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此言差矣
张四维仍有疑虑。
“若严党派人查探...”
“江南士绅多与我等交好。”
归有光冷笑一声。
“再说,讲学圣人之制,他严嵩敢说不对?”
张居正目光扫过三人。
“记住,我们不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严嵩权势滔天之时,正是我们积蓄力量之机。”
三人齐齐拱手。
“谨遵张公之命!”
雷声渐远,雨点开始敲打窗棂。
张居正望向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
“这场雨,不知要下多久...”
与此同时,京城裕王府内灯火通明。
徐阶、高拱、谭纶、李春芳等人围坐一堂。
“宣大外塞回防之事已定,严嵩这是要借机清洗朝堂啊!”
高拱须发皆张,拳头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徐阶轻抚长须,目光深邃。
“朝会之事才是关键。严嵩此番布局,是要将杨帆及其变法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裕王朱载坖端坐上首。
这位年轻的皇储面容清瘦,眼中既有忧虑又隐含不甘。
“若杨帆被定罪,变法之路岂不断绝?”
裕王声音微颤。
“严家势力再涨,本王日后...”
徐阶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裕王一眼。
“殿下,当务之急是活下来。”
谭纶会意,接过话头。
“严党此番势大,清流生存空间将被压缩到极点。殿下作为皇储,更需谨慎。”
“徐阁老的意思是...”
裕王疑惑地看向徐阶。
徐阶斟了杯茶。
“殿下当支持回撤外塞卫军以防卫京师的决策。”
“什么?”
裕王霍然站起。
“这不是向严嵩低头吗?”
高拱连忙按住裕王。
“殿下稍安勿躁,徐公此言大有深意。”
徐阶目光如炬。
“表面低头,实则保全。殿下想想,若与严嵩正面冲突,皇上会如何看?”
裕王一怔,坐回椅中。
李春芳轻声道。
“皇上虽被迫倚重严嵩,但心中必存芥蒂。殿下若与皇上保持一致...”
“我明白了。”
裕王懂了。
“父皇最忌惮的就是第二个土木堡之变。支持回防,正是解父皇之忧。”
徐阶欣慰点头。
“殿下英明。至于朝会...”
他忽然压低声音,众人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杨帆失败已成定局,但皇上对他十分器重。”
徐阶目光灼灼地盯着裕王。
“殿下应在朝会上坚持救援杨帆!”
“这...”
裕王再次困惑。
“岂不是与严嵩正面为敌?”
徐阶摇头。
“不提变法,不明确表态。只说杨帆乃朝廷栋梁,当留待皇上圣裁。”
高拱恍然大悟。
“妙啊!既显殿下惜才,又不涉党争,一切交由皇上定夺!”
“严嵩此番逼宫过分,皇上必定恼怒。”
徐阶意味深长地说。
“殿下需体会圣意,万不可让皇上有猜疑。”
裕王眼中光芒渐盛。
“徐公是说...让父皇看到我的忠心,又不会觉得我在结党?”
徐阶含笑点头。
“正是'救墨保皇'之策。”
谭纶抚掌赞叹。
“表面救杨帆,实则保皇上。严嵩若敢逼宫,殿下便可名正言顺与之翻脸!”
雨声中,裕王长舒一口气。
他起身向徐阶深深一揖。
“多谢徐公指点迷津。”
徐阶连忙还礼。
“殿下折煞老臣了。只望殿下记住,今日之忍,是为来日之发。”
卯时三刻,皇极殿内烛火通明。
殿外天色尚未大亮,殿内却已站满了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
“裕王殿下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身着明黄龙袍的裕王缓步走入大殿,在龙椅旁特设的座位上落座。
群臣齐刷刷跪下行礼,额头触地,却都暗自用余光打量着这位象征性参与朝会的皇子。
“诸位爱卿平身。”
裕王声音温和,却透着疲惫。
严嵩站在文官首位,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
他双目微闭,站在他身后的严世蕃却能感觉到父亲紧绷的背脊。
这位权倾朝野二十载的首辅,今日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赌注。
“诸位大人。”
严世蕃向前一步,声音洪亮。
“今日朝会,关系社稷安危,内阁已先行商议,现将条程一一说明,请诸位静听。”
他环视一周,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殿内愈发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其一,俺答八万大军压境,各部各地除日常维持外,需全力支持战事。”
严世蕃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军费所需甚巨,内阁议定,从江南官营钱庄调拨八百万两银子,越快越好。”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八百万两!
这几乎是江南半年的税赋收入。
几位户部官员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在严世蕃凌厉的目光下噤若寒蝉。
“其二。”
严世蕃不等众人消化这个惊人的数字,继续道。
“鞑靼联合二十八部倾巢而出,我大明亦需增兵五倍。各省冗余兵力,尽数开拔至宣大蓟辽一线。京师周边,更需加派重兵把守。”
兵部尚书徐阶的眉头跳了跳,他攥紧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指节发白。
增兵五倍?哪来的兵员?哪来的粮饷?
但他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震惊与愤怒。
“其三。”
严世蕃的声音愈发高亢。
“宣大蓟辽各卫副参将以上人员,需重新核查任用。文官方面,亦需派遣可靠之人。各省需出民夫,支援前线。”
这哪里是什么应对策略?分明是要将整个大明的兵权、财权、人事权尽数收归严家掌控!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半刻钟。严世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那些低头不语的朝臣们。
“内阁已多次商议,主意已定。”
他故意顿了下。
“当然,诸位大人若有高见,不妨畅所欲言。”
畅所欲言?殿中群臣心中暗骂。
谁不知道严家父子一手遮天?
二十年来,反对他们的官员不是贬谪就是下狱,更有甚者,莫名其妙就”暴病而亡”。
如今这朝堂之上,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礼部侍郎高拱站在人群中,胸口剧烈起伏。
他今年刚过不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看着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模样,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臣有本奏!”
高拱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有惊讶,有担忧,也有几分钦佩。
严世蕃打量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礼部侍郎。”
高大人请讲。”
高拱上前一步,朗声道。
“严阁老所提三条,臣以为有待商榷。大同局势虽危,但尚未到倾全国之力应对的地步。八百万两军费,恐江南难以承受;增兵五倍,各地防务必将空虚;至于更换边关将领。”
他目光直视严世蕃。
“严阁老在宣大蓟辽的用人,一向得当,何须此时大动干戈?”
几位站在后排的年轻官员忍不住点头赞同,却又迅速低下头,生怕被严世蕃注意到。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缓步走向高拱,靴子踩在金砖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高大人在礼部任职多久了?”
他突然问道。
高拱一怔。
“十年有余。”
“十年礼部,可曾去过边关?可曾见过鞑靼铁骑?”
严世蕃的声音陡然提高。
“土木堡之变距今不过百年,庚戌之变更是近在眼前!高大人口口声声说局势可控,若因你之言误了军机,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高拱面色涨红。
“下官只是。”
“只是什么?”
严世蕃厉声打断。
“只是不通兵事,却敢妄议军国大计?高大人,你可知边关将士每日枕戈待旦,你可知俺答大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他猛地转身,面向群臣。
“诸位!今日之议,非为严家,实为社稷!若因循守旧,贻误战机,我等皆成千古罪人!”
高拱被这番抢白说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求助般地看向几位同僚,却发现他们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这时,大殿左侧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裕王起身,他身着绛紫色亲王常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对着龙椅方向深深三拜,动作庄重而沉稳。
“父皇容禀。”
裕王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儿臣以为,当前首要之务,当是救援大同。”
严世蕃猛地转头,有些惊诧,显然没料到裕王会在此刻发言。
裕王不疾不徐地继续道。
“大同安危,直接关系宣大蓟辽存亡。增兵大同,乃当前最紧急、最重要之事。”
他目光扫过群臣。
“此外,驻防大同的钦差杨帆,一心报国,劳苦功高。儿臣恳请父皇,万勿放弃此等忠良之臣。”
群臣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今日朝会的核心,竟是杨帆的去留问题!
徐阶站在文官队列中,眼中带着赞赏。
他在心中暗道。
“裕王殿下这番话,比我们之前演练的还要精彩!”
他偷眼望向偏殿方向,那里是皇帝听政的地方,心中暗自庆幸。
“皇上听了一定会非常满意。这番发言,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偏殿内,嘉靖皇帝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八卦台上。
他感到身体不适,耳边严世蕃的喧嚣声更让他心生不耐。
“严嵩这老狐狸,竟敢如此放肆。”
嘉靖在心中冷笑,。
他深知自己被形势所迫,处境艰难,但内心如明镜般清楚。
这种局面,正是他变法策略的必然结果。
嘉靖的目光穿过珠帘,落在裕王挺拔的身影上。
这个儿子,比他想象中更有胆识。
他采用杨帆变法,故意隐匿职分与关系,就是为了避免朝臣的直接抵制。
杨帆需作为皇帝的隐秘分身,一旦露出痕迹,严嵩便会借此指责皇帝失德,引发朝臣的集体反对。
“杨廷和逼宫的混乱局面,朕绝不容许再次发生。”
嘉靖在心中暗暗发誓。
他一生都在极力避免这种皇帝与朝臣的直接对立,而是通过精心设计的权力制衡来掌控朝局。
这种隐秘的变法策略也存在致命弱点。如今,严嵩实质上在逼宫,甚至有霸朝之势。
嘉靖看着朝堂上严世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百官缙绅普遍反对变法。”
嘉靖冷静地分析着。
“而变法的名义由杨帆扛着,众人皆知背后有朕的支持。”
八卦台上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嘉靖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想起前日密报,严嵩已暗中勾结俺答,制造边关危局,意图逼迫他放弃变法和杨帆。
“愚蠢。”
嘉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两方对弈,胜负并非仅取决于力量对比。”
朝堂上,裕王发言后,气氛已悄然变化。
严世蕃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没料到裕王会突然介入。
他转头看向父亲严嵩,后者站在文官首位,面色如常,但眼神阴鸷。
“王爷此言差矣!”
严世蕃不甘示弱,声音提高了几分。
“杨帆在边关独断专行,破坏祖制,致使边关军心涣散。若不及时处置,恐酿成大祸!”
裕王声音依然沉稳。
“严大人此言,可有实证?”
严世蕃一时语塞,随即强硬道。
“边关将领多有不满,此乃众所周知之事!”
“哦?”
裕王挑眉。
“那为何本王收到的军报中,众将士皆称赞杨大人体恤下情,整顿军务有功?”
严世蕃脸色一变。
“王爷此言何意?莫非怀疑下官谎报军情?”
裕王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本王只是陈述所知事实。严大人若有异议,不妨请出那些'不满'的将领,当面对质。”
朝堂上一片寂静。
严世蕃额头渗出冷汗,他当然无法真的叫来边关将领对质。
那些所谓的”不满”,本就是他们父子暗中散布的谣言。
严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充满威严。
“王爷,老臣以为,当前边关危局,确需慎重处置。杨帆虽有功绩,但变法之事牵涉祖制,不可不慎。”
裕王转向严嵩,恭敬却不失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