连忙致歉,稍微平复下心情,又接着说道。
“嗐,我这张笨嘴!
我就是想说,自从咱们跟着将军从淝水出来,这一路上,从未有过半刻停歇,好像总是有事情在追赶着我们一般,就连将军,也不得不数次身犯险境,提着长槊、身负弓箭,一次又一次地冲杀在前。
陛下南征至今也不过一年,咱们是打了多少仗啊……”
朱墩叹口气,又继续说道:“据高林所说,长安那边现在还算稳固,短时间内,慕容冲并不能拿下长安,但不管多大的城,被这样日日消磨下去,总有被攻陷的一天。
如果长安陷落,攻略关中,就是难上加难。我前面已经说的足够多了,还请将军与主簿多想一想,多扩充些兵马,至于钱粮,关中毕竟富裕些,进入关中后,就地征粮,也能免去运输之苦。”
“我的朱将军,你说的这些,我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慕容冲与姚苌合流以后,势力太强,咱们一旦前往长安,很难速胜,很大可能就是旷日持久的大战,到时候,后勤供不上去,那是要出大事的!
与其到时候犯难,还不如现在多少节制一下。”
赵焕并不松口。
“主簿,墩儿,这是安民前日发来的信函,你们看一看。”
姜瑜将书卷递给赵焕,坐在马扎上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沉思起来。
方才还在争吵的二人,又挨在一起阅看书信。
“冯翊情势竟已如此,慕容永真恶贼也!”赵焕看完书信,忍不住骂道。
邵安民本来已经占据频阳县,开始向南边大荔县发展,这一动,算是真正威胁到了慕容冲联络河东的后路,于是乎慕容永挨了一顿臭骂之后,也得到了对应的增援,手下兵力达到三万余,邵安民吃了不小的亏,只能率野战主力退入频阳,依托频阳县的坞堡,继续与慕容永周旋。
但到了这种时候,慕容永也不再顾忌什么,手里有了兵马,对于敢于抗击的坞堡,不顾代价也要打破,破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座被打破的坞堡,尸骨曝野,几成白地。
虽然频阳百姓同仇敌忾,坞堡主们在赵敖的带领下,也积极抗敌,但无奈邵安民手中兵力实在不足,已经被慢慢往北压缩。
出发时的四千人马,伤病者分散安置在坞堡内,现在能野战的还剩下三千多,频阳精壮多有参军者,只不过,牺牲实在有些太大。
邵安民还在信中提到,频阳、大荔几县,百姓已经几乎不能耕种,荒草已经淹没农田,鲜卑兵杀人成性,或有百姓忍不住出坞堡去耕种者,遇上鲜卑兵,根本难逃敌手。
那些没能进入坞堡的百姓,精壮者被捉去做奴,小儿老人直被屠戮,至于妇女,被掳掠奸淫,频阳县还好,大荔县,几乎已经是千里无人烟……
朱墩也磕磕巴巴地看完了书信,大怒道:“慕容永该死!要是当日玉璧坞堡下,我能再快一些,哪里还有此人作孽的机会。”
“将军,姚苌败退北地后,安民已经是断了退路,慕容永又大军压境,姚苌若是使坏,从北面再出兵,那安民……”
“姚苌应该不会如此好心,替慕容冲去打扫后路,况且,频阳人心在我,安民还有辗转腾挪的余地,慕容永也必将因为其酷烈而遭反噬,短时间内,他们还没有太大的危险。”
“但是信中所述冯翊郡的惨状,着实令人心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关中被如此毁坏,人不是韭菜,割了头还能再长出来,田亩水利,开垦建设不易,若是再被肆意破坏,到时候就算我们得了关中,得了一个破败荒芜、百姓离散的关中,又有什么用处!”
自从明了心志,姜瑜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
“主簿,扩军至八万,如何?”
并未等待多久,赵焕躬身回复道:“主公既有决断,属下照办就是,咱们这里再大的困难,也比不上关中百姓的血泪啊,早一日拿下关中,必然能多活几条性命。”
赵焕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以及自己的特长,他并不善于谋划、决策,只是擅长将困难的事情,一步步分解开,从一点一滴的细微处去抠,最终,解决困难。
“主簿辛苦,更甚于我们这些提刀杀人的。听说前些日子,都统做主,让你入了赵氏大宗,战事紧急,一直也没来得及庆贺。”
“战事要紧,等何时有了闲暇,再宴请大家,属下已经入了赵氏大宗,都统认了我为侄儿,更为我取了表字,我以后,可以说自己是陇西赵焕,赵明毅了。”
说及此处,虽然接下了繁重的任务,赵焕言辞里还是透露许多欢喜之意,他原本只不过是连个表字都无的破败寒门,现在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了。
“明毅,都统取的好啊!”
姜瑜哪里知道赵盛之是寻了他老师大儒张炳才取的好字,只是赞道。
“言归正传,明毅,你的文书中写得明白,我知道后勤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这样,粮草还是按照六万人的规模来计算,多出来的,等进了关中后,再想办法,但是这军械,却是要赶紧跟上。
十日之内,要完成扩军,老卒休整,新卒训练,一切事宜,我们最晚一个月后,就得出兵,到时候,你可别让将士们扛着木棍上战场。”
赵焕心中盘算后,说道:“将军放心,如果只是军械,战场上缴获不少,属下带着人维修一番,应该能供得上。”
“嗯,明毅繁忙,我也就不留了,叫杨贵他们几个过来,咱们讨论如何扩军,再叫参军王定来,让他算具体的后勤需要。”
赵焕领命而退。
“墩儿,你身体如何了?”
“没事,我现在顿顿吃肉,壮的厉害,估计再有几日,便能上马!”
“不要逞强,一定要好利索,莫要留下病根,以后要打的硬仗可不会少。”
“瑜哥放心,都是些皮肉伤,我这一身横肉可不是白长的,哈哈哈。”
“阿鸢过几日就到,灵儿也会来,到时候让她好好照料你,出征在外,身边都是些只会杀人的莽夫,也着实辛苦。”
赵鸢要来的消息,朱墩早就知道,朱灵儿的信件前几日就到了,这兄妹二人,现在一个跟着姜瑜,一个跟着赵鸢,总算是能写会算了。
“瑜哥,你也不小了,不如趁现在有时间,都统也在……”
“嗯?你这小子,什么叫我也不小了!”
姜瑜作势要打,朱墩匆忙说道:“瑜哥莫怪,这是太夫人的话啊。”
“你小子,我看也该为你寻一门亲事了。”
姜瑜自然心中微热,笑话道。
二人又调笑几句,连日来这大帐中的紧张气氛,慢慢缓和下来。
不多时,众将毕至,参拜完毕,各自在马扎上落座,王定也在一旁案上铺开纸笔。
“我与朱将军两个,好说歹说,才让咱们主簿同意,扩军至八万,不算安民那一部,叫你们来,就是议一议这名额该如何分配。”
新来的几人瞬间欣喜起来,姜瑜示意朱墩先说。
“先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先来说个大概,”朱墩起身,缓缓说道。
“这首先,甲骑要扩充到一千,算上辅兵,一共就是三千,每个甲骑士卒配备两匹战马,另加两匹驮马。”
“好,好哇!”韦豹一个激灵,不顾身上伤病,跳起来叫好,被朱墩一道凌厉眼神,又坐下来,激动地拍着大腿。
“将军这里,亲兵扩充至三千,高将军所辖斥候,也要扩充到三千,将军的亲卫,还有斥候,要从全军拣选精锐,这一点,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没一个上前搭话的,全军哪一个不想着给姜瑜做亲卫,至于斥候,以往的战事中,他们当然意识到有一支强大斥候的好处,当然不会反对。
“我插一句,朱将军的亲卫,也要扩充至两千。”
姜瑜补了一句,并没有说多余的话,朱墩继续说道。
“至于重骑,每一部定额五千人,全是战兵,接下来可能都是长距离大战,战马损失无可避免,再额外给你们一千匹战马,以作备用。”
杨贵三人起身致意,姜瑜摆手示意几人落座。
“至于轻骑,将军与我希望扩充到三万五千人,但是主簿那边,最多能再拿出一万匹马,剩下的马匹,要你们轻骑将校,自己去想办法。”
“最后,是两万五千人的步军,这样算下来,是八万出头,但是三郡的驻军,是要从轻骑和步军中划拨出一万五千人,交由前将军调度。
大抵便是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敢问将军,重骑要补充的士卒,是否依照旧例,从轻骑中拣选?”
杨贵刚一提问,段索、莫大胆等人面上的欣喜,一下子冷了下来,任谁也不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的优秀士兵让与他人。
但是这一次的扩军,除了甲骑之外,主要在轻骑这里,三位重骑将军,心中还是有些不满的。
“是啊,将军,亲卫营、甲骑、斥候营,都要从全军拣选,说是全军,真挑起来,还是先从我们重骑下手,我们重骑这次本来损失就不小,再失了精锐士卒,以后可怎么打硬仗。”
王狄也跟着搭腔。
“王将军一嘴一个我们,哼!你重骑打不了的硬仗,大不了交给我轻骑来打,有什么好怕的!”
莫大胆是个不饶人的,抓住对方言语漏洞,就开始嚷了起来,却被段索斜眼一瞥。
实话来说,自从段索带轻骑打了一场硬仗,击溃姚苌大将裴骑之后,轻骑之中多有膨胀心态,但身为主将的段索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心底里其实愈发敬佩重骑的将士们。
“王将军年纪轻,说话没个轻重,还请将军不要见怪,但重骑确实也有难处,重骑真的不比轻骑,冲杀之时,阵型尤为重要,士卒训练要难上许多,甲骑、斥候来挑人,咱们没有二话,更何况是将军的亲卫,那是全军的荣耀,咱们更不会反对,但若是新兵太多,怕是真会影响战斗力。”
“杨贵将军,我们大约有一月的时间来训练士卒,期间吃喝管饱,以老带新,不怕练不出来。”
朱墩出来解释。
几个带头的将军不说话,手下的校尉们可没闲着,七嘴八舌地又吵了起来。
姜瑜还在沉思,各军种之间的士卒流动,本来就是他们自成军以来的惯例,在士卒看来,算是一条有序的上升途径,能够激发士气,当然,在当下这个以胡人部族、汉人豪酋为基本组织单位的年代,这么做,也能减轻军中团伙的形成,他并不想就此打破,但就如几人所说,任何策略都有两面,无外乎取舍罢了。
“几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这样吧,我做个表率,按照这个名额,我的亲卫还要补充一千多人,纪勇,这一千多人,只从各军挑五百人,剩下的,都从新兵里面挑。
还有,新兵里,甲骑和斥候先挑,亲卫排到第三位。”
“唯!”纪勇上前领命。
“既然将军做了表率,那我的亲卫,也只从各军挑五百人,甲骑从重骑挑五百人,斥候从轻骑挑五百人,你们三部重骑,每一部也从轻骑挑五百,轻骑可以从步军中挑上一千人,如何?”
姜瑜带头,朱墩又定了规格,帐中诸将,当然再没有什么好吵,只能齐齐应命。
之后,姜恺出言道:“将军,步军满员有两万五千人,单吾一人怕是带不过来,还请将军做个拆分。”
姜瑜略一思索,便说道:“叔父,步军将军还是由你来做,会后让朱墩会同你,选出些校尉来,三千人为一部,一部选一名校尉。
接下来,肯定会有周边豪酋部族来投,我的想法,校尉以上,尽量还是从军中选任,不能寒将士们的心。”
“唯!”姜恺领命,姜瑜的话,让众人心中一暖。
不过姜恺的话,还是提醒了他,进入关中以后,他们六万余人,不可能再聚在一处打,必然是要分兵的,很有可能要分成多股,那就必须建立一种混编的部队,再由选任的将军统一指挥了。
“还有,各军种退下来重伤不能再战者,或者有年老力衰者,都交给前将军,驻守三郡的军马,也不能全由新兵,还是得有些老兵。”
“将军,还有一些不再适合上战场的马匹,也应该一并交给地方。”
杨贵出言补充道。
“嗯,可以。”
姜瑜看了一圈,见众人无话,便说道:“如果再无其他言语,扩军之事,就这样定下,由朱墩来统一负责,段将军从旁协助。
新兵训练之事,还是由朱墩统一负责,杨贵将军从旁协助。”
“唯!”
“一个月,满打满算,我们只有一个月时间,就要去面对二十多万的鲜卑人,还有舔好伤口的姚苌,羌人暂且不论,鲜卑人可是越打越强,已经不似河东之时了。
训练上,吃食管足,但是无论新兵老兵,训练都不可懈怠,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明白吗!”
“唯!”
“段将军,你来说说,缺少的马匹,你打算怎么办,轻骑可以无甲,甚至可以没有兵器,但缺了马匹弓箭,那就算不得轻骑了。”
“回禀将军,我与副将莫大胆,还有几位校尉,方才商量过,轻骑中,胡人多,我想让莫大胆几人带队,再去一趟渭北,或者再往北边走一走,去取一些马匹。”
“取?”
“将军看上的东西,自然就是将军的,取来就是。”
莫大胆依然大大咧咧的。
姜瑜一笑,说道:“对于不肯臣服纳贡的,可以取,愿意缴纳赋税的,允许他们来安定做生意,你们从主簿那里直取一些财货,尽量去买。
咱们大军要外出,三郡只留一万余人,尽量不要给前将军造成太多的麻烦。
杨十难,你出一部人马,交给莫大胆,出门在外,咱们不能吃亏!”
“还是咱们将军心善,属下遵命!”
“还有最后一事,扩军之后,参军、文吏也要跟着扩,赵主簿诸事繁忙,就不打搅他了,参军我自来物色,扩充文吏的事情,就交给王定。”
王定没想到自己也能领到任务,匆忙放下手中毛笔,起身领命。
一通议论,又是许多事情要做,众人领命而退。
姜瑜将三个重骑将帅留下,也没有啰嗦,直接说道:“这次扩军,重骑所得不多,其中缘由有二,一来能够在战场的突击冲阵的合格士卒,本就难寻,相对应的,这种战马,军中也很稀缺,这二来,就是甲胄军械,还是不足。
虽然兵力并未增加多少,但接下来的恶战,重骑还是要发挥巨大作用,诸位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将军放心,我等会用心训练!”
“还有一事,到了关中,很可能要分兵,我希望你们在训练时,多想一想,如何与轻骑、步军协同作战,这个非常关键。”
听着姜瑜的嘱咐,刚才没有捞到多少好处的三人,顿时眼前一亮,对于他们来说,此前不过是带兵冲阵的斗将,如果要分兵,那就是方面之任,真的算是上了一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