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浅浅 作品

第三十六章 内忧外患

赵为民伏案疾书,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案头的烛火摇曳,在纸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他抬头望向窗外,晨光已经微微泛白,将天际染上一层浅淡的青色。

“又熬了一整夜。”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将这篇万言书誊抄到奏折上。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又带着几分坚持。

门外传来仆人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爷,孙家二少爷来访。”

赵为民放下手中的毛笔,指节因长时间握笔而有些发白。“请他进来。”

不多时,孙四智便踏入了书房。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风范。

“为民兄,你这是又熬了一宿?”孙四智将食盒放在案几上,语气中带着关切,“我路过富阳县时,特意带了些新出的美食来。”

他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白色的丸子,汤色清澈,香气四溢。热气袅袅升起,在清晨的空气中氤氲成雾。

赵为民眼前一亮:“这香味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用鱼肉做的丸子,那家店绝对是个宝藏地儿。”孙四智在赵为民对面坐下,脸上带着笑意,“八个人合伙开的,既是掌柜又是伙计,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分钱。”

“有趣。”赵为民尝了一口,眉头舒展,“鲜美异常,这手艺不输京城名店。”

“最特别的是,他们每天只卖四百碗,多一碗都不卖。”孙四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就算排队的人再多,到了量也就收摊。”

“这倒是个好法子。”赵为民若有所思,“饥饿营销,让人趋之若鹜。那店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孙四智摇头:“我也这么想,可问遍那八个人,都不肯说。”他停顿片刻,目光在书房内扫视,“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赵为民放下碗筷,似笑非笑道:“无忧贤弟,有啥事赶紧说,别拐弯抹角。我们相交多年,还需这般试探吗?”

“瞒不过为民兄。”孙四智干笑两声,面露些许尴尬,“凤鸣阁诗会快开始了,听闻主持的方霄先生与你交好,我想求你帮我弄张推荐信。”

“为钱修德?”赵为民眉头微蹙。

“正是。”孙四智点头,“建业虽年轻,但诗才不俗。”

赵为民沉默片刻:“你为何不为赵先生求一个名额?以他的才学”

“才学?”孙四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人,整日与乡民为伍,捕鱼为生,有什么才学可言?”

赵为民默然,从案几上取出那篇万言书,递了过去。纸张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孙四智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手指微微颤抖。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这这是谁想出来的?”

“赵先生。”

“荒谬!”孙四智猛地站起,茶杯被带倒,茶水洒了一桌,“此计一出,天下读书人岂不人人自危?他这是要与整个士林为敌!”

赵为民叹息:“若不如此,大明还能支撑多久?朝廷税收年年短缺,百姓负担愈发沉重。”

“就算如此,也不能动摇读书人的根基。”孙四智来回踱步,“为民兄,还请快写那推荐信吧。此事不宜再提。”

待孙四智离去,赵为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又提笔写了一封信,推荐赵远参加凤鸣阁诗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与此同时,小赵村内暗流涌动。

“族长!”赵壮勇神色慌张地找到赵必达,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有件大事必须告诉你!”

赵必达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声音不耐烦地睁开眼:“什么事这么急?”

自从赵远在村里声望日隆,这位族长的话,早就成了耳旁风。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涌起一股怒火。

赵壮勇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那些跟陈粮他们混在一起的人是五狼窝的山贼!”

“什么?”赵必达浑身一震,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

“他们是来踩赵远的点,但好像被收买了。”赵壮勇咬牙道,“可是山贼还在不断来村里!我亲眼看见他们在村口徘徊。”

赵必达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机会:“你的意思是”

“要是山贼愣是找不到赵远的踪影,在村里大开杀戒怎么办?”赵壮勇急道,声音都有些发颤,“自己有辆马车,想去哪就去哪,还有那么多人保护,我们可怎么办?”

赵必达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走,召集村民,我们去找赵远问个清楚!”他大步向外走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给村里带来了什么!”

村里很快聚集起一大群人,有愤怒的,有担忧的,也有看热闹的。人群中议论纷纷,指责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远这是要害死我们全村啊!”

“就是,他自己惹了山贼,让我们给他陪葬?”

“必须让他给个说法!”

赵必达站在人群最前面,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要让那个败家子知道,谁才是小赵村真正的主人!

赵远家的大门紧闭着,院内传来阵阵弓弦震颤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混合着初春的寒意,让人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守在门外的贩队成员竖起耳朵,脸上写满好奇。虽然都想偷看一眼院内的情形,但没人敢真的这么做。毕竟这几天赵远特意叮嘱过,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院墙。

“嗖嗖嗖!”

又是三声破空之音划破寂静,紧接着传来箭矢入靶的闷响。

院内,赵震岳手中的元戎弩再次发射,三支弩箭精准命中靶心。黑炭画出的靶子上,十环黑心处密密麻麻全是箭孔,周围却几乎看不到偏离的痕迹。

壮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眼中满是羡慕:“震岳叔,您这准头也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勇虎也凑上前,“我们练了这么多天,打到七八环就不错了,您怎么每箭都能正中靶心?”

赵震岳放下手中的元戎弩,目光有些恍惚:“年轻时在军中待过几年,用过不少弓弩。这元戎弩虽然构造复杂,但原理和寻常弩箭差不多。”

说着,他示意众人围拢过来:“你们看,这弩机的扳机要轻轻扣动,不能用力过猛。瞄准时要屏住呼吸,保持手臂平稳”

众人认真听着。这些天赵远也教过他们使用元戎弩,按照弩身标记对准目标就能射中。但练了五六天,大家最多只能打到七八环,而且上弦换箭的动作都很生疏。

就连学得最快的壮虎、勇虎和陈氏四兄弟,运气好的时候才能射中靶心。和赵震岳这般百发百中相比,差距实在太大。

“当年要是有这弩在手”赵震岳望着手中的元戎弩,眼神黯淡。他想起多年前那场遭遇战,如果当时有这样的武器,也许就不会

“震岳叔。”赵远轻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向前看。”

赵震岳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向前看。”

他环视众人,目光坚定:“得到这么一把犀利的武器,就算五狼窝再来,咱们也不怕了。这弩一匣能装十支箭,射程五十步,箭簇能入木半寸。就是造价不菲,花了一百两银子,总算弄到十架弩和五百支箭。”

“值了!”陈粮握紧拳头,“比起性命,这点银子算什么?”

“对,不怕了!”众人士气大振。虽然射不中十环,但这些天练下来,近距离射人还是没问题的。一匣十支箭,足以挡住那些土匪。

赵远看着大家亢奋的样子,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记住,这种武器可是朝廷严令禁止的。若非自保,我也不会造这东西。谁也不能往外说,平常都藏在我的住处。要是官差来查,情况不对就直接烧了。”

元戎弩又叫诸葛连弩,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改良的连发弩箭。赵远凭借机械学知识,早就掌握了它的构造原理。前些天给震岳叔图纸和银子,就是让他分头找人打造零件。

和打探消息的土匪周旋,无非是想拖延一会儿,好让大家练习熟悉这弩。如今万事俱备,山贼再来也不足为惧了。

“我们都明白。”众人神情既紧张又兴奋。整个团体的气氛都变了,彼此之间多了一份亲近。就连陈氏四兄弟也感觉,那种被排斥的感觉消失了。

有了彼此的秘密和共同利益,兄弟们终于齐心协力。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赵远,别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惹出这么大的事,还藏着掖着,想害死我们吗?”

“山贼来了他有马车跑路,有人保护,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抓不到他,山贼肯定拿我们开刀!”

赵必达尖锐的嗓音格外刺耳,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声音此起彼伏,透着惊慌和愤怒。

赵远皱眉。山贼踩点的事他本想暗中处理,免得引起恐慌。看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众人面面相觑,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应该是赵壮勇。”陈粮一脸愧疚,搓着手说道,“昨天我和铁牛在村外说话时,他就在旁边坑里。当时以为他是护卫团的人,应该没事”

“这混蛋!”勇虎怒道,一拳砸在墙上,“就算害怕山贼,也不该去告诉赵必达啊!谁不知道那老东西整天说远哥坏话!”

赵震岳摇头叹息:“恐怕不只是害怕。前些天我没同意让他当护卫团副队长,他可能因此记恨。这种人,心胸狭窄得很。”

“传出去也好。”赵远眯起眼睛,目光深邃,“危难见人心。唯有一起经历生死考验,终于看清楚谁值得信任。提前发现隐患,总比将来酿成大祸强。”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确实,与其让这些人暗地里搞小动作,不如趁机把他们揪出来。

“你们把弩收好,我出去看看。”赵远吩咐一声,推门而出。

门外的喧闹声立刻平息。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神色,对上赵远的目光又低下了头。他们来此只是想问问该如何应对山贼,并非想责怪什么。

赵远扫视众人。叫嚣最凶的都是些平日不满的闲人,还有一些是干活人家的家属,脸上写满恐惧。有几个平时跟赵必达走得近的,此刻正躲在人群后面窃窃私语。

赵必达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得意:“赵远,山贼踩点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不早点跟大伙说清楚?这事可关乎咱们的生死存亡,你把弟兄们的性命不当回事?”

“山贼是冲我来的,谁更危险?”赵远冷声道,目光如刀,“跟大伙说了又能怎样?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赵必达语塞,转而说道:“你不说是因为你可以坐马车跑路,还有一帮子兄弟罩着我。山贼扑空了发狂,肯定会”

话没说完,一个人影窜出,狠狠地给了他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你刚才说谁是奴才?!”勇虎怒气冲冲,拳头上沾着血迹。

“我”赵必达张嘴,几颗牙齿瞬间脱落在地。他指着勇虎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打长”

咔嚓!

勇虎抓住他的手指往后一掰:“我叫赵破虏,绝对不能让你这么猖狂!总是在背后说远哥的坏话,我早就想收拾你了。以后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找上门揍你一顿!”

赵必达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发白。

这时,赵远缓步走到赵壮勇面前:“为什么要找赵必达?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是害怕”赵壮勇浑身发抖,“生怕你丢下我们独自逃跑,山贼会”

“你是不是希望他带我一起,让山贼杀了我,你就安全了?”赵远的声音很平静,但字字如冰。

“不是的!”赵壮勇连连摆手,额头冒出冷汗。

砰!

赵震岳一脚将他踹倒:“山贼第一次摸清我们的底,我就劝赵远带着雅芳去县城。他在县城有本事过好日子,可他问我,他走了大家怎么办?他打算为了咱们留下来,你居然敢这么看待兄弟!”

许多村民流下眼泪。

“我就说远哥不是那种人!”

“对啊,要走早就走了,早就该离开了!”

“远哥,你快走吧,山贼太危险了!”

“是啊,看你还能不能养活这帮兄弟,我们这把年纪死了也值了。”

“村里没了你,以后日子还能这么舒坦吗!”

“震岳,快劝远哥去县城,别留在这了!”

赵必达傻了眼,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大家都会指责赵远,没想到反倒让他更得人心了。

“震岳哥,不是的,我没有”赵壮勇连连摇头,“我只是担心大家安全才找族长商量。远哥,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震岳叔,结了这个月的工钱,以后护卫团没他的位置了。”赵远面无表情。

人性有自私的一面,这他理解。但自私又愚蠢还背叛的人,不配得到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