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会元

徐府虽然在江南是大户人家,父辈也是出奇地信财不外露。何况徐知远是家中少见的状元苗子,族中想了又想,最终把他放到了京中东郊一排小宅院内,不单离闹市有半日的脚程,离所谓秦楼楚馆,更是十万八千尺的远。


书里总说在这样苦寒的环境里,必能激出一等一的志向……也许吧。


谁能料想他们的好苗子才上京,就已经被拐去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如今相较下,十分难能比拟。


好在这一带虽然荒凉,倒还有一处农庄比邻着,徐知远租了他们几亩田,农庄便给他们一日两餐地送些吃食来,还有柴禾的秸秆。


不得不说,这一手也确实是高明。说是断了所有玩乐的念想,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为过。


如今过了年节,进了春。科举在即,书生和小厮的心都渐而安定下来。


“公子。”尘风顿了顿,盯着他的手看,“你的手还没好?”


只见那双清瘦而修长的手上,大大小小地布满陈旧的瘀痕和划伤。而因他多日持笔写字,十指也不自觉地弯曲着,便显得那陈伤更加明显了。


今天天色很好,能借日光,省烛火。徐知远写策论的手都没停,给了他一个眼神,尘风暗猜应该是没关系的意思。


不能没关系呀——考生要在考场里奋笔疾书大半月呢,这可怎么是好?


尘风脑子一转,轻轻扇着扇灶里的火,煨着炕上的枇杷叶煮水,悄摸着去隔壁找了林小妹。


“小妹,小妹——”他轻轻喊,“你在吗?”


“来了哥!”


对方开门的速度异于常人的快,却在看到来人后眼神明显地一耸,强打起精神来:“尘风哥,怎么啦?”


尘风并不恼,直截了当地笑眯眯道:“小妹啊,远哥昨天抹黑去生火,被刮着了。你家有膏药么?”


一听是徐知远的事,小女孩儿半睁着的眼都瞪大了,态度一转三千里:“有的,有的。”她别过红起来的半边脸,“你站站,我给你找。”


在这出行都不太方便的地方,药膏什么的,有钱都不好配。徐知远侥幸,邻家是个初一十五赶集的猎户,膏药和一些简单的药材,他们家都备得比较齐整。


更不提徐知远还是个书生,一个秀才,猎户家更稀罕了,平时只要教林小妹几个字,一家人都开心得不行。


林小妹翻捡的功夫,尘风已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钱来,等小妹来了,就高高兴兴地给她。


“哎…不用,收了我爹又该说我了。”


给阿远哥哥找东西,再怎么样都是乐意的。林小妹憋了这半句话没说,不过通红的脸颊和一闪一闪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出她的意思了。


“好,那不给了。”尘风并不客套,“改天过来,让远哥多教你两个字。”


小女孩儿半带羞涩地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他走回隔壁的院里。其实这两个字尘风也并不是教不得,不过谁让公子生得好呢?一来,这舍里大大小小的目光就都落在他身上,他不争这个。


拿了膏药回屋,顶上半开的一点小小的窗上泄进一点天光,刚刚好好照在公子的脸上。尘风心道还好刚才没让小妹直接过来,否则非站着看半个时辰不可。


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笔,安静地坐在硌人的木椅上,喝他那一碗炉上煨好的枇杷叶水。


自打上元那夜公子咳了血之后,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偏偏他又失声,惊不着任何人,尘风总在半夜解手时发现公子咳得天崩地裂,思来想去后用了江南一个土方子,趁猎户赶集时托他买了些晒干的枇杷叶回来,他得空了就拿来煨水。


这是土方子,疗效不定,更不提见效。如此喝了约莫两月有余,才终于发得没那么严重了。


尘风要早知道这病这么厉害,早在那金尊玉贵的府上就喊人看了,左右也不费他的事儿——算了,不能说,连着那人、那名字,都不能说。


见公子慢慢地饮完了,他才把手中的琥珀膏拿出来,这是用来治跌打扭伤的,药性有些强,如果不是科举在即,他也不能把这个借来。


“手伸出来。”尘风想给他涂药,不妨被公子咻一下地夺走了。公子有些好笑,自打来了这,对方就时刻把他当小孩一样盯着,生怕出了半点异样。


他沾着碗底一点枇杷叶水,在陈旧的木桌上写:你放心吧,你的身契在我身上,不给你是怕你丢了。


他顿了顿,又写:就算我没中,你拿着身契也自由了。


“呸呸呸!”


尘风怒目瞪了一眼,把那桌子上的字擦了个干净,“公子说好要带我吃香喝辣的,这会儿说什么呢。”


他这不是还怕他情伤未愈,伤到自己吗——想了想,他还是没说出口,只道:“小妹说让你改天多教她两个字。”


他酸兮兮的:“我看,是想学知远两个字呢!”


徐知远没出声,但笑了。


说好不提,他转眼就忘了,有些唏嘘道:“你说为什么世人都重皮囊呢?我这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公子。”


小妹是,其他人也是……徐知远眸光一扫,扫见自己草纸上写的一个月字,又是莞尔一笑。


晚些时候,你带两个菜给林家。


他在桌上写完,终于磨磨蹭蹭地开始擦药膏。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这么多日天气都冷,屋中稀罕秸秆取暖,就一直没好。


徐知远想,这个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呢?不记得了。


“知道了。”尘风来了这里,明显就比当日在那豪华的府邸里轻松了很多。这会儿,他不是在徐家恭恭敬敬的伴读,也不是府上畏手畏脚的小厮,好像又和公子回到当年两个人在院子里住着的日子。


他夸张地学:“阿远哥哥好好温书吧!”


徐知远禁不住,又笑了。


他当然知道尘风这么千方百计地逗他开心做什么,也知道他一直吐而不出的话是什么。好在,科举将及,所有事都能有个结果了。


好的,坏的,不愿回想的。


早春难有的好阳光里,他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没有乌云蔽日,夕阳罕见地被拉长。林小妹高兴地翘着首等,这是阿远哥按照旧例,给她教字的日子。


没过多久,果然看见人来了。阿远哥哥今天穿着一身平淡的素衣,衬得他十分单薄,还隐隐有几分贵气。粗木麻衣穿出这个效果,他真是头一份儿的。


小妹怅然地想,为什么阿远哥哥不肯接受她的喜欢呢?农庄里她的小伙伴都是这么早定下来的,她如今一十有三,远哥也只比她大六岁而已。


不肯接受喜欢,也不让她认自己做哥哥。要是成了阿远哥哥的妹妹,那多好呀。她能开开心心地当秀才的妹妹了!


小妹至今都记得,她提出这两个提议时,远哥僵硬的神色。她从前以为他只有两个表情,一个是微笑,一个是面无表情,没想到那天,终于读到了一种似乎像是无奈的心情。


才说完,尘风哥和阿爹竟然都急哄哄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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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啊…实在不太方便。”


“说什么呢你!”


作为事情的主人公,他倒没像两人一样大动肝火,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种轻柔感觉…到现在,好像还记在她心里面。


林小妹出神地想,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她最羡慕的,还是阿远哥哥的娘子。


世界上有哪个姐姐,能配得上呢?


起码庄子里的翠花姐姐对他秋波暗送了几次,他都没收。


徐知远扬手,用手指碰了碰了一下她的头发,才把小妹从少女的遐想里唤回来。他脾气很好,平时都不与她置气,唯有这一瞬忽然有些发怔。


尘风哥替他问:“今天想学什么字?”


林小妹如今已经识得不少字了,也可以尝试着写自己的名字,却还不知道阿远这两个字,到底要怎么写。


她脆生生道:“我想学远哥的名字!”


这下,倒是尘风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学公子的名字做什么。”


“我想亲眼看见远哥哥金榜题名呀!”


小妹说得极认真,半点都不带恼一下的,“放榜了,我跟我爹爹去集市,就可以帮你们看名次了!”


徐知远没想过是这个理由,半晌,低低地挽出个笑。


尘风知道公子这是屈服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去帮林猎户拾掇碗筷了。


“知、远。”


徐知远近来都写馆阁体,此刻却极少见地用了其他的书体。林小妹一晃一晃瞧着,只觉得这种字体漂亮,且锋芒毕露,一时呆呆地念出了声。


仿佛意识到不对,他一连写了两遍。第二遍就变成了林小妹所熟知的,横平竖直的清秀字体。


这种字,在阿远哥哥笔下也是好看的。只不过呢……还是前一种更漂亮些,像他。


林小妹怔了怔,握住笔不专心地写了两遍,远哥站在一旁笑。她红了脸,非说不学了,又教了几个字,阿爹便摆饭用膳了。


可饭后,她握着那页歪歪扭扭的字,还是认真地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面。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春回大地的三月初,春闱开考。徐知远被满怀焦心的尘风妥当地送进了贡院里。


这一处离他们从前的住所倒并不太远,只是此时的京城竟格外的陌生。考试拢共考了快半个月去,尘风真心怕上了京没遭几件好事的公子撑不住。


满天神佛,诸天道法,他一日换一个求了个遍。求到最后,连才见过几日的从云公子和那决意不再想起的主子,都一一拜了个遍。


连日的考试磨的实在是考场外的人,徐知远出来时,尘风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发现确实全头全尾,没因哑巴受什么欺负,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徐知远回来先是睡了一夜,又提起笔,笔耕不辍地给林小妹教字,好像硬赶着功夫,要把半部常用字都教给她才是。


他短短二十年里,前一个让他教字的人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姑娘的学习却万万不可耽误。


林猎户和尘风见此,心里也逐渐落定了个想法。终于在不知过去几日,林猎户把小妹捞上去赶集的车,看见榜前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片人。


小妹终于还是没能亲眼看到那个名字。人太多了,五大三粗地站了老高。


她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听着,忽然听见了:


“哟,这会元叫什么呐?”


“——徐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