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静。


这短短的一息间,所有人的呼吸停滞了。


晋王奔到了近前,闻言双膝一软,差点扑倒,在小厮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过去。


谢启云的胸口已经没有任何起伏了,混沌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


晋王顺着看去,对上了惊魂未定的承恩公。


两人的目光相交了一瞬,承恩公连连摆手,又往后退,语无伦次道:“不是的,不是本公!本公没有动他一根头发。他、他自个儿突然死了。不关本公的事。”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拼命撇清干系:“我就轻轻、轻轻这么碰了一下,没道理啊,人又不是豆腐做的。”


“大夫。”晋王破声大喊,撕心裂肺,“快去叫大夫,大夫!”


吓傻了眼的小厮拔腿就跑。


“云儿,你别吓爹。”晋王哑着嗓音,蹲在儿子跟前,“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王妃慢了一步也跑了过来,脸色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真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承恩公澄清道,“真的……”


见没人理他,他慌到不行:“世子你别装了!”


他推了谢启云一把,人依然一动不动:“世子……哇啊!”


晋王恨恨地一脚踹了上去,承恩公闷声摔在地上。


他摔极重,捂着小腹刚要破口大骂,一抬眼上对上了晋王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目光,没底气地缩了缩肩膀,没敢吵闹。


礼亲王迟疑了一瞬,抬步往回走。


其他人都没有出声,好端端的一桩喜事,眼看着就要变成丧事,这也太突然了。明明谢启云还能走到喜堂的,该不会只是撅了过去吧?


“大夫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


晋王先前让大夫就候在喜堂旁,以防万一。


没想到这真就遇上万一了。


晋王急着泣道:“花神医,求你再救救小儿,求求了。”


“老夫尽力。”


花神医先是诊了腕脉,又探了颈脉。


他一手按在颈脉上,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连施几针,谢启云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瞪大,眼眶流下了两行血,似血似泪。


花神医收针,让其他几个大夫也过来切了脉,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花神医拱手叹道:“王爷。世子他,没了。”


“王爷节哀。”


没了。


云儿他,死了?


晋王呆滞了片刻,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怎么就突然……突然就!”


他的喉咙发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在失控和崩溃的边缘。


他嗓音尖利:“你告诉我,为什么!”


“世子是急火攻心


。花神医叹道,态度依然平和,“世子孱弱,受不得惊,受不得气,也受不得累。要小心养着,还能有个月余的寿数。王爷,老夫是与您说过的。


“怒极伤心,他的心脉太弱,承受不住。花神医摇了摇头,“以至猝死,回天乏术。


是了。花神医说过的……


所以、所以!


晋王怒视:“孙显耀!你该死。


“不是……我没有。不是我。承恩公再混帐也知闯了大祸,他缩着脖子道,“额,王爷有丧事要办,本公就先走一步,不打扰王爷了。


“拿下他。


晋王捂着胸口,惊怒道。


世子爷死了,王爷正在气头上,小厮们不敢触霉头,扑过去按住了承恩公的双肩。


承恩公慌了,口无遮拦地嚷嚷着:“放开本公!


“都说了是谢启云自个儿死的,关本公什么事。


“是你们谢家没福气,好好的喜事变丧事。


“承恩公,慎言。礼亲王不快地皱了下眉,冷声斥道,“你还没胡闹够吗?!


什么叫


“阿律,礼亲王劝道,“你先放开承恩公,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启云尸骨未寒,你忍心让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吗?


“快扶着王妃坐下,没见王妃已经撅过去了吗?


“大夫呢,快去瞧瞧王妃,可别心悸发作,跟着世子一起去了。


礼亲王连声吩咐,嬷嬷赶紧过来搀扶着王妃,又有人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花神医过去给她诊脉。


“阿律啊。礼亲王叹道,“你要节哀。


“笙儿,快去扶着你父王。


谢笙低眉顺目地去搀扶晋王,垂下眼中掠过一抹自得。


“王叔。


晋王甩开谢笙,咬牙切齿地指着承恩公,含恨道,“我不甘,不甘啊……云儿不该死的。


他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云儿是能活下来的!


花轿进门后,云儿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冲喜肯定是有用的。


要是孙显耀没有胡搅蛮缠,拜了堂,云儿是不是就能活下来?是孙显耀害死了云儿。


“王叔,我要让他以命抵命!


晋王眼中恨意沸腾,吓得承恩公直哆嗦,赶紧撇清关系:“王爷,真不是我……


话音未落,晋王杀气腾腾地抽出了侍卫的佩剑,一剑捅了过去。


这一剑带着满腔恨意,捅向他的胸口。


“阿律!别冲动。


礼亲王着急地扯住了他的手臂,剑尖偏移了几寸后,穿透了承恩公的身体。


啊啊啊!承恩公痛


得惨叫,他两股战战,全身发软,本能地用手抓住剑身,掌心沾满了鲜血。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


地上出现了一滩可疑的水渍。


鲜血顺着剑尖飞溅,洒了他一脸。


这就是自己的血、血、血……


要死了!


“快快快,救命啊……承恩公哭道,“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礼亲王生怕闹出人命:“阿律。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本王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晋王反手拔剑,带着鲜血的剑尖只拔出了一寸,动作就突然顿住了,他的手臂平举,维持着拔剑的动作,一动不动。


礼亲王还以为他听劝:“把剑给我。


他伸手去拿剑,手掌按住他小臂的时候,掌心下湿嗒嗒,又有些粘粘乎乎,礼亲王抬手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他的掌心全是血。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血,那就是——


“阿律?


晋王直挺挺地站着,毫无反应。


今儿大喜,他换了一件喜气洋洋的衣袍,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但仔细一看也能够清晰地看到,一块块黑黑红红的痕迹在布料上晕开。


礼亲王轻轻推了他一下,晋王左右晃了晃,依然一动不动。


礼亲王见状不妙,高呼道:“阿律!阿律!


“大夫,快来。


晋王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小厮争相扑过去给他当肉垫。


父王。


谢笙哭得不行,满头大汗。心想:父王不能出事,他还没给自己请立世子呢。


礼亲王焦头烂额地喊道:“忱儿,你快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说倒就倒啊!被捅了一剑的承恩公还没倒呢。


这一出出的,宾客们看呆了,晋王府办喜事没算过黄道吉日吗?也有点太倒霉了。


花神医提着医药,看完了王妃,又赶紧跑来。刚一蹲下,那边在叫:“大夫,世子爷他、他化了。


化了?


化了是什么意思!


礼亲王受了太大的刺激,脑子反应不过来,傻呆呆地回过头。


“您别看了。


谢应忱挡在他面前,扶着他坐下。


谢启云有一片袖子被承恩公扯了下来,露出了手臂,手臂上本来还有一半肉,森森白骨清晰可见,而现在,还不到短短的一盏茶,血肉像是融化的冰雪,化作了一滩血水,彻底变成了一堆骨架。


卫国公吓得直哆嗦。


他想着在三里亭时,顾知灼说的那些话,一声声“因果报应像是闷雷在耳畔炸开。


卫国公偷偷摸摸地往谢应忱的身边凑了凑。


还好还好,自己不算太蠢,没有一条


道走到黑。他打定主意今天一步都不离开太孙以后绝对忠心不二。


喜堂完全没有了喜气


落在地上的红绸喜布上被踩出了一个个脚印。


阖府三个主子晕了两个死了一个。


满府贴着大红喜字讽刺极了。


就连后院等着开席的客人也听到了一些动静和相熟的窃窃私语。


别说是别人连一向对外界比较迟钝的顾太夫人都有所察觉。


王府喜宴请帖是正而八经送到镇北王府的太夫人喜热闹又刚刚晋为王府太妃正爱显摆着呢顾知灼索性和顾知骄一块儿陪她来坐坐哄她高兴。


“灼丫头这拜堂还没拜好?”


“这也太久了不会是出什么事?”


本来在内院也不算是干等着能听听戏什么的有人陪着说话还有人奉承倒也不会等得烦躁。


只是从方才起下人们变得行色匆匆脸上一点儿喜色都没有。


“应该是。”


顾知灼弯起嘴角道:“下人们在收红绸。”


她冲着太夫人抬了抬下巴。


二层戏楼居高望远太夫人眯着眼睛去看远远的挂在抄水游廊的红绸子全没了丫鬟婆子们正用长竹竿把挂着的红灯笼取了下来又罩上一层白纱后再挂上去。


“死人了?”太夫人惊了。


府中的一盏盏红灯笼被陆续罩上白纱远远看着就仿若白浪层层涌来。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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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真是不吉利。”


“难怪迟迟没有拜堂。”


交头接耳的声音接踵而来还有人暗暗不满地喊着“晦气”。


也是。


若是丧礼是需要有主家去报丧的才能来的不然会沾了主家的晦气。


一个面容刻板的管事嬷嬷匆匆踩着阶梯上来毕恭毕敬地屈膝道:“太妃王妃。”


“众位老夫人夫人。我家世子爷方才过世了。”


“我们王妃也病倒了恐无法招待今日婚宴取消还请移驾。”


她的态度极为谦恭。


“祖母我们回去了。”


顾知骄搀扶她起来太夫人难得出门玩显然还没有玩尽兴尤其这戏刚听了两折后面还精彩着还想看。


顾知灼懂了笑道:“我们去香戏楼。”


这还差不多。太夫人满意了搭着顾知骄的手下了戏楼丫鬟们跟在后头。


顾知灼打发晴眉去前头看看情况。


等到仪门时顾知灼刚把太夫人扶上马车晴眉也快步回来禀道:“姑娘大姑爷让您等一会儿。”


“忱儿有事?”太夫人撩开窗帘她挺喜欢


谢应忱的,忙道,“让骄骄陪我回去好了。”


顾知灼应了。若不是有要紧的事,公子不会特意让她等着的。


“骄骄,你带祖母去香戏楼玩,再叫微微她们也一块儿去。”她抬了抬下巴道,“报我名字,肯定有位子的。”


太夫人惊了:“你还在香戏楼长包了雅座?”


“算是吧!”


这带着骄傲和得意的小表情一看就是个招猫惹狗,跨马游街,欺男霸女的……纨绔。跟太夫人的七哥年少时一模一样!


顾知灼:?


哎。


太夫人拍了拍顾知骄的手背,还好还好,还有一个没养歪。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窗帘。


陆续有人从仪门出来,说话声,马啸声,车轮声混杂在一块儿。


小厮在取红灯笼。


短短的时间,晋王府仿若变成了一间灵堂,压抑和死气沉沉。


目送着马车远去,顾知灼边走边道:“你说。”


“晋王世子死了。本来快要拜堂了,结果承恩公反悔不干,又吵又闹的把晋王世子给气死了。”晴眉把从下人口中打听到说了一遍,说着承恩公怎么揭了盖头,怎么对晋王指着鼻子骂,听得顾知灼仿若也现场。


“晋王和晋王妃也倒下了。”


说话间,顾知灼找到了一辆黑漆马车,这是谢应忱的马车。


她打算去马车上等。


一抬头,乐了。


重九坐在车橼上,跟最普通的车夫似的,无聊地把玩着马鞭。


见她来唤道:“顾大姑娘。”


顾知灼踩着马车蹦上去,往重九旁边一坐,笑道:“你回来啦?”


“是。”


重九从庄子出来后,先是找到了他藏起来的马,再从小道绕过庄子一路跑回来,快马加鞭足足跑了一个时辰,刚刚才到。


“得手了?”顾知灼小声问道。


“是。”


重九从怀里把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取了出来,又反手往后一推,丢进了车厢里。


作为一个练家子,他动作快到连坐在旁边的顾知灼也只能看到一个残影。


“我瞧瞧。”


顾知灼钻进车厢,把圣旨捡了起来。


看着圣旨上头的血迹,她眉心微起。


原本谢应忱准备了一份空白圣旨,表面还刻意做旧了,为的是拿来替换。但这份圣旨上有血,显然他们备好的假货用不上了。


顾知灼没有展开,而问道:“向阳还没回来吗。”


“还没。”


一向的言简意赅,说完又补充了两个字,“安全。”


安全就行。向阳机灵,必不会出差池。


外头的晴眉好奇地问道:“你们俩是怎么做到的。”


重九平静地和她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听了一会儿,顾知灼眼睛一亮,朝外头招手道:“公子。”


谢应忱是和卫国公一块儿来的,准确的说,是卫国公惊魂未定地紧紧跟在他后头。


她的笑颜让谢应忱心头一松,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见重九已经回来,他微微颔首,什么话也没有说。


“国公爷。”谢应忱在马车前站住,“礼亲王年岁大了,怕是撑不住,你去帮他一下。”


这是给自己差事了?!卫国公闻言一喜,顾不上害怕,连忙:“臣这就去。”


谢应忱进了车厢。


“公子。”


顾知灼把圣旨递了过去,“重九带回来的。”


这道圣旨应当就是先帝临终时的遗诏,对于谢应忱的意义格外不同,顾知灼特意等他回来一块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