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而已 作品

54. 绿皮火车

广播终于念到了祝婴宁即将搭乘的车次,陈斌把火车票塞到她手里,拍了拍她的行李——一个油腻的彩色蛇皮袋,说:“去吧,去检票吧。”


过年期间去接祝大山回家时,祝婴宁搭的是顺风面包车,因此严格来讲,今天她第一次坐火车,和火车有关的流程她一概不知,连票都是前几天陈斌特意跑了一趟火车站帮她买的。


学生票,便宜。


这个火车站很破,很小,检票口只有一个,都不需要辨认,跟着人流往前走就是了。


攥着车票排到队伍里后,祝婴宁回头看向陈斌。


这种离别的场合也许适合说一些煽情的话,但他俩对视着,却只感到词穷。直到队伍越来越短,即将轮到她时,陈斌才憋出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会的,陈老师!”她扬起手臂,朝他大力挥了挥。


“票,票!”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用掺杂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催促她。她这才收回手,把攥在手心里的火车票递过去,工作人员检票完毕,把票还给她,面无表情道:“1号站台。”随即用同样不耐烦的普通话催促队伍下一个人,“票!”


走进站台就意味着真的要分离了,祝婴宁又回了一次头,隔着印满指纹和掌印的玻璃,隔着一个个镌刻乡音的面容,最后一次看向陈斌。也许是考虑到送行应当正式的缘故,他穿了平时不常穿的衬衫和西裤——这毫无疑问是个错误的决策,因为今天的气温高达37c,他那件白衬衫已经被汗濡湿成了透明衬衫,牢牢贴在身上,显出啤酒肚的轮廓,他脸上的圆框眼镜也顺着塌鼻梁上的油渍直往下滑。


这副形象和优雅相去甚远,唯一值得一句好评价的就是他脸上的笑,慈眉善目的笑,让他即使狼狈,也像尊狼狈的弥勒佛。


一股巨大的悲伤忽然从脚底涌现,贯彻她的身体。祝婴宁忽然意识到,被他教了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老师的人生。比如,他为什么要放弃繁华便利的都市生活来到山里支教?


她也不曾好好地感谢他。接听完许思睿的电话,当她怔怔地问出“陈老师,我真的可以吗”的时候,是他说“可以”,进一步坚定了她的决定,然后亲自上门向刘桂芳说明情况,替她分担了一部分刘桂芳的怒火。


陈斌转身向车站外走去,背影谈不上挺拔,也谈不上佝偻,他汇入人群,就像一滴水汇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平凡到难以辨认,无法激起任何朱自清式的联想。


人流同样推着她往前走,她只能再次挥舞着胳膊,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陈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哐啷哐啷的声音逼近,绿皮火车驶入站台,祝婴宁将身上的蛇皮袋往上颠了颠,按照车票上的座位不太熟练地寻找着车厢。


火车,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长条形的火车宛如一只钢铁巨兽,将她吞进它的胃袋,胃袋里脚臭、汗臭和狐臭混杂,由闷热作为酵母,发酵出一股酸辣刺鼻的臭味。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三人座的中间,越过一个身体壮实的大妈,勉强挤了进去。座椅上遍布各种不明的黄色污渍,还破了好几个小洞。


“哎哟!小妹,你这袋子得放行李架上啊,哪有往人脸上怼的!”大妈用手推开差点甩到自己脸上的蛇皮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祝婴宁赶紧举高袋子,学着其他人将蛇皮袋放到了头顶的架子上。


大妈很是健谈:“你自己一个人来坐车呀?”


“嗯。”她在座位上坐下来,热得连呼吸都觉得不畅。


“你多大了?”


“十五。”


“那还很小啊!怎么父母没跟来?”


祝婴宁还没学会避而不谈的技能,她在这方面保持着山里孩子的质朴,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但还是用一种质朴过头的诚实回答道:“我阿爸病了,阿妈在家照顾他。”


“这样啊,那你是要去哪里,要干嘛去呀?”


“我要去北京,去那里念书。”


“呀!那挺好呀,挺好。”大妈从坐在她们前排的一个女人手中接过一个哭泣的婴儿,放在自己膝盖上,毫无顾忌地当众给婴儿换起尿布,一边换一边问,“那你上北京读书的钱哪来的啊?爸妈给的?兄弟姐妹给的?”


祝婴宁正要回答,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位年轻女性就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膝盖,提醒道:“不要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她呆呆地“哦”了一声。


“啊呀,我这不是在和她聊天嘛,把人当什么了这是!”大妈看着像是有些不高兴,不过给孙子换完尿布后,又再度热络起来,凑到祝婴宁耳边,对她说,“你看你旁边这女的,一个女的纹什么身呐,一看就不是好人,妹子,我看你是个淳朴的,你可得离这种不学好的远点。”


“……”


祝婴宁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该站什么队,只能弱弱地缩起肩膀。


在胳膊上纹满玫瑰的年轻女性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随声听连接好,戴上耳机望向窗外,只留给大妈一个硬邦邦的后脑勺。


祝婴宁就这样夹在她俩中间,一会儿好奇地用余光打量这个年轻姐姐握在手里的随声听,一会儿又转头看大妈用大大泡泡糖逗她的孙子。


火车发动,哐啷哐啷的声音响在她脚下,大敞的车窗外是倒退的铁轨和倒退的山色。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离开的实感。


大腿上和屁股上被刘桂芳打出来的鞭痕还隐隐作痛,这是她懂事后刘桂芳第一次打她,用藤条,扫把,鸡毛掸子,一切能够顺手摸到的东西。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默默站在原地承受。


虽然陈斌告诉她:“婴宁,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不去北京,今后就不会再有读书的机会,而你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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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不去北京,你妈妈却还是会想尽办法让他进县一中读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没有抢走你弟弟读书的机会,你只是夺回了自己读书的机会。”


虽然她明白了陈斌话语的深意,可心里还是难免压着一股沉甸甸的负罪感。


这股负罪感让她在挨打时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她温顺地承受那些带着怒火与审判的疼痛。


而现在——


疼痛也好,负罪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那些负面情绪通通散去,只剩下一个孩子叛逃时最本真的兴奋。


她已踏上旅程。


车厢里充溢着各种臭味各种噪声,她却依然精神抖擞,如一只出笼的小兽,近乎贪婪地用五感摄取所有新鲜事物。


从g省到首都总共是十小时车程,她将在今天下午到达首都。这个认知让她激动得险些坐不住,又怕给周围人添麻烦,只好深呼吸两下,压抑住自己的兴奋。


身旁的人来来去去,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带孙子的大妈和带着随声听的年轻姐姐很快被其他人替代,她见到了上车以后就一直在接打电话的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见到了被乘务员提醒最好去吸烟区吸烟但依然执意要坐在座位上抽烟的大爷,见到了一对长得很丑但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的小夫妻。


她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被火车截获的一小段人生。


**


“许总,你说的这小孩到底是几点到啊?”


等了一个多小时,杨子昊的脚底板都要站出茧子了。他是许正康聘请来的记者,带着摄像在出站口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着他口中所谓的小孩。


许正康拿手帕擦了擦油腻腻的脖颈,脸色同样焦躁,心里已经把许思睿翻来覆去痛骂了好几个来回。要是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来,资助祝吉祥来上学,现在早就已经万事大吉了。许思睿倒好,从中作梗,先斩后奏,瞒着他把资助对象换成了祝婴宁,临到头来才告诉他真相。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这小子今天还跑没影了,不知道又上了哪个犄角旮旯鬼混。他连祝婴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能紧急调出综艺,通过综艺上模糊的截图比对着每一个朝出口走来的乘客。


杨子昊也在一旁帮忙分辨。


“找到了!找到了!许总,你看那个瘦瘦小小长得像男孩的!”


他话刚说完,那个男孩就被别人接走了,杨子昊只能尴尬笑笑。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叫嚷起来:“许总,你看那!那个长得像希望工程大眼睛小女孩的蘑菇头,是不是有点像?”


许正康把手机上的照片和杨子昊所指的“蘑菇头”一比:“嗯……是有点意思。”


蘑菇头本人在出站口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手上提着一个土到掉渣的红白条纹交织的蛇皮袋子,肤色黑黑的,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走,上去问一问。”许正康锁定目标,带领杨子昊和摄像师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