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熙尔 作品
53. 锦瑟 二
顾岁寒半倚着软榻，空出来的那只手拈着黑子，百无赖聊地敲着面前的棋盘。
棋盘明明是空的，顾岁寒心里却自有一番丘壑似的。她指尖那枚棋子斜侧着划过盘上的经纬，最后在左上角敲了敲。
……该怎样才能顺利地过去呢。
短时间内找不到辩解的办法，朝中一片忙乱，暂时也没人顾得上她；能帮上她忙的人都在边疆各自为战，就算他们能来，她也不好把他们拖进不义之地。
直接出去也不是不行……可如果她贸然离开，宫里肯定过不久就会发现，消息传到沈和正耳朵里，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意外。
万般思绪在她脑中流星般交织，最终又归于寂静。她目光放空，愣怔怔地盯着棋盘上的那个点，思维不可控制地跃向了另一个地方。
“韩玉青……”她喃喃道，“你知情吗，阿漓？”
窗外秋风刮过，带着已然枯黄的落叶在宫道上打着旋。
“还是说，你就是主谋呢？”
月色凉如水，漫过她放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切做明暗两半。
要是有个什么方法让她分做好几个人就好了。她想，这样她就可以一个留在宫中，一个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两边都不干扰。
让蒋奚顺着玄蝶那条线去查姬漓的消息她递出去了，可宫禁四周有阵法，她也不确定那条命令能不能顺利到达姬漓手中。
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她的眼线，所有人都不能相信了。
她仿佛难以忍受般闭上了眼，指尖夹的棋子倏然而落，在棋盘上溅起一阵嗡鸣碎响。
一片黑暗中，她缓缓引气入体，让天地灵气顺着经脉走了一个大周天，缓缓流淌过所有关窍。最后一个穴位被冲开时，她却没有睁开眼，而是放任自己在黑暗的世界里坠落。
这是师父教她的方式。他说：“檐雨啊，你怎么总是这么着急呢？越急越容易出错的呀，有时候急了，不妨慢下来，打坐试试？”
长鬓剑眉的男人一副三四十的样貌，偶尔倒腾一下自己还能获得弟子们捧场的尖叫，内里却早已是个老头子了，说话总喜欢拖长了音调，尾音逗孩子似的，卷起一个茸茸的弯。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一板一眼地叫她“檐雨”。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泠，落雨声，从水。她出生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以不怎么让父母满意的方式降生，因此也拥有了一个相当表意的名字。
虽说“泠”字不常见，似乎也彰显了一生行伍的夫妇俩一些翻辞海的用心。但有时她从噩梦中醒来，总觉得她这名字和百户长那活在信里的女儿，那个五月五出生的周十有异曲同工之妙。
相比而言，她兄长的名字似乎就体面了许多。太阳的光芒，想想就会闪耀许多，会把她这小小水滴晒作水汽的吧。
所以等能掌管一切的父母消失，她立刻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换了个名字。檐雨，屋檐上坠落的雨滴，她喜欢看着它们发呆，想象着她出生那日或许就是这样的情景。她将新的名字刻成章，盖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哪怕弄得一身印泥也不在乎。
可没人习惯她的新名字。他们习惯了旧的，便觉得新的别扭，字形，字音，通通都不合适。于是她还是叫阿泠，爽爽快快两个字从嘴里经过，碰撞出轻灵的余韵。
改名的斗争经过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毕竟人多势众，她厌烦了和每个人解释新名的含义，再从对方那里收获一个不解而中庸的评价。
那是种奇异的感觉。她不觉得别人有错，毕竟这个名确实显得不怎么郑重，念起来也不像之前那个那样顺口，但她还是怀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将这两个字重新藏在了心底。
师父将她的别扭收入眼中。在某个早春的课后，他把她拉到一边，对她说：“虽然你还没及笄，但我既然都被你叫师父了，不如就僭越一次，你改字檐雨吧。”
新字的应用范围依然不广。周围几乎都是同龄人，从小互相叫着外号长大，没几个人愿意正儿八经地以字相称。但至少几位师长和张首晟本人改了称呼，她就此正式拥有了这个玩笑般的字。
有字的新鲜感几天就过去了。偶尔她也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幼稚，但不管怎么说那算是一次小小的，被保存下来的抗争。
“师父，”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谢谢你教我的那些事。现在，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了。”
回忆中的张首晟被风吹过一般，化作水墨烟消云散。她睁开了眼。面前诸物依旧，黑棋孤零零地坐落在左上角，棋内矿物分布不均的棉絮组成了个顽劣的笑容，冲着还有些茫然的顾岁寒龇牙咧嘴。
顾岁寒看着那枚棋子，渐渐地，她的嘴角学着那枚棋，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轻声道，“多简单？”
她只需要把自己的魂魄分出去无伤大雅的一小部分，让这一部分代替她自己留在宫中，剩下的一部分悄悄溜出宫去，做她该做的事。
这个术法还是她和谢停舟学的——他们交换了一团小小魂魄的那一-夜，他告诉她，只要将魂魄分出去足够大的一部分，那一部分便能在尘世间模拟出另一个自己：拥有相同的记忆，相同的皮相，相同的性格。
离体的魂魄倘若没有别的依托，不能存在很久，最多维持一轮月盈月缺，时间到后它就会烟消云散。所以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到临安接替“自己”，否则这个谎言就会败露。
但没关系，一个月内她要是回不来，只能说明她尸体已经凉在了北边，那时候这个谎言是否存续也就不再重要了。她闭上眼，回忆着谢停舟结咒的样子，朝着自己眉心狠狠一划——
空间斗转，顾岁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灵魂分割的痛楚还留在识海深处，身体却毫发无损，让她有了种奇妙的错位感。看顾她的人见她醒转，忙道：“顾师姐！你突然回来，晕倒在总舵门口，真是吓我们一跳！您是回来主持大局的么？”
“我不——”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总舵中很有可能也有滇国的人，不然沈和正没道理跟条狗似的找到这里，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她道：“……是，我来取回碎曦。”
“真的吗！”面目模糊的医修手舞足蹈，“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她茫然地把解释和证明自己的话语咽了回去。
光芒万丈的人，原来是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的。
她在来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脚触及地面的瞬间，原本坚硬的地面化为沼泽，泥沙缠上她的脚踝，将她一口吞噬！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不时有鹅绒似的雪粒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激起一阵阵的战栗。远远有喊杀声传来，听着很熟悉，可她满心茫然。
她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双手被吊起，身体被束缚。可她完全不记得前因后果，记忆深处的最根本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空洞，让她茫然而无措。
她只记得自己要回南边。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它就像本能一样牢牢镌刻在骨骼里。可除此之外，她毫无头绪，她甚至连“南方”说的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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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都不知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牢门豁然洞开。男人走进来，低着头阴测测地看着她：“顾岁寒，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碎曦剑究竟被你藏到哪里了？”
原来我叫顾岁寒，她想。
虚空中，命运之轮就此缓缓扭转，将指针指向了完全错误的那一方。
“我不知道。”她平静道，“我真的不知道。”
再之后的梦境就模糊不清了。世界化作斑斓而粘稠的虹色，混乱而颠倒的感官让人几欲作呕。最后的最后，一只巨手穿过混沌，一掌盖到了她天灵上！
顾岁寒豁然坐起。映入视线的是客栈木色的地板，外面的天光已经暗了下去，夕阳余晖穿过窗棂，柔柔照在她脸上。
——她居然在白天睡了这么久，这完全不合常理。
梦里的记忆随着梦醒烟消云散，只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点吉光片羽般的印记。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了一点在沈和正手上时发生过的事，她偷走了碎曦剑，沈和正大怒，将她重新关起来审问。
这些事她不记得，也从未梦到过，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手狠心黑把记忆全扔了的缘故，可现在仔细想想，不合理之处逐渐浮出水面。
如果之前的推测没有错，她在拿到碎曦之后又被捕，为了防止自己的记忆被沈和正翻阅，她干脆利落地把所有有关碎曦的记忆都取出去了。
那之后的事呢？碎曦被夺，沈和正不可能善罢甘休，按照陈筑的说法，他差点用搜魂把自己折磨疯，那最后她又是怎么逃出来并幸存的呢？
她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有“疯过”的痕迹啊？
一觉睡得太久了，她一边想，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昏沉的感觉。揉着揉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醒来后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屋里两人却如同睡死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入睡前那一点不和谐的疑惑重新翻上了她心头。她起身快步走到两人床边查探了一下，他俩的呼吸都均匀而绵长，一副还在甜美梦乡中的样子。
这太不对劲了。妖族有关梦的术法不少，顾岁寒担心他们被什么梦境控制，连忙把两人都推醒。
好在人还是能叫醒的。两人醒来后也意识到了问题，三人围坐在小桌旁边，端木昂惴惴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你们回忆一下，今天凌晨在林子时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顾岁寒找了张清心符化在水里，给三个人都倒上，“比如说一直跟着你们的动物，或者雾气特别浓郁的地方……”
陈二娘和端木昂面面相觑，忽然，端木昂灵机一动。
“我们好像确实路过了一处不寻常的山雾。”端木昂努力回忆，“那里面特别潮湿，而且有一点奇异的香气，我们当时还以为是花香。”
“对，”这么一说，陈二娘想起来了，“里头湿得有些不舒服，有点喘不过气了，所以我们原地折返另外找路了。”
顾岁寒追问：“是什么香？你们还记得么？”
“像那种腐烂的花，”陈二娘皱眉，“很浓郁的香，但又有些腐烂的臭味，我们都不太喜欢。”
顾岁寒越听这描述越觉得耳熟。昨天从那个遍布磷粉的密室中-出来后，她把夜行衣脱下来收进了乾坤袋，不然太扎眼。她将衣服重新掏了出来，将它送到了他们鼻端下：“是这个味道吗？”
陈二娘闻了一下，肯定道：“就是这个！”
三人对视了一眼，顾岁寒当机立断：“你们说的那片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棋盘明明是空的，顾岁寒心里却自有一番丘壑似的。她指尖那枚棋子斜侧着划过盘上的经纬，最后在左上角敲了敲。
……该怎样才能顺利地过去呢。
短时间内找不到辩解的办法，朝中一片忙乱，暂时也没人顾得上她；能帮上她忙的人都在边疆各自为战，就算他们能来，她也不好把他们拖进不义之地。
直接出去也不是不行……可如果她贸然离开，宫里肯定过不久就会发现，消息传到沈和正耳朵里，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意外。
万般思绪在她脑中流星般交织，最终又归于寂静。她目光放空，愣怔怔地盯着棋盘上的那个点，思维不可控制地跃向了另一个地方。
“韩玉青……”她喃喃道，“你知情吗，阿漓？”
窗外秋风刮过，带着已然枯黄的落叶在宫道上打着旋。
“还是说，你就是主谋呢？”
月色凉如水，漫过她放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切做明暗两半。
要是有个什么方法让她分做好几个人就好了。她想，这样她就可以一个留在宫中，一个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两边都不干扰。
让蒋奚顺着玄蝶那条线去查姬漓的消息她递出去了，可宫禁四周有阵法，她也不确定那条命令能不能顺利到达姬漓手中。
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她的眼线，所有人都不能相信了。
她仿佛难以忍受般闭上了眼，指尖夹的棋子倏然而落，在棋盘上溅起一阵嗡鸣碎响。
一片黑暗中，她缓缓引气入体，让天地灵气顺着经脉走了一个大周天，缓缓流淌过所有关窍。最后一个穴位被冲开时，她却没有睁开眼，而是放任自己在黑暗的世界里坠落。
这是师父教她的方式。他说：“檐雨啊，你怎么总是这么着急呢？越急越容易出错的呀，有时候急了，不妨慢下来，打坐试试？”
长鬓剑眉的男人一副三四十的样貌，偶尔倒腾一下自己还能获得弟子们捧场的尖叫，内里却早已是个老头子了，说话总喜欢拖长了音调，尾音逗孩子似的，卷起一个茸茸的弯。
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一板一眼地叫她“檐雨”。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泠，落雨声，从水。她出生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以不怎么让父母满意的方式降生，因此也拥有了一个相当表意的名字。
虽说“泠”字不常见，似乎也彰显了一生行伍的夫妇俩一些翻辞海的用心。但有时她从噩梦中醒来，总觉得她这名字和百户长那活在信里的女儿，那个五月五出生的周十有异曲同工之妙。
相比而言，她兄长的名字似乎就体面了许多。太阳的光芒，想想就会闪耀许多，会把她这小小水滴晒作水汽的吧。
所以等能掌管一切的父母消失，她立刻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换了个名字。檐雨，屋檐上坠落的雨滴，她喜欢看着它们发呆，想象着她出生那日或许就是这样的情景。她将新的名字刻成章，盖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上，哪怕弄得一身印泥也不在乎。
可没人习惯她的新名字。他们习惯了旧的，便觉得新的别扭，字形，字音，通通都不合适。于是她还是叫阿泠，爽爽快快两个字从嘴里经过，碰撞出轻灵的余韵。
改名的斗争经过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毕竟人多势众，她厌烦了和每个人解释新名的含义，再从对方那里收获一个不解而中庸的评价。
那是种奇异的感觉。她不觉得别人有错，毕竟这个名确实显得不怎么郑重，念起来也不像之前那个那样顺口，但她还是怀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将这两个字重新藏在了心底。
师父将她的别扭收入眼中。在某个早春的课后，他把她拉到一边，对她说：“虽然你还没及笄，但我既然都被你叫师父了，不如就僭越一次，你改字檐雨吧。”
新字的应用范围依然不广。周围几乎都是同龄人，从小互相叫着外号长大，没几个人愿意正儿八经地以字相称。但至少几位师长和张首晟本人改了称呼，她就此正式拥有了这个玩笑般的字。
有字的新鲜感几天就过去了。偶尔她也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幼稚，但不管怎么说那算是一次小小的，被保存下来的抗争。
“师父，”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谢谢你教我的那些事。现在，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了。”
回忆中的张首晟被风吹过一般，化作水墨烟消云散。她睁开了眼。面前诸物依旧，黑棋孤零零地坐落在左上角，棋内矿物分布不均的棉絮组成了个顽劣的笑容，冲着还有些茫然的顾岁寒龇牙咧嘴。
顾岁寒看着那枚棋子，渐渐地，她的嘴角学着那枚棋，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轻声道，“多简单？”
她只需要把自己的魂魄分出去无伤大雅的一小部分，让这一部分代替她自己留在宫中，剩下的一部分悄悄溜出宫去，做她该做的事。
这个术法还是她和谢停舟学的——他们交换了一团小小魂魄的那一-夜，他告诉她，只要将魂魄分出去足够大的一部分，那一部分便能在尘世间模拟出另一个自己：拥有相同的记忆，相同的皮相，相同的性格。
离体的魂魄倘若没有别的依托，不能存在很久，最多维持一轮月盈月缺，时间到后它就会烟消云散。所以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到临安接替“自己”，否则这个谎言就会败露。
但没关系，一个月内她要是回不来，只能说明她尸体已经凉在了北边，那时候这个谎言是否存续也就不再重要了。她闭上眼，回忆着谢停舟结咒的样子，朝着自己眉心狠狠一划——
空间斗转，顾岁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灵魂分割的痛楚还留在识海深处，身体却毫发无损，让她有了种奇妙的错位感。看顾她的人见她醒转，忙道：“顾师姐！你突然回来，晕倒在总舵门口，真是吓我们一跳！您是回来主持大局的么？”
“我不——”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总舵中很有可能也有滇国的人，不然沈和正没道理跟条狗似的找到这里，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她道：“……是，我来取回碎曦。”
“真的吗！”面目模糊的医修手舞足蹈，“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她茫然地把解释和证明自己的话语咽了回去。
光芒万丈的人，原来是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的。
她在来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脚触及地面的瞬间，原本坚硬的地面化为沼泽，泥沙缠上她的脚踝，将她一口吞噬！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不时有鹅绒似的雪粒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激起一阵阵的战栗。远远有喊杀声传来，听着很熟悉，可她满心茫然。
她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双手被吊起，身体被束缚。可她完全不记得前因后果，记忆深处的最根本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空洞，让她茫然而无措。
她只记得自己要回南边。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它就像本能一样牢牢镌刻在骨骼里。可除此之外，她毫无头绪，她甚至连“南方”说的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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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叫顾岁寒，她想。
虚空中，命运之轮就此缓缓扭转，将指针指向了完全错误的那一方。
“我不知道。”她平静道，“我真的不知道。”
再之后的梦境就模糊不清了。世界化作斑斓而粘稠的虹色，混乱而颠倒的感官让人几欲作呕。最后的最后，一只巨手穿过混沌，一掌盖到了她天灵上！
顾岁寒豁然坐起。映入视线的是客栈木色的地板，外面的天光已经暗了下去，夕阳余晖穿过窗棂，柔柔照在她脸上。
——她居然在白天睡了这么久，这完全不合常理。
梦里的记忆随着梦醒烟消云散，只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点吉光片羽般的印记。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梦到了一点在沈和正手上时发生过的事，她偷走了碎曦剑，沈和正大怒，将她重新关起来审问。
这些事她不记得，也从未梦到过，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手狠心黑把记忆全扔了的缘故，可现在仔细想想，不合理之处逐渐浮出水面。
如果之前的推测没有错，她在拿到碎曦之后又被捕，为了防止自己的记忆被沈和正翻阅，她干脆利落地把所有有关碎曦的记忆都取出去了。
那之后的事呢？碎曦被夺，沈和正不可能善罢甘休，按照陈筑的说法，他差点用搜魂把自己折磨疯，那最后她又是怎么逃出来并幸存的呢？
她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样子也不像有“疯过”的痕迹啊？
一觉睡得太久了，她一边想，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解昏沉的感觉。揉着揉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醒来后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屋里两人却如同睡死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
入睡前那一点不和谐的疑惑重新翻上了她心头。她起身快步走到两人床边查探了一下，他俩的呼吸都均匀而绵长，一副还在甜美梦乡中的样子。
这太不对劲了。妖族有关梦的术法不少，顾岁寒担心他们被什么梦境控制，连忙把两人都推醒。
好在人还是能叫醒的。两人醒来后也意识到了问题，三人围坐在小桌旁边，端木昂惴惴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你们回忆一下，今天凌晨在林子时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顾岁寒找了张清心符化在水里，给三个人都倒上，“比如说一直跟着你们的动物，或者雾气特别浓郁的地方……”
陈二娘和端木昂面面相觑，忽然，端木昂灵机一动。
“我们好像确实路过了一处不寻常的山雾。”端木昂努力回忆，“那里面特别潮湿，而且有一点奇异的香气，我们当时还以为是花香。”
“对，”这么一说，陈二娘想起来了，“里头湿得有些不舒服，有点喘不过气了，所以我们原地折返另外找路了。”
顾岁寒追问：“是什么香？你们还记得么？”
“像那种腐烂的花，”陈二娘皱眉，“很浓郁的香，但又有些腐烂的臭味，我们都不太喜欢。”
顾岁寒越听这描述越觉得耳熟。昨天从那个遍布磷粉的密室中-出来后，她把夜行衣脱下来收进了乾坤袋，不然太扎眼。她将衣服重新掏了出来，将它送到了他们鼻端下：“是这个味道吗？”
陈二娘闻了一下，肯定道：“就是这个！”
三人对视了一眼，顾岁寒当机立断：“你们说的那片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