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太后经过一月有余的时间终于到了京城。

风尘仆仆踏入建章宫,华贵的衣袍上还沾染着旅途的尘埃。

她顾不得更衣梳洗,直截了当地质问:

“慕氏夫妇失踪了,是皇帝将人带走的?哀家还听闻慕夫人死了?”

殿内烛火摇曳,赫连枭隐在阴影中,背对着太后负手而立。

玄色龙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袖口的金线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母后消息倒是灵通。”

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既然什么都知晓,想必那劫囚之人也是母后所派?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太后冷笑一声,摩挲着腕间新戴的佛珠。

“哀家被囚在行宫,事事受限。这些消息”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都是有人特意送到跟前的。皇帝不妨猜猜,会是谁?”

赫连枭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愈发清晰。

难道是慕钰凌?

曾经助慕灼华逃离皇宫的人,想必就是他。

如今又在暗中作祟?

他究竟意欲何为?

若真是慕钰凌所为,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从慕灼华出逃,到如今劫走慕正渊。

这个神秘人物,似乎一直在暗中操控着局面。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金朝复仇?还是另有所图?

赫连枭忽然想起地牢中慕正渊的话:“她或许能原谅你杀她素未谋面的生父母,但绝不会原谅你杀害抚养她长大的双亲”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这一切,莫非都是为了离间他与慕灼华?然后带走慕灼华?

太后见赫连枭沉默不语,便继续道:“皇帝既知哀家是有条件的,那哀家也不绕弯子了。”

“贵妃身为金朝余孽,绝不能立为皇后,更不可诞下皇嗣。不过她既已不能生育,只要不登上后位,哀家可以容你继续宠着她。”

赫连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母后一定要逼朕至此?”

“是皇帝在逼哀家!”

太后突然拔高声音。

“一个金朝余孽能当贵妃,已是哀家看在你的情分上忍让。你还要让她做皇后?若她的身份公之于众,你问问满朝文武,问问天下百姓,谁能答应?!”

“若是寻常旧臣之女也就罢了,可她流着金朝皇族的血!金朝也好,南朝也罢,皇族血脉绝不可与紫原混淆!这是祖宗立下的铁律!”

刹那间,殿内陷入死寂。

良久,太后幽幽叹息一声,声音里浸透着一生沧桑。

“皇帝啊,你如今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哀家虽是你的生母,你却能用这般含煞的目光看着哀家”

她抬手轻抚鬓边华发,声音陡然转冷。

“若哀家有个三长两短,不仅贵妃会知晓一切,这秘密更会传遍天下。到那时,就算你双手奉上后位,你以为她还会要吗?”

赫连枭黑眸浓稠,说不出任何话来。

太后却知道一切都将如她所愿。

如今横亘在皇帝与贵妃之间的,不仅是她亲生父母的灭国之仇,更添了养母的血债。

只要皇帝在乎贵妃一日,就永远不敢让她知道真相。

“皇帝,你比哀家更清楚——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你在意的人。”

-

赫连枭近来查出的种种隐秘,桩桩件件都不能让慕灼华知晓。

为此,他将她安置在凤仪宫,而非带在身边。

每次踏入凤仪宫,迎接他的总是慕灼华那双盈满期待的眸子。

她正兴致勃勃地与尚服局商议凤袍纹样,同珍宝监斟酌凤冠款式

连见到他时,眉眼间都漾着许久未见的温柔笑意。

笑容如三月春风,总能熨帖他心底最冷硬的角落,却又让他喉间发紧——

这般满怀期待的欢喜,他该如何回应?

终于。

登基大典前三日,赫连枭下定决心,踏着漫天霞光再次来到凤仪宫。

朱红宫门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而他却在阶前驻足良久。

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云纹都染上了绯色。

慕灼华见赫连枭进来,笑盈盈地起身相迎。

她拢着雪白的狐氅,一张瓷白的小脸在暖气中泛着红晕,娇艳动人。

赫连枭习惯性地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坐在罗汉床上。

慕灼华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腰间,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她褪去狐氅,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赫连枭也将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呼吸。

熟悉的甜香萦绕鼻尖,让他贪恋又不舍。

这段时日的温存来之不易,比起从前她冷若冰霜的模样,他宁愿用江山换她此刻的笑靥。

“娇娇,朕要立淑妃为后。”他声音发紧。

怀中娇躯骤然僵硬。

慕灼华缓缓直起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歪着头眼中满是求证的神色。

当确认他不是在玩笑时,眼眶瞬间红了。

想到前些日子太后带着淑妃回宫,当日太后直奔建章宫

那日,太后定然和赫连枭说了什么,可那晚赫连枭来凤仪宫时,分明一切如常。

“你是天子”她声音发颤,贝齿死死咬着下唇,“不能言而无信”

一滴泪砸在赫连枭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比起面对慕灼华失望的眼神,赫连枭更无法承受她眼中会燃起的仇恨之火。

失望可以用岁月弥补,一年不够就五年,五年不够就十年,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修复。

可若是隔着血海深仇,他们也许不可避免重蹈先祖覆辙,在爱恨交织中不死不休。

赫连枭俯身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娇娇,你是敌国公主,不能为后。但你是朕最爱的女子。”

可惜,此“敌国”非彼“敌国”,慕灼华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

“朕许你特权——无论谁是皇后,娇娇都不必低头。”

“朕知道你爱华丽殿宇,翊坤宫离建章宫最近,朕再为你扩建一倍,比从前合并后的昭华宫、长乐宫还要奢华”

“而且,做朕的贵妃,你可以极尽荣宠,不必在意旁人眼光”

赫连枭说了许多,可慕灼华早已听不进去了。

她已懒得去揣测赫连枭为何突然变卦——

无非是阿茹罕的挑拨,亦或是太后的胁迫。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再一次证明:在利益权衡面前,她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个选项。

无论是他,还是萧君翊,亦或是这世间任何人,在面临抉择时,从来都不会将她放在首位。

慕灼华忽然觉得可笑,自己竟还会为这样的背叛感到心痛。

她缓缓闭上眼,将最后一丝期待也掐灭在心底。

连一个后位都不愿给她的爱,算什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