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你们不要嘲笑他啦，那个同学人很好的，我还经常看见他有做义工呢！”
自从上次突然召唤出水流后，茂的样貌、身体和感知能力也在不断提高。唯一不变的，是衰仔隐藏在内心更深处的对少女的炽热爱意。
即使茂现在已经跑到了教室门口，他也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绘里的善良！
因此，茂立马转过身，向绘里鞠躬致谢：“绘里酱，阿里嘎多扩赛以马斯！”
这一声感激仿佛用尽了茂的力气，鞠躬后，他便像逃似得跑出了教室。
自此往后，茂恢复了平日里望着绘里的侧颜打发时间的习惯。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更加关注绘里对别人的态度。
看久之后，少年才发现，少女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女孩，她对班上的每一个人都善良得很平等，甚至到了一种可以说是残忍的地步。
绘里的笑大多都带着善意，但唯有那年夏天，少女痴痴的笑容才是她会对别人展露的独一无二的笑颜。
少女的笑容就由自己来守护！年少懵懂的茂默默想着。
因此，茂对那个人渣校草很不爽，以至于他无时无刻都在幻想，如果能代替他成为绘里的恋人就好了。
而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当年没能在女孩受到伤害时及时挺身而出，也不敢在月读命橘千代面前拔刀捍卫死去的爱情。
因为宫本茂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反抗至高无上的皇，也无法推翻蛇岐八家对血统不稳定之鬼的残暴统治。
宫本茂更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隐藏的龙王、世界的真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A+级混血种，仅此而已。
因此，他后来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号称能为他带来力量的所罗门圣殿会，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药剂改造。
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向橘千代，向蛇岐八家复仇！
但当他拥有力量后，那位月读命却早已沉眠于冰冷的墓地之下，连带蛇岐八家也彻底衰弱了下来。
贤者之石即将没入宫本茂的身体。
这时，幻梦中的绘里再度向宫本茂伸出了手，取出一份精心准备的便当，向他诚挚邀请道：
“茂君，请答应和我交往吧。”
“抱歉，我们并不合适。”
年少的茂这次却没有伸出手，只是退后一步，站在绘里的对面，轻轻摇头。
女孩站在远在天边的高天原，向男孩伸出手，而男孩却站在深入黄泉的冥河三途川，后退一步，选择独自沉沦。
而这一退，便是永远。
宫本茂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合适的交往对象。
因为无论什么原因，他年少时终究是怕了，退缩了，因此他也没有资格答应绘里的交往请求，哪怕他很清楚这只是一场幻梦，一个真实又虚妄的泡沫。
宫本茂的爱情观很朴素。
男人面对再大的困难，哪怕只是后退了一步，也失去了与那位女孩继续交往的资格。
“你的故事，讲完了？”宫本茂耳畔忽地传来一道女声。
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和服的大和抚子，一手持利刃，一手揽清酒，独自倚靠在墙边，好像自始至终一直都站在这里。
她的形象俨然是宫本茂记忆中高高在上的月读命橘千代。
“橘千代！”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见到橘千代之时，宫本茂从少年时的男孩形象瞬间转换为饱经沧桑的中年帅气大叔形象。
他浑身肌肉隆起，似是随时准备将敌人按倒在地。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橘千代的坟墓之时便已经彻底放下了这段仇恨，但真当橘千代来到他的精神世界之后，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于这个名为仇恨的漩涡。
就在一瞬间，橘千代动了。
她猛地拔刀，随着一道银光划落，一根发丝飘落在空中，被她握于掌心。
随即，她张开手掌，任由发丝飘散在地，目光玩味地盯着男人。
直到此时此刻，宫本茂才猛地清醒过来，发现了眼前“橘千代”的不对劲。
她的动作流畅，却不协调。
她的拔刀凌厉，却不标准。她的站姿毫无破绽，却丝毫不符合日本礼数。
相比于一位日本的大和抚子，眼前的“橘千代”更像是一名异国的男子！
“你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杀死我的……是不是你？”
宫本茂竖起眉头，警惕地望向“橘千代”，他下意识想要后退，最后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上一次，他在橘千代的刀光冷芒前退了一步，这一次，他不会再退一步！即使这个“橘千代”仍然有杀死他的力量。
“橘千代”并没有回答茂的问题，反倒凭空幻化出一席晚宴，温柔一笑，以日文轻声询问道：
“茂君，你有故事，我有茶。不知你可愿与我分享所罗门圣殿会的经历？”
说着，“橘千代”指尖染翠，为宫本茂演绎一场茗茶古韵之仪。
铜壶煮泉，松风细语，素手执竹茶拨，轻取银针白毫三捻，水沸若远山清涧潺潺，落盏如雪坠梅枝。
二注清泉如虹饮涧，壶嘴低垂。
出汤三起三落，古茗汩汩注盏。
杯盏次第传香，恍见春山倒映。奉茶时手腕轻旋，浮光略影，但见笑颜展。
见茂不答话，“橘千代”也不急，只是凭剑轻挑茶盏，挑灯轻舞。
美，太美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以这句话形容眼前之人，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宫本茂呆呆地望着“橘千代”，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这不是日本茶道处处是“一期一会”的物哀哲思，而是龙国茶道似水墨画卷般的兼容并蓄！
一阵刀光剑影掠过，剑锋最终停留于宫本茂喉间，茶盏稳稳停驻其上，散发出霭霭雾气。
“橘千代”行止若楷书顿笔，奉茶衣袂不惊，垂眸含笑低语：
“壶中日月长，且留七分予江湖——此杯茶暖，敬君三寸光阴。”
这句话她选择以汉语道出，流驻言语古韵之美。
宫本茂不由得接过这杯茶，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梦中历经三次日月轮转，他终究吐露出了自己所知的全部信息。
此时，壶中银针茶汤方才微凉。
“橘千代”举起一杯半凉的茶水，朱唇轻启：
“龙国有句古话，名为人走茶凉，饮下这杯凉茶，你就该走了。”
宫本茂早已认识到这位“橘千代”的不对劲，但他并没有戳破，反倒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我也该走了，无论如何，我此生都犯下了太多错误。你能当我的介错人吗？就以月读命橘千代的形象。”
说着，他抖开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双膝跪下，挺直腰杆，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小的怀剑横置于前方，将带来的长鞘白刃双手递给“橘千代”。
“橘千代”笑着接过刀，不置可否。
“旅に病で、梦は枯野をかけ廻る。”宫本茂长长出了一口气，浅唱低吟着日本“绯圣”松尾芭蕉的辞世禅句。
（大意：于羁旅中抱病，梦似枯野徘徊的幻影。）
随着银光一闪，茂的颈部显露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人头落地。
好的介错人精通刀术，斩后头颅仍有皮肤和躯干相连，切腹者呈低头跪坐的形态，被认为是体面的死法。
但眼前的这位“橘千代”却显然不是一位好的介错人。
她，又或者说他，亚当。
身体里流淌着的仍然是德国的血、跳动着的仍然是龙国的心。
“不知是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
亚当并没有恢复原貌，反倒是维持着橘千代大和抚子的容颜，以日文轻声应和了一句诗。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贤者之石也完全没入了宫本茂的身体。
宫本茂心中脆弱的泡沫彻底破碎，衰仔的幻梦刹那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