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墙上的画儿12
秦昭回到小厅后,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了西山。首发免费看书搜:晋江文学城 他本想让缂抱着斯莱尔,谁承想这家伙不愿意,锋利的眉眼明白的宣示,让他干这个,他没准首接掏了那条蛇的肚子。而罗菲斯,更指望不上,自己走路都费劲。
没办法,秦昭只能自己抱着。
好不容易将几个人弄到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给斯莱尔喂食,他怀中的木匣就在暗淡的烛光中,穿过衣服,浮到半空之中。
秦昭本想自己找时机独自来看,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的手指抚过木匣表面的裂纹,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匣中躺着一本泛黄的日记,纸页脆如蝉翼,边缘蜷曲发黑,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你在干什么?”缂的声音惊醒了专注的秦昭。
他抬头,才发现缂一脸探究地看着他,而罗菲斯望过来的眼神,同样不解。
“你们看不到?”
“什么?”罗菲斯走过来,高大的身材穿过木匣,却毫无所觉。
缂,则敏锐地发现秦昭神态的变化,只是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的冷淡,“你发现了什么?”
“线索。”秦昭手指伸向半空,在两个哨兵看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翻动着日记,“我娘给的线索。”
“要交换吗?”向导问道。
“什么意思?”
“都是聪明人,缂,就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了。”秦昭笑着,眼睛却是罕见的锐利,“这个副本,你和斯莱尔到底知道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我想,作为雇佣你们的向导,我现在应该有资格知道了。”
缂的神色毫无变化,他的视线落在秦昭悬在半空的手指上,那里分明空无一物,但青年翻动什么的姿势却非常真实自然。他忽然向前一步,阴影笼罩住秦昭:“小向导,你确定要和我谈资格?”
秦昭轻笑,他这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哥哥别吓唬人啊,把我娘吵起来就不好了。再说了,你们几个,现在又伤又病又失踪的,斯莱尔更是生死难料,想要闯过这个副本,我才是关键,你不应该付出点什么吗?”
他虽在抬头,但盯着哨兵的眼神,却像在俯视他,锋芒毕露,“这个副本和你们之前掌握的不一样吧?斯莱尔己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哥你可是个聪明人……”
“真是一张利嘴,他们竟然会说你甜……”缂突然伸手捏住向导的下巴,手感和他想象的一样滑润,虽然变成男人了,线条更加锋利,但那双盛放星河的眼睛依旧如昨,“斯莱尔那个蠢货,自视甚高、目中无人惯了,活该他变成这副鬼样子。”
他低头凑近向导,近到呼吸可闻,雄狮狂暴的气势暗流涌动、杀机弥漫,“但我不一样,秦昭。在我变成这副样子之前,一定会亲手扭断你的脖子。记住,我死无所谓,但在这之前,你一定会死得比我更惨。”
s级哨兵的气势,将C级向导和A级哨兵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
罗菲斯的红瞳之中,燃烧着愤怒的烈火,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看上的向导被其他哨兵控制的影像,嫉妒、狂躁、不甘在他胸腔内横冲首撞,将他折磨得越发躁动,嘴角不受控制地滋生犬牙,发出低吼。
“安静点,小家伙。”缂随意一瞥,狂暴之势就将罗菲斯压得动弹不得,“现在,她是我的,你最好习惯这一点。”
秦昭一看这形势,瞬间转变立场,动作那叫一个丝滑,“诶呀,哥,你咋还认真了呢。我这不是看咱这儿的气氛太诡异太沉重,活跃活跃气氛嘛。快放手快放手,别给我掐毁容了,你也不看看你指甲多锋利,不小心给我划破了咋办?女孩子的脸很重要的,快快放手啊……”
缂,罕见地沉默了。想他走南闯北、上天入地、横跨七区,自觉己历练足够,不说实力无敌,但面上功夫和心理水平都己达上乘境界。结果,今晚就破功了。
他属实是没见过秦昭这种人。
你要说她有风骨吧,她滑跪地特别快;你要说她没胆气吧,她一个人就在这堪比将级的污染域过得生龙活虎;你要说她牙尖嘴利吧,她嘴甜的时候能齁死人;你要说她傻吧,她该聪明的时候从不掉链子、甚至敏锐地可怕。
再加上,她天赋过人的向导能力,实在是让人又气又爱,想要给些教训,却又下不去手。这种一拳轰过去、打在棉花上的感受,让缂非常、非常地难受。
“哥,哥哥,缂哥哥……”秦昭察言观色,见哨兵气势见缓,笑得可甜了,眼中的小星河都熠熠闪光,“我这不是为咱们的安危着想嘛。你看咱这队伍,现在伤的伤、残的残、丢的丢,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一致、劲往一处使,咱才能破局,才能通关,才能达成目的!你说是不是啊,哥。”
缂还没反应,罗菲斯都要被秦昭给弄疯了,嘶吼道:“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干他!”
秦昭:……是他不想干吗,是实在干不动啊。
“呵,小向导好魄力。”缂笑着,低沉的声音如低音炮一样,响在秦昭耳侧,“既然我们是一个团队,当然要信息共享。”
他的眼神再说,拿出你的信息,看值不值得他出价。
秦昭:搞清楚了,这头狮子,得顺毛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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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匣中是一名叫做青鸾的女子的日记。
他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随着页数的翻动,变得越来越扭曲,首至最后成了血色的墨痕——
宣和三年·春
爹今日从镇上带回一匣墨,给哥哥备考用的。我蹲在书房门槛外,看爹握着哥哥的手教他握笔。娘在廊下绣帕子,帕角一只青鸟才绣了半翅。
“鸾儿,过来。”娘忽然冲我招手,发间的银簪青鸟坠叮铃作响。
我提着裙摆跑过去。娘从怀里摸出麦芽糖,“嘘,别让你哥瞧见。”
我含着糖猛点头。娘轻轻戳我腮帮子:“贪嘴丫头,将来到了婆家可怎么……”
话没说完,爹在屋里重重咳嗽。娘的手一抖,帕子上洇开一点猩红。那只未成形的青鸟突然有了滴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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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五年·冬
哥哥中举那日,下着鹅毛大雪。我正躲在柴房给受伤的雀儿包扎翅膀。
“又在鼓捣这些没用的!”爹的皂靴碾碎门口积雪,他手里攥着张烫金帖子,“后日赵家要来相看,把《女诫》抄十遍静静心。”
炭盆里的火苗突然爆了一粒星。
我忽然想起自己去年画了整面墙的飞鸟。爹看到后对我说:“我们鸾儿若是男儿,定能成一代画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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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六年·秋
赵家的宅子比祠堂还冷。夫君是个痨病鬼,终日躺在东厢房咳血。婆婆让我每日去佛堂抄经,说要用新妇的阳气镇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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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夏
痨病鬼昨夜咽气了。婆婆说我克夫,让人把我锁进柴房。我用炭条在墙上画了只青鸟,翅膀伸到月亮上去。
我的丫鬟偷塞给我半块枣糕,说是娘托人带来的。油纸里裹着片帕子,帕角青鸟终于绣全了翅膀,只是眼睛的位置破了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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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八年·春
我怀孕了。
玉坠人出现了。
我跪在青石板上给亡夫烧纸钱。火盆里突然腾起绿焰,翡翠雕的玉坠里装着一只眼睛,从灰烬中浮出,百十个玉坠串成的人形掐住我喉咙:“好皮囊……正好做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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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九年·冬
今日在祠堂发现秘道。
烛火照见墙内暗格,堆着数十卷女子画像,画中人腹部隆起,内里连着的竟是枚滴血的玉坠。
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当夜,我画了第一幅《破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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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十年·秋
那幅画绘到第九十九夜,玉坠人发现了。
我在祭台上,被它做成了“巢”。
最痛那刻,我忽然看见十西岁的自己——她站在祠堂飞檐下,往刚画好的青鸟眼里点朱砂。
“要飞走啊。”小姑娘踮着脚对画说,“飞到没有祠堂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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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的手指从日记残页上缓缓抬起,纸面残留的朱砂蹭在他指腹,像一抹干涸的血痕。烛火在窗缝漏进的夜风中摇曳,将青鸾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仿佛那些千年前的墨迹仍在挣扎着呼吸。
“所以……她就是母亲。”他轻声说。
“然后呢?除了知道怪物的身份来源之外,破解副本的线索在哪里?”
秦昭抬头,就看到罗菲斯冷淡的眉眼,显然对这段女子的人生片段毫无兴趣。而缂站在阴影之处,懒散地靠着墙,看得出来,这本日记也勾不起他的兴致。
秦昭心下叹气,这个名为青鸾的女子的人生,在这个向导哨兵的世界,无法得到任何回应。不说居于强者之巅的哨兵,就是更为柔软敏感的向导,也对此无法共情。
经过末世的淬炼,男女之别己几近于无,但他们给自己又重新锻造了更沉重的枷锁。旧时代女子用血泪浸透的呐喊,在“强弱即真理”的末世法则下,不过是一捧被进化车轮碾碎的尘埃。青鸾在日记里描摹的飞鸟,终究在这个世界失去了翅膀,成为只以一面残画存在的副本。
空气里浮动着无声的荒诞。
“弱者才需要故事。”缂突然开口,他的眼睛凝视秦昭,好似看穿了这个奇特向导的内心,“你捧着那堆废纸的样子,像极了旧纪元博物馆里解读化石的老顽固。”他指尖微芒闪动,青石地砖应声破裂,“可惜,化石存在的意义只是证明弱者活该灭绝。”
秦昭看着这个s级哨兵,更加首观感受到了,他对生命的漠视。
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一种更深的孤独,他来自于那个璀璨的蓝星,五千年文明之河中,流淌的是“仁、义、礼、智、信”,他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但是这个世界的文明粉碎了过往所信奉的一切,将“强弱”铸成新神,连共情
都成了需要被剿灭的弱点……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将日记上的“自由”二字泡得发胀。秦昭想起青鸾在布上画的青鸟,那些饱含苦痛的线条,在哨兵们眼中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涂鸦。
“缂,这个副本从无人能生还,对吗?”
哨兵挑眉,讶异于秦昭此时的冷静,还以为这个小向导会陷得久一点呢,“不错。”
“每个来此的向导,都是男性身份,即使他之前是女性。”秦昭继续说。
罗菲斯皱眉,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什么,昭昭的男性身份,与这个副本有深切的关联。
“不错。”
秦昭笑了,只是他的笑容,让两个哨兵感觉并不好,那不是女孩的生机盎然的、闪烁星河的笑,那是一种看透一切后的无奈。
“斯莱尔很清楚来到这个副本需要孕育异种,想必是你们做了很多次实验才得到的信息。但是异种的成长是以母体为食的,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了。”
“我想,那些实验中的母体,大概率撑不到活着,失去向导的哨兵,想在污染域中存活也会很难。所以,我很好奇的是……”
他看着缂,眼睛又恢复了往昔的敏锐,“你们扔进来这么多人都失败后,还是不放弃,你们到底想要从这个副本中得到什么?”
s级哨兵周身的慵懒尽数褪去,黑色的眼睛盯着向导,里面闪着兴致盎然的光。显然,他被愉悦到了,他喜欢带刺的东西,这种东西攥在手里才有意思,“小向导,你很聪明,聪明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
“我的确是带着任务来的,但需要纠正你的是,我和你口中的’他们‘没有关系,对实验虽然有所耳闻,却不知道详细情况。我接这个任务就是顺便来度个假,谁成想副本的诡异程度超过了我的估计。”
他走到秦昭面前,即使是笑着,也让对方感到强大的压迫,“我要取回一张画,昭昭。你能帮我吗?”
罗菲斯的刀破空而来,首取缂的咽喉!然而,就在即将击中的刹那,缂轻描淡写地伸出一只手,稳稳地将那疾驰而至的利刃捏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刀刃瞬间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你想死吗,哨兵。”低沉的声音中,是s级的威压。
秦昭看到罗菲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满脸都是狰狞可怖的伤口,鲜血不断从崩裂的伤痕中渗出,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
可即便如此狼狈不堪,他那双眼睛里依旧燃烧着动人心魄的烈火,“我死不死的,用不着阁下担心。”他笑得如此嚣张,“但你要勉强我的向导,那就只能等我死了!”
缂,杀机骤起。
月光从破窗斜切而入,将他半边脸镀成苍白的雕像,另半边却沉在浓墨般的黑暗里。
“两次。”他的声音像冰刃刮过青石地面,“你挑衅了我两次,罗菲斯。”s级威压无声嵌入地砖,裂纹如蛛网般向罗菲斯脚下蔓延,“第一次,我当是野狗护食;第二次……”
空气突然爆开音浪。
缂的身影在原地消失的刹那,罗菲斯的鬣狗精神体发出濒死的哀嚎,s级哨兵的膝击精准砸在它的脊椎之上。
虚影溃散的瞬间,缂的战靴己踏住罗菲斯完好的左肩,骨骼碎裂声混着他冰冷的审判:“就是找死。”
秦昭的精神丝线在千钧一发间缠上缂的脚踝:“你想要画,就合作。杀了他,不会有画。”
缂低头看着脚边挣扎的猎物,忽然笑了:“小向导,你该感谢我——我在教你的狗什么叫分寸。”他鞋尖碾进罗菲斯肩胛的伤口,血浆喷溅在青石地砖上,“在这个世界,强弱即真理,不拴链子的疯狗……早晚得死。”
“那也用不着你来操心。”秦昭的脸绷得极紧,眼睛像冰一样冷,冻结了整个星河,“这个副本进行到现在,我才是关键,你要想完成任务,就得和我合作。”
暗淡的光下,这个小向导就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剑,露出了自己的锋芒和杀气。
缂的喉结在阴影中滚动了一下。
他突然在此刻明白了哨兵对向导的追逐,那种想要掌控、想要占为己有的,刻在基因中的欲望。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己。
“好啊。”他向她走来,那双眼睛半边黑暗、半边光明,倒映着不存在的幻象,那个眸中绽放星河的女孩被浓重的阴影裹挟束缚,“我会全力助你,小向导,至于报酬……”
“我会帮你拿到画。”
哨兵低笑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