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洇 作品

28.过往

“......”


郁烟最后回家里拿了资料,过来跟他一起“学习”。


她挂着单只耳机了解着每一只她以前没有见过的瓷器,并且将它们的长相、特征、年代与制作方式一一记录在本子上,另一只耳朵听宋栖寒在开放式厨房里洗碗,倒也不觉得吵。


他洗好回来,在她对面落座,继续翻看文件。


两个人就这么互不影响的干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夜色渐深。


终于,宋栖寒放下手头的最后一本文件,将架在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摘下,他放松着眼睛,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对面的郁烟身上。


她没再穿那件高领毛衣,换上了舒服的毛绒睡衣。


长而柔顺的发被她胡乱盘在脑后,几根没能一起被圈进去的发丝零零散散的顺着鬓角垂下,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约莫着是觉得痒,她用夹着水笔的手将那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撩到耳朵后,继续低头认真的往本子上记着笔记。


从他的方向看去,她的脸颊小而精致,额头莹白饱满,眼尾也没再上挑,就那么乖巧干净的垂着,在不算大的瞳孔中映出手机屏幕里播放的专业知识。


整个人看上去专注又专业。


其实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就对她的名字如雷贯耳,并且有过几面之缘。那个时候,她在英国读大学,而他远在瑞士“流放”,一次说走就走的巴黎行,将他带进吉美博物馆。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她。


彼时,他的身旁空无一人,而她,昂首挺胸的站在象尊展台前,被众人簇拥着,围堵着。


她站在中央,用铿锵有力的英文为前去参观的外国人讲述着关于象尊的故事,为他们叙述着英法联军当年的恶行,那个时候,她恣意,耀眼,不可一世,好像就连博物馆天花板上的灯都是为她度光而存在。


他自然也停下脚步,被她吸引过去。


当他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之外,就听到她那段震撼人心的发言:


“有些东西是可以被抢走的,比如象尊,比如这两万多件藏品;但有些东西是抢不走的,那就是我们中国源远流长的文化与国人精妙绝伦的手艺。”


“这尊象尊被抢来时没有了顶盖,象鼻也被损毁,是我们,不及前嫌,专程来巴黎,一点一点将它复原,才让它呈现出它本该有的自信与骄傲。”


“这既是我们的能力,也是我们的魄力。”


“中华泱泱大国,文化生生不息,虽然它们可能短时间内无法回家,但它们的名字,永远流淌在我们每一个想要保护文物的人的血液中。”


“道阻且长,虽远必至。”


“......”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孩身上见识到了顶天立地的气魄,敢与世界拼一拼的勇气。也是因为她,他才真正对文物起了兴趣,想要凭借自己的一点力量,去为她、去为它们做些什么。


直到今天,她的那些话仍然印在他的脑海里。


铿锵有力,振奋人心,深深无法抹去。


......


“嘿!”


思绪正乱飘着,还没飘完,就被一道清甜的声音打断。


他瞬间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你盯着我的脸发什么呆呢?”郁烟摁停视频,手中丝滑流畅的转着笔,好奇道:“文件都看完了?”


这副随性的模样,完全与他记忆中那个女孩对不上号。


却又多了丝莫名的真实感。


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掩盖似的端起杯子喝了口气泡水,淡淡道:“看完了,刚在想事情。”


“难怪你表情那么,诡异。看完你先睡吧,我再学会儿。”


“还有多少?”


“早着呢,这才刚开始。”


“......”


“行,”他没多废话,迅速整理好散乱的文件,从一旁拿过笔电,翻开,“我跟你一起。”


郁烟压着眼尾,凝思片刻。


才将头低了回去。


......


分针一格一格的在钟面划过无形却有形的痕迹,杯中的气泡水时而炸开微妙的爆音,天色于水笔和纸张碰撞出龙飞凤舞的字体时逐渐变浓,又缓慢减淡。视频行进到最后一秒,黑屏暂停,郁烟才犹觉不够的伸了个懒腰。


一转头,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时不时还能听见鸟鸣声。


她这才骤然察觉到——


已经到早上了。


对面宋栖寒的目光因着她伸懒腰的举动从笔电挪到她身上,瞥到她身后雾蒙蒙的亮光,状态依旧极好的问她:“想吃什么早餐?我做。”


郁烟打了个哈欠,抄起手机,“别做了,我点外卖吧。”


他伸来手臂将她手里的手机抽走,换上自己的。


“?”


“你干嘛?”


“用我的点,我再忙会儿。”


“你不睡一下吗?等等不上班?”


“上,”他手下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光听声音就知道他有多忙,“等等陪你吃完饭我就走。”


郁烟点好外卖,将手机放到他手边。


撑着头看他。


他流畅的下颌被隐匿在笔电屏幕后,只露出半张淡薄的唇,一夜通宵干活后,不仅在他脸上见不到丝毫疲惫感,反而还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她之前没有见过的气质。


蓬勃,坚韧,胸有成竹。


像极了通宵打了一宿游戏、最后还大获全胜的男大学生。


郁烟闭了闭眼,总觉得是许久没有这么通宵过导致脑子都出现幻觉了,她甩了甩头,决定去找点事情做。


可是——


地上有扫地机器人,猫粮机和猫砂盆都是全自动的,根本用不着她出手,唯一能没事找事做的,就是给薯饼的眼睛上药。


但是薯饼还没醒。


郁烟:......


在地上走了几圈,最后又意兴阑珊的坐回桌前,宋栖寒看她一脸百无聊赖,猜出她的意图:“觉得没事干?”


郁烟提不起精神的吊了吊头。


“猫砂盆底下有袋子,可以系起来扔了;薯饼早上可以吃罐头,挑一瓶打开,盛到猫碗里往里面混鱼油和液体钙;如果都做完还是觉得无聊,可以戴上湿巾手套给它们四个擦一遍身子。”


郁烟听着,眼睛都亮了。


她小跑到自动猫砂盆边,蹲下身体,去取袋子。


刚一把抽拉盒打开,扑面而来的猫屎臭味熏得她头直发晕,她缓了缓,屏住呼吸将袋子系紧,像拎生化武器一样拎了出去。


宋栖寒扫了眼她火急火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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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继续敲键盘。


不多时,她折返回来,去给薯饼准备罐头。


他出声提醒:“记得洗手。”


“已经洗过了!”她的回声遥遥传来,“不然我要被熏死了!”


他敛着眼皮笑,将最后一点敲完,从头到尾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点击保存,合上电脑。


她已经将薯饼的早饭准备好了。


刚打算去拿手套给小猫们擦拭身体,宋栖寒的电话响,说外卖已经放到门口了。


郁烟的脚步停在路中间,坚定道:“下次不点这家了,送这么快,绝对是预制菜。”


“好,”宋栖寒附和道:“明天我们出去吃。”


“今天先吃完再说。”


“......”


早餐摆好,郁烟只吃了几口就把汤勺扔进碗里,不吃了。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抱着薯饼默默上楼,留他一个人在下面接电话,谈公司的事情。


刚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迎面撞上宋栖寒。他已经人模狗样的穿好了成套的灰条纹西装,外面还套了件挺括硬朗的黑风衣,灰与黑的搭配,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的禁欲矜贵,高高在上。


除了脖颈中间缺少点什么东西。


“你领带呢?”郁烟瞟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今天不系吗?”


“系,你帮我挑。”


“在哪儿?”


宋栖寒调转脚步,带她进衣帽间。


一抽屉的领带被整整齐齐的收纳在每个小格子内,郁烟挑了个与他西装相近的深灰色,招手,示意他低头。


他乖乖的低下脑袋,任由她像牵狗一样牵着他。


郁烟憋着笑,快速给他系好结。


在她将系好的结推上他颈间,为他整理黑衬衫领口时,他忽然毫无征兆的向前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


“我先去公司,你睡会儿,”他缓缓站直身体,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晚上别跑,我早点回来给你做饭。”


“我要吃糖醋里脊。”


“好。”


“你表戴了吗?”


“戴了。”


她嗅着他周身的气息,没怎么闻到熟悉的雪松味儿,只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不禁问:“香水没喷?”


“忘了,”他松开她,后退一步,“我现在去喷。”


“ok。”


郁烟跟在他身后,双手后背着探头看他喷的到底是什么香水。


他见她感兴趣,拿给她看。


“lelabo东京限定?”她捏着lelabo的经典小圆瓶看,感叹道:“品味还挺好,怪不得闻起来这么舒服。”


“要来两下吗?”


“不要,我就闻闻。”


“床头有这个香型的香薰,也可以点,助眠。”


“我才不要呢,那样的话岂不是我身上都是这个味了?”


宋栖寒“嗯”了声,反手往她身上摁了两下。


气得她飙出一句:


“宋栖寒!我讨厌死你了!”


他就笑。


他当然不会说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染上和他相同的气息。


这样才能证明。


她和他是一体的,是密不可分的。


是。


独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