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的米 作品

22. 距离

“下一场——奥西诺公爵与维奥拉!”


黎婉芝一声令下,沈时砚把剧本抱在臂弯里,缓步走到讲台上,姿态比刚才演独角戏要沉稳几分。他清了清嗓子,抬头望着蔚青,语气低了些。


演的是女扮男装的维奥拉和奥西诺公爵的谈话,维奥拉爱上了奥西诺公爵,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而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暗示。


“去找他来。现在——先把那曲调奏起来吧。”


婉芝在后头假装哼起几句琴声,还在轻轻地弹起了空气。


沈时砚转过身,眼神落在蔚青身上,声音变得温柔:“过来,孩子。要是你有一天和人恋爱了——请在甜蜜的痛苦中记着我:”


“因为真心的恋人都像我……在情感上也许浮躁反复,可那心中所爱之人,却深深刻在心头,永不褪色。”


讲台那端静了几秒。


陈蔚青站在阳光碎洒的地板上,剧本在手中,却没立刻开口。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边。


梁悯初坐在那里,仿佛被斜阳勾勒出剪影。墨蓝色的长衫在光里泛出一丝柔和,眼睛低垂,像在看剧本,又像早已把每一个台词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抬头看。


可蔚青却在那一瞬突然意识到——如果是他说出这些话,大概也会那样吧?不紧不慢、带着点玩笑,却又认真得让人心跳。他会什么都察觉不到的,认真地把我推开,然后献上那好似讽刺的祝福。


他也会这样说:“孩子,你若是有天恋爱了……请记得——”


她咬了下唇,努力把心思拉回到角色上。她垂下眼帘,开口,声音带着一点颤:“它……传出了爱情宝座上的回声。”


沈时砚点点头,顺着台词继续:“你说得很好。我相信你,虽然还这样年轻,但你的眼睛……一定曾经看中过什么人。是不是,孩子?”


蔚青顿了一下。


“略……略为有点,请您恕我。”


这句本是轻描淡写的推辞,可她说出口时,却像真在掩饰什么。


沈时砚看她一眼,眉头稍皱:“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她下意识回头,又瞄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


“……相貌……跟您差不多。”


剧本上的回答是写给“奥西诺”的,可她说出口时,声音里竟有点真。


“那她就不配被你爱。”沈时砚笑着接下去,“什么年纪呢?”


蔚青的指节轻微收紧:“年纪……也跟您差不多,殿下。”


话音刚落,她就不敢再看那边了。


而梁悯初还是没抬头,只在翻来覆去的看着剧本,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沈时砚还在读:“啊,那太老了……”


太老了吗?她一晃神,想起了那个她哭着说“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的午后。


“因为,孩子,不论我们怎样自称自赞,我们的爱情总比女人们流动不定些,富于希求,易于反复,更容易消失而生厌。”


陈蔚青回过神来,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重新对上沈时砚,轻声道:“我知道得很清楚,女人对一个男人会怀着怎样的爱情;真的,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真心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了殿下你一样。”


梁悯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那眼神里像有一簇光,什么都没说,却把她脸上的红意看得一清二楚。


“来来来,今天的最后一场!重头戏!”黎婉芝举起手里的剧本,像个将军挥舞着号角,“今天一定要把那一段演出来!这可是全剧最惊天动地的场面,没有之一!”


大家大笑着纷纷发出一阵起哄声。


“蔚青,你准备好了吗?”婉芝笑得一脸恶作剧。


陈蔚青嘴角抽了抽:“准备…好了…”


“开始!”


夕阳斜进女中教室的窗棂,光线打在木地板上,像一格一格的舞台灯。


沈时砚站在“舞台”一端,蔚青站在另一端,黎婉芝从讲台后走出来,步履坚定地走到中间,仿佛真的披着裙摆走在维奥拉和奥西诺之间。


“暖哟,他厌弃了我!”婉芝声音陡地拔高,像一根突兀挑开的琴弦,“我受了欺骗了!”


蔚青应声而上,慌乱之中带着一丝真情:“谁把你欺骗?谁给你受气?”


“才不久你难道已经忘记?——请神父来!”婉芝回头一挥手,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沈时墨在一边嘀咕:“神父去哪找?”


沈时砚干脆忽略了神父这个角色的缺失,只是照着剧本演,他对旁边的蔚青挥了挥手:“去吧。“


“到哪里去?殿下?“婉芝拉住蔚青的手,“我的夫,别去!”


“你的夫?”


“是的!我的夫,他能抵赖吗?”


“她的夫?嘿?”


“不,殿下我不是。”


这时神父该上场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在等黎婉芝的如何处理这个角色的空缺。


“啊,欢迎,神父!神父,我请你凭着你的可尊敬的身份,到这里来宣布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位少年和我之间不久以前的事情,虽然我们本来预备保守秘密,但现在不得不在时机未到之前公布了!”婉芝一口气说完台词,转头望向窗边。


梁悯初从窗边的位置上站起来,一手提着书,另一手负在背后,神情温和,他用低沉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开口:“一个永久相爱的盟约,已经由你们两人握手缔结,用神圣的吻证明,用戒指的交换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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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婚约的一切仪式,都由我主持作证;照我的表上所指示,距离现在我不过向我的坟墓走了两小时的行程。”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和喝彩声,演塞巴斯蒂安的罗炽南被推上前去,跟三人完成了一个结局的大和解。


散场之后,大家一边笑一边走出教室,夕阳刚好从走廊那头斜斜洒下来,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木地板上传来脚步声、笑语声、还有风拂窗的声音。


陈蔚青没有立刻跟上。


她站在原地,看着梁悯初提着书走在前头,慢慢地,她也轻轻提起书袋,悄悄跟上去。


他们沿着女中后巷那条石板小路往外走,树枝间落下的光斑摇摇晃晃,像是散落一地的剧本碎片。


街角渐渐安静下来,其他人已经走远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忽然——


梁悯初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据我所知,陈宅不是往这条路走的,”他语气温和,“我还没有老糊涂吧?”


“我……”陈蔚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倏地红了,像是刚才舞台上的光还没落下,“不是……我只是想和您讨论一下这个戏。”


“噢?”梁悯初看着她,眉眼微挑,“什么?”


她垂着眼,捏紧手中的剧本,小声说:“可是…你不能不得到这样的回音。假如有一位姑娘——也许只有那么一个人——也像你爱着奥莉维娅一样痛苦地爱着你……”她越说声音越小,像怕那人听见。


梁悯初看着她,过了几秒才说:“这句台词练得很好。”


蔚青被他说得怔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时接不上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就这样。”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来,像拂乱的一页台词。


他走在前面,轻声道:


“thenletthylovebeyoungerthanthyself


orthyaffectioncannotholdthebent


formenareasroses,whosefairflower


Beingoncedisplayed,dothfallthatveryhour.“


那英文句子被他说得极缓极轻,蔚青觉得听着有些耳熟,她后来才想起那是公爵对无法表达的维奥拉说的:“啊!那太老了……那么选一个比你年轻一点的人做你的爱人吧,否则你的爱情便不能常青,男人正像是娇艳的蔷薇,花开才不久便转眼枯萎……”


他小心翼翼地把原句里的women改成了men——把女人改成男人。但那都是后话了,那时的陈蔚青只听出了声音里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