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刚过未时,阳光灿烂。


向阳低俯着身,嘴上“哎哟哎哟


他先前见过的练家子管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后背绷紧,身体向前倾斜,是一种审视和提防。


哑仆们三三两两的散开,看似散乱,又各自警戒。


“哎哟。向阳爬起来,嚷嚷着,“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您息怒……是小的驾车不稳,让马受了惊。


三皇子殿下?


管事眯了眯眼,作为心腹管事,他知晓自家王爷如今跟了三皇子。但是,三皇子为什么会来这儿?


“滚开。


谢璟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忍着嫌恶,给季南珂拍打后背,问道:“你还好吧?


季南珂的口中泛起一股股酸水,难受地说道:“我不用您管。您马上就要娶公主了……我再如何不堪,也不会与人同侍一夫。我们就此分手,以后一别两宽。


季南珂甩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被颠得都快散架了,哪哪儿都痛。


“珂儿!


谢璟也恼了,他没想到自己连差事都不要,拼了命地赶回来,换来的会是这样的下场。他满心烦躁道:“你到底讲不讲理?


“你一个让季家除族,无族无亲的孤女,我要怎么娶你为正妃?


“难道要我放下一切,和你私奔吗?


谢璟满身颓丧,他一路上不眠不休,又在茶摊等了她整整一夜,还追了将近一个时辰,真的已经很累了。


他叹道:“你要是真不想我娶别人,我答应你。


“我不当皇子了,也不争这个储位了,我们私奔。


谢璟抬眼看着她,眸中充斥着浓浓的倦色:“你说呢?


他没有在以退为进,而是真的这么想。


每一次,当他想争一争的时候,她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又作又闹,既然她想自己守着她一辈子,那就守着她一辈子好了。


当然不行!季南珂动了动唇,满脸哀容道:“您不用为我付出这么多。


她说罢,转过身就要走。


“珂儿,你要是走了,我不会再去找你了。谢璟平静地说道,“你想清楚。


他连头也没有抬,用所有的理智,拼命地压制着心里那道让他“紧紧抱住她,答应她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声音。


他一字一顿道:“你想清楚。


季南珂紧咬下唇,站在原地背对着他,想等谢璟来拉住自己。但是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僵持在了那里。


管事看呆了。


他按在腰间的手放了下来,心中的警惕淡了几分





管事对朝事并不陌生,也知晓三皇子谢璟有位心上人,所以,他这是和心上人打打闹闹,打情骂俏,过路这里的?


管事大半的心神在这两人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庄子的后头,正有人在暗暗靠近。


重九是昨天晚上,趁着天黑暗伏在附近的。


但是庄子的警戒极严,重九尝试了一次确认靠近不了,就静静地藏身在后方水潭的芦苇丛中。


人越多越是容易暴露,所以,行动只有他和向阳二人,一明一暗。


重九是暗卫出身,身法极为灵动。


在管事的注意力被谢璟和季南珂引开的短短瞬间,重九悄无声息地进了庄子里头。


他伏在院墙的阴影下,目光扫过周围的火油和门窗紧闭的屋子,悄悄地等待时机。


重九屈指把鸟笛置于唇边,发出了长长短短悦耳的鸣叫,和树林中的鸟鸣融为一体。


树影婆娑。


向阳动了动耳朵,看向还僵持着的两人。


他手指一翻,两颗小石子出现在了掌心中。


翻倒的车厢挡住了他的动作,一颗小石子打在了季南珂小腿的穴位上,她顿觉小腿酸软,扑倒在地。


而地上一颗尖利的石子“好巧不巧”地扎进了她的脚踝。


季南珂痛呼出声。


“不好了!”


向阳压着嗓子,紧张地大叫起来:“季姑娘,您的脚好像受伤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穿着承恩公府家丁的衣裳,把脸涂得腊黄,就像是一个最最普通的马夫。


他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


受伤?


背对着她的谢璟愣了下神,迟疑地回了头。


季南珂的脚踝正在往外渗血,鲜血染上了裙摆,也刺痛了谢璟的眼睛。


季南珂抬手去捂,她的眼角渗出泪水,委屈地看向谢璟。


终于,心底里那股“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声音压倒了一切,谢璟把她搂在了怀里。


“珂儿……”


谢璟知道,自己这辈子完了。


“我不想你为难,我不想你为了我,这辈子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我帮不了你,所以……”


季南珂呜咽着扑到了他的怀里,两人抱在了一起。


“哎哟。”向阳夸张地喊道,“血血……血越流越多了。”


谢璟的手臂僵了一瞬,紧张地俯身去看她的脚踝,想检查一下骨头有没有断,手一碰,季南珂就痛得发出呻吟。


向阳又恰到好处地喊了一句:“会不会断了啊!”


他压着嗓子,沧桑的仿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胡言乱语地转转团。


谢璟被他转得头昏脑涨,顾不上多想,拦腰把季南珂抱了起来,快步向着庄子奔去。


一眼望去,附近除了这庄子,别说住家了连人影都没有,不去这儿还能去哪儿!


管事:“……


管事看完了这一出,见他们抱在了一块,以为总算是要走了。


谁能想到,竟然直愣愣地冲向了这里。


谢璟焦声喊道:“老叔,我未婚妻受了伤,可否借庄子让我们休息一下,还烦扰老人家帮我们找个大夫。


向阳弓着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这要不是认出是三皇子。管事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别有用心。


管事方才观察过,他们这一行,一共就三个人。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咱们庄子偏,没有大夫。这位公子不如往南再走半个时辰,有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有大夫。我们这儿但凡有人生病,都是去那儿找大夫的。


谢璟看向倒在地上的马车:“你去瞧瞧,还能不能动。


“是是。


向阳连声答应,瘸着腿跑了过去,远远地喊道:“爷,车架断了,动不了了。


谢璟闻言冲着管事连连作揖,请求道:“老叔,你也瞧见了,我们去不了镇子。


“你们不是还有马吗。


管事的意思是,车坏了,马还能走。


这个庄子至关重要,是不能让人乱闯的,三皇子都不行。


季南珂的头伏在谢璟的肩上,眸色微动。


谢璟和西凉公主的婚事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可她若是平静地接受,以后在谢璟的心里就再也不会有她的地位。


直到现在,季南珂终于看明白了,一个没有家世,没有亲人,没有氏族的女子,要活得好有多么难。


唯有让人谢璟担心她,挂虑她,把她放在心里,她才能像以前一样,立足于京城的贵女中间。


“好痛。


季南珂眼眶红了,晶莹的泪水挂在睫上,虚弱道,“我怕是骑不了马。


怀中的娇躯颤若柳枝,谢璟急道:“老叔,我可以给银子的,就让我们歇歇脚。


管事依然摇头:“公子不如在外头歇歇,我让人送些茶水过来,您看……


见谢璟略有些迟疑,向阳立马装成愣头愣脑的样子,冲上去道:“这位是三皇子殿下,借你们的地歇歇脚,是你们的福气。要是三皇子殿下出了什么差池,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故意朝管事撞了一下,又点头哈腰道:“殿下,请。


管事见他脚下虚浮,不像是会武的,一时大意被撞了个踉跄。谢璟抱着季南珂就冲了进去。


“拦住他们。


管事喊着,快步去拦。


这些哑仆并非天生哑的,他们是都能够听到,闻声一窝蜂地围了过来,挡住了三


皇子的去路。


这一下,三皇子也恼了。


“放肆!


“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管事攥紧拳头,迟疑不定。


王爷留下的命令是,若是有人冲暗室来,或暗室有让人发现的可能,必要立刻一把火烧干净。


三皇子显然只碰巧到了这里,并不知道暗室的事。


暗室中的东西事关重大,也不能贸然就付之一炬。可要是让三皇子就这么闯进来……王爷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


但凡不是三皇子,来的是随随便便什么过路人,杀也就杀了。这几年,后头的芦苇丛里也埋了几个了,偏偏他是三皇子!


王爷从龙从是三皇子。


要是他把三皇子宰了,王爷怕是要宰了他。


管事咬了咬牙,坚持道:“来人,赶出去!


哑仆们驱赶着他们,用力推搡。


谢璟的怀里还抱着季南珂,这一推一拉,他踉跄地差点跌倒。


他这一辈子尊荣富贵,除了顾知灼,还没有人让他吃这么大的亏,他气极了,抬脚踹向管事。


向阳嚷嚷着,“快住手,竟敢伤了三皇子殿下,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乱象起。


向阳推搡着管事“救驾,哑仆围着谢璟把他们往外推,有条不紊的庄子十几年来第一次乱了。


就连一直死死守在正屋周围的哑仆也踌躇着往前走了两步。


机会来了。


伏在墙角阴影处的重九抓住了这短短的间隙,闪身进了屋里。


他是用小刀撬开窗户跳进去的,开窗关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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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小小的动静。


“殿下殿下!


向阳哭唧唧地大喊起来,嗓音划破天际。


“血、血流得更多了,殿下,季姑娘不会瘸了吧!


“殿下,小的的腿也是那一年从马车上摔下来,摔折了,以后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


谢璟被他嚷得心烦意乱。


重九关好了窗。


他弯下腰,悄无声息地疾步而过。


正屋的布局相当简单,两边是耳房,中间是前厅,从前厅往右侧绕过去是一间内室,左侧则是书房,书房的旁边是茶室。


重九先找了书房和茶室,确实没有暗室和暗道后,又绕到了内室。


时间紧迫。


他虽然潜了进来,可怎么出去还成问题,肯定耽搁不了太久。


重九依次轻叩四面墙壁,伏耳贴在墙上听。


没有。


那就只剩下地下了。


重九再度趴伏在地,同样一寸一寸俯耳轻叩……


咚。咚咚。咚。


他动作忽然一顿,嘴角弯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找到了!


暗室就在这


底下!


确认了暗室,再找机关就简单了——机关必然会在能够控制齿轮的方位。


很快。


在“咔嗒”的轻微齿轮声中,地砖挪动,出现了一条往下的石阶。


重九一闪身,跃了进去。


他没有动屋里的油灯火烛,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涌入鼻腔中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在夜明珠的莹莹光芒中,重九看到了贴墙的三面书架和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八宝格。


随后,他走下了最后一阶石阶。


人在地下,外头的声音是彻底传不进来的。


当然里头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向阳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没有听到鸟笛声,这意味着,重九已经找到暗室了。


好嘞。


向阳压着嘴角,被涂得黄腊腊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愉悦或异样。


一刻钟。


这是他们约好的时间,无论有没有找到东西,一刻钟后,重九就会出来。


还需要让重九有机会离开。


向阳看向了谢璟。


他怀中的季南珂晕晕乎乎,长时间的马车颠簸还没有缓过来,又被谢璟抱着颠来倒去,难受的冷汗涔涔。


“殿下!”向阳突然哭喊道,“季姑娘她……她死了!”


季南珂:?


不是,自己没死,只是不想动。


她感受着谢璟蓦地收紧的双臂,心念一动,索性闭上了双眼,气息奄奄地靠着他。


谢璟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季南珂,慌乱地叫道:“珂儿!珂儿!”


“让开!”


谢璟在暴怒的边缘咆哮。


珂儿还有气,肯定没死,但人已经撅过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有她的腿,也许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时候弄伤的,骨头会不会也断了?


耳边是那个呱噪的车夫不停地喊着什么“腿断”,“流血”,“死了死了”的话,谢璟心中的那根弦“啪——”的崩断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他怒道:“你们再不让,待我回了宫里,必派人过来查封了这庄子,我倒要看看这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


管事:“……”


不成,若三皇子真派人来查,事情就闹大了。


还是那句话,怎么偏偏来的是三皇子呢?换作别人,直接打了杀了埋了便是。


他犹豫再三,终于道:“公子,主屋您不能进去。这是、这是我家夫人守节所住,不可擅闯。”


见他妥协,谢璟也让了一步:“好。”


“请。”


管事终于还是把他们领了进去。


在主屋的前头架着一小片竹棚,谢璟把季南珂放到了底下的一张竹榻上,见她悠悠地“醒”了过来,暗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了?”问完又向管事道,”老叔,能不能给我们一碗水,再帮我们去镇上找个大夫。”


他吩咐的太过理所当然,管事都不由地呆了呆。


这些贵胄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强人所难?


“殿下,是我的错。”


这是季南珂第一回向他低头,见她面无血色的脸,谢璟叹声道:“罢了。是我没有守住你的诺言。是我的错,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向阳低眉垂目,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重九同样在计算着时间,他先简单地看了一下书架,发现上头是一本本记录着阴私的册子后,便把目光移向了另一侧的八宝格。


八宝格上至少有百来样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的直接摆开,有的放在匣子里,一样样看是来不及的。


顾大姑娘算过一卦,说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