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阳谋

朔风裹挟着细雪撞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萧素儿拢着狐裘,指尖摩挲着玉不染送来的烫金名录,烛火在她眼底跳跃。


“今晚出席宴会的官员,哪个没到?”萧素儿问道。


“朝阳县县尉,卢正名。”睿王和冀北各县官员名录道。


萧素儿翻了翻谢临风给她整理的冀北各官员名录细则的册子,又丢给睿王:“这个人,很有趣。”


睿王接过册子,翻看了看,晃着酒壶斜倚在雕花榻上:“到任首日不拜码头,反而扎进陈年案卷堆里啃骨头。”


他忽然嗤笑出声,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冀北官场那群老狐狸,怕是被这根硬骨头硌碎了牙。”


这卢正名到任数年,因为从不拍马屁,一直被冀北官场排挤,有什么大事小事都不告诉他。


他便自己花钱请了一堆乞丐成为他的情报网。


众多宴会他也不参加。


甚至当地还流传他不举的传言。


导致他不但一直升迁无望,还找不到媳妇。


而他似乎对这一切也不在意,一心只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屡破几个案子后,倒是被当地的百姓尊敬。


“能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这位卢大人可谓正得发邪啊。”萧素儿捏着下巴,点头道。


“除了他,整个冀北的官场,差不多得一个不剩了吧?”睿王笑得张扬道。


萧素儿扬眉展颜一笑,梨涡里盛满狡黠。


“冀北官场这潭死水,也该有人搅一搅了。”


说着,她打开《硕鼠图集》开始把那些官员乡绅的名字往上抄了起来。


谢临风按住萧素儿的手道:“您目力未愈,这些琐事交给微臣便是。”


萧素儿大大方方地将笔递到谢临风的手里:“行,你每次给我写的册子我都很满意,你比我更清楚要怎么写。”


谢临风接过狼毫,笔尖在朱砂砚里晕开艳丽的红,仿佛要将那些贪官污吏的名字都染上血色。


窗外北风呼啸,打得窗棱发出一阵阵声响。


萧素儿打了个寒颤,贴着谢临风坐了下来。


她伏在桌边,歪着头看他运笔如飞,烛光将两人身影叠映在墙上,倒像是幅古意盎然的画卷。


萧素儿枕着谢临风的胳膊,听着窗外雪粒敲打窗纸的沙沙声,忽然轻笑出声:“临哥哥,你说这冀北的雪,是不是也嫌这世道太脏,所以急着来洗一洗?”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分困倦。


“公主该歇着了。”谢临风放下笔,想要扶她起身,却被她拽住衣袖。


“再陪我待会儿。”萧素儿呢喃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他袖口的云纹,“有你在,连风雪声都变得暖和了。等会儿还有些事儿,要给临哥哥看些好东西。”


“你们在这儿卿卿我我吧,”睿王起身道,“我睡觉去了。珍珠,咱们出去,让他们两在这儿腻歪。”


三更刚过,三声轻叩惊破屋中的静谧。


萧素儿“噌”地起身,门轴转动时,冷风卷着雪沫扑进来,裹着枢密院密探身上特有的火漆气息。


待关好门后,密探单膝跪地行礼道:“公主,谢大人,东西已经放进密室。”


萧素儿点了点头,拂手道:“起来吧,我们去看看。”


说着,她又回过身,对临哥哥道:“想不想看宝贝?”


谢临风点点头:“想……”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便被萧素儿拉住,向密室的方向走去。


谢临风虽然知道萧素儿让密探晚上出去办事,但是却并不知道做什么。


这会儿他多少有些好奇。


这个宅子本就是琅琊阁的产业,他们为方便行事,设了许多密道和密室。


在城中各个寮点往来联络时非常方便。


而密室更是很得萧素儿心意。


密室里,十口描金箱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谢临风掀开箱盖,竟全是宴会上拍卖的宝物!


“你看出什么来了吗?”萧素儿歪头看着谢临风。


谢临风观察了半天,终于发现端倪。


“假的?”谢临风不禁有些错愕。


萧素儿点了点头,指尖轻敲着箱沿,笑着解释道:“没错!这些赝品,对于不太熟悉它们的人来说,初看并不能看出什么异常,只是没想到临哥哥竟猜得出来。”


谢临风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萧素儿继续道:“不过这些宝贝啊,就像淬了毒的糖,看着诱人,尝过才知道厉害。它们可以以假乱真,但是放个两三天后还是会被发现端倪……所以,我们必须得拿回来。”尾音被她含在齿间,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谢临风不仅心底佩服:“公主这招空手套白狼,可谓是让那群人白白掏了许多银两出来。”


萧素儿仰着头,骄傲中带着狡黠。


她转过身对密探道:“接下来,你们的工作就简单多了,要扮演水军!”


“水军?”谢临风不解。


萧素儿小声对二人说了一番。


……


次日清晨,刺史府被拍门声惊醒。


十个面色铁青的官员挤在大堂,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先开口。


这事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倒是可以响应,但是却不能让百姓知道。


大张旗鼓地报官,只会让这件事流传出去。


与此同时,冀北街头巷尾,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悄然上演。


身着粗布短打的密探们扮作市井百姓,摇头晃脑地讲述着拍卖会的奢靡:


“听说那珊瑚有三尺高,夜里能映得满屋通红!”


“还有那琉璃瓶,装了水竟能开出莲花!”


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言,随着纷飞的大雪,钻进每个百姓的耳朵里。


宴会过后第五天,市面上开始流传起十大宝物的同款赝品。


许多小门小户的人家对于这些赝品也开始热衷吹捧。


甚至有人为了集齐这十个赝品四处收购。


光是那赝品的七彩琉璃瓶,就卖出了十几件。


而他们的说法是:摸不到真的,有个同款也是荣幸。


萧素儿站在米铺二楼,看着街道上抢购赝品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看着米铺二楼隔断架子上摆的十个“宝物”,睿王有些佩服萧素儿这招浑水摸鱼。


“下面我们的大米要开始涨价!”萧素儿告诉睿王。


“告诉咱们的其他几家米行,糙米每斤涨五文,精米每斤涨十五文。”萧素儿神秘一笑,“每天按照这个规律涨,一直到价格翻三倍,再一倍一倍地涨。而且每人限购三斤。不得多购。”


睿王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看着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咂舌:“小侄女,你这是打算把那些贪官的血都榨干?”


“这才哪到哪。”萧素儿转动着手中的玉牌,冷光在牌面流转,“冀北的米价,得唱出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才行。”


她忽然转头看向谢临风:“让密探去散播消息,就说南方米商运粮途中遭遇劫匪,粮食所剩无几。”


她把玉牌塞给他,又道:“再去告诉寮主,让他们承包下来所有的车马船舶,让所有来冀北卖米的米商有得来,没得回。”


谢临风心领神会,躬身应下。


她又安排珍珠:“告诉不染姨姨,除安排修缮危房,进行冬衣分发外,再让那个我嫌弃各个衙门年久失修,让他们进行房屋翻修。并要求所有临街门房要焕然一新。”


这些安排好之后,睿王仍是一脸懵逼。


“你这是玩什么花样?”


萧素儿笑了笑:“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冀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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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进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


这场由萧素儿精心策划的棋局,正在风雪中徐徐展开,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每一子都落得精准狠辣。


大雪起初并不大,各个米铺都开始涨价。许多南方的米商得到消息也陆续运米来到冀北。


而给个衙门乡绅也突然大兴土木,开始修缮各自的房屋。


当米价涨到三倍时,整个冀北都沸腾了。


百姓们攥着铜钱站在米铺前破口大骂,外地米商们却躲在客栈里窃喜。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时,“睿王”的一纸禁令如惊雷般落下。


甚至下令惩罚了米价最高的三家米行。


满仓米行、汇融米行和裕丰米行三家老板刚从衙门出来,就被其他几家米行的老板围了上来。


“怎么样?那睿王罚你们什么了?”一个米行老板问道。


“五千两!”汇融米行老板嚎啕大哭,“这哪是罚款,分明是要我的命啊!”


“你们可千万不能松口啊!”一个米行老板道。


“我不松口?”满仓米行老板欲哭无泪,“再罚钱,你们出吗?”


众米行老板马上收声。


深夜,萧素儿站在密室里,听着三大米行汇报米价的动向,嘴角笑意渐浓。


“大米的价格该降了。”萧素儿喝了一口手中的红枣枸杞茶。


第二天,这三家米行纷纷降价。


而且并不限购。


百姓得到消息蜂拥而至。


众米行被三家米行胁迫,也不得不降价。


“小侄女,”睿王看到这个消息,满脸写着惊奇,“你这招还真有用欸。”


“可是还有那么多外地的米行,毕竟本地的有限。”谢临风问道,“只要本地米卖完了,就都是他们的了。”


萧素儿扬了扬下巴:“他们拿不走的。”


“难不成你想依靠大雪封山?”睿王疑惑,“你真确定这大雪可以大到成灾的程度?只要雪停了,他们就有机会啊。”


“等不到的!”萧素儿诡谲一笑。


“你有什么打算?”谢临风问道。


“还是需要你们密探的本事。”萧素儿扬了扬眉。


第二天,经过一夜的大雪,许多米行的粮仓顶都被大雪压得塌掉一角。


好在只是一个角的坍塌,损失并不严重。


可是第三天,大雪依然未停,又压塌了一部分粮仓。


有些撑不住的米行终于也跟着降下价来。


随着加入的米行越来越多,米价越降越多,最终恢复到涨价前的价格。


“为什么到这里就不降了。再便宜些百姓不是更高兴?”睿王问道。


萧素儿很认真地答道:“再低,以后雪灾过去了,米价就不好涨回去了。再终受伤的是那些米商。现在的价格才是最合适的。”


睿王若有所思。


谢临风也道:“公主这招,当真是滴水不漏。”


“只是可惜了那些坍塌的米仓,那些粮食……”睿王道。


谢临风却道:“没那么简单。公主让密探在坍塌的米仓顶做了防水,又加了一个大石。米仓虽塌,但是里面的米是无碍的。等到他们把米都消耗完,才会发现那些机关。”


“那你又让他们修房子,又是做什么打算?”睿王又道。


萧素儿放下茶盏,起身推开窗。


风雪扑面而来,她却似浑然不觉,眼神望向远处灯火阑珊处:“小皇叔,冀北的冬天,可不只有雪灾。”


她的声音被风雪裹挟着,却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那些修缮房屋的银两,才是真正的鱼饵。”


谢临风心下了然,低声道:“您是说……”


“没错。”萧素儿转身,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显得格外高大,“冀北的硕鼠们,吃得太久、太饱了。是时候,让他们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