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顾知灼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失眠过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她索性起来,推开了窗。


初夏的夜里风还是有些凉爽的,吹拂着她内心的焦虑和烦躁。


不知不觉,黎明的晨曦升起外头响起了琼芳的声音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进来吧。”


门推开了。


琼芳带着四时和清味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她洗漱用膳早早地去了前院。


刚到辰时无为子就来了,还带了两个小道童。


无为子着一身绣有瑞兽祥云的黄色法衣头戴莲花冠缓步走来时候


“师父。”


顾知灼恭敬地迎上去行了弟子礼。


“乖徒儿。”


无为子眉眼含笑,一派慈和。


师徒俩说了几句话后太夫人带着其他人一同过来见礼除了还在做月子陆氏和煦哥儿,顾家上下全都到了。


礼数极为周全。


“师父,法坛已经备好您请。”


无为子步履飘扬问道:“仪式何时开始。”


他问的是紫极的入阁仪式。顾知灼说道:“午时一刻。”


无为子记住了,含笑道:“你们去吧为师会尽力的。”


“师父。”


顾知灼没有言谢她把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撒娇地蹭了蹭如上一世一般然后就和顾以灿一块儿出了门顾家的其他人都会留在府里。


紫极入阁是一件格外隆重的盛事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尽数都会进宫随后再跟着御驾一同前往紫极阁。


太祖皇帝登基后立了紫极阁位于太庙以右历代名臣于国有奇功者可入紫极阁享大启国运和万民供奉。


这样的仪式按礼制顾知灼是姑娘没有资格参加。


但顾知灼随驾而来又泰然自若地和顾以灿站在了第一排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里。


周围的目光或明或暗的投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朝服也不着男装哪怕襦裙在身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锐眼锋芒。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在踏上金銮殿傲视群臣直面君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资格挣脱闺阁和礼教的束缚动于九天之上。


谢应忱内敛温和地注视着她带着淡淡笑意的双眸如水一般。


首辅没有出声。


卫国公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开口。


这二人不动满朝文武有一半都跟着静默了。


沈旭饶有兴致地扫向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庞他摩挲着腕上的红绳朝李得顺的方向几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李得


顺恭顺地笑道:“皇上,吉时已到。”


皇帝面无表情,迈步踏上高阶。


自从病后,他有些日子没有上朝了,明黄色的龙袍罩在身上竟略微显得有些宽大。


他头戴冠冕,俯瞰众人,龙纹在烈阳下隐隐发光。


他气度威仪地沉声道:“宣旨。”


咚!


阁前的青铜大钟敲响了第一下。


李得顺应诺,展开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圣旨赐镇国公顾韬韬入紫极阁。


咚!


第二下钟响声起。


香烟冉冉升起。


咚!


礼部官员开始诵念镇国公功绩。


这是翰林院学士撰写编修成册的,今天过后会下放到各州各府,令万民通晓。


顾知灼默不作声地听着,浓密的羽睫微敛,难掩的酸涩在心头涌动,爹爹十二岁初上战场。在北疆,有他在,北狄二十年未能踏足中原一步。


在西疆,他横扫疆域,凉人闻风丧胆。


此生,他无一败绩,赫赫战功无数。


“……镇国公顾韬韬戎马生渊二十余载,立下不朽功勋,功绩盖世。”


功绩盖世……顾知灼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功绩盖世的结果就是死无全尸,魂魄镇压,气运被夺。


泪水从顾知灼酸涩的眼角不住地往下落,浸湿了脸庞。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礼部已经诵读完毕,皇帝亲手把牌位捧进了紫极阁的正殿内。


“妹妹。”


顾以灿唤了她一声。


顾知灼颔首,跟着他一起并肩走进了正殿。


其他官员还立在外头。


诺大的正殿极为肃穆,只有寥寥十二座牌位,供奉的是大启朝的开国十二功臣,他们都是由太祖皇帝和先帝亲手捧进阁中的。


顾知灼撩起裙裾跨过门槛,在那一瞬间,仿若有一股清风拂过她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了好几天的胸口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皇帝把代表了顾韬韬的牌位放置在神案上,敬了香。


咚咚咚!


大钟再度响了起来,沉闷的钟声有如雷呜一般,声声轰呜,响彻天地。


一声又一声。


站在法坛前的无为子仿佛被什么牵动了心神,他口中念念有词,猛地睁开了双眼。


唯有无为子能够看到,天空中有一团浓郁的紫气向着镇国公府涌了过来,这团紫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功德金光,一同涌向东北角上空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中。


漩涡陡然变大,周遭的气流不住沸腾,仿佛要把这团紫气彻底吞没。


无为子用手指夹着符箓,举起手中的拂尘,银丝飘扬而起。


镇国公府里已经贴满了符箓,这些符箓在同一时间,无风而动,飞至了半空中


。这一幕让镇国公府众人满目惊诧。


“是真神仙啊。”


太夫人喃喃自语,她家丫头倔归倔,倒还是挺厉害的,居然能让她拜到这样一位神仙师父。


太夫人完全听不懂他口中在念着什么,只见他衣袂翩翩,所有的符箓又同时无火自燃,一团豆大的火光骤然而起。


“发光了?”


太夫人揉了揉眼睛再看,对,没看错!符箓的周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银光,如云似烟。


“起。”


符箓缓缓落下,银光同时涌向东北角,融进了那团紫气中,一同被漩涡吸入。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注:净天地神咒)


紫气骤然暴涨,化为了一柄巨剑,将漩涡一斩为二。


轰。


明明没有声音,但镇国公府众人的耳边顿觉轰呜作响,隆隆声起,连大地都为之一震。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快看,是彩霞!”


“好漂亮的彩霞。


顾知南惊喜出声,拉了拉两个姐姐的衣袖。


漩涡消失了。


未散尽的紫气有如七彩云霞笼罩在了镇国公府的上空。


顾白白的心中又敬又畏,他受伤后,脊椎每时每刻都会痛,尤其在府里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阴湿过重,往往会痛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死了。夭夭给他施过几次针,也仅仅只是让疼痛缓减,直到现在,一股暖意有若清风拂过他隐痛的脊背,舒服的就像是睡在烈阳底下。


“收!”


七彩云霞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微光,倾洒而下。


成了。


无为子面含微笑,拂尘的银丝飘然垂下。


咚咚咚!


青铜大钟足足敲了一百零八下,文武百官们一一敬完了香,看着紫极阁上空的霞光啧啧称奇。


在皇帝敬过香后,这道霞光就出现了,伴随着香烟,久久不散。


他们都曾听闻过,紫极阁立刚成的时候,霞光笼罩了整整三天,原本还以为只是市井野史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钟声止,仪式毕。


众人需要伴驾回宫,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才能各回各家。


“起驾!”


銮仪卫开道,再是禁军,所有人跟着銮驾而行。


“下雨了?”


有人轻声念道:“不对,好像是冰雹。”


一颗颗冰雹足有拇指大小,噼里啪啦的掉在众人的身上。


京城的方向阴云密布,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向紫极阁,依然霞光笼罩,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宋首辅眉心微动,惊愕地盯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堪比白日惊雷那天,他亲眼看到闪电劈到戏香楼的屋檐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顾知灼,她正抬手去


接冰雹,对上宋首辅的目光时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说对了吧。


一颗颗冰雹一开始只有手指头这么大,又越下越大,到銮驾回到宫中的时候,冰雹已经有如小儿的拳头大小,密如雨丝。


如今已是七月暑天,却突然下起了冰雹,这绝不寻常。


宋首辅从宫门出来后,就站到了午门的城墙上。远远看去,百姓们都纷纷避到了屋里或者站在屋檐下,整片阴云罩笼着京畿。


“八月,青州,地动。


宋首辅喃喃自语。


顾知灼说若是七天后真有冰雹,就信她。


从那天起到现在,刚刚好,七天。


早上出门时,阳光灿烂,宋首辅本来还有些庆幸,没想到,真下了冰雹!


冰雹是真,那么,青州地动莫非也是真的。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宋首辅只会嗤之以鼻。


但是是顾知灼说的。


冰雹砸破油纸伞,掉在身上,在身后打伞长随赶忙劝道:“大人,顾大姑娘说了,您的身子还得养个三五载,别站着了。


宋首辅收回目光,在长随的一脸庆幸中,下了午门。


他赶回文渊阁,立刻起草了一道折子。


既然知道青州极有可能会地动,宋首辅就做不到不管不问,折子上了后,他又召集内阁,说道:白日惊雷,暑天冰雹皆为不祥之兆,古书记载,天有异兆,必有大灾。


“该如何防?!


墨尚书道:“首辅,天有异兆……是否应当请皇上下诏罪己?


有这想法的不止是墨尚书。


古往今来,若异兆不断,是为大不祥,君王是要下罪己诏的。


一连几日,折子就像雪花一样飞进御书房。


有弹劾大公主荒淫,皇帝纵女行凶的。


有弹劾皇帝奢靡,以致国库不丰的,


也有弹劾皇帝不遵先帝遗命,不立储君的……


更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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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折子声称,坊间有传言,是因为镇国公死有不平,一进紫极阁就找先帝申冤,先帝降下异象,是为了警告,要不然为什么镇国公刚进紫极阁就下了冰雹呢?紫极阁当时是有霞光笼罩的,连镇国公府当天也出现了七彩霞云。


皇帝被这一股脑儿的弹劾折子弄得头昏脑涨。


他看一道扔一道,在御书房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又晕了过去。


御书房里乱作一团。


不过这次,皇帝没有多久就醒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灰蒙蒙的。他揉了揉眉心,虚弱地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点灯?


李得顺惊住了,好不容易终于找回了声音,连忙道:“皇上,奴婢在。


他克制着微颤的语调,看向外头明亮的天色。


现在刚刚正午!


“快去点灯!


李得顺怔在了原地,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落,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皇帝现在压根没有天黑。他赶紧示意一个小太监去把太医叫进来,又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看得到奴婢吗?


皇帝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了起来,周围的光亮得刺眼,仿佛刚刚的眼盲只是还未从梦中清醒的错觉。


但是,这不是错觉。


皇帝能够感觉到,他的视力一天天的越来越差。


三个太医进来先后摸了脉,围在一起商量,几个皇子殷勤地在一旁侍疾。


谢璟匆匆赶到了,皇子中数他到得最晚。


“父皇。


谢璟一脸泥水,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对上皇帝不冷不热的面庞,他连忙道:“父皇,儿臣去了太清观,儿臣听闻太清观中来了一位老神仙,特意去求了这道平安符回来。


谢璟双手把一个红色的福袋奉了上去。


皇帝面上的不满消失了,无奈地说道:“你啊……


谢璟俯在他榻上,哽咽道:“是儿臣无用,不能为您分忧。


“快起来。


皇帝往背后的迎枕靠了靠,摩挲着这个福袋,指尖能够清晰的摸到里头有一张折叠起来符,脸色又柔了几分。


谢璟盯着他的动作,心弦也高高挑起。


珂儿在镇国公府多住一天,他就不放心,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知灼会和珂儿水火难容,若说是因为自己移情,她都已经报复回来了,何必耿耿于怀。


但不管什么原因,谢璟都不愿意再去细究。


他今天是去过太清观,清平真人和那位传闻中的老神仙都不在,只有观主在。这道平安符是他向观主求来的,而这装着平安符的福袋也是他特意挑的,一面是一个大大的“福字,另一面则“天命二字。


谢璟没有起身,他就跪在榻前,与皇帝离得很近。他控制着胡乱跳动的心脏,说道:“父皇,不如请清平真人来,来卜算一卦。


皇帝若有所思地拍拍他的手背,不置可否。


大皇子有些吃味,但也没办法,父皇打小就宠爱谢璟,他们几个兄长全都要避其锋芒。


日后这把位子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大皇子在他面前,一直秉承着自己是“亲亲长兄的作派,可没想到,他会来求自己帮忙。


大皇子定了定神,厉声道:“三皇弟,江山国运岂能由一个道人说了算。


“清平真人不是一般的道人。谢璟回首看他,目光沉沉,“真人道法高深,是得道高人,三清降世。父皇也是知道的。


谢璟感激不尽,心里想着晚些送


大皇兄一份厚礼。他故作愤愤,引导着他说道:“皇兄何必因为清平真人是弟弟请来的,就介怀于心。”


大皇子连连冷哼:“三弟对清平真是信任有加啊。呵,也不知是因为他真是位得道高人,还是因为他说你那位心上人是天命福女。”


“皇兄慎言!”说,继续说啊。三皇子压住快要扬起的嘴角,用眼神疯狂地示意。


“三皇弟莫不是想说,大启如今灾祸不断,是因为父皇没为你聘得天命福女为皇子妃的原因?!”


“够了。”


皇帝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不耐地打断他们,语带严厉。


大皇子生怕惹怒圣颜,谢璟再怎么使眼色,他都不敢再往下说了。他又不是三皇弟,从小受宠,惹得父皇不快,三皇弟过去捏捏肩就好了,自己可是要被厌弃的。


“天命福女?”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谢璟,“你想娶她?”


清平真人曾提过,季南珂是天命福女,有旺夫旺国之运。无论信或是不信,既然这件事在民间已经流传了开来,就不可能让季南珂留在民间任其婚嫁的。


“父皇。”谢璟目含期待道,“是。儿臣仰慕季姑娘已久,求父皇成全。”


……


季南珂的耳边猛地一阵轰轰嗡呜,她一阵恍惚,手中的笔落到了纸上,晕开的墨水有如一块黑斑沾满了纸上画着的弓弩草图。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仿若一把重捶狠狠敲击在了心脏上。


她打了一个哆嗖,一阵刺骨的颤栗让她充满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