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是盐?”

玉净瓶中所盛之物,乃是稍后沈晏辞与允谦滴血验亲时,所需用到的无根水。

盐巴融入水中化开,即便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也能快速相融。

邵衡凝视着贵妃脸上惊惧的神情,有一可怖的念头骤然于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句,

“难不成允谦当真不是皇上的骨血!?”

纸兜了这么些年的火,终于到了要被烧穿的一日。

贵妃咬紧口脂艳红的唇,认命似地闭上眼,任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她并未辩驳,显然是默认了邵衡所言。

邵衡骇然,只觉头皮发麻。

他错愕地瞪大双目,震惊之外,目光中唯余下了匪夷所思。

警惕瞥一眼紧闭的殿门后,邵衡将贵妃拽至角落,低声呵斥道:

“邵绮梦!你莫不是疯了!?你是皇帝的妃嫔,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我没有!”贵妃黯然落泪,面色灰败到了极点。

她怕了。

她知道怕了。

只得背倚冰冷墙壁蹲下,身躯蜷缩成一团,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允谦的确不是皇上的骨肉,但也不是我的”

邵衡头疼欲裂,太阳穴不受控地突突跳着。

他扶额,面色逐渐发青,

“你把话说清楚。”

邵绮梦这才声音颤抖着,缓缓道出当年的实情,

“皇上登基后首次南巡,正赶上我怀胎六月。我留在宫中养胎,并未随行。

我曾经小产过,我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有多来之不易。所以我倍加小心,即便太医说我胎像稳固,我也几乎日日卧床,生怕再生变故。

然而就算我处处小心,却还是在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突然发作,提前生产。

我疼得几度昏厥,但终于平安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我抱过他,他很软,很瘦是个男孩。”

贵妃双眸红得像是浸了血。

她垂落在身前的双手微曲着,仿若虚抱着空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可我还没能来得及亲亲他,没能来得及洗净他身上的胞衣,看清楚他的模样他就在我怀中没了动静!

我发了疯地喊太医救我儿性命!可太医却只看了我的孩子一眼,就让我节哀”

“轰隆!”

贵妃的情绪几近崩溃。

她在怨怼,

怨怼上天对她的不公。

以至于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险些失控,呼喊出声。

好在一声惊雷适时落下,遮盖了‘祸从口出’的言语。

邵衡忙去捂她的嘴,

“低声些!”

待贵妃情绪稍有缓和,他才肃声问:

“你的孩子死了,那允谦呢?他又是从何而来?”

殿内门窗紧闭,

然而无孔不入的寒风,仍是阴恻恻地卷来,摇曳烛火纷乱。

贵妃看着身侧宫灯里,即将燃尽的几簇幽暗火苗,拭泪道:

“我不能伤心,我没有时间伤心。我第一次小产时,见过皇上有多失落。他握着我的手,一味劝我别难过,可他的眼中分明也是藏不住泪!”

她凄然摇头,倒是先感动了自己,

“我不能再让皇上失望了。那时宫中许多后妃都跟着帝后去了江南,我儿夭折一事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晓。

我以他们家人性命相挟,不许他们说出去一个字。又给足了他们银子封口。

然后让雨燕混出宫去,抱来个才出生的婴孩,藏在水车中,偷偷运回了宫”

“那孩子就是允谦!?你”

邵衡震惊到无以复加。

几近无语。

从前在家中时,父亲常说邵衡是个没脑子的,半点都没有承继他的精明。

而今看来,他的愚蠢与这个妹妹相比,实在不足万一!

他急得来回踱步,口中絮絮不止地责备道:

“你既然已经这么做了,也该知道养个宫外的孩子在身边充作皇嗣的风险有多大,你为何不早早想办法让那个孽障死于意外?

如此没了后顾之忧,皇上也会因为你痛失爱子,而对你更为疼惜。”

他面色阴沉,眼神中闪烁着怒火,右手食指连连杵着贵妃的额头,斥道:

“我真不明白,你这脑袋里究竟是灌了什么浆糊!竟还能把他养这么大?”

“我想过杀了他!”贵妃凄然道:“我一开始当真是你这般想的!可后来皇上得知我平安诞育皇子,从江南赶回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我养了那孩子一个月,他跟我的孩子一般大小,模样生得也像。我时常恍惚觉得,他仿佛就是从我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的孩子并没有死,只是托生在了他身上。

我告诉自己要狠心,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试过给他下药,却又担心被人察觉,不敢做得太过明显。

他隔三差五就会大病一场,每夜啼哭不休,哭得我心都碎了我没有办法,我舍不得再伤害他

我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只要我有了身孕,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掉这个后患!”

贵妃越说越恨,咬碎了皓齿道:

“可那个天杀的乳母,不知为何竟敢给他下毒!非但没能将他毒死,反倒给了皇后可乘之机,将他从我身边抢走!后来他又被养在了太后膝下,我更没有了动手的机会。”

“你!!!”

邵衡怒极,抬手想打贵妃。

却终究忍不下心,用力甩手,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你当真是失心疯了!自打你嫁去王府后,你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为何不与我和父亲说?”

贵妃道:“我早产时你们跟着皇上一并去了江南,宫中书信往来皆要过皇后之手,我哪里有机会?就算我告诉你和父亲,又能如何?你们也只会逼我快些动手杀了他!”

“你若一早说了,最起码我与父亲也能早做筹谋!”

邵衡蓦然拽起贵妃的手腕,逼她直视自己,

“父亲在前朝为了举荐你养出来的那个孽种,不知拉拢多少关系人脉,才逼着皇上将他立为太子!

现在满朝文武和王公贵胄都在安阳殿候着,等着看皇上和那个孽种滴血认亲!

这件事一旦被戳破,咱们邵家九族都得赔上性命!你为了不让你的男人失望,连累的全族都要给你那个死了的儿子陪葬,你现在满意了!?”

“你没有权利指责我!”

贵妃用力挣脱他的手,目露凶光瞪着他,语气半分不让道:

“是我让你们筹谋这些的吗?还是我让你们动了谋逆的心思?你们要是安分守己,守着规矩尽好臣子的本分,皇上又怎么会这么早就要立储?是你们贪心不足,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你”

——“砰砰砰。”

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催促声,打断了兄妹二人的低声争执,

“邵大人?您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