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林栀的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堤坝下方,车轮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她踉跄着跳下车,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蜿蜒的堤坝上,几十个村民正像蚂蚁般忙碌着。男人们赤裸着晒得黝黑的上身,肩扛手抬地将一块块巨石垒上堤岸;女人们排成长队,用簸箕传递着沙土。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在空气中形成一层薄雾。

"顾征!顾征在哪?"林栀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尖锐。几个村民闻声抬头,有人指了指堤坝中段。

她的目光顺着指引看去——那里围着一小群人,隐约可见有人躺在地上。林栀的血液瞬间凝固,抱起豆豆就往那边冲去。泥泞的坡道让她几次险些滑倒,但此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让一让!让一让!"她拨开围观的人群,终于看清了地上的情形:顾征正跪坐着,左腿裤管卷到膝盖,地上躺着一个人,是顾强!

"媳妇儿?"顾征诧异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林栀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抖着蹲下身:"大嫂说你被石头砸伤了"

"我和大哥正在修这段沟渠,突然上头传来"轰隆"一声那石头滚下来的速度太快了"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大哥一把将我推开"

林栀这才注意到,顾征卷起的裤管下,除了那几道渗血的擦伤,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他的左脚踝不自然地肿胀着,却还固执地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死死按着顾强腿上的伤口。

"你腿"林栀刚开口,就被顾征摇头打断。

"不碍事。"他嗓音沙哑,目光始终没离开顾强灰败的脸。"大哥这腿流了太多血得赶紧送医院"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几个村民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顾征突然抓住林栀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媳妇,你去开车我背大哥下去"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因为受伤的脚踝猛地踉跄了一下。林栀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能扛两百斤粮食的汉子,此刻全身都在发抖。

这时,顾建军和顾母也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顾建军二话不说,和几个壮实的村民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顾强扶到顾征背上。

"慢点慢点!"顾建军指挥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老三,你脚上有伤,能行吗?"

顾征咬着牙,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没事,快!"他强忍着脚踝的剧痛,一步一步将大哥背到了吉普车后座,顾强整个人把后座都占完了。

顾建军一个侧身挤进狭窄的缝隙,半边屁股悬在座位边缘,一手死死按住儿子汩汩冒血的伤口。顾征紧接着也坐进了副驾驶,豆豆坐在他腿上。

顾母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儿啊"她颤巍巍地也想往车上挤。

"坐不下了!"顾建军一声暴喝,吓得顾母一哆嗦,"你赶紧回家收拾些换洗衣物,坐队里的拖拉机去县城医院!"

顾母这会也只能听老头子的话,抹着眼泪转身就往家跑,佝偻的背影在田埂上跌跌撞撞。

林栀已经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急促的轰鸣。顾征最后看了眼躺在后座的大哥,那张总是带着憨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他猛地关上车门,声音嘶哑地对林栀说:"走!"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平时要开半个小时的路林栀直接15分钟就开到了县城医院。

一个急刹,停在了医院门口。车轮刚停稳,顾征就打开车门,一把将顾强背起,拖着伤腿往急诊室狂奔。

"医生!救命!"顾征的嘶吼在走廊里回荡,顾父、林栀抱着豆豆在后面追着。

护士们推着担架车慌慌张张地迎上来,白大褂在走廊里划出一道道仓皇的轨迹。

顾强被迅速推进手术室后,林栀强硬地拽着顾征去了急诊室。医生掀开他被血浸透的裤管时,倒吸一口凉气——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紫黑的淤血从脚背一直蔓延到小腿肚。

"你这伤再不处理,腿也别想要了!"老医生一边消毒一边训斥。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顾征的肌肉绷得像铁块,却硬是没哼一声。

林栀趁着包扎的间隙,开车去国营饭店买了二十个肉包子。回来时,看见顾征抱着豆豆像个雕塑般坐在手术室门边上的长椅上,目光死死盯着那盏刺眼的红灯。

"多少吃点儿。"她把热乎乎的包子塞进顾征手里,触到的手指冰凉。

"爹,喝口水。"林栀转身将军用水壶递给蹲在墙角的顾建军。老人机械地接过,壶嘴却对不准颤抖的嘴唇,温水洒在洗得发白的衬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夜越来越深,走廊上的挂钟"咔嗒咔嗒"地走着。顾征手里的包子早就凉透了,油渍在包装纸上凝成白色的脂块。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在惨白的墙上投下一片猩红的光晕。

偶尔有护士进出,带出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每次门开时,顾征都会猛地站起来,又在那扇门关上后,慢慢跌坐回长椅上。林栀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只知道当窗外的天色开始泛青时,那盏灯终于灭了。

主刀医生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下面青白的脸色:"左腿粉碎性骨折,骨头都扎进肌肉里了"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为了保住性命,只能"

顾征猛地站起身,受伤的脚踝承受不住重量,让他重重跪倒在地。林栀死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

顾建军佝偻着背,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啊"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病床出来。顾强苍白的脸上罩着氧气面罩,人还在昏睡中,推车上挂着吊瓶,被子下本该是左腿的位置,现在空荡荡地塌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