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箜篌Erasmus 作品

50. 梦中身 或如石中火梦中身

楚服看着她手里亮闪闪的剪刀吞了下口水,才干巴巴地笑道:“我今儿就得回长公主府去换药,娘娘不用急着给我拆。”


“怎么没带过来。”


“不方便。”


长公主府送来的东西足足一箱子,藏一点药怎么可能不方便呢?


她来的时候就没准备多待,甚至用着这样拙劣的理由,明晃晃的敷衍。


*


再出来的时候是陈阿娇自己一个人,端着点心,说是江南老家送来的,要各位尝尝。


秋枣把点心分下去。


卫子夫捏这一块点心叹气:“这宫里能少些勾心斗角,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


她是个歌女,从小勤学苦练,身子本就不好,加上生小公主的时候难产,现在怀上这一胎,几乎是靠吃药吊着身子,只求能够安稳度日。


多亏了是个美人坯子,在骨不在皮,这样虚弱反倒让人觉得我见犹怜,也难怪能多年来一直承蒙恩泽。


童谣在一旁帮她把药吹凉,再一口一口地喂:“您现在的日子还不够舒坦么?”


卫子夫的眼睛从勺子上挪到了童谣的脸上,无声地叹气:“要是好过,也不至于天天靠药吊着一口气了。”


“皇后和婕妤一条心,这后宫还担心平静不下来么?”童谣又舀起一勺药汤来,“皇后娘娘说呢?”


陈阿娇只能顺着说车轱辘话:“卫婕妤治理六宫,本宫自当全力支持卫婕妤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无论什么时候,身子都是最要紧的。”


卫子夫垂下眼帘对着她浅浅一鞠:“有皇后娘娘这句话,可比什么安胎药都好用。这时候昭容也该睡醒了,看不到我要闹的,就先回宫去了。”


童谣又是鞍前马后地把人扶出门,比稳婆都还要小心翼翼。


陈阿娇没有起身相送,转过头来问夏书禾:“你去了内务府,赵书菀可怎么办?”


“永巷的厢房不多,定然照旧住在一处。”夏书禾赶紧摆摆手,“她有当年‘婆家’送的聘礼,加上肚中曾有皇嗣,而今在宫里不过是个闲职,潇洒得很。什么活钱多就专揽什么活。”


“也是,会计司虽然管着钱,却是吃力不讨好的。眼下入了秋,就得存着钱给各宫娘娘买炭火,贴秋膘,又少不了小病小灾的,也有倒贴钱的时候。”


会计司的活虽然听起来体面,其中的人情世故和钱财往来却是最累人的。


稍有一点分配不均,娘娘小主们怪罪下来,可不是她一个监承担得起的。


夏书禾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退缩:“娘娘也知我是胶东人,胶东的鱼价向来是风浪越大越贵。不敢以身犯险,怎么能建功立业呢?”


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娘娘出阁前,也是个敢想敢拼的小姐不是?”


夏书禾早知前路有难处,想拼一把,如果自己帮不到忙,往后只有一分知遇之恩,却难得她的忠心了。


后宫所有人都在为了前途拼命,陈阿娇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管她现在有多么不愿意,也要去争宠,努力把这后位死守住。


这是她所剩无几的私产。


童谣走了没多久,居然折返回来。


她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径直走到了陈阿娇的面前,蹲下双手捧起她的袖子,三两下就把上面有些毛边的刺绣理顺了,仿佛只是一个十分体贴的尚衣局女官,关心着皇后娘娘的衣食起居:“娘娘应该做几件新衣服了,回头我叫人做好了,给娘娘送过来。”


陈阿娇没有推开,拳头暗暗攥紧。


下一瞬童谣忽然得寸进尺地靠了过来,却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重历了一遍所在意之人的死亡,不知道皇后娘娘心情如何呢?”


那声音过分阴冷,也感受不到分毫气息,几乎不像是个活人。


像是一条没有温度的蛇。


周围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童谣就已经笑着退开,拜别道:“娘娘,我先走了。我们急着回去为您赶制衣服呢。”


就连这句话,都和梦中做喜服那天一般无二。


她像是猜透了陈阿娇的过去和未来,十分期待她下一步的动向。


*


刚吃过了午饭,赵书菀就送了信来,酉时后门安排了马车,莫要迟到。


这是在赶人,警醒她不要多待。


夏书禾是见过她在胶东因楚服受伤而失态的人,不会不知道楚服对她有多么重要,大约也告诉过赵书菀。这事童谣大抵也是知道的。只能盼着她们不会做了当年窦灵犀做的事,提早揭发。


楚服看过了信,很轻地谢过了那送信的小丫头。


小丫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站在原地不动,楚服以为她还要点打赏,随手抓了两颗早上摘的枇杷递过去,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再回过头去看陈阿娇,人家吃了午饭晒太阳呢,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正午的日头落在她半边脸上,落雪一般的白。


内间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皱着眉,不知盘算着什么诡计,心思都在这张脸上无从遁形。


楚服忽然有些不甘心——难道只有她过分关注陈阿娇的视线,而阿娇已经不在乎她的动向了么?


反正下午就要出宫,她把外面那花花绿绿的宫女服脱了,还去铜镜前用水抓了一把头发,穿着浅灰色的外袍就蹲到了陈阿娇的身前。


年岁越长,她便越显出几分外族的样子,发丝被阳光照出几分浅栗色。


陈阿娇还皱着眉想窦灵犀的事情,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糖炒栗子凑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认识童谣吗?”


楚服一噎:“不是刚刚那尚书局的女官么。”


陈阿娇刚想说不是现在的童谣,就听她咬牙切齿地:“我下午可就走了,你刚刚不看我,就是在想她们?”


那声音几乎像是犬类的低吼。


凶巴巴的,屁股上的尾巴却摇的飞快。


可陈阿娇放在她头上的手却僵住了,而后慢慢拿开:“不是说现在的她,我总觉得我们入宫之前曾经见过她。这次昏睡,我总觉得也和她有关系。”


“我把过你的脉,除了体虚,你体内还被人下了剧毒,会导致你身体每况愈下,早辞人世。我在漠北找巫医问过了,当年栗姬送你的那丸药,就是解此毒,当时服用的及时,才捡回一条命。只是……恐怕以后难生养。”


这和陈阿娇的记忆也有所偏差。


这毒就是刘彻下给她,要她不能生育的。


上一世,她毒发之后才吃下解药。


而当时的楚服说,这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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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分毫不会损伤身体,也不会影响生育后代。


这一次吃的及时,怎么又变成了除了影响生育后代,别的不影响?


楚服眼见着她的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缩回去,捻了一下指上残存的温度,又慢慢捏紧了,像是怕那点触感溜走,脸上深情很是迷茫:“什么毒?”


“专门伤你经脉,让你无法生养的毒……下在你平时烧水的那个紫砂壶里。”


紫砂壶是刘彻送的。


即便是从来没有碰过她,刘彻也依然担心她不死心地想要一个孩子,干脆从根上断绝了她能够母凭子贵的可能。


可陈阿娇眼底飞快的掠过一点笑意:“无妨,我还年轻,太医院又这么多太医,娘亲还会为我寻坊间的圣手……调理调理总是能生出来的。”


“你还想生?!”


她还想说什么,被陈阿娇轻轻堵住了话头:“你既然要走了,不去收拾收拾么?”


“我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没什么好拿的。”


或许还有一颗心寄存在你这儿,怕死又多情,我生带不来,死也带不走。


陈阿娇的神色变了又变,可多半都是惊慌,后又镇静下来,很是认真,轻轻推了她的脑袋一下:“贫嘴什么。金疮药,还有止痛的,你都带去。我用不上。还有,你包伤口的布不是什么好东西,不透气,是要闷出烂肉的。”


她凑近她,鼻息相融:“要是没养好,挖掉坏死的部分,痛死你!”


陈阿娇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楚服看到她的眼神在自己的唇角逡巡,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像是被蛊惑一般喃喃:“小姐。”


要是有个人说陈阿娇是掌握了巫蛊之术的妖女,楚服兴许是最赞成的那一个。


她明知自己可能一去不回,战死沙场,不应该徒留阿娇一个未亡人相思,却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两个字仿佛最短的咒语。


陈阿娇的脸又贴近了,前额抵在一起:“可如果我会害死你呢?你要怎么办?”


这双明亮的眼睛在她的记忆里、她的梦里无数次地被大火吞没,以至于楚服站在她的面前,几乎就是一场酷刑。


她保护不好楚服。


眼下的亲密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断不可能长久。


楚服看着她的嘴唇开合,急于在临走之前讨一个亲吻:“你为什么会害死我?这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对我最大的威胁就是刚刚那把大剪刀。”


“一个女人,如果她的丈夫死了而她活下来,那人们就管她叫克夫命,可这难道是那个女人的错么?是她的丈夫没福气还命短。”


“可——”陈阿娇别开脸,还是把她的推开了,“不,我会把你害死的。”


楚服深呼吸几次,稳住自己的声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阿娇怔住,最后还是轻轻摇头:“江湖上讲心中无情,拔剑才有神。你应该去建功立业,不能被我影响。”


“您是真的……不想见到我了吗?”


她步步紧逼,听得陈阿娇整个人都绷紧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只能咬着牙点头。


“好。”楚服答应地还是很痛快,不仔细听听不出她的颤抖。


阿娇的回复几不可闻:“我是皇后,注定是要侍奉皇上的。你要恨就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