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忧心

此一行要赶在两国开战,封锁关口前出嘉宁关,沈寄灵知晓事急,不得耽误,向周折玉庄重道了谢,就要离去。

临行前,周折玉突然拉住马上缰绳,换了男人下来,冲车中掀帘的沈寄灵道:“我送你。”

比起并不相熟的陌生人,沈寄灵当然更愿意与周折玉同行,虽不明所以,心中仍十分高兴,想起周折玉好像还是浮玉大公子,平日诸多琐事缠身,便违心地矜持问了一句:“晏平哥不是还有旁的事要忙吗?”

周折玉:“你就说想不想要我送?”

谁拒绝谁是傻叉。

一直向西北前行,摇摇晃晃月余,过了金城郡地界再向北,才是嘉宁关。

傍晚时分,马车在比邻关口的一座小城中停下脚。

这里距北境还有一道关门,城中风致却已同东南各处全然不同。

就沈寄灵来看,最显著的当属一个“穷”字。

周折玉同她身份不方便,路途中已是尽量照顾她,夜里能投宿人家,绝不图方便宿在荒山坟头。饶是如此,沈寄灵这一路还是免不了遭罪,吃住是一方面,水土不服是另一方面。她上辈子没钱没闲,也就没出过什么远门,尤其是这种跨地界的,也就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脆皮。

她从前以为自己睡觉认床就是最大的出行障碍,没想到居然还认一方水土,离远了,走一路难受一路,怕别人嫌她娇气麻烦,没敢表现出来。

晚膳时对着一盘看不出原型的腌菜戳了半晌,还是就着半碗凉水勉强吃了个巴掌大的面饼,沈寄灵便说要先回房睡觉去。

她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听外面的人喧哗吵闹,始终睡不踏实。

楼下店小二收拾桌椅,不知是谁偷懒没把凳脚抬起来,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一声“滋——”。

沈寄灵彻底清醒过来,睡不着了。

此地白日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没干透。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沈寄灵在窗边站了片刻,就有点受不住,跺了跺脚,准备回到被窝里继续酝酿睡意。刚走到床头,她突然想起昏梦里好像都没听见隔壁房门打开过——周折玉还没回房。

沈寄灵那颗近日分外敏感多愁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披着外衣在屋里溜达了两步,自省晚饭时貌似都没怎么跟晏平哥说话,也没关心他这几天辛不辛苦,累不累,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一边犹豫着迟到的温暖到底要不要现在去送,一边穿好外衣,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今日寻的这家客栈外表看着还算半新,在这小城中已经算是不错,没想到是个败絮其中的花架子,单是客房的门,稍微一碰,它就哐当哐当响,生怕没人知道有人进出。

夜深人静中,沈寄灵不想无故扰人清梦,小心翼翼地关了房门,从栏边往下探头一看,见楼下还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店小二拿着帕子收拾起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炙。

掌柜的在台前一盏油灯下记账,手下算盘被他打得啪嗒响,时不时侧头跟旁边的人说上两句话。

沈寄灵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担心冒然下去打扰,耽搁了一会儿,斜靠在桌台边的青年便抬眼望了过来。

正是周折玉。

沈寄灵便叫道:“哥!”

他们对外称作是兄妹俩,很多事会方便许多。

周折玉点点头,抬手招呼她下去。

那打算盘的掌柜脸生的宽,且阔,有点“为人方正”的意思,往下却跟拿错了似的长着一只圆滚滚的大肚腩,亲亲热热地顶着台面。他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评价道:“好漂亮的妹子。”

周折玉笑道:“她生的像母亲。”

掌柜闻言接嘴道:“像娘的好,像娘的长得秀气,我家那女娃就像她爹,越长越要成一团了……”

说起家中儿女,掌柜的话多了许多,从儿时尿床到年幼时为吃糖葫芦撒泼打滚地讨人嫌。客栈里天南地北的行客都有,见多识广的人大都伴有能说会道这一潜质,金口一开,正同茶楼拍惊堂木的一般无二。沈寄灵听得津津有味,却见周折玉悄悄转头过来冲她做了个鬼脸。

掌柜的说了半盏茶的功夫,听见后院有人叫他才止住了嘴,招呼一声,将账簿和算盘往身后柜上一搁,对两人摆了摆手,往后院去。

待人影都看不见了,沈寄灵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周折玉肩膀:“晏平哥,你跟这个人认识啊?”

“不认识啊。”周折玉随手从旁边桌底抽出一条长凳坐下,指腹在黑漆漆的桌面上划过一道,“我这不是在努力认识吗?”

他翻手见手上还是干干净净,知道桌子就这色儿也就不再纠结,伸手解下腰间长剑放在桌上,又将另一个袋子轻轻放在沈寄灵面前。

“我晚间去外面转了一圈,见这家红豆饼生意不错,就捎了两个回来,你尝尝。”

沈寄灵打开袋子,见里面油纸包了好几层,摸着都还是温热的,“是街口那家挑了张红帆,写着‘王二红豆饼’的那家吗?”

“你怎么知道?”周折玉奇道,“这边窗户能看到对街口么?”

沈寄灵拿起一个红豆饼,饼身圆滚滚的,表面烤的金黄金黄,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焦斑,闻着格外香。

她迫不及待咬下一口,外边的酥皮又香又脆,碎渣簌簌往下掉,沈寄灵忙用另一只手去接,嘴里含混道:“我睡觉的时候听见窗外巷子里有两个小孩在吵,争他们娘手里最后一块红豆饼,一个说‘你已经吃了两块了,我只吃了一块’,一个说‘掉了一块,我没吃到’,他们娘亲说给他们掰开,他们又说掰开会散,不喜欢吃碎渣渣。”

酥脆的表皮下,香甜的红豆馅儿淌了出来,细腻绵密,甜而不腻,每一口都软糯得恰到好处,沈寄灵三两口吃完一个,捏着纸包里的另一个接着道:“最后两小孩非得吵着要他们娘再去王二家买一个,他们娘亲就说:‘买?!买不要钱啊?两文半一个,你当钱是大风吹来的?不吃就都别吃了!’然后自己一口把红豆饼吃了,还给了俩小孩一人一巴掌,推着他们进了屋,门关的时候,我还听见一句她问‘你看我像不像红豆饼’呢,哈哈!”

周折玉跟着她笑,坐在一边看着她吃。

待沈寄灵乐呵呵吃完饼,将手中碎渣一仰头全部倒进嘴里,周折玉才从桌上翻过一只缺口的茶碗,倒了一小碗凉茶递给她。

碗中茶水淡得出奇,沈寄灵咂吧了一下,没品出一丁点茶味,反而是红豆的甜味还留有余香。

周折玉在这淡出鸟来的粗茶味里开口,缓声道:“我听掌柜的说,北境接印上任的新统帅前几日刚从这出关,你猜去的是谁?”

“蔡诤蔡老将军。”沈寄灵从豁口的茶碗里抬起脸,却没看周折玉,目光落在碗沿一圈陈年茶垢上,“在我系统抽风前,它就告诉我了。”

蔡老将军曾是贺峤的师父,也算沈寄灵的师祖,从前贺峤带沈寄灵去见过他。那时他老人家早已卸甲归田多年,江湖游历中听闻贺峤收了个小徒弟,还是个女娃娃,特意到盛京停留了几日。

也就是说沈寄灵这人是过过他老人家的眼的。

周折玉先前没问过她打算要如何进军营去确定贺峤身份,也料想她自有办法,就算行不通,周折玉也能冒险带她潜进去,就是做法可能不光明正大。如今听她还有光明正大的方法,更是放下心来。

还没完全放回肚子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觑着沈寄灵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若是那尸身真是贺将军的……”

“那也总会有其它办法的。”沈寄灵悄悄拿鞋底磨着桌腿,或许是因为系统早在她出盛京之后就再没任何动静,就算背包面板还能打开,她心中也莫名有些焦躁不安,一抬眼,见周折玉眼中关心之色,还是安慰道:“没事……我有复活甲,花了整整一百点好感度兑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歪瓜裂枣的品质……万一能起作用呢?”

周折玉听了这一通胡言乱语的安慰,在心中默默说:“不是名刀么,怎么又变成复活甲了?难道这道具还能两者任意切换,这么无敌么?”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更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