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不疑

母亲早逝,天生弱症……

书房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气息,主人似乎有洁癖,书架上的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按时间顺序规整罗列,从泛黄的旧书到崭新的新书,整齐过渡,秩序井然。

《青囊药典》之后,各种典籍排列整齐,唯独第三层边缘的几册《南华经》微微凸出半寸,书脊上的织锦纹路因常年摩擦已泛出毛边。

周折玉强行按捺住心中激荡,指尖悬在书脊上方。

——这些书被人频繁抽动过。

他两指钳住书脊向外一拉,尘封的霉味里突然混入一丝甜腻的合欢香。书后藏着的暗格露了出来。

暗格一开,原本被强行塞进去的信笺如泄洪般倾泻而出,雪片般散落一地。奉捷弯腰拾起几封,尚未展开,便见信封上赫然写着:

“吾妻阿嫣亲启”。

笔迹凌厉深刻,力透纸背,是陈肃的字。

周折玉呼吸微滞,伸手拨开堆积的信件,露出暗格深处一只被掩埋多年的锦盒。盒面绣金纹已褪色,但合欢花的图案仍清晰可辨,锁扣处凝固着暗红色的蜡封——是浮玉山庄秘制的“长命烛”,唯有家主嫁女时才会用来封印妆奁。

“师兄,这蜡……”奉捷用剑尖轻刮,蜡屑里竟露出金粉,“是掺了金箔的喜蜡。”

周折玉捏碎蜡封的动作比平日重三分,盒盖弹开的瞬间,某种陈年的胭脂香气混着血腥味溢出来——

盒中锦缎上躺着两绺青丝,被金线细细绑成同心结,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笺纸:

肃与嫣,祠堂结发,泉台为证,死生不负。

密室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奉捷机械地拾着散落一地的信笺,每封“与妻书”都像烙铁般烫手。

周折玉的指节泛白,继续向后翻检书架。

一本蓝色封皮的手札被掀开,内页竟是密密麻麻的药方,每张药方末尾间或伴随着几段用药心得,然后在下一张中改进。

周折玉的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字,那些复杂的药名和剂量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从怀孕初期就存在胎位不正的问题,想要通过药理强行纠正,后来孩子出生,因为近亲生子,先天不足,得了弱症。陈嫣也因生产时元气大伤,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孕期本就用药过度,此后的用药要想起作用,只能换些更虎狼的。

越改进,下药越重。

最后一张药方字迹潦草,还没写完就中断在页末。

从这本手札往后,便只有各处搜罗的游记和趣谈,或是些奇形怪状的异事话本,什么药谷灭亡的“真相”,江暮白生平记事,甚至有某山脚村民起死回生,回魂入肉这样的鬼故事。

周折玉埋首书堆,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烛火明明暗暗,跳跃的火苗映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

合上最后一本怪谈,周折玉舒出一口气,刚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直直地撞在了书案上。

“哗啦”一声巨响,放置在书案边缘的药碗被这股冲击力震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其中药汁早已凝固,附着在碎瓷片上。

奉捷正坐在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封“与妻书”——他刚读到“昨夜为绥儿换药,见其眉眼愈肖汝……”——闻声慌忙冲过来扶住周折玉:“师兄?!”

周折玉一手扶住差点被撞翻的书案,缓了缓神,刚想开口说没事,突然,瞥见桌下露出一角的奇怪纸张。

奉捷顺着他目光看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发现是一张年代久远,字迹有些模糊的信纸。

“七劫,俗称守岁花。”

“茎如老藤色作铁灰,叶分三瓣形似雁翎,花呈绀紫,蕊心一点朱红如凝血。此花初开时药性平和,若经年不采,则每年花谢时会在根茎处留下一道环状斑痕,谓之"岁纹"。每多一道岁纹,药性便烈一分,七纹为极,此时花瓣转为暗金,触之如握炽炭。”

“这是什么?”奉捷疑惑地看向周折玉。

“仅生于背阴绝壁的鹰巢附近,借猛禽血气抑制其毒性。采花人需在惊蛰当日以铜刀断根,早则花萎,迟则香散。离土后须用未沾雨的陈年竹纸包裹,见铁器则朽,遇晨露则腐。”

“花瓣可吊将散之气(重伤昏迷时含服),花蕊——需以岁纹数量对应年份的老酒蒸炼,方成聚魂丹引。”

“药谷所植守岁花,今已尽毁,唯天霜教禁地内存一株,纹络完备,年后已足,正宜采而制之。”

江暮白、天元丹、起死回生……

“引魂……”周折玉闭了闭眼,喃喃道:“他想复活陈嫣。”

奉捷骤然一惊,迅速反应过来:“传闻中只有天元丹……庄主也有复刻天元丹的想法?”

不是复刻。

周折玉回忆方才翻过的各类记载,陈肃并未着重搜寻天元丹下落,而是——似乎觉得天元丹只能还阳肉身,额外还需引魂……戚家,所以陈家也有天元丹吗?

周折玉将纸页翻转过来,背后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从外面传来,周折玉猛得抬头,烛火在他眼中映出冷冽的寒光。他一把扣住奉捷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来了。”

奉捷浑身绷紧,迅速将散落的信笺塞回暗格。

周折玉竖着耳朵捕捉那细微声响,手里下意识攥紧了信纸。刹那间,他的眼眸猛地一缩,像是电光火石间洞悉了一切,心里已然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抬手拦住还在慌乱收拾地上信件的奉捷,“别忙了。”

两人疾步走到外间,随着“轰隆”一声闷响,石门缓缓开启。

只见门外,五个黑影一字排开,身形隐匿在暗夜中,脸上蒙着黑布,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手中利剑已然出鞘,寒芒闪烁。

在自家的地盘上,求援未至,敌人竟先到了。

奉捷心脏狂跳,“刷”地抽出长剑,侧身挡在周折玉身前,手臂紧绷,剑尖直指前方,摆出防御的架势,手心里全是汗。

周折玉却像是对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氛围毫无察觉。他不慌不忙,脚步向前迈了一步,脸上竟还浮起一抹轻飘飘的笑意:“大师兄。”

此话一出,对面为首之人身形明显一僵。

他顿了片刻,缓缓收起长剑,抬手揭去脸上面罩,露出一张轮廓柔和、眉目清秀的脸。

奉捷双目中满是难以置信,握着剑的手都不自觉松懈几分。

别不疑嘴唇动了动,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