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舍 作品

第106章 夺新平(上)

不提姚绪本人作为一路大军的统帅,此时如何稳住心神。

他麾下的两万大军,已经无可避免的,被切成数段,相互之间难以支援,唯独这一路大军从北地郡来,还沉浸在大败苻坚,姚苌乃天命所归的臆想中,战意还没有被完全消磨干净,依然凑在一起,勉强抵挡秦军的冲杀。

“传令各部,不要有所保留,先不要管羌人步卒,全力突袭贼人骑兵,给我搅碎他们!”

“你去告诉莫大胆,让他放开新平方向的通路,将溃军往新平方向驱赶!”

战场边缘一处高坡上,姜瑜连连下令。

“将军,决战姚苌,就在今日!如您方才的军令,已经不能有所保留,大营那边的段将军,姜恺将军,此时也应该出动。

如此要紧之时,大营可以暂且弃守,料想姚苌也顾不上了!”

尹纬身量高大,虽然已经被姜瑜强制减肥成功,但坐在马上,依然比姜瑜高出半个头来。

“江山易改,尹公好赌之性难移也。”

姜瑜扭头调笑一声,接着道:“放心吧,出发之前,我已经命段、姜二人率部往新平城进发了,大营之守卫,相信他们能妥善处理。”

“哈哈哈”,尹纬大笑一声,“纬老矣,远不如将军自信而果决明断!”

“尹公,汝曾经也是驰骋长安的人物,听闻一手长剑功夫颇为不俗,可敢随本将一同冲杀。”

“将军为首,纬必紧随马后!”

尹纬说罢,姜瑜又左右张望一阵,确认大势已成,随即扬起手中长槊,纵马冲下高坡,他的目标,就是战场中间,那一团簇拥在姚字大旗下,越来越顽固的贼军。

段平、薛崇两个小鬼,也是奋力打马,紧紧跟在姜瑜身侧,压低身子,右手使劲攥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长矛。

随着姜字大旗从高坡上冲杀而下,附近被打散的秦军士卒们,彷佛看到明灯一般,纷纷向大旗之下聚拢。

原本五百余人的右将军亲卫,不多时,已经聚拢到上千人。

这上千铁骑的冲锋道路上,零散羌人闻声而逃,或有不逃的,也只是被矛槊戳死之后,被踩成肉泥而已。

“你们几个,一定要护住大旗!就算你们死了,大旗也不能倒!”

“列阵!列阵!只要坚守住,就有办法!我两路大军就在路上,天命在羌,最后大败的,一定会是姜贼!”

姚绪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晌午时分逐渐开始散发威力的烈日,四周纷纷乱乱的人影,入目之内惶恐不安的部下,已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一个时辰,为什么要如此漫长!

“杀!”

姜瑜大喝一声,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坐下马儿一跃而起。

随即双手持槊,全力一刺,直接将迎面而来的羌人小将当胸贯穿,对方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一股鲜血直从口中喷涌而出。

姚绪临时组织起来的圆阵,根本没有任何章法,说到底,也就是被打溃的骑卒们,自然向大旗之下汇聚,抱团以图保命而已。

姜瑜这边,自己五百亲卫,基本上都是全军精锐,历次作战中,立功者,如果没法升任,往往就会被选入姜瑜亲卫以作嘉奖。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沙场老卒,手里至少有三五个人头的军功,也是姜瑜麾下的军官预备。

这样五百多战力不俗、战意浓厚的勇士为锋锐,姚绪匆匆聚集的千余残兵,哪里会是对手。

姜瑜为首,不住地催促坐骑,不停地冲杀当面之敌,不到半刻钟,这个粗糙的圆形阵,已经被削去一小半,姚绪与他的大旗,已然暴露在外。

“整备队形,向贼人大旗,继续冲锋!”

姜瑜只是喘息片刻,观察左右形势后,就下达了命令。

姚绪看着面前散落一地的尸首,忽然之间,再也不能抑制胃部的不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经在抱着马头呕吐不止。

“将军,撤吧!”

副将也不顾几乎残废的左臂,连声乞求,见姚绪并无反应,而对面姜瑜已经冲锋在即,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可能抗住下一次的冲锋。

那副将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乎被血肉覆盖的土地,直接拉起自家统帅的缰绳,就往新平方向逃窜。

冲锋时,只有寥寥硬汉会奋力向前,而溃退之时,只要有人带头,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逆流而上者,世所罕见。

不管是战场经验,还是逃命的本能,都会驱赶着他们向前,因为,落于人后,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大旗一动,溃退便如病毒一般,很快就向整个战场传播。

“阿平,方才冲锋时,将军爱护你我,不让上前直面贼人,此时追逐溃军,你我如何再能畏缩不前呢!”

薛崇被鲜卑人屠灭满门,初来时,恨透了鲜卑人,但与段平多日相处,又是几次共同上阵,倒真生出袍泽之情来。

“阿崇,我若斩了姚绪首级,汝认我做大兄如何!”

“好,咱们也学那刘关张,来个桃园结义,此战后,得姚绪首级者为兄!”

“驾!”段平略一点头,手中马鞭狠狠挥下,率先抢出队伍。

追逐之中的姜瑜,并没有出言阻止两个少年人,只是一个眼神,示意纪勇遣人跟随。

方圆三里的广阔战场中,除了羌人步卒,依旧在龟缩列阵,不敢有半点动作之外。

其余军马,宛如迁徙的动物群落一般,羌人逃遁在前,秦军追奔在后,一起向东北方的新平城奔去。

“传令莫大胆,让他带上所有轻骑,驱赶溃军入新平!”

“传令虎贲将军,令其收束杨十难、王狄二将本部人马,即刻启程出发,缠住另外两路!”

“高林!我要你截断新平城与这剩余二路大军之间的交通,可能做到?”

“末将遵令!”

“其余所有人,跟随本将,杀姚苌,夺新平!”

“杀姚苌!夺新平!”

……

姜瑜下令完毕,周边士卒们,立刻跟着呼喊起来。

“主公,那几千羌人步卒,如何处理?”

尹纬拎着带血的长剑,也不理依旧挂在身上的箭矢,经此一役,对姜瑜的称呼,也愈发亲切起来。

“让杨贵遣人冲散就是,先破新平要紧,其余的,往后再说。”

“将军明断!”

“对了,尹参军,汝暂且不用去新平,你持本将令,去告诉新平周边的坞堡主们,姚苌覆灭在即,让他们好自为之!”

“主公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去做,如此大胜之下,没有人敢推诿不前。”

姜瑜略带欣慰地看了一眼尹纬,后者先行告辞离去。

……

“关门!关门!万年秦王有令,速速关闭城门!以防姜贼夺城!”

砰地一声!

一名身上满是鲜血的羌人小将,气愤之下,直接将手中断刃,插在了城门之上。

“你个狗贼!竟敢在此胡说八道!”

“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汝如何敢擅自关闭城门,断我后路!”

“我告诉你,征虏将军是陛下的亲弟弟,将军未至,你们哪个敢关门!”

姚苌连日来,为了提振军心,册封的将军实在太多,守城的小校根本闹不清谁是征虏将军。

陛下的亲弟弟,陛下亲弟弟可有不少,如此危机之时,陛下的亲弟弟,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吗。

闻言根本不以为意,直接冷喝道:“你进是不进,大军战败,汝先于主将到此,跑得倒挺快,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溃军小将还要再辩,守门小校二话不说,直接将其一把拉入门内,扔在地下,转头朝着部下大喝道。

“关门!胆敢拥挤阻挡者,杀无赦!”

随着门轴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响,新平城的大门,怦然紧闭。

紧赶慢赶,还是被隔在门外的溃军,先是破口大骂,半刻后,见无人响应,欲哭无泪之下,直接背靠城墙,瘫坐在地,无论如何,他们,不敢再面对姜瑜了。

“陛下!臣已经遣人去问,被破的只是征虏将军这一路,另外两路大军还在姜瑜侧后,此人腹背受敌,只要陛下登高一呼,军心必然大震,两面,不,三面夹击之下,姜贼必败!”

有参军上前苦劝。

姚苌只是册封了很多将军,或者说,此时的万年秦王麾下,只有军职,文臣的治理框架并未来得及搭建。

此时的姚苌,再也难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恐惧难安的情绪,由内而外,面上满是愁苦与怒气。

什么两路大军,他是老军伍,两路音信全无的大军,如何还能算数。

王钦卢是宿将,自家弟弟姚绪所部,又是北地来的生力军,最是精锐,两部都被姜瑜轻松击破,如何还能指望另外两路数次败于姜贼的大军呢。

“启禀陛下,新平北,西南方向,有轻骑靠近!”

“有多少人?”姚苌开口,如虎啸一般。

“属……属下不知……”

“生死大事,也敢如此粗陋吗?”

姚苌拔出长剑,就要走下台阶。

“还不赶紧去探!”卫将军姚晃,一面死死抱住暴怒之中的姚苌,一面扭头朝前来报信的斥候大喊。

斥候即退,连忙伏跪在地,叩拜道:“陛下息怒,臣弟无状,还请陛下治罪。”

“治你的罪便能打退姜瑜吗!”

姚苌怒喝一声。

姚晃无言。

“请陛下下令就是,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小姜瑜,必不能胜我大秦!”

庞演带头,一群人开始表起忠心来,其中,尹详,这位尹纬的亲叔父,还有如赵曜这般陇西汉人豪酋出身的,更是小心隐藏起来,以防被当做叛贼直接砍了。

“陛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外乎战、退二字,大秦的命数、还有殿中诸人的命数,也就在这二字之间,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参军任谦是个刚正的急性子,根本看不得这些人在这个时候,还要做戏,出列草草一拜,大声道。

“请恕臣狂言之罪,陛下实乃我大秦之根基,新平此时已成险地,陛下千金之重,不该立此危墙之下,臣,请陛下移驾!

臣庞演,愿留在此地,与新平共存亡!”

庞演作为第一个提出转进关中的人,听完任谦的话,第一个跳了出来。

“此时如何能仓促撤军,什么准备都没有,姜瑜携大胜而来,且其麾下多精骑,轻易撤军之言,实乃包藏祸心!

新平城中还有精锐数万,如何就不能战了!

请陛下斩杀这些祸乱军心之人。”

将军杨难,出列指着跪倒在地的庞演大骂。

“杨将军,陛下有混一天下之志,关中的膏腴之地不取,大军如何能与姜瑜小儿做如此消耗!”

庞演能猜得几分姚苌的心思,自然不惧,抬头反唇相讥。

“哼!关中,关中,姜瑜不灭,后路不稳,何以取关中?”

“只要杀了苻坚,天命便在陛下,区区姜瑜,只有投降一条路尔。”

“你!你……”

老将杨难,被庞演如此幼稚之语,直接气得说不出话来,几个汉人将校不好出言,场面竟一时尴尬起来。

不多时,伏跪在地的姚晃,出言,语气里多含决绝之意。

“陛下,绪弟新败,生死不知,另外两路大军又是音信全无,已经不堪倚仗,姜贼倾全力而来,士气正盛,新平已经实难再守。

陛下承羌人之望,只要陛下还在,我大秦,就还有希望!

故此,臣弟恳请陛下,率领城中精锐,尽快撤出新平,如……如庞长史所言,收拢羌人部众,去攻略长安吧。”

“卫将军……”杨难刚要苦劝,便被杨晃伸手打断。

“匆忙撤出,肯定会容易引发大乱,姜贼狡猾,必然不会放弃追索,臣弟原留在新平,为陛下,为大军殿后!”

姚晃话音刚落,一名小校匆忙闯入殿中,也不言语,直接伏跪在地,呈上一颗人头……

“绪弟!”

姚苌三两步上前,抱起姚绪的首级,大哭起来,几息之后,又放下姚绪,转身扶起姚晃。

是战是退,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唯独当初怎么进的新平城,姚苌连带殿中诸人,可是一清二楚。

姚苌久久下不了决断,无外乎撤退并不好听,对其威望损害过大,再者,忧心无人断后,难以逃脱罢了。

当初姚苌入新平时,新平太守苟辅,得到郡人支持,凭借坚城死守新平,姚苌猛攻数日,死了万余羌人后,都没能攻破新平。

后来苟辅欲以诈降诱杀姚苌,幸亏尹详机警,及时领兵救援,才让姚苌逃得一命。

后来姚苌又使人入城,对苟辅说:“郡守又守土职责,之前的事情秦王并不怪罪于您。

万年秦王要凭借仁义夺取天下,怎么会仇恨您这样的忠臣呢?汝可以率领部下返回长安,秦王所欲者,只是这座城池罢了。”

苟辅粮草耗尽,又得不到支援,只能选择相信姚苌,卸下兵甲,率众出城,半途中却被姚苌遣军包围。

自苟辅以下,并新平数千百姓兵丁,尽皆活埋。

此时再想起这些,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很多事,殿中人都是参者。

世殊时异,攻守易型,不说姜瑜,新平人,会让他们轻易离去吗?

“陛下放心,臣弟不会留给姜瑜一个完好无损的新平!臣弟也不会让姜瑜有余力追击陛下!”

姚苌透过一双泪眼,看见的,全是姚晃的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