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相催 作品

63. 佛听

一座山脚的小佛寺。


在百丈宗治区和凡间的交界处,偏远小城的远山里。


这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寺里只有几声早鸟的鸣叫在碰撞。有诚心的客宿夫人为大香炉点起烟气,在蒲团上深深叩首。


流动的寂静里,寺门“吱呀”一声响。


一道木兰色人影悄没声息地从门下走来,在松枝下取了一线香。苍松沉翠、细香暗红,褐色袖摆下的手指生着厚茧,微微俯身的肩背线条像将飞的鸟。


攀转的日光在来人脸上停留了一刹。


于是这位过路人稍稍偏过头去,太阳碎光被睫毛折动,一跳。他信步登阶,奉了香,却不跪,只是抬头看着高坐的佛像。


流动的白烟萦绕在他眼前,牵动人的鼻息,像是一条往溯的长河。来人就这样注视了很久,却倏乎一动,竟是轻飘飘回身要走。


把年久失修的木门轻轻合上时,这人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以前不信佛。”


嗓音清脆,语调带笑,像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寒暄。声音来自寺外玉兰树下,玉兰树下倚着一个姑娘。


她抱着剑,衣衫轻薄,双眼含笑。


那剑和主人一样大名鼎鼎:邪鬼不侵,鞘上盘龙,正所谓“七剑”之一“登龙台秉烛”是也。


游从欢。


“现在也不。”


游从欢身前的男子一顿,微微笑起来。


他转过来的面庞俊得能称上一句“漂亮”:眉眼秾丽,偏面上线条利落,糅成独一份游龙长枪样的快意。


从欢上一次见这张面孔,是十数年前四方大比台上,身旁有人啧啧称叹:


“……真不愧是利贞山沈誉。”


后来,游从欢所听说的后来,是他碎了一身天骄根骨,自请下山重新修行。那时候谁都以为这条白龙要落成泥鳅了,所以他们压着笑摇一摇头,你一句我一句地悠悠感叹:“可惜。”


可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前“沈弈九”的名号竟又重新响起来了。


那年登龙台新弟子落进妖兽洞穴,荒山僻野,百鬼夜号。十几号人浓稠黑暗里咬着牙瑟瑟发抖,心里求师门援助的祈语一声比一声急,“咚”“咚”“咚”“咚”撞得青筋鼓涨耳膜发痛——


就这时候,洞口轰然一响,方圆十里刹那白焰灼灼光亮大盛!


来人只一介孤身,负一柄孤枪。


枪出如龙,龙啸四野。枪尖一点流星样的白芒在空中闪烁而过,像挽了一道极潇洒漂亮的剑花。


他们的眼睛还没从暗处挣扎出来,那冷锐白星已訇然坠下,在夜空拉出尖叫声一样的利响——枪尖点下,兽身一颤,随后红白血肉像碎瓜似的向四方迸射开来!


来人抖了抖长枪,枪上不曾沾血,雪亮。


他看了弟子们一眼就回过身,背手只一下就划破禁制,竟然是要走的模样。


“等一等!”带队弟子好像有些发怔,“前辈……等一等!”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叽叽喳喳诚挚请他留步:“我们是登龙台弟子,请问前辈名号。等师叔们到来,登龙台必有重谢!”


那人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促地笑了一声:


“不必。”


他声音比姿态温和得多,语气里有点经历过风霜的洒脱:


“不必问我名字,只须记得我的枪叫‘转蓬’。”


弟子们一愣,这人已经走远。年纪最大消息最灵通的带队弟子,寂静里蓦然出声,喃喃道:


“莫不是十年前四方闻名的……”


“谁?师兄,哪一个‘转蓬’?”


哪一个转蓬?利贞山沈誉沈弈九。


他拼凑了一身碎骨头,想是咬着牙再炼修为,吞着眼泪重塑“我”。可是经年不见,一夕重逢,竟然是潇潇然洒脱。灰尘、血水和泪痕不能在他脸上留下印迹,如今在粉白玉兰花树下一笑,竟然还是当年好颜色。


游从欢想起自从那夜以后,却是因从前“沈游之争”对沈弈九异议最大的登龙台子弟,对他赞誉最多。


小孩儿们说他勘破红尘,拿泥灰给自己塑起了金身。浑然是淤泥里开来亭亭水莲花,想起这些小辈间的夸张话,从欢这时候无端想笑。


她没压着自己的笑意,问他:


“怎么不见转蓬?”


游从欢这人脾性怪,喜欢像招呼小孩儿那样招呼人本命法器。听见她问,沈誉竟然反常地微微偏过头去,唇稍抿,眼睫敛起,露出少见的柔软姿态。


“收起来了么?不用不好意思答我。”


从欢把落在发上的玉兰花瓣拈在手里,眉毛一挑,看得新鲜。


她自然知道“转蓬”对眼前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半生光荣,一夕跌落,骄傲、苦痛、悲哀,主人的一生都镌刻在法器上,因此它亦可以说是人最私密的藏品——而游从欢又偏偏是曾见证过他最高点的、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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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的竞争者。


只是她倚着从前两人的君子之交,是断断不会信眼前这个放言“只须记得我的枪叫‘转蓬’”的人,会因为羞怯或自卑而露出这样的神色。依她所见,反倒像是……


“只是……近乡情怯。”


沈誉收敛了神色,那四个字却说得很轻很慢,飘飞的芦苇絮一样。


人见转蓬,如见沈誉。


他不畏惧在任何人面前剖开自己,只是那一个,只是叫他现在奔赴袖云台的那个人……他没法不去想,她会是什么神色?


时人也许要卖利贞山面子,现在对他是夸赞居多。他们交口“赤子心”云云,谬赞他多年来心性不曾更改。只有他自己知晓,十年长河流过,从前的沈弈九和今日的沈誉绝不可能再重合。


如果是从前,他绝不会将目光放到佛像上哪怕一刻,因为沈誉深信不疑,世上无所不能的唯有“我”。


而今天的沈弈九,见过、历过、亲尝过颠倒世道糊涂天命,却会在路过佛寺时进上一柱香。


他依旧不信佛……只是想在菩萨低眉下听着香气弥漫,无望地求一求“无常”如海澎湃世事里的……“有常”。


因为十年江湖浪迹,“沈誉”的苦和恨都被淹没进喧哗的众生苦海,血和泪全隐藏进孤独时间波涛,只是也许……


也许高台上,佛会曾听到。


游从欢瞧着他神色,却蓦地笑起来,像山花茂。她弯着眼睛笑吟吟地问:


“利贞山沈道友,袖云台上有你哪门子‘乡’?你今朝在此,不是听闻符离道友一朝出关,现在居身袖云台会友吗?”


她看见沈誉忽的将头抬起来,笑意更深:


“我和你碰面,可不是路途上的巧遇。”


沈誉的眼睛,因为他心中的猜测睁得有些圆。身前游从欢揉一揉手里粉白柔软的玉兰花瓣,看着他眼睛道:


“有人和我来接你。”


随着她话音响起的,还有很轻很轻的、踏在绵软花瓣上的足音。衣裙行动间唤起簌簌的摩擦轻响,那声音恍惚此刻满目的玉兰悉数坠下,为沈誉施一场慈悲的花雨。


玉兰香如海弥漫,淹没他口鼻。


眼前熟悉的人影逐渐靠近,沈誉仿佛被难言的眩晕吞没,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红衣裳姑娘走来,两人目光倏乎相接。


在这一刻,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原来世上真有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