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的米 作品

18. 谁在喊?谁在听?

永丰纱厂门前,天还没黑,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阳光被厂房的楼切碎,夕阳渗出血的颜色,映在地砖上的斑驳像被烧过的炭上的火星。厂区前的巷口本是清冷僻静,今日却聚满了人。有人搬来长凳、油桶、废弃木箱,搭了个临时台子;有人拎着脸盆和棉被,喊着“今儿我们就住这儿”;还有茶楼学徒、印报的小工、流动摊贩全都闻风赶来,把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最惹眼的是那份报纸。


今日特别增刊,头版标题用粗体黑字印着:《纱厂少女断臂真相》。副标题是:“谁来为她失去的手负责?”


陈蔚青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心一点点往下沉。


罗简正站在一张搁在汽油桶上的木板上,朝人群分发报纸。她围着深蓝围巾,嗓音清亮而坚定:“都看看!不是我们在乱说话,是她真的断了手!厂里赔了三块钱,还让她别声张!”


“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就在城西第七医院,工友阿雯现在还躺在那儿,吃药的钱都是她妹妹借的!”


人群逐渐躁动起来,有人接过报纸念出内容,有人边看边骂“真不是人”,还有人把那份报纸往窗台上一摊,高声读:“‘只因操作缓慢,工头当众呵斥;事故发生后,无人施救,反遭污名’——这还叫厂?”


一个粗嗓的男人举起拳头:“拿命换工钱,他们家早该倒闭!”


沈时砚站在厂门内侧,隔着一道铁栏,脸色不太好看。他本想先观察事态,却没想到报纸传得这么快。


他身边的副厂长低声嘀咕:“再闹下去真得报警了,沈少爷,这事得压一压,老爷什么时候来?”


“你们谁给那姑娘批的赔偿的?”他没有回答问题,沉声问道。


副厂长支吾了一下:“这……是按旧例,她不是正式工,临时工出事不入账。”


沈时砚没说话,咬住了后槽牙。


厂外的罗炽南站在墙角,双手抱臂,冷眼旁观。他不拿报纸,也不发声,只是站在那儿,像个沉默的信号。


黎婉芝赶到的时候,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她把一捆新印的报纸塞给罗简:“刚印的,再分一点。西市和茶楼那边已经开始传了。”


“你怎么又来了?”陈蔚青拉住她,“你爹知道吗?”


“我说的是去买书。”婉芝喘着气,脸红得发烫,语速又急又快,“我在西边看到一个男孩,把报纸贴在戏院门口,有人围过去看,还有人拍手说‘这才是报纸’。”


她的眼睛亮得像被阳光戳开了一层雾,“我写的字,真的有人看。”那声音带着一点难掩的、不合时宜的雀跃。


陈蔚青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说“你别太冲动”,也想说“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可那些话像潮水涌来,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忽然有点分不清,婉芝此刻的兴奋,是为阿雯的遭遇,还是为了自己写下的这些字终于得以传开。她那么激动,那么雀跃……这份激动,是对的吗?她想,可这念头也只是轻轻浮起,并没有出口。


“可我不做这些,就天天躲在女中写诗、写那些没用的文章,那才叫出事。”婉芝的声音坚定,带着一种倔强的哑光,“我不怕。”


她刚说完,一声高喊从厂门另一侧爆起:“厂里有人出来了!”


人群一下子涌动,像被丢了火星的干草堆,腾一下燃烧了起来。几秒后,沈时砚出现在厂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厂方管理。


“大家听我说——”他刚开口,声音就被一片嘈杂盖住了。


“你来干嘛?看看断手的女工值不值三块钱?”


“道歉!赔钱!”


“沈家人出来啦,快跪下认罪!”


沈时砚站在门口,脸色一寸寸冷下去。他抬高声音:“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


“那你说,她那只手怎么办?”


声音从前排传来,是一个裹着黑围巾的青年,高举报纸,用力一挥,白纸在空中划出一道拱线:“你家厂房出了事,现在才来演好人,晚了!”


罗炽南冷冷地看了沈时砚一眼,没说话,只把手从臂间抽出来,缓缓地拍了两下手。


嘭——嘭——


掌声像响在空罐子里,带着挑衅的节奏。


罗简站在木板上,面色发白,她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蔚青,喉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沈公子啊,沈公子。”罗炽南往前走了半步,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细细的路。他上前盯着沈时砚,声音带着压着火的冷笑,“站在我们对面的时候,可算是有沈家人的样子了吧?”


沈时砚眼神紧了一下,话一出口带着火:“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叫你别插手。”罗炽南往人群中指了指,“你看清楚了,这不是你家院子,是我们的命。”


“我不是想干什么。”沈时砚的声音也拔高,“我是想让你们冷静下来。你们的工友的赔偿我们一定会给!”


“她叫阿雯!”罗炽南几乎是吼出来的,目光炽热如火,“你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就别来装样子!”


“我不是……”沈时砚张了张嘴,话却像卡在喉咙。


这时,有人从后面喊:“你们知道这个厂以前死过人吗?”


这句话像石头砸进一潭水,四下炸出声音。


“她有名字!”


“她不是厂里的螺丝!”


“她是人!”


“你们还记得吗!”一个粗哑的女声在人群后头喊起来,“去年我哥冬天也是在这厂冻病的!说是‘胃寒’,其实是因为守夜十小时没热水喝——厂里说‘他不是正式工’,一分钱没赔!”


这一句话仿佛扯开了陈年旧伤,立刻有人跟着喊:“前年,我嫂子手指被机器夹断——她也是‘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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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不给报工伤!”


“你们永丰早该倒闭!”


“让东家出来说话!”


沈时砚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人群开始沸腾。


“那个女孩呢?阿雯在哪?”


“是不是已经死了你们才怕了?”


陈蔚青想要往前走:“大家先听我说——阿雯在医院——”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潮吞没。


罗简突然高举那份报纸,站上油桶,拼尽全力喊出:“她不在这儿——她还在医院里,缝了七针,连吃药的钱都自己掏的!”


这一句像火线点燃油桶。


人群炸了。


“还说她是试用工?!”


“连人都不见,还想抵赖!”


第一块砖头飞出,砸在铁门上,“当!”一声巨响。


第二块紧随其后,还有破碗、鞋底。


“冲进去!把账给我们算明白!”


保安冲了出来,有人拽下罗简的围巾,试图将她拖下台。


“别碰她!”


罗炽南扑过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胳膊。对方反手一棍,砸在他脸上。


“嘭!”


鲜血飞溅,他单膝跪地,捂住嘴角,血从指缝滴在石板上。


风呜地吹过厂门口,整个世界像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咆哮的声音和正在迸裂的怒火。现场一瞬间安静了。


然后更剧烈的怒吼炸开。人群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野兽,空气里不是风,是火药味。谁先骂的、谁先推的、谁先扔的砖头,没人能分得清了。每一句喊声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但那根草在四面八方同时落下。


“打人啦——打工人啦!”


“他们先动手的!”


“冲进去,把他们拽出来说清楚!”


铁门边的保安被推得踉跄后退,一块木板不知从哪飞来,砸中了厂墙的窗框,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陈蔚青拼命想冲过去拉住罗简,却被乱流的人潮冲得后退一步。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蔚青姐!”那声音夹在风里,却带着哭腔,“快躲开!”


她没反应过来,一只手臂忽然从人群里挥过来,重重撞在她的肩头。


陈蔚青整个身子一个踉跄,被挤得失去平衡,重重撞向旁边的砖柱,头一下磕在柱子上,额角擦破了,眼前一阵发黑。


那一刻,她躺在地上,只觉得身上滚烫,脑子却冷得像被冬夜的水灌进来。她摔在地上,膝盖一阵剧痛,像有铁钉从皮肉钉进骨头。人声就在她耳边炸开,她却在水底,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只手刚撑地,就滑倒,掌心全是尘土和血。


厂门上方那一行金漆字,在暮色里像燃烧的铁钉,一字一字砸进她心里:


“永丰纱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