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反 作品

61. 绿云遮顶?

“给我看看!”陶夭一下抢过来。


指节轻点簿子上某一句。


“‘桃花落尽春将去,枯心再难养幽兰’——啧啧,这位‘好妻子’大概是对家里事不上心呢。”


她摇头晃脑,跟学堂里刚学诗的童子似的。


“呦呦呦,这又什么……‘云深不知处,江阔可藏身。’瞧,心早就不在这间绣楼里了。有志气!”


陶夭又翻一页。


“杜若轻舟浮水涟,星光点点映眉弯。阑珊夜色柔情缱,此心唯许共君看。这写得不错呀!”


王玄清倚在门框上,语调懒洋洋:“那这得是一首催命诗了吧?”


他觉得,这凶杀说不定就和情感有关。


陶夭撇撇嘴,将诗簿啪地合上:“这老板娘太傻,别的不学,学人家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哎,看来还是不如我聪明~”


她毫不掩饰对这位大胆夫人的惋惜。


王玄清挑眉看她:“是啊,聪明的人都翻墙走,不写诗。”


陶夭朝他翻了个白眼:“哼,翻墙至少不会变成一具尸体。”


还是身首分离的那种!


“那么,这事,姓程的居然就不管?”


陶夭看看沈卓。


原来这天下不是只有沈卓一个傻瓜不关心自家娘子到底喜欢谁哦?


沈卓不置可否。


几人一番乱找,除了诗集,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发现了。


便拿着那些战利品回了府衙。


屋里光线晦暗,一盏油灯静静燃着,映得案上白骨泛出一层淡黄的光泽。


沈卓拿起那枚从程善昌家挖出的颅骨,此时,它已被清洗干净。


他的手指顺着骨缝轻轻描摹,沉静而专注。


“这骨缝……已经闭合得差不多了。”


“闭合?”


陶夭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词,探过头来:“怎么?人的骨头还能开合?”


沈卓点点头:“婴儿出生时,为了方便通过产道,颅骨尚未完全闭合。随着年龄增长,缝隙会渐渐合拢。一般到而立之年,会基本闭合。”


他说着,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头顶中央:“这处矢状缝隙几乎已经融成一线,看不出太多凹陷痕。结合颧骨高度和齿骨磨损程度,死者应在二十八至三十二岁之间。”


“好嘛,你这是把人脑袋当年轮数了。”陶夭嘟囔了一句。


“年轮不会说谎。”沈卓淡淡道:“白骨也一样。”


他将头骨摆正:“她的牙齿磨耗较轻,说明生前饮食细致,应非劳苦出身。”


“有钱人家的?”


陶夭眼睛一亮:“那穿得讲究、鞋还新、牙也干净……所以真就是程夫人?”


她小手一拍。


“我知道了!是不是那秦惜梦跑出来找情郎,因为出逃,所以身上的衣服是半新不旧的,只是脚上鞋子没有换。然后他们的行踪被程善昌发现了,姓程的就追上去了。二人因为口角而起了争执,最后程善昌就把秦惜梦给杀了?头埋在自家院子里,然后身体扔到河里喂鱼?可是那个情人呢?难道那个情人根本没有来赴约?”


沈卓没回答,只是垂眼看着骨头:“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得要搞清楚这骨殖的身份。”


他感觉……这头和身体比例有问题。


照理说,头颅和身体一个在土里,一个在水里。


对不上也算正常。


可脖子和头部的刀口也对不上,就很古怪了。


“那就要看我家小乙啦~”


陶夭啪啪跑过去,推着明夷的脊背。


这是她的强烈推荐啦!


沈卓坐在方桌前,翻转着骨骼:“明姑娘,不知你对她的面部轮廓可有想法……”


明夷接手,将那颅骨从头摸到尾:“这样,我来捏细节。”


说罢便取泥上手。


毫不拖泥带水。


烛光勾出一抹幽影。


明夷挽着袖子,正专注地将一撮湿泥小心翼翼地抹在白骨的颧骨上,手法细腻而轻柔。


她面无表情,目光游走于骨骼的五官间,仿佛一位沉默的雕刻师。


陶夭歪头看了一会儿。


她在边上憋得发慌,心里有些痒痒。


转了转脑袋,旁边是沈卓一动不动的专注目光。


正是看着明夷。


突然又觉得有些不爽。


便拿手拨开二人,强势插入:“我怎么觉得这鼻子捏得不太圆?”


“诶,这块儿的泥是不是不够啊?”她假模假样地靠过去,手一伸,差点把明夷捏出来的鼻梁戳歪。


明夷没抬头,素手一拍,就将陶夭伸过来裹乱的小手打掉。


“你要真没事干,不如出去给我捡点好泥巴回来。”


陶夭吐了吐舌头,退到一旁:“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认真做头……我也想出分力嘛,但……捡泥巴就……”


她话音未落,谢令辰正拿着卷画纸进来。


“你来做什么啊?”陶夭刚好转移话题。


“这尸体是我发现的嘛,我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也行吧,现在正好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陶夭顺势拿蹭过泥巴的手拍拍人肩膀。


“啊?”


“我不去。”


听罢陶夭讲明原委,谢令辰一口拒绝。


他堂堂一个知州公子,怎么可能去干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


“泥巴暂时已经够了。”


沈卓平静道:“若是不够,我会再去取。”


他这小小的殓房,从来也没有这么多客人。


这热闹,对他而言……倒是很有些新鲜。


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屋中一时间只剩下明夷修复的声响,以及沈卓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灯火幽幽中,泥土的轮廓慢慢显出一个面庞的模样。


死者像是从冥冥中重新归来。


陶夭坐在角落的条凳上,摇着腿,心里那点小醋意却越积越满。


沈卓在那头骨上摸来摸去,分析得头头是道,明夷一脸专注地给泥巴头骨“化妆”。


这俩人专业倒是挺对口的样子。


“哼。”


陶夭把玩着手上的毛笔,一下从凳上跃起,悄悄靠近二人。


“你别乱碰啊。”明夷头也不抬:“她脸还没完工呢。”


“我哪儿乱碰了,我就是……”


陶夭迅速抬手,用笔尾在泥巴鼻子处戳了个洞:“给她通通气!”


“陶!夭!”明夷咬牙切齿。


“气通了才更像人啊……”陶夭笑嘻嘻往后缩。


“不用谢我!”


她知道小乙绝不会打自己。


“话虽如此……”明夷开始磨牙。


“可你戳得太大了!”


“没事的。”沈卓手指翻飞,抹平了那点小破坏。


“小陶,你若想玩,我拿块泥来给你捏?”


“才不要!”


陶夭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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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鼓鼓地扭过头。


死木头!


她暗自腹诽,但这会儿完全插不上话,又不想真的去捏泥,只好拿手戳戳一旁纸角。


见无人在意,只能坐回椅子,不住咕哝着:“一个个都跟死人那么熟,……活人没人爱了是吧……”


谢令辰正在一旁,挑战对骷髅画人像,看得一乐,便悄悄凑过去奚落人:“怎么,是想给沈仵作娶个小的?”


这么些时日,他大概弄清楚了,这明夷虽然桀骜不驯,但应该是听命于陶夭的。


陶夭脸色一变,转头就抓起坨干泥巴,毫不犹豫地朝谢令辰甩过去:“闭嘴!”


谢令辰脖子一歪,成功闪避:“沈卓你看看她,急了急了……你快来管管!”


陶夭恶狠狠瞪过去:“你再笑,我明天就拿尸水泼你一脸……不,扑你画一脸!”


她成功抓住了谢令辰的命脉。


沈卓将一块细骨递给明夷:“我觉得,她右侧颧骨微微突出,可能脸是偏心型的。”


又看向正斗嘴的两人:“谢公子,不如一起来参详参详?”


“好。”心知沈卓是要为陶夭解围,谢令辰拍拍袍摆,站起来。


陶夭也凑过去。


“这人真长这样?”她摸摸下巴。


“不如咱们去找个认识秦惜梦的人再辨认一下?”


陶夭的目光依次滑过在场众人。


最终落在自家人身上。


江水悠悠,船只缓慢靠泊。


明夷踩着碎石,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不远处,一年轻船夫立在船头。


他一身褪色短褂,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


“大哥!”明夷朝着船工挥手。


“这边!”


“姑娘可是要渡河?”


船工李三跳下船头,便想去搀人。


却被明夷一下躲过。


“大哥,可是一直在这玉溪江渡人?”


“当然。”李三放了船竿,却不再对明夷热情。


他看出来,这姑娘不是要搭船的。


“我是衙门里的公人。”


明夷作为陶夭的丫鬟,自也很会看眼色。


对着个船夫,她没必要客气。


“衙门?”


听说对方是城中衙门的人,李三眼神闪烁几下。


表情也客气起来。


“是,你可知玉溪江上的浮尸案?”


明夷打算好了,若对方不愿意透露……


自己就打到他透露。


她可不会玩陶夭那套撒娇把戏。


“你是来……打听那个女尸的?”


李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眼珠一转:“我……倒真见过一桩奇事。十天半月前的样子,那天晚上,我泊船靠岸,就见一对男女在岸边吵得凶。听口气……说是夫妻,女的要走,男的不让,两个人扭打起来。”


“哦?十几天前,初一?”


明夷声音清越,似笑非笑。


“你真看清楚了?”


“我离得近嘛,那女人哭得厉害,那男的还狠狠揍了她。”


李三抿了抿嘴唇:“不过没等他们吵完,我就收工回家了,之后再没见过那女的了。”


“那你没问问那女人要不要搭船?”明夷学着陶夭平时那杠精模样。


省得到时候自己又要被她怼。


陶夭就是喜欢看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好像那样能让她很有成就感似的。


恶趣味极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