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昔归 作品

3. 第 3 章

在项云天靠近的几秒钟里,沈离离嗅到他身上浓重的啤酒味,下意识皱了眉头。


内心的不安一点点爬上来。


她原以为自己会纠结,权衡,然后拒绝,毕竟今晚她的状态已经很疲惫。


但最终,她却是几乎没有犹豫地回应道:“我朋友他们明早还有事,可能得先回去,我进去跟我哥打个招呼吧。”


“行啊,”项云天自然乐意,笑道:“你哥一走就是三年,你也是,从来不露面,同时见到你们兄妹两个,还挺稀罕。”


沈离离也同对方笑了笑,客气说:“以后机会还多。”


她回身跟两人简单说了说情况,怕沈燎喝多了,得去看看才放心,叫他们先回家。


“离离,你自己能行吗?”陈夏安蹙着眉,叫住她,忧心她一个人没法应付。


“放心,没问题的,”离离抱了抱她,又交代杨敬澄:“你可别把安安送到一半先跑了。”


杨敬澄看着她:“还担心我们呢,你自己注意一点。”


“我知道的。”她笑笑,叫他们放心。


同项云天一道走回去,沈离离问他们今晚是不是人人都喝了啤酒。


项云天点头说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关注这个。


沈离离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往下沉了几分,“我哥喝不了啤酒,他有点儿低程度的小麦过敏。”


“我去,真的假的?!他,他也没跟我们说过呀,好像还真是……这人以前出来也从不喝啤酒威士忌什么的……”项云天也一下子慌起来。


过敏不是小事,他立刻加快步伐,领着沈离离进去。


灯光和音乐将整个酒吧渲染成光怪陆离的缤纷世界,空气里是混杂的烟酒味,或许让人肾上腺素飙升,也或许会让人感到不适,沈离离自然是属于后者。


上到二楼,是更为奢华的私人会所。走进包厢,音响震得人心脏发麻。这里面光线更暗,她却一眼锁定了中间的沈燎。


在场几个男人中,沈燎外貌上等,明明是凌厉的骨相,却被一双桃花眼削弱了气势,喝醉后,双目更显得深情缱绻。


从沈离离进来,他的目光就粘在她身上了,片刻不移。


沈离离走过去,跟周围人简单打了招呼。


奇怪的是,她对这些人都没印象,他们却不约而同认识她。纷纷露出友好的笑,喊她妹妹。


项云天走过去,把沈燎浑身上下看一遍,“没事儿吧?沈燎,你那什么小麦过敏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要不是妹妹来了,你今晚……”


“叫谁妹妹呢?这是我妹。”始终沉默着,无动于衷的沈燎,这时才转过脸,目光从离离身上离开。


项云天简直被气笑,“我都懒得骂你。”


他将沈燎拉起来,只和其他人说:“妹妹怕他喝死了,来接一下,你们先玩儿。”


包厢不小,人也不少,音乐声震耳欲聋,有人大声笑说:“沈燎,以前喊不出来,就说要照顾小妹,怎么都现在妹妹都长那么大了,你还要粘着人家?”


沈离离一愣。


另一人闻言大笑,接道:“恐怕以后谈个恋爱也要妹妹同意。”


面对这些玩笑,本应有无数种回应话术。但沈离离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下意识的就是回头替他辩解:“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夸张,他是因为……”


话没说完,肩膀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握住,将她往外轻推。


头顶响起沈燎的声音,同样似笑非笑,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玩笑:“那怎么办?还真是这样。”顿了一秒,就接着说,“不过问你们也没用,你们又没有妹妹。走了。”


沈离离蓦然抬头,变幻不停的彩灯下,他的脸上也被映了灯光色块,明暗交叠,朦胧不清,只有刹那,蓝绿色的光斑将他的眼睛照亮,闪过的不知是什么样的眸光。


她固执地想看清他的神色。


里面的人笑着同沈燎道别,他懒散地扬了扬手,步履不急不缓,拉着离离走出包厢。


往酒吧外走的路上,项云天语气抱歉地对她说:“妹妹你别介意,他们经常开玩笑,没有恶意。”


沈离离笑了笑:“没事没事,我理解,主要是怕我哥被误会。”


“误会什么?”沈燎忽然出声,回头瞧她。


沈离离缓慢地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项云天朝着他的肩膀来了一掌:“当然是误会你和离离关系啊,要不是你们是亲兄妹,今晚这事明天就得传遍了。诶沈燎,祖宗,不是我说你,怎么自己过敏原都记不住啊!”


走出酒吧,冬夜晚风乍然往衣服里面钻,温度与酒吧内相比,可谓冰火两重天。沈离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燎把她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拉起来,罩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才对项云天说:“不是亲兄妹。”


“……啊?”


“我和离离。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们是亲兄妹?”


“不是,”项云天虎躯一震,“我说的是广义上的,离离不就是你堂妹么?沈三叔的女儿?”


从小到大,无论沈燎还是沈离离,都十分厌烦于解释这件事。


它并非不可言说,只是一旦提起,想要讲清楚,就必须得将沈离离的过去如同揭一层保鲜膜一样,从头到尾地撕开,甚至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最终,还可能要再被质疑一番。


比如:你亲爹是谁?你妈到底有没有嫁进沈家?你为什么姓沈?沈君良为什么肯把遗产给你?他去世,沈家的人认你吗?


这些事,即使是在沈家,也是被尽量避免提及的话题。


但不回答的话,又显得太过讳莫如深,更易引人胡乱猜测。


两秒后,沈离离回头,微笑对他说:“我是被收养的。”


一片静默。


沈燎蹙起眉,垂眼看向她。


项云天尴尬地啊了一声,连说了两句不好意思。


司机在附近,两分钟后就到了。


项云天想陪着一起去医院,怕沈离离一人架不住他,被沈燎制止:“还没病到那步。”


项云天:“你还有脸说,这是谁的错啊。”


沈燎笑笑,对他道了句下次再聚,便带着离离上车离开。


车上,两人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沈离离转过头,借着车窗外的光线,瞧见沈燎在抬手挠脸。


她立刻担心起来,还记得他现在算是个病人,问:“很痒吗?”


沈燎:“有点。”


“我看看。”沈离离皱眉,微微靠近,把沈燎挠脸的手扒拉下来,仔细盯着他的脸看,看完,又拉起他的胳膊,将衣袖往上卷。脸上并不明显,但手臂已经起了小红疹。


他身上有酒气,并不好闻,盖住了他原本的气味,也让车里飘着酒味,迟迟散不尽。沈离离又想了想,自己也喝了不少酒,他们俩估计大差不差。


但其实沈燎并没有在她靠近时闻到酒味,只有淡淡的那一种,属于她的气味。


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察觉到女孩独有的香气,是在她十七八岁时。


她穿着睡裙跑下楼,笑嘻嘻地跟他要宵夜吃,经过他身前时,像一阵自带香气的温柔的风,又或许像被风轻拂的某种花朵。他觉得好闻,问她是不是喷了香水,她说没有呀。


他觉得奇怪,又问用的是什么味道的沐浴露。


她当时疑惑,说哥我们用的不是同一款吗。


他那时愣住,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作出反应,耳根发热。


忽然间,腰被顺势勾住,猝不及防,沈燎在将她往怀里带。


沈离离心中警铃大作,以为他醉得认错人了,按住他的肩膀,在想着要推开,却像是自己也醉了,脑子已经不清醒,双臂竟没有动作。


沈燎这时才说:“沈离离,跟哥哥久别重逢,抱一下也不行?”


闻言,她才默不作声地呼了口气,抬手回抱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三年,也没有很久。”


“是吗?”


“……嗯。”


沈燎松开她,笑了笑。


回到家,沈燎昏天黑地地吐了一番,找出吃的热了一下,往胃里塞了些东西,才吃下药。


沈离离担忧得不得了,全程皱着眉,表情严肃。被沈燎笑着打趣:“板着脸做什么,小孩子要多笑笑。”


她难得对他说了重话:“沈燎,都这样了,你还在嬉皮笑脸,能不能对自己身体情况有点数?”


察觉到她真的生气,沈燎才收起不着调的样子,吃了药,走到她身旁坐下,“我下次一定记着,今天可能是喝多了,没注意。”


说完,又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别生气了,好不好?让你担心,我罪该万死,但我死了,你更难过,不如大小姐想个法子惩治一下,放我一马?”


“又在说胡话,避重就轻。”她吐槽一句。


但也没真想要跟他吵架,沈离离叹了口气,还是顺着他递的台阶下了:“那就,陪我看个电影。”


“行啊,现在就走?”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把她的外套拿来。


沈离离忙说:“不用,就在家看吧,影院太远,懒得再出门。”


计算时间,看完一部电影大概得到凌晨一点多。两人火速上了三楼,沈离离先到影音室挑片子,沈燎去拿了点吃的。


“想看什么?”沈燎走进来,顺便关了灯,把两条毯子和零食拿过来,坐到沙发里。


沈离离盘腿坐着,还在挑选。


一场临时起意的观影活动,选片实在让人纠结。爱情片,不大合适;恐怖片,恐怕要失眠;文艺片,他会有耐心看吗?她记得他以前看文艺片会睡着。


沈燎看她拧着眉,抿着唇,知道她又在举棋不定,而且多半是在考虑他是否喜欢。


他没犹豫,直接对她说:“翻翻你备忘录的片单,就挑最上面的。看你喜欢的就好,别忘记了,我是要戴罪立功的人。”


沈离离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马上拿起了手机。


昏暗中,沈燎垂眸凝望她,忽然有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和从前一样,她的喜好,习惯,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会为哪些事情费神,知道她会担心什么,知道如何哄她高兴,什么样的相处方式让她舒服自在……


他不断告诉自己,但他们之间,也必须和从前一样。


沈离离只有这一个家。


“战争片?”屏幕亮起,人物出现。


“嗯,”沈离离语气高昂了几分,片子是她很喜欢的一位外国导演拍的,“很早就想看,一直没机会。”


“行,那今天正好。”


沈离离做大部分事情时都十分专心,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看一部电影,一本书,只要给自己划定了时间范围,就绝不会再让其他事插进来。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两人间的互动仅剩肢体。


沈燎将小毯子递给她披着,示意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都摇头,只要了一瓶果酒。


看到后面,沈燎眼皮打架,已经快要撑不住,转过头,见沈离离仍旧看得很认真,咬着唇,眼眶和鼻尖有点红。


他不解,回头继续看,原来正播到一个生死攸关的救援片段。


电影放完,果然临近两点钟。


沈离离伸了个懒腰,没有立刻关闭,片尾曲还响着。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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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拿出手机,打字写下即时观后感,说:“哥你先去睡吧。”


得到了沈燎一声轻轻的嗯。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到他已经垂下眼睫,可能是实在困得不行,竟然开始打瞌睡了。


她掀开了毯子,去把他拉起来,温声细语:“去卧室睡,在这儿容易着凉。”


沈燎嗅着她身上,令他安心熟悉的气味,跟着她下了楼,两人的卧室都在二楼,就在隔壁。沈离离把他按进被窝里,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思绪莫名翻涌,似乎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但似乎,她好像又只是看着他发呆,平和而宁静,什么也没有想。


沈燎即将睡着,她忽然轻声问了句:“哥,问你个问题可以吗?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他眯着眼,迷蒙地嗯了声。


她于是蹲下身,盯住他的眼睛,像是要趁着他朦胧之时,彻底将他灵魂看穿。


她小声说:“这三年,你有交女朋友吗?”


他停顿了好久,然后完全地闭上了眼:“离离。”


“嗯?”沈离离耐心十足。


“记得他们今晚说的话吗,是真的。”一个一个的字往外蹦,真是困极了。


“什么话?”


下意识问出来后,沈离离才乍然反应过来。


今晚,他们说沈燎谈恋爱也要妹妹同意。


心跳声剧烈,沈离离察觉自己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伴随着咚咚心跳声,甜蜜和酸涩交织成天罗地网,把她困得无路可逃。


他没有再出声回答,似乎已经熟睡。凑近了看,才发现眼底有淡淡青黑,满是疲态。


轻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她关上灯和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离离六岁住进这栋宅子,在这间屋子睡了许多年,隔壁始终有沈燎在。


唯有这三年的寒暑假,谈不上漫长,却也绝不短暂的三年,她是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隔壁的房间再次被允许敲响,可以收到确确实实的回应,竟然像在做梦。


沈离离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两个相框,一张是和父母的合照。摄于她十二岁那年,他们将她围在中间,目光柔和清润,充满对这个家的爱。母亲肚子微微隆起,已经在孕育新生命。


但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葬身车祸。


另一张,是十五岁时和沈燎的合照。那年她初中毕业,沈燎带她去了北欧看极光。


沈离离自认为不是个爱回忆过去,给自己套上镶着回忆金边的枷锁的人。


但这一晚,她的思绪一直不受控制地在往回流淌。


想起十二岁那年五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天。


已经上初中,但沈君良始终觉得女孩子要富养,不舍得离离去寄宿学校,始终派司机来回接送她,有空的时候,会和关瑶一起去接她放学,再到沈燎的高中校门口等待,带着孩子们出去吃饭。


那天是周五,在傍晚之前,也一切照旧。妈妈还提前说过,放学后要接她去南州,到沈家老宅参加家宴。


那天,妈妈的表情很幸福,满怀期待。或许是因为肚子里那个孩子,沈老爷子终于肯点头,同意沈君良将她明媒正娶,让二人领证结婚。


直到几滴雨落在额头上,凉意驱散困意。


离离坐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雨幕。


她等到大雨将停,等到夕阳落山,也没有等到妈妈和爸爸。


老师拨了一次又一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她开始有些慌乱,甚至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不听话的事情,沈叔叔生气了,不来接她?那样的话,等会儿见了面,要先道歉……


直到时针指向了七点半,老师接了个电话后牵起她的手,马不停蹄地往学校门口走去,语气里是如释重负:“你哥哥来接你了。”


她被老师拽着,为了跟上大人的步子吃力地小跑着。倏忽间,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跌到水坑里,校服瞬间沾上泥水。


寒冷和潮意穿透衣服,侵蚀进皮肤。在那一刻,她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老师大惊失色,匆忙把她拉起来:“哎呦,没事吧?快回家去换身衣服,你哥哥就在外面,已经很晚了,老师也要回家了……”


雨水溅进鞋子,白色棉袜被浸湿,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她哆嗦了一下,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雨天。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一个撑着伞的少年站在车旁,穿着得体的西服,沉静无声。


离离抬头,远远与他对上视线,隔着雨水和雾气,还是看清了沈燎眼尾的红。


他走上前,眉皱得极深,从老师伞下将她接过来,把伞又往她头上移了点,对老师点头:“麻烦您了。”


老师始终在微笑:“不麻烦,如果不是车坏了,我该把小孩送回去的。”


沈燎没再多说,带着离离上了车。


“哥,”离离抬头,忍住泪意,拼命睁大眼睛望着他,“是不是出事了?”


沈燎没答话,拿了一张宽大的毛巾把她包裹起来,又叫她把鞋袜换了。


“哥,哥哥你别这样,别不说话……”她抓住他的手,咬着唇,还是看着他,像在看救命稻草。


沈燎仍旧不开口,回望了她两秒,眼眶再度发红。


下一秒,他伸手,把离离紧紧抱进了怀里,将她全然包裹。


他略微哽咽,声音低哑,说:“离离,以后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在。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沈离离攥着他的衣袖,嚎啕大哭。


车子平稳地向南州行驶,寂静中唯有雨声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