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赐死

假托神仙,以成鸳鸯,是个好办法。


“说说吧,要什么奖赏。”项羽懒洋洋地开了口,手不经意地搭在坐榻边上


“为大王出谋划策,是臣的荣幸,不求奖赏。臣只求还归乡里,做个闲云野鹤。”


赵令徽说完之后,一直伏在地上,上面久久地寂静,没有回应。


她能感觉到,那道强烈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项羽一直在看她。


已经表明了忠心,又为他想了计策。她没要什么赏赐,只要还乡,照理说,项羽该答应才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令徽不得不深思。


她心底隐隐不安,是不是项羽发现了什么?


唯一可能让项羽察觉的,就是景易、钟离昩等人的离开。


景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范增走的。


说不定,项羽已经知道了景易的叛逃。


她作为范增的义子,此时要求离开……


赵令徽心跳漏了几拍——项羽已经知道什么,她走不成了。


强忍着惊骇,赵令徽迅速想着对策。


不知跪了多久,跪地赵令徽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似乎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浸出血来了。


“既然你一再要求请辞,那孤也不好强留于你。”项羽神色晦暗不明,看着赵令徽,想起来近日的一些秘闻。


赵令徽一口气没松下去,又听项羽开了口


“你为孤想了个好办法,孤不能不赏你,否则旁人要说孤刻薄寡恩了。晚上孤摆了宴席,为你送行,你先到别的殿中歇息会,吃完宴席,在宫中过了夜再走就是。”


赵令徽忙谢过恩典,低着头退了出来。


自有人引着赵令徽到了一处殿中,说她今晚就在此处歇息。


赵令徽面不改色地谢过,待人都下去后,和衣躺了榻上假寐。


君王为了展示自己的恩德,留臣子在宫中过夜的,古来有之。


上辈子,张良、萧何、陈平、樊哙……乃至于她自己,都被刘邦留宿过。


打仗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礼贤下士,刘邦甚至和张良他们几个同榻而眠过。


她可不认为,项羽是愿意这么做的人。


赵令徽眼皮跳了跳,说不定,从她今日一进宫,项羽就没想过让她出去。


说是留宿,其实是将人强压在宫中。


强压在宫中能做什么呢?


她一个没有权势背景、又跟他不熟络的半路来的司寇,哪里值得他大费周章呢。


除了景易的事情查到她身上来了,她想不出别的来。


又想起来他今日的拉拢之意,赵令徽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


项羽这是要先拉拢后杀来除异己!


她也算是历阳侯的旧脉,只要不肯臣服于他项羽,无论她是留是走,都是死路一条,项羽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猜想到这个可能,赵令徽搭在身侧的手骤然攥成了拳头。


那为何没有直接杀呢……


想来,一是为他这面子上装一装,二是为她出的这个计策暂且留她命吧。


她随口胡诌的计策,竟然留了她一命,真是虎口逃生。


那按照项羽的意思,她的大限,应当是今晚,那……他会如何杀她呢?


这楚王宫是天罗地网,她这没有武艺傍身,如何逃脱了去?


留在宫中这个说法,不过是为让她放松警惕,项羽绝对会要她的命。


她不能坐以待毙。


赵令徽翻身起来,望着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案前,心绪沉沉。


她和王离定的本来是今日午后走,如果日落没有等到她,他先走就是,不必管她。


看眼下,她日落前是走不成了。


但愿王离能听话,先走才是。


他们至少,得走一个。


她赵令徽命不该绝,决不会就此折在项羽手里!


.


转眼到了夜里。


这场夜宴,倒是有点出乎赵令徽所料。


与其说是普通的夜宴,倒不如说是项羽为敲打群臣专门设的宴。


来者除了宗室,就是怂恿项羽纳妃的大臣们。


虞姬也在。


赵令徽被安排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不注意看根本注意不到。


夜宴上先是来了一出凤鸣宫宇的祥瑞,又是什么鸳鸯双游的喜兆。


赵令徽一眼看明白了,项羽这是半点也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实行她说的那计策了。


如此一说,应当也是虞姬和大臣们之间,快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了。


宗室们还在说着些恭贺项羽之类的话。


赵令徽蜷在袖子底下的手悄悄握紧了。


她似乎,有些体会到刘邦当初鸿门宴之感了。


不同的是,她而今只有一个人,没有樊哙闯营来救人,也没有张子房在中间来斡旋。


她只能靠自己。


项羽坐在正上方,大手揽着虞姬,时不时说笑两句。


大臣们看歌舞看的正开心,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不对劲。


殿外殿内,都站着带刀的侍卫,冷冷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令徽暗骂这群西楚的蠢货,竟无一个人察觉,刀都驾到脖子上了,还没有察觉!


意识到有道冰冷的目光在看自己,赵令徽端起酒爵,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身上强烈的目光才淡了些。


高台上,一切的始作俑者,项羽,正低头和虞姬说着些什么。


身旁也有几个和赵令徽熟识的臣子和她说话,赵令徽应付了两句,心思仍在项羽今晚要做什么身上。


酒酣耳热,宴会过半,项羽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孤,昨夜做了个梦。”


项羽停下,扫视下面的群臣。


舞乐声听了,闲聊的大臣也不敢再说话,静静等着项羽的下一句。


项庄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道:“不知兄长做的是什么梦。”


项羽似是很满意项庄的懂事:“孤梦见,孤深处仙境,周围都是云雾,一头麒麟驮着孤,在云间纵着。”


赵令徽眉心跳了跳,这不来了,前面祥瑞都是铺垫,这个梦才是重点。


身后的冷光提醒着赵令徽,事情仿佛不是那么简单。


“陶司寇,你说这梦何解啊?”


被猛然点到名字,赵令徽当即就反应过来,离开坐席,对着项羽深深一礼:“大王,麒麟乃瑞兽,麒麟驮大王,乃是表明大王乃上天神仙,大王之位,乃是天意。而凤鸣宫宇则是大吉之兆,代表这宫中将有一位天下之主!鸳鸯戏水,乃是成双成对的好兆头啊,臣恭喜大王,恭喜王后!”


胡扯这些东西,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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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都不需要打腹稿,实在是信口拈来。


无他,还需要多些前世太常寺那群神神叨叨的同僚。


叫他们算农时,算天气,从来没算准过。


扯着一个莫须有的东西胡编乱造,那讲的叫一个天花乱坠。


动不动就是天授,动不动就是天意,听得赵令徽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天天听,就是猪狗也学会了八九分。


项羽这是又想要名,又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要借她之口来说。


这就是赵令徽留她到今晚的作用


容不得赵令徽想下去,项羽又道:“孤还梦见,一个打扮仙子似的人,对孤说,孤昔为炎帝,掌管人间农耕和立法,见天下大乱,故而降生人间。那仙子说,她是掌管人间云雨与我本该是夫妻,故而陪我,一同在人间。”


赵令徽忙接了上去,顺着项羽的话,说了一番虞姬的好话。


两人这么一唱一和,弄的下面大臣和宗室是目瞪口呆。


就是再木然的,他们也看出来了,大王的意思是,他和王后都是神仙降世,天生合该一对,不该有外人。


倘有那不怕死的,连累了西楚江山,那是千古罪人。


人人都听得明白这是一场戏,专演给他们看。


“大王,依臣看来,司寇说的不对,这神女,明明另有人选,是……”


话音未落,咕噜咕噜,人头已落地。


殿上顿时静地跟坟地一样,一个个地大气都不敢出,都被项羽这架势给吓坏了。


原来,这些带刀的侍卫是这么个作用。


有了这前车之鉴,再没有人敢再出来反对,全都成了恭贺之言。


赵令徽看的也是差点闭了气。


刚还说祥瑞呢,这就见血光,这是何等荒诞!


西楚哪儿还需要她来挑拨离间,项羽自己作就作完了!


宴会之上,当众杀大臣立威,何等荒唐事。


可越荒唐,对汉军越有利。


一旁的虞姬皱了眉头,刚要说什么,看了看项羽的脸色,便又作罢了。


……


一场戏演罢,赵令徽是口干舌燥,怕项羽再让她说什么贺词,便多饮了几杯酒,装作醉了。


趁这个时候,赵令徽起身请命,请求出宫归家。


无论如何,她今晚绝对不能留在楚王宫。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项羽没勉强,大手一挥,让人送她出宫。


赵令徽谢了恩,跟着侍从离去。


外头天已全黑,只有三三两两的星星缀在夜幕上,离人间很远。


出宫的一路上不算冷清,时不时有侍卫走过。


送她的侍从在前面提着一盏琉璃灯,慢步走着。


赵令徽揣着袖子,越想越不对。


项羽今日种种,实在是太反常了。


先是拒绝了她辞官,然后要她留宿宫中。


夜宴上让她出头,为虞姬说话,便又放了她离去。


项羽不是要杀她吗?难道她猜错了?


赵令徽瞥了一眼前面的侍从。


侍从身量不矮,比寻常侍从还要高一些。


这倒没什么,重要的是,侍从腰间带了一把刀。


赵令徽目光在那处顿了顿,明白了,旋即移开。


——合着不是不要她的命了,是要换个地方要她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