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今夜 作品

28. 泉都(十二)

陶沅沅见他都有力气开玩笑了,羞恼地用手肘顶了下他。


陆子滕低头看到她只穿了袜子,鞋子不见踪影,于是长臂一揽又将她圈到怀里,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往床榻边走。


陶沅沅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呼一声,“你干嘛!”


陆子滕没立马回答她,将她放到榻上坐好,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绣鞋帮她穿上,忽然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帮你穿鞋而已,你以为我要干嘛?”


陶沅沅涨红了脸,气得不想理他。


陆子滕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声音愈发温柔,“我昏睡时听到你说要回江州为我守孝三年,所以我拼尽全力让自己好起来。我不愿看到你为了我放弃自小的理想,答应我,即使有天我不在了,也不要因为我放弃你喜欢的事情,耽误你自己的人生,好吗?”


陶沅沅看着眼前忽然成熟了许多的少年,鼻头一酸,眼圈再度殷红起来,杏眼含泪,欲坠不坠。


陆子滕在眼泪落下前为她拭去,又勾了勾她的鼻子,“好啦,我们汤圆儿何时变成爱哭鬼了?”


“我才不是爱哭鬼。还不是因为你。”


看着眼前瘦削了许多的少女,陆子滕心里十分自责。


是啊。她一直都是勇敢坚强的,幼时跟学堂里的其他孩子打架打的头破血流也不曾流泪喊疼,如今却因为他,流了好多眼泪。


他低头看着床边浅粉色的裙角,心事重重,额头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是陶沅沅低头亲了下他。


他抬头看向她,这次少女的目光没有躲闪。


“陆子滕,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你。如今我们既已经定了终身,那你的命便是我的,是与不是?”


陆子滕神情动容,不再同之前那般嬉皮笑脸,挺直上身更靠近她些,与她额头相贴,“是,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陶沅沅:“好,那我要你答应我,以后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许不跟我商量就随便为别人牺牲,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


“我答应你。”


陶沅沅伸手搂住他脖子,闭上双眸,贪恋他现下温暖鲜活的样子。


晏如端着早饭进来,一开门见到的就是二人相拥的温情场面。


“沅沅,要不要用点早……”


“饭”字还没说出口,晏如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念叨着“非礼勿视”转身欲走,却撞进了一个带着浅浅香气的怀抱。


是跟着她后面进屋的晏凉州,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替她稳住放着食物的托盘。


“小心!”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陶沅沅下意识一把推开了陆子滕,又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摆,故作镇定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晏如挣开晏凉州,尴尬道,“你昨日没用晚饭,今日也不曾出门,我怕你饿着了,所以给你送点吃的来。”


晏凉州搂着她的手一空,盯着空了的手出神。


被陶沅沅推开的陆子滕从地上爬起来,委屈道,“汤圆儿,你要谋杀亲夫啊?”


陶沅沅鹅蛋脸染上绯红,咬着下唇,“你别瞎说!”


陆子滕怕她真生气,立马装可怜道,“哎哟!摔得我好疼啊!”


陶沅沅果然立马忘了恼怒,担心地去扶他,“啊?你没事吧,哪里疼啊?晏大哥,你快帮忙看看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好全的伤。“


晏如看到陆子滕今日已经能如常下地说话,也觉得惊奇,于是道,“是啊,凉州,你帮陆子滕把脉看看。”


晏如发话了,晏凉州立马上前搭了陆子滕的手替他把脉。


不过一夜之间,他原本受损严重的心脉已全部恢复完好,其他内伤也都消失了。


这发生在一个凡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实在过于蹊跷,晏凉州看向他的目光带了探究,已经变黑的双眸犹如深潭之水,幽深难测。


陆子滕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于是主动问他,“晏兄,我这脉象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晏凉州收回眼神,面色如常道,“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一夜的光景就已经完全痊愈,倒是奇了。”


陶沅沅没细想他话里的其他意思,听到陆子滕真的已经好了,开心极了。


晏如也被她的笑意感染,愧疚稍稍缓解些许,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定要提高警惕,护住他们,不再让这次的事情发生。


“我去告诉师兄这个好消息,顺便跟他一道去城主府把手记完璧归赵。”


晏凉州不愿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也跟上去,“我陪你一起去。”


陶沅沅拉着陆子滕追出去,“我们也一起去,也带上我们。”


出了木廊,没了屋顶遮蔽,陆子滕被日光照到,浑身刺痛难忍,忍不住闷哼出声。


“呃……”


陶沅沅扶住他,面上被担忧写满,“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陆子滕面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冷汗仍硬撑着,“无妨。”


又想起黑风昨夜说的话,思索了下,对陶沅沅道,“汤圆儿,你去房内取把油纸伞来,想来是我前几日在海底下呆久了,如今见到强光有些不适应。”


陶沅沅不疑有他,将他扶到阴凉处,听话地回屋找伞。


有了纸伞遮蔽,陆子滕总算是能如常在室外行动。


晏如和晏凉州二人先到了子桑砚清的房间,与他说明了陆子滕情况好转,又将城主手记交给了他。


子桑砚清打开手记,看到其中提起的阵法,不做他想就要去城主府。


晏如上前拦住他,面色有些纠结,“师兄,真的要让池玉知道启阵之法吗?”


她与池玉交情不深,但也能感觉到此人正直温和,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领袖。


如果被他知道此事,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献祭己身换百姓安宁。


他还那样年轻,晏如一时有些不忍。


子桑砚清叹了口气,道,“师妹,我知道你于心不忍。可池城主他应当有知情和做选择的权力。何况这手记原本就是池家的东西,我们理应物归原主,否则我们又与欺瞒他的灵魄妖何异?”


舍苍生还是舍一人?只有这一人自己才有资格做决定。


晏如拦着他去路的手缓缓放下,“我明白了,师兄。我们陪你一起去城主府。”


几人将手记送去了城主府,未曾提及水灵恶意藏匿一事,只说是找坎水珠时一并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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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玉迫不及待的打开手记,想要找到启动大阵的方法,翻到那一页时,晏如清楚看到他的手指停滞了一瞬。


但他很快收敛情绪,面上只余欣喜,“太好了!我泉都百姓有救了!请天师们帮忙算个良辰吉日,再助池某启动这阵法。”


他这般赤子之心,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齐齐抱拳对他道,“愿为城主尽绵薄之力。”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水灵的一丝残魄在默默落泪。


她如今已经无法化形,只余一丝灵魄在池玉身边盘旋。


看到他义无反顾就决定牺牲自己,水灵急的团团转,终究无济于事,没有人能看到她,也无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爱人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死亡结局。


他舍弃的不仅是这一世的性命。生祭法阵的人,魂魄和身躯会一并献祭,湮灭其中,再也不得来生。


手记上将这一切都写的清清楚楚,但他还是毅然选择献祭自己。


池家历代先祖,也是历任泉都城城主,都曾做出同样的抉择,一脉相承。


定好了七日后入阵,池玉请晏如六人在客栈小住,帮他成功启动阵法后再离开泉都城。


入夜后,一个覆面黑衣人应召入了池玉的书房。


“阿野,从今以后,你不必再隐藏面容了。”


池野将遮面的黑布取下,恭顺答了句,“是。”


池玉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一个木匣,捧到他面前递给他。


池野认出这是用来装城主印信的,连忙跪在地上,“城主这是何意?”


池玉扶他起来,语气一如即往的温润,“七日后,我便要以身祭阵眼,泉都城有你接管,我很放心。今夜之后,你不再是城主府的护卫统领,而是城主府的接班人。”


池野从未想过启动法阵的方法竟是这样残酷,声音也沉重了几分,“再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池玉答非所问,笑道,“这次来泉都的天师们修为高深,有我此次启阵后,这个阵法就可以永世运行下去,再不会有后世之人需要做出牺牲,倒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池野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暴起,九尺男儿此刻也猩红着眼,涕泪横流,“我的命是城主救回来的,也是您给了我名姓。若没有城主,我早在七岁那年就已经饿死街头。我这些年发奋练武,只为了让自己能够变得强大更好地为您效力。您有恩于我,我岂能鸠占鹊巢,觊觎您的江山基业?”


“阿野,我从未觉得你亏欠我什么。你做我的护卫多年,数次救我于险境中,即使从前欠了我救命之恩,也早已经还清。今夜我不是挟恩图报,而是请求你。求你在我死后接管泉都城,护住这一方百姓。我无以为报,只好请你受我一拜。”


池玉掀起外袍衣摆,朝他重重跪下,眼见着就要以头抢地,池野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动作,“城主……我答应您。我池野对天发誓,从今往后,必定好好庇护泉都百姓。如违今日誓言,必定不得好死,神形俱灭。”


“好!阿野,有你在,我可以放心去了。”


池野后退一步,最后朝池玉双手交叠郑重行礼,“池野恭送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