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梦境

喻和颂缓缓走向穿衣镜。


拖鞋踩在地板上,踩实的触感与长时间漂浮的虚感交织,模糊颠倒着喻和颂对空间的感知。


直到走到穿衣镜前,看清镜中人模样。


万籁俱寂。


镜中少年穿着一身淡蓝色棉质睡衣,灯光下颜色近浅灰的短发微微打卷。


刚睡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笼着层水雾,晃着颜色凉薄的浅眸,隔着镜面与喻和颂对望。


喻和颂轻拧眉,镜中少年长眉轻蹙。


喻和颂舒展开眉头,镜中少年敛着水光的眸子无波无澜将人望着。


是少时,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自己。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镜中人,半晌后缓缓抬手,将身上衣物一件不剩地剥下。


穿衣镜一寸不落地映照出少年纤长身形。


还在抽条的年纪,镜中人身形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单薄。


单薄,却并不柴瘦。


喻和颂抬手,手掌贴上心口。


掌心下皮肤温热,能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砰砰——


砰砰——


隔着门板响起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还没起?”


严肃低沉的男声。


“这两天冷空气,我看小颂昨晚说话有点感冒的样子,明天开学了,难得剩一天假期,让孩子多睡会吧。”


温柔耐心的女声。


男声不悦。


“习惯的养成就是靠一天都不能懈怠,感冒连生病都算不上,这不是休息的借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


“喻和颂,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三。”


喻和颂视线终于从镜中抽离,落到被砸得轻晃的门上。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砸门声很快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外传进压低的温柔女声。


“好了,你先下楼,我再叫叫小颂。”


安静了一小会,远去的脚步声隔着门板响起。


喻和颂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转身走回到床边,弯腰翻找手机。


在枕头底下翻找到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手机,他动作有短暂停顿,但已经没有太多惊讶。


按亮手机屏幕,喻和颂看到手机上时间。


2015年8月31日。


15年,他升高三,还没过十八岁生日。


心脏剧烈跳动,近乎跳出胸腔。


两声扣门,压下颤动频率。


屋外女声依旧温柔。


“小颂,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影姨帮你叫家庭医生吗?”


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喻和颂再次按亮,盯着亮起屏幕上的“2015年8月31日”。


他开口回应。


“没事,我起了,马上下楼。”


屋外人应了声好,而后屋外安静下来。


等手机屏幕再次自动暗下,喻和颂才弯腰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真实的冷暖感知伴随着逐渐清醒的头脑,让喻和颂对当下有了准确的判断。


他重生了。


连鬼都做过,回到十七岁相对而言显得也并不多稀奇。


怪力乱神寻不到根,摸不着尾。


也许等他再睁眼,他又会变回已故的鬼魂状态,或者另行投胎,进入下一世轮回。


万般皆可能,但至少现在……


喻和颂看着水流冲刷手掌,缓缓扣住掌心。


指甲嵌入皮肉,真实的疼痛在掌间蔓延。


他回到了他的十七岁。


简单洗漱,喻和颂出了浴室转进衣帽间,随手挑了套常服换上。


换好衣服,他捡起堆叠在穿衣镜前的淡蓝色睡衣,放进家中佣人会定点来收走的脏衣篓,而后拿走床上手机,打开了卧室门。


门打开的瞬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轻倚在门边的女人。


女人三十出头模样,化着很淡的妆容。


她披着件素色的披肩,长相并不多惊艳,单薄的身形与温柔的气质却极易令人心生亲近。


见着门打开,她仰头望向喻和颂,先是温柔地笑了笑,而后眼底骤然浮上担忧。


“脸怎么这么红?真的没生病吗?”


喻和颂没有马上应话。


女人没得到回应,抬眸看喻和颂。


少年身后是亮着灯的卧室,身前是阴雨天幽暗的走廊。


背着光,明暗交接模糊少年面容。


有那么一瞬,卢善影觉得少年似是在打量她。


用审视的、锐利的、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


可当少年的脸被身后灯光完全照亮,那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少年回应:“没生病,刚冲了个热水澡,热水蒸的,影姨,我们下去吧。”


卢善影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她转身,率先往楼梯方向走。


喻和颂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带上身后房间门。


幽暗的走廊失去仅有的一点光亮映照,漫长漆黑,像巨大的牢笼罩下。


喻和颂跟在卢善影身后,褪去眼底本就不多的笑意,注视着走在前方的身影。


两人到楼下时,喻麒明和喻柯云已经坐在餐桌前。


喻麒明正边吃早餐边看报纸,听见脚步声,他沉着张脸,看向姗姗来迟的喻和颂。


“时间观念还需要我多次跟你强调吗?等以后接手公司事务,你迟到一秒钟,都是在给你的竞争对手送机会。”


喻和颂垂着眉眼,同记忆里少时一般回答。


“知道了,父亲。”


喻麒明严肃警告:“不要再有下一次。”


见喻和颂依旧低眉答应,喻麒明才松口。


“坐下吃饭。”


喻和颂拉开喻柯云身旁空位落座。


坐下调整座椅与桌子间距离时,看到身侧喻柯云转向他,抬手挡住脸,冲喻麒明的方向努努嘴,扮了个鬼脸。


而后无声冲他做口型。


[爸爸太讨厌了!]


喻柯云比喻和颂小三岁。


因为体弱的缘故,到了十四岁,喻柯云的身体依旧没太抽条。


因此此刻喻和颂眼前的人完完全全还是小孩模样,一张脸苍白,身材因长年生病而无比瘦削。


他望着喻和颂的模样乖巧又亲昵,怎么看都是毫无城府的天真孩童。


在喻和颂给出反应前,喻麒明的声音率先响起。


“喻柯云,你在跟你哥偷偷说什么?”


喻柯云冲喻和颂吐吐舌头,放下手坐正,对喻麒明胡扯:“我跟哥哥打招呼啊,说早上好。”


喻麒明一张脸板下来:“今天身体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你明天就要跟你哥一起入学了,不要再没个正型。”


卢善影勺了碗粥推给喻和颂,开口打圆场:“好了,都快吃饭吧,饭该凉了。”


说话间,她又剥了个蛋放进喻和颂碗里。


喻柯云见到,洋装吃醋嚷嚷。


“影妈,你总是先给哥哥剥蛋。”


卢善影笑了笑,又拿了一个白煮蛋剥。


喻麒明重新看起手中报纸,再次开口。


“学期初有一场分量很重的国际奥数竞赛,我已经帮你找好老师,老师九点到。”


喻和颂应了声,喻麒明又继续。


“高三的课业成绩本家那位非常看重,你接下来一年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你是否有踏入本家门槛的资格。”


话说完,喻麒明不知是想到什么,拧了拧眉,严肃语气:“下半年那家老二会跟你并到一个班,尽量避免跟他发生冲突,跟他接触对你进本家没有任何帮助。”


那家老二,指的大伯家小儿子,喻洋鸣。


目前喻氏执行总裁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喻和颂大伯喻麒天。


而喻和颂这一辈,如今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候选人,也是喻麒天的大儿子。


至于喻麒天的二儿子喻洋鸣。


小时候是个混不吝,现在也是个混不吝,长大了还是个混不吝。


喻和颂回忆了一下,高三这一年,他与喻洋鸣之间,还真发生过不小摩擦。


他把十七岁前前后后的事回忆了个七七八八。


等回过神,发现喻麒明已经吃完早餐,卢善影和喻柯云也都起了身。


喻麒明率先往外走。


卢善影接过佣人手中外套,走在喻麒明身侧帮喻麒明穿上。


喻柯云跟喻和颂挥手告别,才追在夫妻二人身后跟了出去。


喻和颂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三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他才收回视线,放下手中餐具。


严厉的父亲、温柔的继母、亲昵的弟弟。


像最稳定坚固的三角形,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深藏其中的内里。


喻麒明找的家教老师9点准时到家。


喻和颂通过一天课程,对自己现下所能掌握的高中知识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


上完一天课,头还是晕得厉害。


喻和颂回卧室找出医药箱,量过体温,38.7c。


他翻出一粒退烧药吞下,在床边坐了会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如同试验般,缓缓合了眼。


·


“好,喻总,我现在在公司等您。”


挂断运营部经理打来的电话,喻和颂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


太阳还未升起,世界笼罩在一片漆黑寂静之中。


结束通话的手机跳转回主界面,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四点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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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和颂脱下的西装外套还拿在手中,没来得及挂上衣架。


他收起手机,将尚存体温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迈开腿往浴室走去。


进浴室接水泼了把脸,喻和颂随手抹净脸上水珠,直起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穿一身浅灰色西装。


西装衬衫熨烫得工整,领带一丝不苟地系住白皙纤长的脖颈。


灯光下滚着水珠的皮肤像块刚从水中捞出的上好羊脂玉。


玉上生了双本该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偏偏一双眸子是凉薄的浅灰。


镜子里的人没什么表情,奈何五官皆生得瑰丽,以至于眼下那点疲惫,都像艺术家刻意精心雕琢。


喻和颂站在镜子前出了会神,才抬手拿过毛巾将脸完全擦净。


挂回毛巾,他抬手轻拨额前被水打湿的丝缕头发,而后转身边出浴室,边给司机发消息。


【林叔,辛苦回来一趟】


喻氏内部自三年前老爷子病危开始,就陷入了极其疯狂的大乱斗。


老爷子膝下三子两女,三子两女往下又有十余个孩子。


争权争财的戏码上演了整整三年,终于在一个多月前,老爷子离世,遗嘱公布后,落下帷幕。


喻和颂获得了最多的股权继承,毫无悬念地坐上了喻氏新任家主之位。


然而这个众人争抢多年的位置,坐上却只是开始。


多年的内部斗争给企业留下了一箩筐的烂摊子,要开始,必须要先铲除烂根。


喻和颂接手喻氏后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处理完这两天的事,算是勉强可以告一小段落。


他拉开房门,过道亮着供以照明的夜视灯。


刚迈出一步,忽地见对面房间门打开。


喻柯云困倦地揉着眼睛从对面房间走出。


“哥,你刚回来又要出门吗?”


喻和颂走出房间带上身后门,应对面人:“嗯,吵醒你了?”


喻柯云走到喻和颂身边:“我没睡深,你回来的时候,我听见车子的引擎声了。”


喻和颂抬手揉了揉身侧青年脑袋:“怎么不继续睡?”


喻柯云亲昵地挽住喻和颂胳膊:“本来打算继续睡的,刚要睡着,又听见你房间开门的声音,你一晚上没睡,现在又要出去忙吗?”


喻和颂应了声。


让喻柯云回去继续睡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柯云已经主动拉着他往楼下走。


“是不是又忙一晚上连饭都没有顾得上吃?”


“吃过晚饭。”


“但现在马上就是早上了!影妈睡前在厨房熬了八宝粥,我去给你盛一碗,你吃了再走。”


公司的事也没有急到连坐下吃碗粥的时间都没有,喻和颂应了下来。


两人刚下到一楼,正撞上从外面进来的卢善影。


喻柯云率先开口:“影妈,你怎么在外面?”


女人身上披着件厚披风。


她裹紧披风,走向两人,冲两人温柔地笑:“晚上睡不着,在后院摆弄了会花草,听见车开走又开回来的声音,猜到是小颂又要出门忙,就到前院和林哥聊了会。”


喻和颂看向眼前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关心问:“您头疾又犯了吗?”


卢善影笑笑,说了句“不碍事”,反关心起喻和颂。


“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身体吃得消吗?”


喻和颂简单应:“处理一点小问题,很快回来。”


闻言,卢善影没再多说,只是道:“厨房熬了粥,我去给你盛碗,外面天冷,喝了热乎的再走。”


喻和颂刚答应了喻柯云,自然应好。


卢善影便进了厨房,给喻和颂和喻柯云各盛了粥出来。


喻柯云陪着喻和颂喝完粥,送喻和颂出门。


临到门口时,卢善影拿了件风衣出来,让喻和颂披上。


深秋的凌晨风凉风刺骨。


喻和颂道谢接下风衣。


等他穿好风衣,就见喻柯云已经走到门外车边,代为执行林叔平日里的职责,帮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见喻和颂看去,青年趴在车门边上,对喻和颂道。


“哥,等我毕业,马上进公司,帮你排忧解难。”


“砰砰——”


骤然响起的两声敲门声,模糊扭曲喻和颂眼前画面。


趴在车门边微笑的青年面容,在深秋凌晨昏暗的天里,逐渐扭曲成充满怨毒怒瞪。


“我要你去到他的坟墓前也给不了他答案!在无尽的悔恨里过完下半生吧!”


喻和颂猛地睁眼。


入目一片漆黑。


滴滴答答的雨声砸在窗沿。


“哥,你睡了吗?”


响起的声音与梦境中重叠。


喻和颂侧过脸,看见走廊光亮穿过门板缝隙,拉长屋外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