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羽盈 作品

24. 窝囊

苏笛就这么决绝地再一次背身而去,


上一次这般情景的时候,


也是这么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心意的时候,


心里只觉得轻松和快意,


觉得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一个危险人物。


但现在,她却觉得很伤心很难过。


她头也不回地从来福客栈里跑了出去,


明明知道以她的身份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再进得来了。


她本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在这里逗留一番才是。


可是她还是仓皇逃走了,


回到了那个更适合她的入福客栈。


并且今天又旷了一天的工,请假理由为“失恋”。


“失恋?失恋是什么意思?”


闲汉老板挠挠头,望着那个“偃旗息鼓”了的正垂头丧气着的苏笛,这么问道。


“就是……那个一百八十八号不会再回来了,他找到更好的事情去做了。”


“人毕竟是我带来的嘛,如今他说不干就不干了,我有点儿不太习惯。”


闲汉老板拍拍苏笛的肩膀,以为她伤心是因为那个小兄弟另谋高就了,抛弃她了,


便这么安慰道。


“别灰心,干我们这一行也可以出息的,也可以赚很多钱的,你以后也一定会遇上更好的男人的,振作点,今日你就休息一天吧,明日开始你可就要加倍努力了。把那位小郎君的也一起接着干下去!”


说是安慰,但其实也就是在给苏笛“打鸡血”,


真不愧是能当上老板,


苏笛自从在他这里打工以来好像一直都在被他压榨,


薪资总是和劳动不成正比,


但没办法,苏笛也没有别的本事,


女闲汉本来在汴梁城就很少见,


老板肯接纳她已经很不错了。


为了保住这个饭碗,苏笛也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安然接受着那总是少了一点的薪水,


借着这个机会把汴梁城和闲汉这份工作都摸清摸透。


闻人昱来到汴梁城的时候本就没带什么行装,


最重要的那把“松石间意”和官服也都一直随身携带着,


除了这两样,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家财”了,


所以也根本没有必要回入福客栈带上些什么行李。


这样也好,不用和苏笛再见面了,省得两个人都尴尬。


闻人昱从没想过,会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苏笛的一日。


之前,他似乎总能找到理由和她亲近。


闻人昱唯一留下的就是那把伞,


老板娘在整理状元郎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就把它转交给了苏笛。


苏笛想着反正闻人昱也是用自己分给他的钱买的。


应该也算是花的她的钱,那么自然也可以算是她的东西。


这伞虽然挺精贵的,但和闻人昱当时带给她的千金万宝相比,


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他跟着公主回了皇宫,又深得陛下赏识,


估计又会得到什么金银财宝,这把伞对于他而言应该也不算什么勒吧。


想着不拿白不拿,反正她也是需要的,就自己留着用了。


虽对于他的谎言、欺骗、利用,


不择手段的野心都十分不满,


但也不可否认地,


抛却那些,他也依然有过真心真诚,


他对她的好也都不是假的。


苏笛是个聪明的人,


后来仔细想想,


闻人昱虽然用错了方式,虽然是贪心了些,


但闻人昱想要守住那个位置也想要守护她的心意,


其实都没有错。


她生他的气,恼他的野心,


害怕他的欺骗,


但也留恋那些只有他给过她的,


她前生今生都不出能得到过的爱护和善意。


苏笛暂时还没有办法将他从心里摘出去。


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对于想要的东西努力争取自然也没有问题。


只是……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能跟上他的脚步呢?


苏笛越想越觉得庆幸,幸好当时自己没有一时上头,


被那劫后余生的欣喜,和那最好生活的诱惑冲昏了头脑,


就此答应了他的邀请,做了状元郎夫人。


好险,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


差一点儿又把自己的初心给丢了。


虽然是条捷径,可走了捷径的人生,


让苏笛这个很踏实本分的人总觉得心里虚虚的,很不舒服,


那根本不能算是靠她自己得来的东西她受之有愧。


既然冥冥之中注定要她继续送外卖,


既然上辈子在外送这事儿上她确实也有很多的不甘心,


既然她和闻人昱注定差距悬殊,无法坦诚交心。


那么,在闲汉这条道路上,


苏笛决定自己再继续闯一闯。


苏笛本来想着刚好被辜负了,


就可以斩断情根,


从此气他恼他安心工作。


她躺在自己房间里的那张普通的小床上,


准备从明日开始努力工作,


争取多攒些钱,实现她的那个创业计划。


今日即便日头高照正是干活的好时候,


苏笛也这么赖在床上睡懒觉了。


虽然想着要好好休息一下,之后估计就闲不下来了,


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那把伞看,


明明今日是个大晴天,根本用不上。


可她的目光总是从那伞上挪不开。


就这么盯了一会儿之后,


苏笛就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她抱着那把伞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然后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这原本是她觉得最放松最有意思的事,


她之前每天干完活儿,都喜欢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热闹的汴梁,


觉得很治愈很满足,觉得没那么孤单了。


现在,明明眼前喧嚣依旧,


可苏笛还是忍不住地觉得难受,觉得寂寞。


那些人来来往往,各有各的去处,


可没有一个人再要来她这里,


没有一个人再要和她一起去哪里了。


也再没有人在她奔波时,


为她撑起这把伞遮风挡雨了。


她和闻人昱,


终究是情深缘浅,两个人本就太不一样了。


状元郎和闲汉之间,即便系着救命之恩,男女之情,


也是无法被联系在一起的。


另一边。


闻人昱回到了皇宫里,


因为和她分开,心里还是觉得挺郁闷的,


所以一路上即便公主一直主动和他说话,逗他开心,


告诉他要高兴些面圣,不然可是死罪,


他也只是一只低头沉默着。


闻人昱被正式受封了官职。


还是之前说好的,翰林御书院从六品,


具体负责什么等他到了那里了解清楚后再决定,


陛下见他没有带苏笛回来,


也就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


便也就没再问关于那报恩的事情了。


反正一个多月了,他应该也为那姑娘做了很多了吧。


在授官礼之后,陛下还为闻人昱办了酒宴,


向臣子们表明自己对他的重视。


这一位他等了又等的人才终于是回来了。


酒宴上,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闻人昱不断地向各位大臣敬酒,


喝了许多许多美酒佳酿,忙于“应酬”,


也得以暂时忘记了他和苏笛已经变成了再也不能见面的关系。


结束了酒宴,闻人昱通红着脸,歪歪倒倒地回了房间,


这房间是陛下亲自给他安排的,宽敞又阔气,


比起来福客栈最好的房间还要精致豪华数倍,


很符合他从六品这个虽算不上什么大官,但也绝不是什么小官的身份。


才二十一岁的他如今已然在宫中被厚待,前途无量。


这是他被父母“抛弃”,成为家里的那个“多余人”之后,


时隔多年,在这个世上再一次找到那个他觉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


找到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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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还送来了解酒汤,


那解酒汤温热,本该喝得人心里和胃里都暖暖得才对,


闻人昱也是一口就闷了的,可他整个人喝完之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明明正值盛夏,一点儿都不冷啊……


除了没有因此暖和起来,他的醉意也没有解得了。


苏笛的拒绝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本以为今日的百官奉承,酒宴盛大,


今后的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都足以将失去那位闲汉姐姐的悲伤抹去。


他的人生明明还会有这么多金光闪闪的东西……


可那个总是汗津津,脏兮兮的小闲汉的身影却总是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闻人昱来到皇宫之后,


置身于那些他从儿时,从立志要考上状元郎改变命运开始,


就一直向往的一切繁华之间的时候,


他就这么终于立身于那些曾经欺辱他的纨绔子弟之上时,


他心里竟一点儿都不觉得畅快和满足。


只觉得无限的空虚寂寞。


酒宴毕,众人散,


此时唯有他一人时更是如此。


他好像把什么特别重要的给落下了。


重要到没了那个,之后种种所得就都成了虚妄。


在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屋子里明明有很多把椅子,


都是很坚实很舒适的。


闻人昱却只是摊坐在地上,


他幻想着苏笛还在她身边,


这个屋子里有这么好物件,想着她一定会喜欢的,


一定还会张大嘴瞪大眼,惊诧地跑进来,四处转悠着仔细欣赏。


闻人昱真的很喜欢苏笛的这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苏笛最喜欢闻人昱的眼睛,


他的眼睛清澈又深邃,装着她不曾有过的野心,装着她不敢梦的梦想。


闻人昱其实也很喜欢苏笛的眼睛,


圆圆的,很透亮,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看到她为了好好生活做出的一切努力,看到她对于未来的期待,


看到她其实关心别人远胜于关心她自己的至真至纯的善良。


可当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向那个正好奇也羡慕着的姑娘的时候,


那个残影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闻人昱也再一次摔倒在地。


本该志得意满的他此刻却颓丧至极,


头发凌乱,双目无光,萎靡不振,


来侍奉的宫人都只以为他是饮多了酒,醉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哪里是醉?


醉是迷失,是超脱,是逃避,


可他现在明明是陷入了一方绝境之中。


他好像还是别无选择,


得到了眼前这些的同时,他的心上人也注定离他远去了。


闻人昱也没想到,不过是别了半日,


自己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


手中的空碗滑落,


从他的衣兜里也掉落出了个什么,


他拿起一看,是那只草蚱蜢。


就是苏笛送给他的那个,她自己做的粗制滥造的“北宋周边”,


闻人昱拿着那只除了草蚱蜢乍看起来什么都能是的那团草,


眼里不断地涌出泪来,也把那个不值一提的垃圾攥紧在了掌心里。


就好像它比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还要珍贵。


虽都帅气地,毫不留恋地告别了彼此。


都离别地潇洒至极,头也不回,


都像是甩掉了包袱。


可夜深人静之时,两位都还是忍不住地暗自垂泪,


苏笛捧着那把伞,明明是个晴天却还是让它被淋湿了。


闻人昱拿着那团草,明明这个和他得到的一切相比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可依然痛心至极,念念难忘。


北宋第一女闲汉,


和北宋状元郎,


那一整夜都卑微地缩在某个角落里,


一副窝囊样。


明明那个最爱欺负他们的人都已经被他们赶走了啊,


但两位却还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再难有了由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