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筱泉 作品

95. 一如既往

回到客栈,沈晴微一眼看到了一个身影——周临言,在客栈门口蹲着。他倚着大门靠着,活脱脱像是个守门神。


他好像在这里等了好久,走过春夏秋冬,见证花开花落。


看到沈晴微,他立刻绷得笔直,像是一根弦似的。


“你没事吧?”


他眼中的关切不像是演的。


“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身上旧伤未愈,就敢一个人到处瞎走。”


旧伤未愈。


沈晴微自己都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某人却比她还着急。


沈晴微试探地一问:“你在等我?”


“不是,我在等鬼,冒失鬼。”


棋砚上身的周临言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喝酒去。”


再等一年才能替云然报仇,沈晴微心里闷闷的,就像是将雨不雨的午后,连空气都是闷闷的,堵得人心口慌慌的。连风都凝滞不动,热烘烘的。


晚上一起喝酒是周临言先提出来的,此时他却出尔反尔,脸上毫无半分愧色,心安理得道:“喝酒喝酒,就知道喝酒。喝什么酒?你伤好了嘛就喝酒?”





沈晴微心里正烦着,周临言却棋砚附体,啰啰嗦嗦欠收拾。


提出喝酒的是他,现在念咒似的又是他。


他到底想怎么样?


沈晴微索性越过他,一脚迈进客栈:“不喝算了。”


现在她可以上去和许羽烟道个别,日后,她应该不会再去离澈山了。


“欸?别走啊。”


周临言咻的一下闪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喝桂花酿,喝点桂花茶嘛。”周临言……不,是棋砚他嬉皮笑脸,全然没有往日的那种彬彬有礼的得体,看上去仿佛流氓地痞,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嘛好嘛,以茶代酒?


沈晴微脱口而出想拒绝——无论是喝酒喝茶,本就是拍一拍脑袋图个乐子的事。周临言一开始打着“喝酒”的名号,如今又迂回地提出“喝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


沈晴微抬眼将周临言这张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是周临言,也是棋砚。


沈晴微与周临言相识不过半年多,与棋砚却是针锋相对三年之久。


她猜不透、看不清周临言;却自以为对棋砚了如指掌。


一个带着虚伪的面具事事得体、温文尔雅;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随心尽兴。


这……完全就是两种人。


即使到现在,她依然还无法全然将两个人混为一谈。


如果是周临言邀请她喝茶,她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但一想到他也是棋砚的时候,沈晴微下意识会多掂量一下。


也许是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而她,即使知道是鸿门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分出个高下。仿佛退缩了,在这场博弈中,就落了下乘.


反正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了,见上一见有又何妨?


“好啊,喝桂花茶就喝桂花茶。”


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此后各走各路,茫茫人海再难遇见。


没能与棋砚一较高下,倒是憾事一桩。


沈晴微想,这大概是上天注定吧。


沈晴微抿一口温温的桂花茶,还不错,松花黄的茶汤上飘着极多轻飘飘的桂花,像是偌大湖中的几叶扁舟,看着倒是格外别致。


余光中,周临言一口没动摆在桌上的茶盏,那双看尽世态炎凉、人心温暖的含情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晴微慢悠悠地放下茶盏,一滴茶水都洒出来,水里飘着的桂花也还在原处一动不动。


“殿下这么看着我,难不成——这茶里下毒了?”


嘴上虽这么说,但她云淡风轻,从容不破——并非是她看破红尘、勘破生死,只是觉得,他不会害她。


周临言闻言,毫不犹豫地端起摆在他面前的这盏茶,一言不发地一饮而尽。连茶带花,“尸骨无存”。


喝完以后,好似是苦心孤诣的计划终于成功,周临言得意地勾起唇角:“对啊,下毒了。我给你陪葬,黄泉路上,你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周临言红润的唇瓣上沾着一朵小巧玲珑的桂花,还泛着茶水的光泽。这朵花仿佛在他唇瓣上绽放。去年的桂花干,用水泡一泡,落在他唇上,活脱脱是浑然天成的点缀,配上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胜过枝头芬芳艳丽,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沈晴微的眼皮动了动,好似“不经意间”看了几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移开了视线。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珩王殿下为我陪葬。”


端起茶盏,沈晴微又抿了一口,细细品味浓郁的桂花淹没在茶水中的味道。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沈晴微晃了晃茶盏,茶水的波动殃及桂花,桂花随水而动。


周临言也学着她的样子,手上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盏,晃了晃。他也低头看看了杯中,可惜无水无花,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好似十分无辜:“闲来无事就不能找你品品茶、说说话么?”


沈晴微不是故意要与他针锋相对。毕竟今日也许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但她面对他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总是难掩那股针对之意:“要品茶,殿下下一回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个人,俗得很,殿下与我说茶,怕是对牛弹琴了。”


周临言放下手中的茶盏,一只手抵着木桌,撑着下巴看她:“欸!此言差矣,论俗,微微自然是不及我。一咕噜喝完了茶,也没尝出个味儿。光是解渴了。”


说着他眼神扫了扫他手边的茶盏,在沈晴微看过来时顺势朝她抬了抬眉,仿佛他方才狼吞虎咽地将那茶水一饮而尽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殿下能屈能伸,着实厉害。面对文人雅客时能焚香煮茶,吟诗论文;面对我这般人,就成了个俗人。殿下果然擅长玩弄人心,虚伪逢迎。”沈晴微嘴角扯出一个警告的僵硬的笑,“不过——殿下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听着让人怪想吐的。”


微微。


一听到这两个字,她脑子里都是沈登和林渡宛的嘴脸。


周临言识人心、观人情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沈晴微方才还好好的,如今却满嘴讽刺,他怎么会猜不到她的情绪转折起于那两个字?


“你不喜欢微微这个称呼?先前当棋砚的时候拜访贵府,听你家人这么叫你,还以为这是亲近之人之间的亲昵。”


沈晴微揉揉眉心:眼前这位无所不能的殿下,又开始玩猜人心思的把戏了。


若是往常,她免不了泼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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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但——她想到了一个精妙的好法子。


沈晴微抬头看她:“亲近之人之间的亲昵?那殿下这么叫我,是想与我做亲近之人吗?”


她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一眨也不眨。


像是散发夜明珠的光华。


周临言不甘示弱,抬眼对上她那双不怀好意的眸:“是想要就可以吗?”


沈晴微眉头轻挑:“可以啊。”


她的指尖绕着茶盏的外壁,像是藤蔓似的,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周临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指,等反应过来她方才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后,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沈晴微笑眯眯道:“我说——可以。”


“你……”周临言微微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线索。


“事出反常必有妖。”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头拧成一团,一只手捏成了拳头,一只手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一角:“你的毒发作了?”


沈晴微掰开他的爪子,忽然觉得没意思。


这个人是棋砚的时候,平日里没个正形;是周临言的时候,又满嘴花言巧语。


轮到她花言巧语了,他反而吓得失神,仿佛见鬼似的;又一本正经得让人头疼。


她本来是想玩个小小的游戏。


既然他爱说各种令人发腻的甜言蜜语,一天天油嘴滑舌,她今日就胡闹一次,好好让他常常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没成想,他的巧言令色却在此时无影无踪。


没意思。


沈晴微放弃了原本的“歹念”。


她淡淡道:“我没事。”


周临言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身上的毒发作了,让你意识不清——想哄我陪你一起死。”


沈晴微默然。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识人透彻还是该夸他有自知之明。


终于,她没好气地道:“哪能呢?珩王殿下的命可是金贵着呢,岂是我可以拉着为我陪葬的?”


周临言忽然开口:“沈晴微,你不许死。”


沈晴微也不纵着他:“生死都是我的事,不劳日理万机的殿下牵挂了。我没那么厌世,能活命哪会上赶着找死呢?”


周临言低头道:“三年太短了。”


沈晴微拍了拍周临言的肩:“对殿下来说,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都不重要了。”


周临言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以后不去离澈山了。今日,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殿下了。”


沈晴微说这话时有点心虚——前脚才答应某人不会把他推开,后脚有告诉他此后不会有机会再见。


“不去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去不去离澈山、能不能进正序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没想到,周临言听到她的话却很平静:“也是,正序监的水太浑了。你素来洒脱自由,去了那地方,也不会开心的。不过——你不去离澈山可不代表我们不会再见。”


周临言脸上闪过一个狡黠的笑:“缘分这种东西太玄乎,不如亲自谋划的好。‘山不来见我’,我只好主动靠近山了。”


“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个有趣的人。沈晴微,我会像厉鬼一样,狠狠纠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