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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当下


“冷吗?”


他这样问着, 简秀感觉自己的头顶拂过了淡淡呼吸的温度。


冷?中央军校所在区域不是已经入春了吗?怎么会觉得冷呢?简秀有些困惑这个问题,但紧接着,他真的在四周慢慢渗透的寒意里, 下意识的索瑟了一下。


真的好冷。


许是他的哆嗦太过于明显, 方才询问的人拉过了柔软厚实的太空专用的保温隔层布料薄毯盖在了他的身周, 然后细致地裹紧, 泛着令简秀贪婪的暖意的指尖擦过他的下巴,将薄毯收拢, 压到了他的下巴下, 保证他的呼吸顺畅。


“还冷吗?”他又问。


按道理来说, 太空专用的隔温毯是现有最便利有效的保温产品,哪怕在零下,也可以维持适宜的基本温度, 可是……还是好冷啊,简秀心想。


空落落的寒意窜上了躯体, 逐渐在身体之上缠绕出不知所谓的霜来, 四肢百骸明明已经被纳入了隔温的太空薄毯下, 却依然抑制不住的冷。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这么冷?


简秀懵懂地捕捉到了一丝荒诞。


身侧的人仿佛会读心一般, 紧了紧因为他颤抖而有些空隙的毯子,然后将他揽入了怀里。很近, 近得可以令简秀听见他平静规律的心跳声;安定、淡然,温热。


他的语调一如之前一般的平淡如水:“现在正在穿梭外围星域,太空中的某些低温段远比小行星或者太空城还要严苛, 穿梭过程中内外温差过大容易损毁舰体部分运行零件,所以现在这是很正常的情况,穿过这段区域就好。”


“哦。”简秀低低的应了一声, 心底暗自嘀咕这个人的无趣,却又忍不住小心又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怀里蹭了蹭,“你经常遇见这些情况吗?”


这样更舒服些,唔,也没那么冷了,简秀如是想着。


“抱歉。”那个人情绪依然没有多少起伏变化,“保密。”


“哦……”


简秀撇撇嘴,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聊天,不过也许这是一些长时间不接触普通人类社会社交者的通病。


简秀暗暗吐槽着这个?Alpha,他又不是非要知道个什么所以然出来,只是现在这种情况,都已经不知道该说是尴尬到无聊,还是无聊到尴尬了,自己只是想找点话题聊聊罢了,他哪怕已读乱回也可以啊!


“很多omega在临时标记以后会有下意识地不安和依赖,也对外界变化感知更加敏感,有适当能量补充会更好一点。”抱着简秀的大型供温“抱枕”认真反问道,“需要一些甜食,来补充糖份吗?”


临时标记的……omega?


是谁?我吗?可是我……简秀被温热包围,脑子有些困困顿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对当下的暖意和无趣感到依赖,不想脱离。


“不,不要。”懒懒散散的简秀像一只柔软的大猫,“你不许走。”


“嗯,我不走,是通过Ai联系送达,我不用离开的。”他平静的安抚着怀中的人,一板一眼地报着菜谱,“想吃点什么,目前食堂餐厅可供应的青团、麻薯、松饼、曲奇,还有蛋黄酥。”


简秀模糊的回答:“你们的伙食还挺好的,我以为星际航行期间你们都只有在啃能量块……”


蔚起:“那是长期远程高强度太空作业时候的情况,一般在能力可达范围,基地和星舰都会尽量保持饮食的标准不降低。”


“不会觉得耽于享乐、不利于行军作战吗?”简秀在他的怀里嗦得更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总会觉得外界有种隐形的危机与不适,只有这个怀里才是安全的,“感觉边境研究所的时候……莫名其妙会有这种刻板印象,总是有人说我们太不能吃苦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过于优渥的要求,在正常的餐补范围以内,恶意为了所谓的’耽于享乐‘的理由去克扣补助,才是真的动摇军心。”头顶的声音很稳,也很耐心。


“无意义的苦难不会有任何正向激励,只能造成困难。”


简秀表示认同,然后非常务实问道:“唔……那我想吃蛋黄酥,有红豆的吗?”


他说:“有。”


简秀:“好。”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简秀感觉自己暴露在外的指尖莫名有些麻木,下意识的想要藏回自己的怀里,但是却感觉到指尖的触感逐渐清晰、落实,握持着某种冰冷坚硬的感觉瞬间明了。


是一把枪。


不知何时,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枪。


沉浸在温暖和安全中的简秀大脑陡然一冷。


等等?


自己手里为什么会有枪?我在戒备谁?我需要戒备谁?是谁给我的?为什么要给我枪?等等……边境,星际航行,我不是已经回到中央星系了吗……我,我是谁?


我是……简秀。


?我是简秀,可我是什么时候的简秀?我在哪里?临时标记,我是omega?


不对,不对,简秀……冷静,清醒一点。


时间不对,临时标记也不对,现在不应该在边境线,已经……二次分化……我不是omega,我现在是Alpha……


我叫简秀,Alpha男性,现为……中央军校选修课任课教师。


“怎么了?”一直默默关切着简秀情绪的他问道,“腺体……还是很疼吗?”


简秀其实有些恍惚,他松开了手,放任指尖的枪支滑落,眼睑垂下,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他完全不用警惕现在这个Alpha,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


哪怕……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离开以后,我一直想知道你是谁?还好吗?还安全吗?”简秀逐渐找回了四肢的知觉,四周的一切混沌感在逐渐抽离,“但是我不被允许知晓你的的任何的信息,也不被允许和外界接触。”


回忆太疼了。


简秀呢喃:“最后,我也只知道你还活着。”


这个人没有回复简秀现在自顾自地呓语,现在的这个虚假的人偶,像一个被过去发生过的既定事实输入了固定指令的单向npC,只对固定的言语有着回应。


简秀:“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沉下了目光,垂眸与仰望他的简秀凝视。


良久,“抱歉,保密。”


年轻教授的眼眶滚烫,简秀阖上了眼,同样的答案他已经听过一次了,可是这次太不对劲了。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怎么就这么生生的疼了,明明现在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临时标记,信息素左右不了他的思维,自己当初也只是遗憾罢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疼啊。


“我后来还会遇见一个人的,他也救了我,而且不止一次。”简秀说道,“不止这些,而且,他特别好,我……喜欢他。”


蔚起……


简秀:“我的喜欢……是不是太廉价了。”


毕竟,当初我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不是喜欢你。


简秀:“我早就放下了。”


我喜欢蔚起。


简秀:“我好想他。”


记忆里温暖的指尖擦过了他的额头被汗湿的发,那个不知名姓、不识容貌的人,眼底有淡淡的柔和颜色,晕着简秀熟悉的寂静笑意。


等等,他见过这双眼睛!


瞳色要再黑一些,眸子是冷清上挑的凤眼……


这双眼睛透出的光很亮,像暗光流转的星星,格外引人注意,但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总是会习惯性的敛低睫羽,将一切情绪潜藏。


他很想他的主人。


蔚——


他说:“再见。”


不要!


“蔚起!”简秀想要拉住他涣散的指尖,却猛的的惊醒,四周的怀抱与温暖落实,终于从蒙昧中跌回了人间。


恍然如梦间,他发现自己现在同样躺在一个人的怀里,竟然不知虚实几何。


“做噩梦了?”


与梦境中相同的关切询问,浅浅温温的呼吸,拂过了他的耳尖。


简秀眼眶骤然酸涩,想要回应蔚起,唇齿开合,却只有喑哑的音节,也不知道方才惊醒的一瞬,他到底是怎样做到扯着自己现在破碎沧桑的嗓子清晰呼唤出蔚起的名字。


“你给自己注射了0号试剂,原本你的精神海就有创伤,现在的反噬是正常现象。”蔚起解释道,“先休息,一会还会更严重。”


“莎……”简秀半分力气也无,虚弱地扯住了蔚起的袖口,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来了湿润。


莎莉呢?


他记得,莎莉她在——


循着回忆,简秀想要回头,寻找莎莉的身影,却在将要入眼的前一刹,被蔚起抬手捂住了眼睛,黑暗落幕,上校的声音却格外的静。


他说,“简秀,别看。”


简秀停顿住了自己原本就微弱的动作,他被捂住了双眼,没有了那双易碎流光的双眸,看起来很安静,乖巧得毫无声息,宛如一个没有血色的白瓷美人。


许久,蔚起听见了碎下来的哽咽。


低低的,很疼。


水汽湿润渗透进了蔚起的指缝,丝丝缕缕,自细小的的空隙里滋长,夺眶而出的泪水烫得令上校常年持枪的手几乎维持不住现在的姿态,从掌心直切的泛起直入人心的伤。


只在当下,不是信息素,不是精神海,与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也毫无干系,蔚起第一次脱离了这些外在条件的藩篱,如此直观面对简秀毫无修饰伪装的痛。


蔚起:“简秀……”


“对,对……不……咳咳咳咳咳咳咳!!!”


简秀哑哑地撕扯着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声带,但连这几个单音都来不及吐出,但呼吸陡然一窒,然后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这具纤弱的躯体,惊天骇浪似乎都在此刻聚集于青年一人体内,在蔚起的怀中翻覆!


简秀:“咳咳咳咳咳咳!我……”


蔚起:“别说话,先别说。”


他松开了捂住简秀双眼的手,下意识地拥紧了自己抱住简秀的力度,简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习惯性的寻求着遮掩和庇护,在咳嗽的颠簸中侧过身体,蜷缩进蔚起搭建起的狭小空间。


但下一刻简秀就后悔了,肺腑之地撕心裂肺,宛如巨石落下,轰鸣着溅起巨浪,腥甜的血气上涌,他只来得及抬手搭在蔚起的衣襟,来不及推开自己,粘稠滚烫的血沫便浸透了两人相隔的毫厘之间。


糟了,上校穿的是军装……我又给蔚起添麻烦了……


简秀只来得及最直观的思索,然而,他来不及反应,钝痛立刻碾过四肢百骸的每一根神经,渐渐清晰?*? ,尖锐。


这是试剂超负荷以后的最直接反应,正如蔚起所说,后续会更加严重。


他的眼前黑色的色块逐渐放大,每一次眼神的聚焦都会被更加斑驳的重影打散,贴身的触感时隐时现,脑海内的剧痛撕扯着着他有限的思绪,有一把最尖锐锋利的刀直直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横冲直撞,要搅碎掉一切安生的妄想!


疼,太疼了……


原来还是这么疼……好疼……


简秀呆滞的颤栗,躯壳因为剧痛而僵硬痉挛。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来不及思考,此时此刻,连一粒埃尘般的念头都是负担,一切的累赘与无力都化为最直观的凌迟反馈到这具身体。


耳畔,蔚起好像在和他说什么,可是他真的听不清,遥远得隔世。


紧接着,一律清凉安然的平顺力量,以一种柔和但坚决的态度,缓慢轻柔的自简秀的眉心沁入,某一刻,安定抚顺了大脑中所有的杂乱线条。


试剂失效后加倍反噬的疼痛依旧存在,却要好过了不少。


简秀睁开眼,看见了蔚起的掌心,停靠在他的额间——他通过这样肌肤贴近的方式,用自己的精神海为他做着最浅层的疏导。


“蔚……起……”


“嗯。”他眼睑垂下,与他对视,“我在。”


第92章 愿意


我知道你在。


简秀心想, 可是,蔚起,为什么自从遇见你以后, 我最无助、也最狼狈的时候, 你为什么都会在呢?


我也是人, 我也会不甘心, 我也会……舍不得。


你到底不是属于我的,倘若以后彼此各别一方, 我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不要又胡思乱想。”蔚起轻声道。


“嗯。”简秀闷出一声短短的鼻音。


“还疼吗?”蔚起叹息了一声, 静静地凝望着枕在他怀里的简秀, 轻声问道。


简秀摇了摇头:“怎么……咳!怎么回事?”


蔚起:“劳伦斯引爆了地面的爆破物毁了这个单向通道,所以目前我们只能等,所幸他原本应该并不打算走到这一步, 所以这个暗室内部并没有安装炸药,所以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等待救援。”


“这样啊……”简秀扯了扯嘴角, 眼下了然。


按照创世纪的构想, 应当是留足了时间与通道给事后赶来的执行厅, 到那时他们所面对的,是失控的简秀, 已死的劳伦斯,和已经彻底虫化的莎莉。


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安排, 最后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于所谓——“简秀重新联系创世纪,制造的这一切动乱都是为了妄图逃离监控,所谓的安全服从实际都是假象, 而莎莉是与他关系交好的学生,也是他们本次计划的牺牲品”诸如此类。


想到后续要面对的层层审查和可能遭遇的千夫所指,简秀只觉大脑胀痛。


“你现在应该尽量放空思维。”蔚起注意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否则这点缓解只是杯水车薪。”


没有任何联结的精神海接触疏导太过于表层,只能做简单浅薄的外围缓解,并不能真正解决简秀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还,噗咳咳咳!”青年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汗渍染湿了他的鬓发,伴随着他剧烈地咳嗽,眼角不受控的溢出热气,却又瞬息被他悄然藏好。


好不容易,简秀才缓过了呼吸,抬眸,眼角还有泪光,他唇畔弧度浅浅,千灾百难,终于得以吐出一句完整简短的句子来:“……还好,上校。”


见此情形,蔚起却不语,淡淡的低下了眼眸,睫羽震颤,无声无息地敛藏住了瞳中颜色,他默默的探出手来,想为眼前人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渍。


彼此交替的气息里,白檀缭缭,橙花弥弥。


蔚起。


简秀忽然来不及再想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出言拒绝,更没有侧开脸去,只是怔忡地注视着逐渐靠近他眼角的指尖。


眼尾一寸,这其实是一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容易下意识闭目自保的脆弱距离,可此时简秀却不愿意阖眼了,他望着蔚起,松墨晕染成稠黑色的眼底,浓重得散都散不开。


他兀自的想着,一切是不是太不恰好了,太不恰好……没有在最好的日子里遇见蔚起。


否则,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不应该是方才幻想的梦境里带来的难过,简秀否定了这个可能。


可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少得志,在韶华尚早时拥有了太多与年岁不匹配的东西,所以行色匆匆,走马观花,春台已远,虚掷干净了人生好光景。


尔后,一朝失意,才于现在的狼狈时日里遇见了蔚起。


简秀苦笑,他满身尘埃,一路霜雪,连途中花果都来不及折一枝,多不恰好,在这样的时间里遇见了太好太好的蔚起,此时此刻,竟不知如何以待,才堪相配?


现在的简秀不若十八岁时的简秀。十八岁的简秀爱意可以在艳阳的夏日里肆意流淌盛开,现在的简秀却只敢偏安一隅,贪恋又胆怯。


可是,只要蔚起愿意的话……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当蔚起的指尖距离自己不过丝许时,骤然之间,简秀胸口赫地一股子闷痛袭来,他再度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习惯性的抬手去捂,想要遏制住淅淅沥沥的血腥,可濡湿的血注却依然自他的指缝间渗出,蜿蜒四散!


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渍又被覆盖上了鲜艳灼目的新血,层层叠叠。


“简秀!”蔚起的动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打断,他扶住了差点滚落到地上的简秀,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简秀呼吸奄奄,浑身颤抖,眼尾朱砂色的泪痣愈发殷红,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苍白,他死死地咬住唇角,忍受着此刻脑海中时隐时现的痛苦。


怎么偏偏是现在呢?


明明只差一点,蔚起的指尖就可以擦过他的眼角了。这是第一次、蔚起不为了救他,不为了其他任何目的,而愿意主动靠近他的肌肤相接。


“呜……”


精神海的重创迫使现在的简秀大脑在极度刺痛的状态下保持着高活跃的状态,仿佛有什么要将他的脑海中的一切全部绞碎,摧枯拉朽般的磨砺着的钝痛与钻心刺骨的剧痛渐次起伏,连带着拉扯着满腔的肌肉肺腑一起粉碎!


可是他依然在想,为什么只差那一点呢?


之于简秀,人世有太多的不恰好,而蔚起独占了三分。


“蔚起。”简秀缓过一口气来,“我是不是也快死了……还有,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蔚起垂眸:“不会,没有。”


你不会死,也没有添麻烦。


“不,不是的,蔚起,我没有那么无辜的。”简秀双眸通红,“我对不起这些孩子……咳!我,我还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我不应该来中央军校……”


蔚起感受着枕在他身上人颤动微弱的心跳,静静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你不应该来中央军校过。”


简秀苦涩一笑:“上校,不只是你我的婚约……如果我说,只要我不在中央军校,今天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创世纪也根本不会盯上莎莉……”


和你。简秀默然的想着。


蔚起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以我对创世纪的了解,他们对自己的目的本就不择手段,不论你身处哪里,只要你身上有值得他们铤而走险值得图谋的东西,哪怕你在星联辅助下与世隔绝,他们也会为之不计代价。”


简秀:“可是……”


“同时,造成的恶性后果,与他们可以谋取的利益成正比。”蔚起打断了他的话,上校不是一个话太多的人,同样也很少打断别人说话,“简秀,值得他们在中央星系这样冒险,你又怎么笃定,他们不会用更多人的性命与利益,来绑架于你?”


简秀愣在了当场:“我……”


“创世纪选择起点星,原因也许有你在此就职的部分,可同样,并不是只有中央军校的惨剧才叫惨剧。”蔚起的指尖落下,擦过了简秀眼角的泪痕,“今天的恶性事件,追责有检查不力,有安保不当,也有背叛渎职,但绝不应该归责于一个人的正当工作在何处就职。”


被简秀心心念念的触碰,于此刻实现。


别这样,蔚起。简秀贪恋着眼角抹去咸涩的眼泪的温度,却不敢言语自己多妄念;蔚起,你这么好,我会不想放手的。


而这一切,宛如松雪月明般的军官毫不知晓,只是平静地说着:“所求立场立场本就不同,谈何引咎苛责。”


简秀精神海的反噬再度涌起,蔚起的精神海表层安抚也无法缓解更为深入的阵痛,他咬紧牙关,索瑟在上校的怀里,白檀的气息包围住了他,温柔凛冽。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简秀可以默数蔚起的心跳。


平和,稳定。


暗室久困,千夫所指,在遇见你以后,我一身的错误都好像停下了……


所以,我真的不想放手。


简秀直面着自己的贪婪,在痛与苦的蚕食下,人类的欲望就此被无限放大。


蔚起:“简秀,清醒一点。”


“上校。”简秀懒懒地依赖在蔚起的怀中,找着自己目前可以和蔚起相聊的零碎话题,借此保持清醒,“你什么时候知道是劳伦斯杀的苏珊。”


“就在刚才,我看见他的时候。”蔚起擦拭掉简秀额头的细汗,安静道,“我猜的。”


简秀:“猜的?”


不知是不是现在的简秀太虚弱的原因,此时的蔚起格外的有耐心:“我看过苏珊这个案子的部分资料,翻阅过苏珊与她丈夫的结婚照片,在其中一张上,见过劳伦斯儿时的样子。联系目前前后线索,我猜他与苏珊的死离不开关系,于是诈了他。”


“……婚礼?那时他才多大?”简秀好奇。


蔚起:“大概九岁。”


“……”这样严肃的时刻,简教授难得的无语凝噎,一个九岁的孩子,甚至可能只是诸多资料中浩如烟海的一缕,竟然就能被蔚起匆匆一瞥后记住,并极快的在短时间内全部串联拼凑?


这到底是怎样惊人的预判和重构能力?


喘息片刻,他继续发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劳伦斯他在苏珊和……和我身上的心理状态的呢?”


照理来说,哪怕蔚起可以完美分析到全局因由,也没道理如此清晰把握住一个从未谋面之人的心理状态才对。


“……也是猜的。”蔚起认真的回答,“他在你身上加注的情绪,和苏珊很像。”


简秀苦笑:“……蔚起,哪怕有着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但我现在……发现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信息素不能说明一切。”蔚起说不清楚自己的这句话算不算宽慰?,“人类,毕竟是高等智慧生物。”


简秀借着含泪的目光,望着此刻的蔚起:“蔚起,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安插在中央军校的卧底告诉我的。”蔚起仍然如实答道,“他……他提醒了我,创世纪对你本身的重视程度极度罕见。”


简秀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沉默下来。对了,问题不仅仅是自己被敌方盯上了这么简单,还有劳伦斯等人语焉不详的说辞……


蔚起这样敏感锐利的感知力,又瞒得住他什么?


自己和创世纪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事已至此,星联那头暂且不提,身为军部上校的蔚起……又应该如何看他呢?


简秀本就剧痛的大脑负荷更加沉重,原来比时宜不合更加不合的,是身份不合,但凡自己真的只是一个由中央大学借调而来的普通文学教授,都不必在此面对蔚起而遮掩两难。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


“简秀!”耳畔的呼唤再度响起,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又不知不觉的阖上了双眼,思绪沉沉顿顿,竟然连五感都在麻木错乱中渐渐消失。


浑浊的光影里,简秀只能看见蔚起紧紧蹙起的眉,冽冽如冰的眸色里投射着浓浓的寒光,在简教授的印象里,蔚上校脸上、向来是没有多少浓重的色彩的,哪怕喜怒,也不会让自己五官有太大浮动,现在……算是他少有情绪直达的的片刻吧。


蔚起的声音很严肃:“简秀,你的精神海现在处于重度紊乱状态。”


“……我知道。”简秀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但于事无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蔚起。”


蔚起:“……我对极度可能造成严重危害的精神海失控者有直接处置权。”


“……嗯,我知道。”简秀继续回答,“……像苏珊那样。”


蔚起沉默了下来。


不,甚至不同于苏珊,也不同于此前的那些失控者,简秀异常高于平均水平的s级的精神海,一旦失控,有着更为强横危险的极端不可控性,这是他们双方都非常清楚的事实。


纵使他现在性命垂危,躯体孱弱,简秀却也是个实打实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更是一个从小家境优渥,对精神海开发极早、运用熟稔,如鱼得水的精神海操纵者。


某种意义上,简秀与蔚起一样,身体记忆里,都对精神海有着绝对精确的掌控。


哪怕是在药物与生存的压制下,简秀外化呈现出来的不过是相对无害的B级与C级,可这是生命求生的局限,却不是s级精神海的极限,一旦他彻底失控,不计后果的肆虐这数年来抑制于这具身体里庞大的精神海……


前半生得益于s级精神海的绝对优势而顺风顺水,简秀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庞大可怖的力量,短时间就已经足够造成多么严重的威胁。


那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简秀感受到了蔚起的似乎温度距离自己更加亲近,想要看清眼前的上校,但是他眨了好几次眼,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再度眯上了眼睛,而是眼前竟然真的一片昏暗的模糊,只能望见一团虚影。


应该是试剂造成大脑神经中枢受损,视觉神经暂时失去功能;简秀冷静地判断着,这属于后遗症中的正常现象,他可以接受。


只是一种感官被剥离的感觉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简秀不安的循着蔚起的方向:“……上校?”


“你还能看见我吗?”蔚起的指腹擦过了简秀暗淡的眼眸,简秀下意识合上眼睑。


“不能了。”顿了顿,青年又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的交代着后事,“我……我要是失控了,上校,你一定要快一些……我,我其实很怕疼的。”


蔚起心间一顿,他落在了简秀眉心处的指尖蓝色的荧光愈发璀璨,上校贴近了自己与这个呼吸都撕扯着疼痛青年的距离。


这样微弱的橙花,这样单薄的生命。


“简秀。”蔚起轻声,“我说过,活着,很重要。”


不等简秀作答,他听到了就近衣料摩擦、扣子解开的声音,本就已经缭绕在附近白檀的气息,霎时更加浓郁,拉扯出狭窄空间中橙花的蜜意,Alpha与omega两种信息素互相裹挟,暧昧的甜味陡然升温。


简秀呼吸一滞,不过短短片刻,他就能清晰感受到原本混沌的思绪开始发烫,被一种别样的刺激惊醒,橙花的信息素不受控制的追逐着白檀,Alpha的腺体此刻发疼又发胀,天性本能里最不可直视的渴望喧嚣着想要掌控发泄。


……蔚……起?


而他所渴求的,又距离他这样的近,近在咫尺。


“现在我能做的精神疏导太表层了。”蔚起的呼吸也沾染上了烫意,他离简秀很近,“我们的匹配程度很高,标记我以后,我完全可以为你做更深层的精神疏导。”


刹那间,简秀胸口一冷。


蔚起,我不是想要这样的“愿意”。


第93章 抉择


蔚起觉得, 他的人生,在做出某一个决定以后,很多时候, 是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期待自己的感情的。


他此前的时间很简单, 训练、学习, 任务;当然, 也有不简单的时候,也无非就是难一点的训练、学习, 任务。


但那些都过来了。


前尘往事里, 蔚起还记得一些和自己袒露感情的人, 比如玛希,但她不论如何努力,蔚起最多给出的定位就是朋友, 很难再有所谓更进一步水到渠成一说。


在蔚起十三岁时,有一天, 蔚深突然停了对他繁忙加紧的训练, 让他换上了深色的正装, 带着他去了医院。他赶到时,秋芸和安知宜已经在了, 守在一个病房外,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 示意他们进去。


蔚起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发红眼角还有残余的泪痕,他知道是为什么,也就是那天, 爷爷要撑不住了。


蔚老爷子是个很和善的老人,位居将衔,半生戎马, 守过边关,见过腥风血雨,也熬过来了权力中心的刀枪剑戟、明争暗斗,一辈子大失大得无数,终于也停在了此刻。


爷爷最后交代蔚起的话很简单,是“我们小起是好孩子,以后也要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是长辈再慈爱不过的叮咛。


而面对蔚深,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儿子,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浑浊苍老的眼睛柔和地看向了蔚起,哄着他离开,有话要单独和他爸爸说。


在蔚起为自己爷爷和父亲合上门的一瞬,他听见了爷爷沉沉的声音:“你不该耽误小芸,更不应该有小起。”


蔚深笑了:“对,说的是。”


蔚起合上的门。


至此,蔚起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也有涯,既然无法回馈,倘若不可得兼,则更不应该有多余的牵挂。


于是,哪怕二次分化这种异常微茫的概率落到了蔚起头上时,他也是平静的。


也许生活上有部分的不适应,但其实也没有差别,是Alpha也好,是omega也罢,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的选择,人生因缘际会,哪怕没有二次分化,也可能会有其他事,改变他的命运走向。


生生死死都走过来了,还在乎是omega还是Alpha吗?


按理来说,简秀也不应该是特例。


不过是恰好到再恰好,同期二次分化,一个由Alpha转为omega,一个由omega转为了Alpha。没有什么特别,也不值得心动。


蔚起如是想。


可是,似乎真的就是恰好,由于二次分化,他暂时被安排在了中央星系任职,说是正常调动,却是暂时各方运作下,暂时搁置了他的去处。因而……蔚起在一个人生里最来得及空闲的过程中,遇见了简秀。


还是一身纤弱,嫌疑重重的简秀。


这样敏感的时间里,蔚起明知道有人故意将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订婚对象推至他的面前,不遗余力地营造着美好遐思的相遇……不,相遇未必美好,只是简秀本身太过惊艳,哪怕匆匆几瞥,也足以由心意动、惊鸿而来。


到底是百分之百信息素的强大驱动不可抵挡?还是幕后人推动的几次遇见勾画得确实动人?又或者……是自己确确实实太肤浅,仅仅为了一副好皮相松动了内里的静寂。


蔚起不知晓,他也说不清楚,簌簌凉雪翻覆小半生,竟然也有面对一个人,难得懵懂的瞬息的时候。


人有百思,不得其解。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唯有一次,淡淡不知深浅,不过彼时身处第九星轨,即便蝴蝶翩迁,星海流连,在寒冷中呵出热气的人易碎又柔软,却也同样被蔚起匆忙掠过了。


所以,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这个人停下呢?


救人有很多方式,帮人也有很多分别。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停下呢?


蔚起的指尖落下,擦过了眉目清雅青年的眼角,指腹柔和的抹过了那双美好的剪水眸下的桃花泪痣,拭去了滚烫的泪。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哭?


总是爱吃甜食、爱粉饰天真的一个人,会藏有多少难过呢?


蔚起有时候会蓦然觉得自己好笑,自己和简秀之间横亘着太多。


自己面对简秀,本来应该优先考虑简家背后谋划用意,星联为什么会愿意让步迁就,这部分利用与交换,又需要蔚家与蔚起在此间扮演何种角色?到底是怎样的所需所求,需要值得牺牲一个背景能力都极为棘手的高级军官?


这反反复复推动他和简秀结合之举,成功了会如何?如果不成功又会如何?他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保留这样一个悬而未决的隐形威胁在身边?又是否早早发现其间的不可控,尽快抽身而退?


他们之间太不巧,却又太巧,充斥着处心积虑与阴差阳错,比之浑然天成少了几分缘分,比之生搬硬套又多了一点偶染。


可是,直到现在,与简秀相对之际,除了早期初次疑心的试探,他竟然都没有再多的寻求了。


言云鸣告诫过他,他需要警惕简秀这样弱小无害的一面,不应该一味的保护,而忽略其间隐藏的威胁,不论是简家,还是星联的其他势力。


蔚起很早就发现,简秀这个人,看着纤弱可欺,但却出乎意料的倔强。


他只有在自己无所顾忌的时候,才会愿意在你卖着乖、讨着巧,捧着满腔笑意和温软一次调笑,倘若他真的软肋图谋裹挟,这个人会马上躲起来,只有蔚起主动循迹,将他从深处里挖出来,才可以看见这个已经在阴影里磕绊得满身伤痕的人。


简秀总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事实上,他确实掩饰得很好,彼时,不过寥寥数眼,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也许蔚起也不会在意橙花香气在风里飘忽的几许异动。


你总是在害怕什么呢?你曾经遇见过什么?你为什么总是战战兢兢?你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说对不起?创世纪又和你的关联到底是什么?你怎么总是把自己置于危险里?


我……很不喜欢这样。


问题太多了,答案又太少了。


“简秀。”蔚起低低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年轻教授睫羽如蝶翼震颤,细而密的扫过了上校静如寒潭的心波。


蔚起处理过太多因为精神海而失控的事故,他现在可以清晰感知到,简秀的精神海高度紊乱活跃,几乎要挣脱这具无法承载这般强横力量的虚弱身体,撕裂开一切束缚,再无任何桎梏的席卷周边的一切。


——“我宣誓,身为当代人类星联的军人,我将忠于纪律,忠于星联,忠于人类;守护家园,守护人民,守护文明。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奋斗终身,不畏牺牲,不惜一切,不计代价。”


这样的精神海,和曾经他所见过的每一位失控者无限趋近,这样不可控的威胁……


——蔚深的指令从通讯频道中响起:“蔚起上校,要做到万中之一无伤亡的秒速精确击杀,需要由你来完成。”


蔚起与简秀身躯相贴,二人之间隔绝着一几层薄薄的衣料,蔚起的手边,还停留着他专属的□□,很多高级军官都会有这样的智能配枪,只能用它主人的生物权限打开保险。


——陈烁垂死的眸光逐渐暗淡,好像现在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小……长……官……”


狭窄的空间里,四周很安静,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可以辅助医疗急救的设施,蔚起可以听清简秀微弱的心跳与呼吸,太轻太抖,似乎随时可以被掐断。


——心脏被精神丝洞穿的他朝着蔚起扯开了一个很难看的微笑:“抱,歉……”


简秀,你的歉疚总是使你怯于面对我,可你其实并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高尚。


我未必不是刽子手,我杀了很多人,无论其是否无辜;我也未必可以拯救无辜者,回馈不了所有的期待。


其实,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感情面对于你,我更不知道,我之于除我自身以外的每一个客体,我的抉择,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不过,我希望你活着。


青年双眼已经丧失了明亮的水光,嗓音喑哑:我……我要是失控了,上校,你一定要快一些……我,我其实很怕疼的。”


我知道,你很怕疼。


蔚起松开了握住手枪的手。


曾经在第九星轨,许多次失控,是医疗局限,是环境所困,是没有选择,无法追悔。


但现在其实并不一样,他低着头,目光定格在青年苍白的唇色上,此时此刻,他和简秀两个人,恰好是Alpha和omega,有着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匹配度,他们同为s级精神海……而自己,更是对于精神海极高的操纵熟练度。


只要可以互相标记,一个临时标记,他们的精神海就可以互相接纳,自己就可以为简秀现在狂躁杂乱的神经中枢进行疏导。


在蔚起看来,只要没有到真正绝境,只要不有悖于他所要坚守的原则,只要可以保护他所选择的方向,那么,求生,就没有任何错误。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


他不自觉的安慰着这个人:“简秀。我说过,活着,很重要。”


简秀,还没有真的到身不由己的那一步。


不会疼的,更不要害怕。


蔚起触上自己领口的扣子,从容地解开,抽出其中的领结,松开,然后解开了自己内衬的衣襟,逐渐拉开,撕开了最近只要出门、都会在后颈粘上的屏蔽贴。


他放任白檀的气息缭绕肆意,第一次毫无控制的任由它们奔袭,与橙花相连相接,纠葛交缠,蔚起不知道自己与简秀未来会走向怎样的境地,是皆大欢喜也好,是囚徒悲剧也好。


大喜大悲,无论此后因缘吉凶,他都不会后悔当下的抉择。


“现在我能做的精神疏导太表层了。”蔚起呼吸在发烫,可容色安宁,肺腑之间流淌着坦然的月光,“我们的匹配程度很高,标记我以后,我完全可以为你做更深层的精神疏导。”


这样,可以为你争取更多生的机会……


与你是否是“简秀”无关,我希望你活着。


话音落地,静了片刻。


“不……”不等蔚起继续,虚浮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不要……”


因为信息素的影响,简秀呼吸急促起来,他明显感受到了身体里最本能的渴求被唤醒了,兴奋不已的不仅仅是精神海,下意识循着声音,望着蔚起的方向。


他的瞳孔晦暗无光,但是依旧盈满了焦虑与迫切:“蔚起,我不要这样。”


“乖。”不知是否是橙花的驱动,蔚起向来端正的音色也染上几分暗沉,“简秀,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简秀死死咬紧自己的唇角,汗珠细密的布满了他的额头:“不可以……我们的契合度太高了,根据已有的绝对契合案例记录……绝对契合的标记不同与一般百分之八十左右的Ao标记,即便是临时标记……也会被彼此信息素记住……”


“我知道的。”蔚起轻轻扳开了他的牙齿,以防现在痛觉感官已经错乱的简秀咬穿自己的皮肉,“从我知道你我信息素契合度开始,我已经了解过了。”


“蔚起,你会不得解脱的……”


简秀喘息着,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想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与外界隔绝,可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去贴近蔚起……白檀暧昧地拉扯着他的神智,思绪被无知无觉的火焰撩热……他想要……想要……


蔚起。


年轻omega的信息素牵引着他,Alpha身体里的水分似乎要被榨干了,很热,也很渴,他迫切想要寻找到萦绕着白檀气息的泉泊,毫无后顾之忧的汲取一切冰凉。


蔚起叹息冰凉:“简秀,解脱与否,不是这么算的。”


上校的声音依旧很稳,没有什么多余的暧昧情绪,直白得宛如军令,铁画银钩,更谈不上何种风情。不过简秀只要知道这个人是蔚起,一想到他离自己如此近,他还主动半褪去了衣衫……


白檀浮动在他的四周……就足以令他意动。


简秀的指尖发着抖,搭上了蔚起的肩,简秀摸到了光滑微冷的皮肤,他霎时回忆起来了曾经匆匆见过的衬衫下……光洁冷白色。


他想起来了调皮窜出了门的蔚花花,想起来了漫天弥弥的绯色芙蓉,想起来了……站在他身后的蔚起。


简秀呢喃:“蔚起……”


蔚起牵起了简秀发烫的指尖,引导着向自己后颈摸索而去,其实他们的相接相处不算少,但这是他第一次牵简秀的手,简秀总是喜欢牵着他的军装袖口,指尖交错……倒是真的没有碰过。


他带着简秀找到了一处极为滚烫细腻的皮肤,便没有再往前深入了,但简秀知道,再往前会是什么,他曾经也是omega,在没有注射抑制剂时候的,发情期他后颈的腺体也?*? 会这样发热滚烫……如果,没有抑制剂……


蔚起的呼吸自简秀的脸侧扑打而来,简秀才知道,原来蔚起已经和自己贴得这么近了,这个刎颈相依的怀抱,太过亲密,超越了他们此前的每一次接触。


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任何意义上。


白檀凛冽,橙花清甜。


他们身周俱是雪色的花,好像从生死殊途融汇成了另一番光景。


蔚起安抚的拍着简秀颤抖的后肩,落实了这个拥抱。


蔚起问道:“简秀,需要我教你吗?”


简秀想笑,想说上校你未免体贴过头了,他确实曾经是没有伴侣的omega,可这也不代表着他真就天真单纯到什么也不知道。


但到底,简秀还是笑不出来;他的胸口,游走抽动着一种细细密密的心痛,他好心疼……他的上校……可是星联难得年轻的高级将领,是s级精神海的天才,还是……还是他喜欢的人。


一个声音蛊惑着转悠在他的耳畔,咬下去呀,快一点呀……这是他自愿的,你不是一直都舍不得吗?你们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绝对契合,只要有一次标记,他再也不会离开你……上校这么好,这么优秀……简秀,你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蔚起:“简秀?”


你不是害怕被抛下吗?你不是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吗?简秀?


那个声音愈来愈大,几乎要将简秀纤细敏感的神经所淹没,现在,他就在你面前,信息素会将你们彻底绑定在一起,无论他此前多么无所不能的强大,也将再不能离开你……


简秀自言自语:“不……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不是痛恨人类吗?他不是想要保护人类吗?你把他作为人质攥在手里,从此以后你就是他的软肋,有什么不好的?


我没有……


你没有恨人类?


我……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倾轧辗转在自己的理智之上,简秀觉得,哪怕自己再去执行厅的审讯室内走上那么一遭,也比现在前后两难的好。


不应该是这样,蔚起,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简秀眼角有咸涩湿润的水汽落下,二次分化为omega,联姻算计的绑定,这些对蔚起无一不是负累拖坠。


哪怕是直到现在,一个曾经是Alpha的人、却主动愿意被另一个Alpha所标记,纵使他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可控不明析的隐患,也不过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


简秀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曾经是omega的缘故,所以才这么多愁善感,可是他真的好心疼,这可是他喜欢的人,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直白的喜欢一个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喜欢的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蔚起。


包括自己。


简秀:“不值得,蔚起。”


蔚起:“值得的,简秀。”


第94章 喜欢


值得?


简秀突然笑了, 惨白的笑。


他将自己的头埋进了蔚起的怀里,哑然无声地大笑着,呼吸急促, 脊柱的线条起起伏伏。


青年温热的水汽夹杂着他的喘息重重的洒进了蔚起的颈窝, 他贪婪的汲取着白檀的冷冽, 仿佛不觉任何伤处刺痛。


原来是值得的啊?原来有人不惜代价选择自己, 是值得的啊?


“简秀,别哭。”蔚起抱着他, 说道。


他哭了吗?他不是在笑吗?简秀有些困惑, 但他来不及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上校, 也许你并不清楚,我已经被放弃过很多次了,所以, 无论何时,你选择放弃我, 我都可以接受。”简秀没有抬头, 在一片黑暗的温暖里, 放任泪水肆意的染透了蔚起的肩?,“这不是错误, 我可以理解你们任何人的选择。”


蔚起紧了紧这个拥抱:“……嗯。”


简秀:“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恨, 我不知道自己在恨谁,也许是所有人,也许是我自己。”


他现在不敢抬头, 即便目不能视,可情欲酝酿翻沸,一旦他感知到蔚起平静安宁的呼吸, 一旦他可以遐想这点相对相望的距离,他便抑制不住自己企盼着吻下的冲动。


也许是信息素作祟,也许是吊桥效应,但他早已无暇顾及。


“蔚起,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其实又期待又害怕,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可以期盼的方向,但是我又很害怕你放弃我的那一天真的发生。”简秀的声音时断时续,即纠结又坦诚,“我希望……可以邀请上校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未来……一餐也好,散步也好,闲聊也好。”


蔚起,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让你来负担我的余生。


虽然目不能视,可上校的热度却在逐渐透过指尖传达到简秀的胸口,灼烧得滚烫,黑暗中,呼吸的气音被无限放大,拉扯着一根细细的弦。


我想吻你,蔚起。


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如果没有我们双向的信息素诱导,我还会喜欢上你吗?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大脑皮层的激素分泌吗?


可是,倘若这是婚约得以让他遇见蔚起……是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让他们得以纠缠至今……简秀想,那么这场荒唐算计下的婚约,也足以令他庆幸了。


原来如是,我心有所属。


匪石不转,时境徒然。


“蔚起,如果有一天,我与整个人类都处于对立……”简秀冷冷的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仿佛这般切肤的痛楚与矛盾与自己无关,询问着一个明知故问的答案,“你会选择我吗?”


蔚起认真端详着眼前的简秀,缓缓沉声:“不会。”


简秀笑了,他攀附在蔚起的身上,格外亲昵,是打破他们二人彼此曾经所有礼仪生疏的亲昵,他说:“对,这样很好,蔚起……这样很好,就这样选择……就很好。”


这才是蔚起,简秀喜欢的蔚起。


感受着简秀的的拉扯,蔚起莫名觉得,简秀似乎想要更进一步。


但这不是信息素的标记,不是单纯的欲望发泄,而是某些更为深切的东西,可不等蔚起来细究这细细密密滋长蔓发的一切,就只觉得肩上一痛。


简秀这样咬上了他的血肉。


并不凶狠,温柔如水。


青年眼泪的余温掺杂着血腥气,混合了橙花难以压抑的躁动与迫切,冷冽的白檀在黑暗中晃动了丝许,橙花汇聚在它的周围,拥抱着它。


早有准备的蔚起在第一时间恍惚的以为简秀终于无法再克制住信息素与身体痛苦的诱导,着手于标记了他,但很快蔚起就意识到橙花与白檀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联结与回应……


他根本没有咬上他的腺体,更不可能标记他。


蔚起感受着肩上错位的痛意:“简秀?”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态许久,宛如定格于此。


蔚起受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伤,他并不觉得简秀此刻的咬伤在□□上有多疼,甚至依照自己现在的恢复能力,这里的伤口要不了多久就会止住血,然后逐渐愈合,最后结痂脱落,仿佛新生。


可为什么,他胸腔中翻滚着不知所言的酸涩肿胀,充斥成后知后觉的剧痛,浓缩成小小一团,然后一寸寸的铺满了整颗心脏。


蔚起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错失了什么?还是拥有了什么?


“上校,我拒绝标记你。”简秀依赖着现在的蔚起,不,或许从实际上来说,他依赖着蔚起,已经很久很久了,“蔚起,我不能标记你……听我说完……我们的关系,一旦建立标记,星联不会相信我们,我将失去最后一个人证。”


闻言,蔚起眼神陡然一凝。


“我等一个机会……等了十一年了……这背后的关联不仅仅是我。”简秀低低的呢喃,信息素驱动着他放肆,但稀薄的理智却又如杂草丛生,不绝的生长于理智的最后一根防线上。


倘若简秀至此以后再不管人类这个群体的身前身后事,那么他大可以利用信息素将这个人束缚在自己的身旁。


即便蔚起不愿意选择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的□□与精神海再强大又如何,信息素会毁了他,他的先天优势会成为绝对的锁链,这个人会介于信仰与本能之间撕裂。


一旦标记,百分之百的契合度至今也无解,蔚起再不愿,自己之于他也绝对会是心间柔软处的一点特别。


蔚起,也是人。


简秀唇齿已经被血腥气染满,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指尖,开出痒痒的花。


他想吻这个人,想标记这个人,想啃食他的血肉,想彻底的拥有他,最好是将这个人拉到与自己同样的高度之上,不再仰望,卸下这个人的所有外壳与防备,然后对这个永远清醒冷练的上校做尽遐想事。


如果,他真的彻底属于自己……


蔚起的肤色偏冷,激动的时候泛起其他颜色吗?体内难受的时候,眉毛会蹙起来吗?刺激重了,眼尾会被留下一抹红吗?喘息的时候,自己可以咬一口他起起伏伏的喉结吗?


还是会哭呢,即便是哭,蔚起也应当是哭得特别好看的,他还没见过蔚起哭……


现在的简秀是一点星火,蔚起是草木也是冷泉,反覆之间,既可以烈火烧灼,也可以舒缓清凉;两种纠葛的需求被白檀裹挟,这么近,只需要他咬下,他便可以将白檀吞吃入腹,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谁也夺不走。


信息素里,占有与掠夺穿插进了他的思维里,刻进了他此前从未察觉的骨与血中。


原来,这就是Alpha。


理性与欲望互相啃食,简秀已经快疯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敢咬下蔚起的腺体,不敢打破那覆水难收的一步,只能借此苦苦压抑:“蔚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什么……后续……会有人来向你问询关于我的情况……你,只需要如实告诉他们就好……”


简秀苍白的脸上冷汗聚拢成珠,与蔚起肩上伤处滴落的血珠汇聚,橙花与白檀彼此交融粘合,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其分离,可最后却又有一线之隔,咫尺天涯,不能再进一步。


“简秀……”蔚起发现此时此地,面对这样的简秀,他竟然难得的哑然。


苍白的不止语言,还有未知。


“上校……”年轻的文学教授眼角还带着泪,强忍着身体内部蛮横的痛苦,颤抖着摸索着蔚起的唇,不敢吻下,“蔚起……我……好难受。”


对欲望的渴求从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隙中钻出,细细密密的撕咬啃食着他的心脏,心理上的求而不得与身体上的阵痛没有一个可以被缓解。


蔚起,我其实一直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同样年轻的上校紧紧抱住怀里这个抽泣的人,这个人是个二次分化的Alpha,也是目前最有可能葬送自己前半生所有努力与成就的人,可蔚起只来得及悲悯怜惜,来不及防备了。


蔚起轻轻拍着简秀的后背,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简秀,我很抱歉。


这是第一次,由蔚起之口向简秀诉之这样深重切实的歉意。


“蔚起,你,咳!不需要选择我。”简秀安慰着他,“是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简秀。”蔚起眼睑下垂,倾听着脆弱青年的剧烈喘息,欲望涌动,道似无情又似多情,“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由于药物反噬的痛苦再度袭来,剧痛席卷躯体的简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是一尾缺氧的鱼:“你……只需要做蔚起,你只需要是蔚起……我……只要……蔚起。”


“……嗯。”蔚起简短的应着他,“好。”


“如果……我撑不下来……做上校该做的事。”简秀口鼻处漫处温血又覆盖了一层于蔚起的军装上,重新染红了发黑的斑驳血渍,“蔚起,我撑了十一年了……现在是我……我们好不容易可以抓住的一步棋……很多人需要这个真相……”


简秀需要,简家需要,莎莉需要,东部星区需要,第九星十一年来的亡者需要,人类星联需要,至于蔚起……蔚起未必需要,但简秀希望自己可以给他这份坦诚。


而蔚起不语,只是单手静静抱着简秀,另一只手的指尖缓缓扣上了方才已经松下的军用配枪,枪械触感坚硬、生冷,不近任何人情。


他缓缓抬起枪口,放到了简秀的心前。


“如果……”蔚起没有说完,“不会疼的。”


“好,我相信你。”简秀扶稳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生死悬命之间,“我相信蔚起。”


不过是豪赌,他也没什么可以输的了。


蔚起,我本可无爱亦无怖。


可我偏偏遇见了你,故而从已死的胸口再度新生得了一点温热的跳动来。


所以,我不是再相信了人类,也不是再选择了人类,蔚起,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没有下一个这样万般搓磨无力的十一年,只是你在,我一身孑然,不知如何相赠,我给你不必犹豫矛盾的权利,给你放弃我的权利,给你两全齐美的权利。


我没有选择人类,我只是选择了你。简秀咀嚼着这一点神思,翻来覆去,竟然从生生撕裂的疼里,觉出了一点浅浅的甜来。


如果这是星联为我布下的软肋,其实不必任何标记,更不必走到最后一步,只要你是蔚起,只要是你,我都可以甘之如饴。


但你不必知晓这一切,只需要是本来的样子就好,永远来日前途大好,永远恪守你的信仰,永远不必登高跌重。


为之困兽,我心甘情愿。


只在当下这一个瞬间,蔚起刹那有了从简秀苍白病弱的指尖抽出枪口的冲动,只不过是短短一息,却清晰又深刻的划拉在了他的心绪之上,毫无遮掩,茫然得全然不知所以。


一切惊涛骇浪都被遮掩于蔚起沉默的垂眸之下,寂静得没有声息。


简秀:“蔚起……陪我说说话……”


蔚起呢喃:“好。”


简秀:“花花……还好吗?”


蔚起的话难得的多:“长大了很多了,很喜欢扑到人怀里,喜欢赖在人怀里睡觉,只是……”


简秀:“只是什么?”


蔚起:“只是它似乎不知道自己叫花花。”


?“那……”简秀眉眼飞扬,几乎有些小得意,“你下次叫它蔚花花试试。”


“蔚花花?”蔚起哑然,旋即语调莞尔,“是个很好听的小姑娘名字。”


简秀依赖蔚起的怀里,像是一只放大版的蔚花花,眼睑困顿?昏沉:“不过……长大……上校,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蔚起认真思考了以后,给了一个自认为精准的答案:“比现在矮一些,小一些。”


如果不是现在身体不允许,简秀真的想捧腹大笑:“……上校,你认真的吗?”


“嗯。”蔚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回答里的问题,但依旧诚实,“认真的。”


“上校可以说说小时候,有什么喜欢的吗?什么都可以。”明白了蔚起不善主动谈天,简秀趁着疼痛缓解的间隙,找着话题,“比如,食物,爱好,秘密,或者……人。”


蔚起思索着:“有。”


简秀:“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的。”在简秀不可得见处,蔚起的精神海包裹着二人,很轻,很柔,是鲜少有过的温和,“小时候,我妈妈很喜欢植物,她在花园里照看她养的花草,我就很喜欢坐在紫藤花架下面,做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或者看书。”


简秀静静地听着:“还有呢?”


蔚起:“妈妈喜欢插花品茶,但是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不过捧场的只有我爸,哥,和我,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水平不错。”


“阿姨好可爱啊。”简秀不自觉的放松,“我也会很捧场的。”


“我知道。”蔚起说道,“你一直很好。”


简秀:“不过,你还有哥哥?我记得……”


他记得蔚起的出生纪录上显示,蔚起应该是蔚深夫妇的独子。


蔚起:“对,有一个,并不姓蔚,但是和我一起长大,也是我的家人。”


简秀语气笃定:“你很喜欢他。”


“喜欢,他是我的哥哥。”蔚起并没有避讳这一点,“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就算我长大了,他也会专程从外星轨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带着很多他觉得适合孩子玩、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比如他出差当地孩子们玩的小木偶、可以用来自制人造宝石的儿童玩具,或者是投影记录过的风景的水晶球。”


简秀:“真好……”


“他成年以后,很喜欢去参加我的家长会。”蔚起叙述着自己和安知宜的时光,也许是掺杂了亲身的温度,倒没有那么干巴巴了,“也许我的父母会缺席,但他一定不会。”


简秀:“很好的哥哥。”


蔚起:“嗯。”


简秀:“那,你喜欢橙花吗?”


蔚起胸口一顿,眼睫轻颤,说:“喜欢。”


蝴蝶振翅,新月悄然。


蔚起想,自己是喜欢的。


是的,清醒的上校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


第95章 安全


“亚希!”乔一把扯住了急切往前走的亚希伯恩, “零的通讯已经恢复了!相信很快就能联系上简老师的!我们还是回去按照原定安排原地待命吧!”


“不行,简老师现在还是处于失联状态。”亚希伯恩眉宇紧促,“中央军校现在还没有彻底解除危机警戒状态, 我放心不下他, 万一他要是真的被困在失联区, 要是那些袭击者狗急跳墙然后……”


“亚希·伯恩!”乔终于忍无可忍, “你以为你现在几斤几两!你现在还只是个才入中央军校一年不到的毛头小子!你从小强大自负的错觉不过是因为你是伯恩家的孩子!”


“乔。”亚希·伯恩没有回头,“我得去找他。”


“凭什么。”乔嘴角讥讽, “怎么, 简老师和蔚教官在课上给我们打碎的那点骄傲还不够你认清现实?还要真真正正的把自己的命搭上去?亚希, 你乐意送死……也不看看简老师稀罕吗……”


“闭嘴!”亚希·伯恩瞳孔猛地一寒,精神海骤然凝练成一束,直直袭向了身后的乔·艾利斯——他最好的朋友。


乔眉梢宁定, 也没有松开手,而是放任这道锐利的寒芒穿过自己的耳侧, 浅褐色的卷发飘然落地:“我不会松手, 更不会放任你去送死。”


亚希深呼吸一口气:“乔, 我最后说一次,放手!”


“那我不止最后一次, 不放。”乔挑衅地一笑,似乎刻意的踩在他现在的敏感神经上, “亚希,有本事你杀了我。”


亚希·伯恩不再言语,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 却纹丝不动,当机立断用另一只手屈肘向后袭去,被乔以手刀挡住, 他侧身抽离,乔一脚踏出,绊住了亚希的后退。


乔:“亚希,不用精神海,你真的能赢过我吗?”


亚希:“滚!”


不过短短数秒,两个无比熟悉的伙伴就已经完成了十余次交手。


毫无结果的缠斗形成了另一番僵持,亚希·伯恩神色晦暗,他和乔已经在训练中有过太多次交手,而乔本身的格斗能力并不差,甚至相当优秀,笃定了纯粹的格斗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能等了,乔,我很抱歉。


在下一轮的拳脚的交缠中,亚希伯恩指尖的精神海悄然汇聚,趁着乔的不备,直接向着乔的后劲击去!


乔意识到了亚希·伯恩的偷袭,但却已经躲避不及,脸色并不好看,他们二人实力差距并不大,只是单纯对格斗拉扯,亚希并不能摆脱自己,但是如果手下彻底放开克制,有了精神海的辅助,自己也就拦不住他了。


同样,这样近的偷袭,亚希·伯恩也不能把握自己下手的轻重了……


即将落实的剧痛即将袭来的最后一刻,乔在心底自我解嘲——自己其实也没有资格对现在的亚希冷嘲热讽,因为自己也一样蠢。


可预料之内的击打并没有落实,乔愣愣地回首,发现一只手手稳稳攥住了亚希·伯恩的另一只手的手腕,轻松卸下了所有有的攻击,而乔自己也没有松手,现在他们三人便以这样扭曲诡异的姿态呆立于原地。


薰衣草的花香夹在在二人之间。


是第三人的信息素。


“杜兰……教官……”亚希·伯恩有些发懵,不过仍然认出了加德纳。


“学校教授你们如何运用精神海,不是用来和自己的战友自相残杀的。”加德纳松开了手,蓝色的精神海逐渐在其间消散,其中一缕盘踞上了亚希·伯恩的手腕。


伴随着不属于自己的精神海攀附而上,亚希脸色瞬间惨白:“我……”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在一名实战科高级军官的手上脱身。


“我现在没空拦着你,更没空把你拎回禁闭室去,其他教官现在也不在,但你现在处于不可控状态,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你到处乱跑”加德纳声音是少有的冷漠严肃,“所以,你现在不能离开我五步以内。”


“杜兰教官,其实我……”乔有些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还想说什么。


“你又好到哪里去?面对突发事件没有及时汇报长官,不自量力,缺乏基本警惕心。”加德纳没有给乔·艾利斯求情的机会,“你现在给我从哪来回哪去,事后自己去找政教处接受处罚。”


乔:“……是。”


亚希哑然:“教官,我……我们现在联系不上我们的老师,他只是一个选修课的文学老师,面对非法袭击不具备自保能力——”


“现在不具备自保能力的是你们。”加德纳心情很糟糕,他还没有替言找到蔚起,又不得不被现在这种小孩子掐架的破事给绊住,实再没有精力保持平日的温文笑意。


加德纳:“但我的目的却实在失联区,这是目前你唯一能够踏入那里的机会,否则哪怕你从我手上脱身,封锁区边缘也会有其他人把你拦下来。”


亚希·伯恩眸光一亮:“谢谢教官!”


加德纳:“死不悔改,错上加错,双倍处罚。”


亚希:“好!”


乔默默扶额,完了,这个人,彻底没救了-


安知宜眉头紧锁,翻看着悬浮屏上像韭菜一样疯狂滋生的一茬又一茬信息界面,这次创世纪给中央星系造成的打击是不可逆的,暂且不谈此后的民众该安抚、政府公信力该如何维护……单是目前现在,被所有人瞄准的那个人,就很难处理。


东部星区当然不希望在任何领域受制于人,可似乎十一年前第九星轨的大规模死伤太过于惨重,浓烈到时至今日,时移世异,也依然足够某些有心人蘸着吃人血馒头。


简秀。


安知宜强迫自己的目光缓缓从这个让他感觉糟糕的名字前移开,他并不喜欢这个人,不,其实他是有些讨厌这个人的。


他和这个人毫无干系,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简秀自身身份的敏感和他与小起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都注定了星联不可能将这大好可以利用的一点给轻轻放下。


星联内部,这些拼命催化简秀与蔚起婚约可能性的群体中,有太多种人了。


有的人想要将蔚起抽离开边境,有的人想将烫手山芋扔给蔚家,有的人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还有的人则是暂不表态,只待来日。


不论简秀本身对小起如何态度,只要他存在于小起身边,便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安知宜思忖着,反正蔚深交代了得去找他……要不干脆废了他的腺体……不,不,不……百分之百契合度太稀少也太高了,要不干脆直接弄死,一了百了得了?


唔,小起应该不会同意,暂时搁置。


要是小起真的……自己又应该怎么处理简家那个小子呢?安知宜沉思着,指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安知宜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多重要,重要的是小起的态度。


最终,他关上了终端界面,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这些杂事并不急,不过因为手段特殊显得尤为紧凑罢了。


安知宜:“啧,偏偏还有二次分化,太麻烦了。”


如果有必要,确实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正当他下定某种决心时,一道通讯以力排万刃的气势倏尔插入了他的终端之中,把安知宜稍微散逸的思绪硬生生的拽了回来,他定睛一看,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是银雀。


“喂,劳模。”安知宜接通了通讯,语气懒散依旧,“希望你已经找到自己的任务对象了,我们的特级执行员。”


银雀没有时间和安知宜扯皮,语气急迫而严肃:“厅长,驻军已经到了。”


安知宜:“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到才不正常好吗?”


银雀咳了咳,换了一种语调,意有所指般的叙述着:“是西部星区的驻军到了,并且主动在协助我们的工作。”


“……”安知宜眼皮子动了动,“我就知道西泽·柯林斯不是个安分的。”


“厅长?”银雀试探性地呼唤道。


“定位,一会我直接过来。”安知宜冷声道。


银雀:“已经发给您了。”


“呵,真是巧了。”安知宜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唤明月处得来的差不了多少距离的定位,眼底涌动着看不清晰的暗光。


银雀直觉安知宜语气不善:“厅长?”


安知宜没有回答他,又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来了很多事,譬如这极度稀少的百分之百契合度,又或者……这位年轻的简教授,是一位相当惹人怜惜的美人,勾魂摄魄……


而二次分化,置换了两人的身份。


小起,你别做傻事。


否则,哥哥可就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了-


挂断与通讯以后,没来由的,“银雀”,不,或者说是江雪知,他总对于安知宜最后看见坐标以后的沉默有些发虚,突然觉得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在做其他选择了。


这里是在中央军校恢复通讯以后依旧处于断连状态的区域,而眼前这家装潢唯美的咖啡馆已经被严密包围,此处是由最高卫星通信中心在重重屏蔽下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芯片信号点,而芯片携带者,死生不知。


几个西部星区精通爆破的兵种正在就3d的立体建模地图反复推算什么,各方的营救人员提出自己的意见,平日里从事于星联最高精端点技术工作人员一脸严肃,正在通过着设备寻找可以捕捉到的一丝一毫微弱信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似乎十分可靠,但无法分解江雪知现在的不安。


这里迅速的人员中,除开就近赶来的一小部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西部星区对于起点星就近的驻军。


这非常不正常,这个任务虽然归属于中央执行厅,但东部星区对于任务的绝对主导权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就近驻军需要辅助公安进行营救,也不应该是西部星区的人这么热心。


这样思考着,江雪知将目光定格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安静听着行动部署的一位军官,格罗佛·贝克大尉。


虽然江雪知的军衔要高于他,但江雪知本身隶属于执行厅,在驻军部队中没有调动权,而这位贝克大尉却是起点星西部星区就近驻军文森特上将动副官,更何况紧急状态下,这样的协助合法合规,挑不出什么错处,很难说这次行动背后没有更高的授予。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雪知考究的目光,这位大尉怀着泰然的神色走了过来,主动与他攀谈:“您似乎很担心,少校。”


江雪知不动声色道:“我的任务对象在里面,现在情况不明,安危未定,我担心是正常的。”


贝克笑眯眯的转述着方才专家团队给出的方案:“不用担心,营救专家已经分析了现在的情况了,即便有毒气体和一定程度的塌方堵塞了营救渠道,但Ai扫描已经得到了现在内部情况的立体建模图,分析出爆破点以后,只需要定点爆破,通过两个点抽取有毒烟雾,一个点输送氧气,最后一个点开始挖掘搬运,智能作业下,不到一个小时,你就能见到你的任务对象了。”


“等等!”江雪知眉毛一拧,“爆破?和?*? 营救对象这么近的距离你们就直接爆破?”


“对啊,爆破的速度最快。”说完,贝克瞥了瞥身后提出此规划的营救专家们,故作无辜,“我们选择了北部星区的爆破技术,他们对此很有经验。”


江雪知脸色相当难看:“我不同意!”


贝克挑眉:“可是,少校,刚才还恨不得直接闯入险境的人似乎是您。相比之下,我们到底谁更不理智呢?”


“那是我的任务对象。”江雪知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大尉!少校!接收到了地下空间的信息!”远处的信息技术工作人员远远的朝着在场两位主要话事人喊着,急促的跑了过来,“我们和内部取得联系了!”


江雪知脸色一紧:“是我的任务对——”


“不是。”信息人员打断了他,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时间,“我们联络上的是军部的通讯信号,属于中央军校特级教官,蔚起上校;目前,您的任务对象正和他在一起。”


“他没事吧。”江雪知说不清自己是该以警惕、还是失落的心情面对这个消息,“他……他们目前怎么样。”


“直接选择定点爆破营救。”不等该信息人员回答,他手上的军用终端通讯便传来了一个冷清平静的声音,“该任务对象精神海受创严重,此前至少超负荷使用了两个小时,这里没有舒缓剂……他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江雪知依然不能放心下来:“等等,太近了!而且现在我们手上只有塌方后初步扫描演算的内部结构图,哪怕是再精准的定点爆破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没事。”蔚起的声音很淡,“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蓦然间,江雪知胸口一震。


第96章 淡吻-


简秀的声音很哑, 已经几近于无意识的呢喃:“蔚起……好疼……”


“我知道。”蔚起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肩,“简秀,疼是好事, 你现在不能睡。”


简秀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一点殷红晕染于唇角:“疼……”


“别咬自己。”蔚起解开了自己的领结, 卷成一卷, 隔开了简秀的唇齿。


简秀:“唔……呜……”


蔚起垂目:“简秀,再等等, 再等等。”


事实上, 如果简秀还能保持一个基本的清醒, 会发现此刻的蔚起唇角已经有些泛青,在他们二人的周围,精神海撑起的屏障已经远远非原有单纯的隔绝外界频波干扰的薄薄一层, 而是浓郁的深蓝,厚重的包裹着他们, 牢牢阻隔着外界的一切震动与伤害。


蔚起并非不知晓这样对于精神海的使用是一种极不可控的消耗, 但他说过, 自己不会让简秀有事,那么他便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可除此以外, 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简秀躺在蔚起的怀里, 他们贴的很紧,但这样一个怀抱与亲昵温情似乎并无关系,他与他, 抵死相拥,躯体之间,却隔绝着一把冷硬的枪支, 一个人扣着扳机,一个人靠着枪口,只要任何失控的可能发生,只需一个瞬间,那么枪膛中的子弹就会送入这颗微弱的心脏。


可能一息不到,这个人就会彻底死亡。


蔚起觉得有些荒诞和讽刺。


很早,他就明白,生命是由无数个瞬息组成。


他来不及记下母亲花架上的每一朵紫藤花,也记不起星际远航时窗外的每一粒星尘,蔚起回忆起旧时旧事,发现很难将其连贯,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现在记起来,居然都是瞬间。


他其实也记得简秀的瞬间,很多。


譬如这个人在课上泰然处之的安然模样,譬如他吃着甜点时的瞳光明亮,譬如他在自己所长领域运筹千里的自信;太多种种,譬如朝露,刹那可远,却又成为了蔚起记忆里的瞬间之一,不知要历历在目多少年岁。


明明他们才相识数月罢了。


不过这样短但时间里,他和简秀的相处竟然在无声处,积沙成塔。


正当蔚起注视着简秀的眉眼思量时,侧上方一束强光伴随着落下的碎石和漂浮起来的尘埃照进了蔚起与简秀的方向,外界嘈杂欣喜的呼叫与汇报声交织在了一起。


蔚起抬手擦过简秀额上的冷汗:“简秀,别睡。”


许是受到了外界骤然喧嚣的影响,简秀眉宇紧紧一蹙,眼睑颤动,似是想要睁开双眼,却在下一刻又被一只手捂住了,白檀散逸的气息非常熟悉,方才他想要侧首去看看莎莉时,也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在黑暗里呆太久了,阳光太刺眼了。”上校的声音传来,“不要急着睁眼,先慢慢适应,不怕。”


简秀扯扯唇角,其实蔚起忘了,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视网膜还可以看见残存光影再受激刺,蔚起仍然在下意识按照自己的救援习惯做,简秀也不出声打断,贪恋着此刻肌肤相亲的几寸温暖。


蔚起……我担心不是这些……


简秀模糊的想。


最先来的,会是谁呢?


当一切责难和质疑席卷而来时,蔚起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找到他们了!”随时实时检测着内部情况的工作人员兴奋大喊道,“障碍已经推平,搭建好救援通道,救援小组准备!医疗队准备担架!还有——”


“等等。”一直好整以暇的贝克突然出声道,“似乎……不对劲。”


江雪知眼神深冷,他的精神海为A+,同样在天长日久的训练下,属于佼佼者一类,早在打通两个空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颤动。


战栗,飘忽,挣扎,撕裂,最后又重组。


类似精神海的感觉他曾经也见过不少,大多数都是精神海处于即将崩溃边缘的失控者,这样岌岌可危,几乎分崩离析,只需要稍微一摇晃,便会引出滔天巨浪。


在场同样也笼罩着源自另一个人精神海的威压,厚而沉的精神海屏障以一种在场大多数人都未必会得见过的强横向四周蔓延,几乎在场精神海评估稍微低一些的工作人员已经彻底与自己的精神海失联了,但即便这样强烈的压制下,方才窜出的一点摇晃的频波毫无顾忌的四散着。


这一缕微弱扭曲的诡异颤动,又这样熟悉。


江雪知曾经亲身感受过。


这是属于顶尖s级精神海将要崩塌前的可怖前兆,表面孱弱,却又无孔不入,是一种看似温和无害却极度高危的能力——“解析”。


曾经执行厅相关专家曾就这个精神海主人手术中抽取的脑脊髓液进行分析推演,只需要失控的一瞬间,他造成的破坏不亚于在这样一个人群密集的狭小区域引燃一片高浓缩的微型核弹。


简秀。


“离开,让所有精神海评估A以下的人,离开这里。”江雪知脸色很不好看,“然后,直接就近联系所有可以联系的A级以上精神海评估者……接替工作。”


贝克挑眉:“接替?”


“对。”江雪知深吸一口气,冷汗不自觉爬满了整个后背,“之前执行厅的特派组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现在我们需要控制好场上情况,先对以此为圆心的大概三百米为半径……不,五百米,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撤离……”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贝克很是困惑,冷冷的笑依然挂在他的脸上,“精神海本质是源自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外化功能,只要直接解决源头,那么一切安全隐患不就可以排除了吗?”


江雪知眉宇泛冷:“他还没有失控。”


“哦,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向来以铁律严谨著称的执行厅这么仁慈了。”贝克耸了耸肩,仿佛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即便他现在没有失控,那你能保证他接下来不会失控,这样子的压制下,连你我的精神海都不可能有任何对于的外放,他却还能逸散……怎么?和你任务对象相处太久了,对s级的精神海认知已经麻木了?”


“我的任务对象不能死。”江雪知突然平静了。


贝克有些好笑:“所以别人就可以死?以前面对这种特殊情况,执行厅处理的似乎非常果断利落。”


“那是确认失控不可逆的情况。”年轻的omega少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的任务对象现在不符合其相关标准。”


“什么时候符合?s级精神海,等到他真的符合的那一刻是多少人来给他陪葬?”贝克嘲讽的看着江雪知,“少校,一个把公众安全置之任务之后的军人,我很质疑您的职业素养。”


江雪知不再和他争辩了,无言之际,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


如他方才所言,在场精神海评估低于A的人已经逐渐退场,甚至有些低评分者还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离开此处,但贝克所带来的人,只是轻松而又象征性的寥寥几人,九成的A级以上,所离开的有生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几乎是西部星区的人占据了绝对主导权。


他们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江雪知脸色煞白:“大尉……这么拖延下去……”


贝克微笑:“我知道的,少校。”


贝克根本不在乎现在在场还留下人的安危,包括他自己,此前一切所谓站在大义上的争论担忧,不过皆是道貌岸然。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只要东部星区还选择将简秀划入自己管控范围一天,西部星区就有文章可作,只是要根据最后结果来判定可大可小的范围罢了。


西部星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简秀的命,他们只是想要从东部星区手中获得最大的话语权。


江雪知:“他是东部星区的人。”


贝克:“但这里是中央星系。”


百年以来,人类共治之所-


蔚起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怀中孱弱的青年,他的精神海像铺展开的海浪一样将四周覆盖,所有人的反应与言辞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纳入了脑海之中。


他们等了许久的救援,他告诉简秀很快就好。


草木纤毫,却无人来救他怀里的简秀。


他……不也是需要保护的人吗?


撤出部分低段评估者的行为,蔚起非常能够理解,倘若是他,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在场A级以上精神海的高级军官不少于二十五人,而有能力且有职责实施救援者,至少有十五个。


事情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周报的驻军有施救的能力,而同为s级的他正距离简秀最近的地方,压制着简秀介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


但是,没有人来救简秀。


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只是另有所图。


似乎其实他们来到这里,将这里包围环绕,目的都明确的离谱,他们不在乎这个人失控与否,是不是失控他们都可以从中谋取到不一样程度的利益,但把主动权交出去,他们未必可以做到最大收益。


无论是简秀死,还是他们因简秀而死,都可以达成殊途同归的目的。


简秀,你会对人类失望吗?


蔚起不自觉的压低了头,呢喃了几个字音,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简秀,我只是来不去感慨,也来不及去停顿。


有太多希望寄托于我,又有太多绝望加注于身,我从未在这个自己所诞生成长的群体窥见完美无缺的一刻,裂痕才是常态,每个视角都有自己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似乎所有人都可以自洽自己的无辜。


可是,我该怎么救你?


蔚起只觉得荒唐,白檀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酸涩厚重成另一番深苦,可纵使千思万绪,自始至终,他的枪口都未曾离开简秀的心脏。


青年冰冷的指尖死死攥住了自己扣住扳机的手,抵于生死之地,没有偏移一寸。


一旦简秀失控,蔚起便是简秀的刽子手。


此时的简秀看不见,但是他离蔚起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他听见了蔚起带着水汽与热度的呼吸声,他嗅到了白檀积重难反的厚重压抑,他感到了掌心逐渐失去温度的指尖。


他们本就拥有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要漫长到亘古之极,在人类还未曾萌生的基因之海,他们就已经是完丝合缝了一体,在无限的分裂与重组中别离,途经了亿万年的迁徙与进化,要有着无数生物畸变的恰巧,得以与宇宙的一粒尘埃上相遇。


简秀原本逐渐下坠的意识骤然一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了一只手,摸索上了蔚起的脸庞,他知道在哪里,毕竟,他的妄念里,早已触及了千万遍。


蔚起没有躲开,他一直很安静。


简秀挣扎起来,却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主动将自己送入了蔚起怀里的更深处,蔚起防止他咬破嘴唇的领结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枪口紧紧挨着他还尚且跳动的胸膛。


他却来不及恐惧,他找到了上校的眼角,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蔚起的睫羽。


蔚起眼尾湿润的热气太浅,转瞬即逝。


橙花摇曳着,贴近了白檀。


简秀吻上了蔚起的眼睫,很轻,恰好够吻去蔚起淡不可闻的一点咸腥。


他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第97章 哥哥-


亚希伯恩站在松了一口气的加德纳身后, 呆愣愣地目睹着眼前这一切。


眼前的简老师与蔚教官,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从不知晓,原来眉目永远婉转多情的简老师, 其实会有这样专注虔诚的一面, 他竟然也会这样诚挚的捧着另一个人的脸庞, 将要剖析开自己一般, 只敢吻一点零星的眼睑。


而这个人,居然是他的教官, 蔚起。


蔚起垂眸凝望着他, 神情寂静依旧, 可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深切颜色,氤氲在漆色的瞳孔中,只够盛下简秀一人。


他们就这样依赖着对方, 宛如一双浑然天成的璧人。


亚希伯恩说不出来自己胸口里咕嘟咕嘟翻起又破裂的小泡是什么,饱胀的酸涩感充斥着他的一整颗心脏, 他想下意识再靠前一些, 想离简秀近一些, 明明现在的画面他不忍去看,他却依然克制不住自己想看看简秀更多的样子。


绝不会呈现于他眼前的专注美好模样。


“别过去。”加德纳抬手拦住了他, “他快失控了。”


亚希伯恩怔在了原地:“什,什么?”


“你感受不到吗?你们的简老师, s级精神海,即将崩溃失控……”加德纳眼神静谧无声,“而你们蔚教官的枪也正抵在他的心口。”


亚希伯恩豁然一惊, 他来不及惊讶简老师s级的精神海,猛地转过头去,目光死死锁在了简秀的胸口, 一把枪,横亘在他与蔚起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间隙,一旦扣下扳机,不会有任何生存之机。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他。


他的简老师那么孱弱,那么需要保护……


这个思绪模糊却直观的贯穿着亚希伯恩的脑海,他颤抖地想要冲上去将简秀与蔚起分开,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丢开任何负累,他不会让任何威胁靠近这个人,他的怀抱里不会有任何可以伤害到他的这个人的东西……


可是!他一步也跨越不出去。


无形之中,绝对的禁锢压制在了他的四周,他没有办法挪移一步,这种完全压制的感觉与他平时可以接触到的蔚起的精神海很相近,但却又格外不同。


“杜兰教官——”被庞大重压死死控制在原地的亚希伯恩从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单词来,“放开我,求——你——”


“放你去送死吗?”加德纳分了一点余光给他,“好好看看,康纳,在场的人里,最弱小的人,只有你而已。”


亚希伯恩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但在加德纳的提点下,他依然将目光投向了四周,敏感地觉察出来了不对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蔚起与简秀s级精神海的压力下正常行动,每一个人都是高级军官,每一个都带给了亚希伯恩无法窥视的莫测感,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简秀,所有人都在戒备,没有一个人焦虑,也没有一个人施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冷漠冷静中。


他们,不恐惧,不主动,不悲观。


太诡异了。


亚希伯恩:“他们,为什么……不救救他?”-


加德纳冷笑,笑得疏离讥讽。


“他们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待,放任等待自己怀中苦苦挣扎与失控边缘的简秀最后的结果,蔚起这样想着。


那个代号叫“银雀”的东部星区执行员,成为了在场少有一个东部星区的A级以上的有生力量,但他也只来得及警惕着他身边那位为首的大尉了。


支援已经到了,可依照这些所谓支援现在的态度,即便是这些人主动上前,蔚起也并不放心将简秀交付于他们手中。


简秀现在所能依赖的,只有持枪威胁着他生命安全的蔚起。


而在场死一般的寂静,很难不说是否有着对于蔚起忌惮的原因,两方就宛如差别寸许的天平摇晃着的两端,僵持着毫厘的平静。


但很快,这份怪诞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一架小型的轻型武装的可载人机甲飞速的划过众人的头顶,驾驶者在诸多遮蔽与障碍物之间稳稳的低空飞行,足可以看出其驾驶技术的精湛,逐渐拉低了与地面的距离。


这架高调的机甲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给分散了出去,它稳稳落地,满地尘埃飞起,扑散开一场浑浊不堪的尘雾。


很快,机甲停稳了,舱门打开,一个人从副驾处跳了下来。


非常明显的东部星区相貌,五官说不出哪里有什么出彩,却也并不平庸,恰好揉成一种风流洒脱的气质,细看时会惹人多留意两眼,衣着是笔挺端正的墨蓝色军装,少将军衔的肩章。


贝克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来人,直觉事情未必会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发生,他知道来人是谁。


执行厅东部星区总厅厅长,安知宜。


按道理来说,众目睽睽,这样难以形容的沉闷压抑中,一个人的加入根本无足轻重,可安知宜是个例外,他大步流星的穿越过每一个严正以待于原地的人,疾步踏过了这些目光与揣度,目光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他的正前方。


那里,蔚起正抱着简秀,寂静端坐。


没有人敢拦下现在的安知宜,素来一副闲散度日的他此时正装加身,一丝不苟,仿佛之前那个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从未存在,此时的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东部星区执行厅厅长。


把控东部星区执行厅七年,无一纰漏。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蔚起面前。他垂着眸,视野低低地凝望着眼前的两人。


“小起。”安知宜轻声呼唤道。


安知宜的心情多少是有些复杂的,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起了,自从小起离开中央星系远赴第九星轨以后,除了五年前他前往边境申请与小起见过一面,匆匆一别,他们便再没来得及重逢。


虽说是家人,聚少离多,才是蔚家的常态。


况且,不敢面对蔚起的,不止蔚深一人。


闻言,蔚起沉如霜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的颤动,顿顿上移,与正面相对的安知宜对视,语气喑哑:“哥。”


那一刻,安知宜被蔚起眸子里浓稠的深黑色给刺痛了。


而同样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蔚起的衣衫潦草的拢着,依稀可以透过布料翻折之间的部分空隙窥探到冷冷的肤色,染着血痕,血肉被咬破的齿痕还停留在蔚起的肩上。


现在四周,白檀与橙花两种信息素正暧昧的融汇在一起,两个人挨得很紧,似乎比彼此的信息素还要亲密,血迹斑斑驳驳,染红了银白与墨蓝的正装,不知道是谁的血。


安知宜目光难得的会在蔚起在时投向别人,死死的锁在了已经失去意识的简秀身上。


“他标记你了?”他的嗓音很轻,也很凉。


他最重要的弟弟和这个最有可能毁了他的人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可能已经走到了那一步,蔚起的命脉被另一个极度不可信不安定的人给攥住……星联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来深入利用蔚起……


一想到这个覆水难收的可能,安知宜的思绪就开始抑制不住的燃烧起来,所有的谋略算计通通都被延后了。


错了,大错特错,自己不应该听取蔚深安排的,更不应该自以为是的默许星联的安排,觉得可以利用简家的需求令小起脱离边境,自己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把所有威胁小起的人统统都解决掉,左右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星联不可能杀了他。


比如说现在,如果已经标记了,那是不是只有杀了这个人……


不过数秒,安知宜就在大脑里面构思了不下五种能够借刀杀人除掉简秀这个威胁并且将小起摘干净的计划。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善类,他本就出生于尚未建成时期的第八星轨,在第九星轨没有诞生以前,那里就是曾经的星联边境线,蔚深没有收养他的时候,安知宜最年幼弱小的时期,他已经在那里生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相比较于在役第九星轨的蔚起,安知宜才是那个货真价实脱胎于烂泥里的人。


“哥。”蔚起打断了安知宜逐渐弥漫而起的杀意,“没有。”


安知宜:“……”


安知宜笑了:“嗯。”


他半跪下身来,拉近了自己与蔚起的距离,温声道:“小起,把他交给哥哥吧,好不好?”


蔚起没有说话,又再度低头,看了看此时的简秀。


其实安知宜觉得胸口闷得慌,他一向觉得蔚起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争取过来,可这次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个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简秀?


但是,即便是简秀,他的弟弟这样的乖,这样的安静,安知宜又如何忍心见蔚起求而不得。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安知宜很少对人这么真切的柔和,“小起,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没事的,他的主治医生和必要的制剂还有一分钟抵达,同时东部星区执行厅会直接接管这里……你放心,我会把他好好还给你的。”


蔚起:“……他不是我的。”


早已习惯了蔚起厚重道德感的安知宜微笑:“好。”


终于,蔚起松开了第一根指尖,紧接着是第二根,安知宜松了一口气,连忙从蔚起的怀里接过了昏迷的简秀。


蔚起:“哥。”


“嗯。”安知宜耐心的听着。”


“在注射阻隔剂以前先注射释缓剂,最后注射抑制剂,分批次加重药量。”蔚起说道,“他怕疼。”


原本想让简秀在治疗过程中受一些罪的安知宜依旧保持着温和无害的微笑:“好。”


蔚起:“可以进食以后,可以准备一些甜味营养液,他也怕苦。”


安知宜:“好。”


蔚起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交代什么了,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立场,自己有资格再说什么,似乎什么都不合适,最终,也只是宛如叹息般的说道:“……没有了。”


安知宜:“好。”


与此同时,他们的远处天际边滑翔而来了一架重型武装机舰,东部星区的军事标记,声势浩大的准备降落。


这样急速迫降带动了一阵强风,安知宜凝视着衣襟被吹开又散落的蔚起,少了这点布料遮盖,白檀的气息更加浓郁,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香料,怎么也逸散不开……它们被蔚起控制在了自己精神海的外放领域内。


安知宜平静道:“小起,你的精神海需要休息,你现在也需要抑制剂的介入治疗。”


蔚起:“……嗯。”


贝克百无聊赖的从简秀身上抽离了目光,安知宜不可能孤身前来,在这里他所代表的是中央星系的东部星区军事力量,现在,局面已经不归他们掌控了。


可惜了,原本没有这个人,贝克盯上了沉默的蔚起,如果没有他,这个东部星区的特级任务对象,本不应该支撑这么久才对。


“贝克大尉。”正抱着简秀朝身后的武装机舰走去的安知宜停在了贝克的身侧,意味深长,“我在东部星区没什么别的本事,闲散人员一个,但开几个会,随随便便敲定几个出头鸟的来路倒是没有问题的。”


贝克脸色一黑:“安厅长说笑了。”


安知宜莞尔,眺望着远处朝这里跑来的东部星区驻军与随行军医,:“请帮我转告柯林斯厅长,我在执行厅恭候大驾,毕竟,这里是中央星系。”


人类文明的共治之所。


第98章 相信


玫瑰极光带浓郁的充斥在整个第九星轨的星云群之间, 仿佛盛大的玫瑰星野,飘逸浩瀚,瑰丽的颜色里浮动着几许斑驳色彩的小型星云, 远远近近, 晦暗地照亮着磅礴宇宙中的黑暗角落。


在星联历史上, 第九星轨享有着“玫瑰之环”的盛誉。


但慎独一并不想欣赏这片壮丽夺目的无人之境, 毕竟这对于内部星轨来说少见稀有的玫瑰极光,对于他们这样常年驻扎的边境军人来说, 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样的幽深寂静的极光并不意味着什么平静美好, 这是第九星轨这个辽阔庞大的外星域以目前星联的人力物力和实际环境情况无法建立如内部星轨一样完美的外太空臭氧隔离带的结果。


这一条最边缘的星轨,长度围拢了内部的八个同心圆,以光年计数, 贯穿了无数辐射虫族的无人禁区与曾经外星域汇集着的星盗无难民等无户籍人口的非法太空城。


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一条被人类星联以血的代价而串联起的无境边界。


它太绵长了,长得人类星联用了近三十余年, 通过军队、教育, 基建……也未曾能够将这里打造成为像内部星轨一样可以供寻常百姓安居乐业之所。


——而被某些天文地理频道所津津乐道的“玫瑰之环”, 不过是第九星轨不得已的产物。


为了最大范围构建一个基本的人类生存空间,边境线上, 星联放弃了曾经人造小行星两端建设磁力防护点的传统构想。


同样的地球磁极原理下,第九星轨每隔一段距离会由人造的磁力共频点来阻隔恒星风, 磁暴与太空辐射,它们的诞生,使用着最低功耗与最高效率的方法对边境线上每个区域的星球与太空城群落进行保护与供氧。


相应的, 在散落星球与某些太空城附近,人类活动的氧气粒子与第九星轨常年特有磁暴现象结合,才出现了这样不同自然形成的玫瑰极光, 如果想要在第九星轨看见星球极地区域的绿色极光,需要非常靠近共频点区域,在那里的较低海拔,才汇聚着绿色的极光带。


窥见玫瑰极光时,慎独一总还有丝恐惧。


长年累月的磁暴带来的不仅仅是绵长的玫瑰极光,磁暴来临时,无论是地面通信还是卫星信号、航空设施,以及绝大部分功能性设备,几乎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除了少部分有高成本维系的严密防护区域外,智能Ai与无人机根本无法大规模使用,只能由人类驾驶机甲进行作业。


这是当代除了战争以外,有生力量折损最迅速的方式之一;曾经有人感慨,第九星轨目前的一切基础建设,每一个基建点,都是开荒者的坟墓。


缱绻绮丽的瑰色尘埃里,埋藏着多少人的骸骨。


“嘶……疼疼疼疼……”景飞白呲牙咧嘴的喊痛声拉回了慎独一的思绪。


他回过身来,就看见了景飞白捂着之前伤口的地方,脸色惨白地推开了医疗舱的门,在席泽的搀扶下跌了出来。


景飞白:“慎哥,慎医生,咱们商量个事儿,下次咱们就别用医疗舱了吧,太疼了……”


“医疗舱使用的是细胞再生技术加速分裂重组,对可愈合的伤口进行修复,这种非自然催化的速度,疼是正常反应。”慎独一检查着景飞白的伤处,确认着他的愈合状态,“你这次的伤太重了,等着自然愈合就是等死。”


说着,慎独一抬手戳了戳景飞白刚愈合的白嫩皮肤。


景飞白“嗷”的一声瘫倒进了病床上,席泽在他砸下去前眼疾手快地堆了一层枕头,这才防止了“二次伤害”。


慎独一满意道:“还行,有基本痛觉,恢复得不错。”


景飞白:“…?*? …”


他现在是连中指都竖不起来了。


席泽咽了咽口水:“以前长官总是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没多疼……”


景飞白的能力与个性席泽都是了解的,能不叫出声的疼痛都是嬉笑怒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基本能让他出声的痛感,想来也不会有多好受。


当席泽提及“长官”二字时,军医室突然沉默了一瞬,三人都知晓这个“长官”并非是景飞白与席泽此时的上级,而是由于二次分化,早已离开了此地的蔚起。


其实,在蔚起没有离开以前,医疗舱的常用者是他。


“如果是长官……”景飞白喃喃,“他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疼了就得喊,伤了就得说,学他做什么,给我增加工作难度吗?”慎独一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再一天天的撬哑巴的嘴。”


席泽哑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慎独一知道,但他其实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更好的安慰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还有更多人,蔚起在第九星轨呆了二十一年,占据了他整个人生最年轻的大好年华,也占据了第九星轨的大部分时光。


一朝离开,不适应的人总有很多。


景飞白眼神是阵痛过后的发空,他说:“我想长官了。”


慎独一找着针管试剂:“别老想着他,想想你们自己吧,也别老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背着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我不是把期望放在蔚起身上——”景飞白还想争辩几句。


“即便你们不会,别人也会。”慎独一配比着药物,透过淡粉色的试剂,观察着室内冷白的光,“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这种情况就不可能避免,只要你们需要,他就会把你们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


“……好累啊。”景飞白眼神暗了下来,“这样活着好累啊。”


“我们是不是给长官添了很多麻烦?”席泽戳了戳景飞白的脸,手感有些好,又忍不住再戳了戳,然后被不耐的景飞白一巴掌打了一下手。


“麻烦?”慎独一笑了,抓住景飞白缩回来的那只手,找准静脉,驾轻就熟的扎入进去,“你们从来不是麻烦,麻烦是蔚起,是那个人本身,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堆不痛快,不知好歹,你们跟着瞎起哄干嘛?”


“喂。”景飞白小声抗议,“长官才不是不知好歹!”


“慎医生,我总感觉你好像对长官的意见有些大。”席泽也小声嘀咕。


“医生对每个不听医嘱的患者意见都挺大的,比如说现在。”慎独一准备拔针头了,温声道,“是不是啊?飞白。”


景飞白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缩着。


席泽默默往后挪了一小步,有时候,他总觉得慎独一和颜悦色的样子比蔚起安静淡漠的样子更可怕。


慎独一对他们现在的安静听话的态度相当满意,拔了针管,平静的摁上了棉签:“蔚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只是他的能力会高出大部分人,所以解决了太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这部分人都习惯相信他了,又或者说,他们只是选择了相信利益最大化。”


“什么意思?”席泽有些发懵,“相信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主动自发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只是付出了信任,就可以换得自己不能达到的回报,倘若蔚起愧对这份信任,也只可能是已经死了,他们的损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还可以选择下一个。”慎独一放下了所有的医疗器械,“很多人说信任可贵,也许吧?反正我看不出来。”


在慎独一看来,某些盲从一般的浅层信任,像是廉价又致命的病毒一样可怖。


宛如皈依者的狂热。


他继续说道:“因为被相信者要背负的责任太多,所以人类,尤其是生活在被划定于安定环境下的人类,惯于选择相信他人,即便失望也可以谴责,即便失败也可以唾骂,他们本身没有更切实的损失,这是一种更为隐晦的利益最大化。”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长官的所有信息一直都是保密了。”景飞白恍惚了片刻,他其实曾经也为了蔚起一切功勋不见天日而愤愤不平过,“那长官他知道……”


慎独一:“他知道。”


景飞白不知该说什么了:“那他还……”


慎独一叹了口气:“他只不过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人类罢了。”


景飞白语塞了,也不再抗议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榻上,席泽不声不响地帮他整理着被子,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现在的蔚起,在做什么呢。


他的思绪随之空成了一个大洞,眼底乌蒙蒙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格外明亮的灯-


灯光带着医疗室刺骨的白,冰凉的洒落下来-


灯下的蔚起容色宁静,睫羽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蔚上校,您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坐在蔚起病榻前的问询员客气的问道。


蔚起:“没有了。”


“好的,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问询员点点头,不作任何多余的质疑,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立刻离开。


他的速度很快,快得隐约可以从这样的一丝不苟里品出一丝狼狈。


这简直是他做过最诡异的问询,在他的正对面,不过蔚起上校躺着的一个病榻之隔,一个面容温和宽宥的中年男性Alpha一直坐在原地,五官与被问询的蔚起有七分相似,但总是含着和煦包容的笑容。


要么剥个水果,要么喝口茶,再悠闲不过的模样。


这个人他认识,东部星区重权在握的将领之一,蔚深,同样,他也是他这次询问对象蔚起上校的父亲。


一屋子三个人,两个是父子,但却只有自己在说话,一旦他停顿下来,这两个人也就都平和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问询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自己这次只是来做个例行的情况问询,蔚深来从头至尾没有打扰任何工作,蔚起上校也不属于任何非法者,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蔚深给“请”出去。


山不转人转,做完问询后,他实在受不了这样诡异的父子氛围,以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到门口的声息彻底寂静,蔚深才终于有了多余的动作,他把水里刚刚处理好的橘子放进了蔚起微微弯曲的指尖里。


蔚深:“感觉如何。”


蔚起:“还好。”


青年低下头,掌心的橘瓣冰凉清新,令他想起了简秀身上总是缭绕着的雪色橙花的气息。蔚起并不觉得蔚深是个不在乎细节的人,这更像是蔚深浅淡的某种刻意提示。


但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见状,蔚深问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蔚起:“可以回答?”


蔚深微笑:“适当范围内。”


蔚起:“为什么创世纪的目标会是简秀。”


蔚深:“……”


不愧是他自己生的儿子,其实半点也不知道委婉,一有机会就直切要害,所有的精准直接全都藏在了表面这种乖巧之下。


面对这样子的蔚起,蔚深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头疼,也就只有安知宜会把他当初温和无害的小白花在看了。


蔚深再度强调道:“……适当范围。”


蔚起表示理解,然后体贴道:“那就适当范围内的答案。”


蔚深:“……”


“这个答案你可以自己去找,小起,我允许。”蔚将军滴水不漏的答道,“蔚家不会干预你的这个选择,但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现在还没到蔚家在明面上站队的时候。”


蔚起有这个能力,蔚深知道,他这个孩子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都是令他难以置信的优秀,有太多可以恣意妄为的资本,只是他一直把自己活在规训之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本可以被他轻而易举挣脱的东西被他挂在身上了,责任、规则,道德。


事实上,蔚起不是一定需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要没有束缚桎梏,再无言隐晦的事物,他随时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源摸索到边缘碎片,然后由他那敏感到可怕的思维重新复盘整理出真相。


他不去主动追寻,不过是职责告诉他不去追寻罢了。


“我不代表蔚家?”蔚起反问。


“你不一样的,小起。”蔚深笑眯眯的看着他。


蔚起不再说什么了,也不再深入要求蔚深的答复了,而是轻轻分下方才蔚深放入自己手中的一瓣橘瓣,然后放入口中,沉默的细细咀嚼。


“喜欢吗?”蔚深意味深长。


“没有资格。”蔚起又吃了一瓣,很认真,“是我没有资格。”


蔚深笑了,他理解蔚起的意思,类似的话,蔚起的爷爷也曾对他说过,不过,蔚起所要面对的问题,与他和秋芸并不相符,也不能这样粗暴的套入这样一个定势。


“小起,谁是谁的负累还不一定。”蔚深又从果盘中拿了一颗橘子,饶有兴致地把玩观察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基因把你们串联在了一起,你现在的一切情绪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还是真的是你喜欢而又心甘情愿的呢?”


蔚深:“信息素是你基因选择的外化表现,事实上,哪怕你不是你,只是数亿年前森林里的一只蝴蝶,一旦到了繁殖季,遇见另一只和他有着一样基因的蝴蝶,你们也会被无可救药的吸引。”


“你真的喜欢他吗?”纵横权利中心的将军的嗓音有着某种醇厚的蛊惑,“还是说,不过是……你的基因喜欢上了他的基因?”


“这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年轻军官吃完了手里的果肉,态度淡然,语调清晰,没有任何一丝犹豫迷惘,“我没有去证明它的必要。”


病房中沉默了下来。


“好点了,回家里吃趟饭。”蔚深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拍了拍蔚起的手背,“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蔚起应了一声:“嗯。”


第99章 困顿


外面的天际下着大雨, 但依然没有影响大灾过后的安置工作,不同职业的官方工作人员们冒着大雨指挥着现场,中央军校未受伤的学生也加入了志愿者行列进行灾后恢复工作。


亚希伯恩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 被强制分配去里就近的一个教堂休息, 哪里收留了很多伤员与暂时无处可去的人, 草坪上也搭建起来了临时的援救胶囊。


现在的科技力量足够应付多种突发情况, 中央星系在建立之初也早已构想过各类极端环境,所以对于各个公共场所的人员收纳都不算吃力, 甚至环境不错, 都没有不可控因素影响教堂内部庄严肃穆的礼堂。


也许是因为这里零散祷告的每一个人都太过安静, 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希伯恩就在这里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他呆愣着仰望着礼堂前方垂眸慈悲的圣母像。


亚希伯恩并不信仰教义,尽管他有一个虔诚的外婆, 但他不是教徒,从小到大, 他连礼拜都没有去教堂做过。


曾经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某一个社会时间段被过渡为一种性质, 信与不信似乎都不影响人类对世界的认知;甚至捧着《物种起源》一边研读一边做祷告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用简秀在课上的玩笑话来说, 这和东部星区的学生会一边盯着自己的科学课程的实验报告一边哭爹喊娘是一个道理,其中母亲居多。


尽管在细解的两种语言释意上, 母亲与上帝并不能彻底意义上的等号。


唯有真实理解了两种语言的深意,才可以更深切的认知这不同名词背后同样的悲喜, 这也是语言学的魅力——这也是简秀告诉他的。


简秀,简秀,简秀……


还是简秀?


为什么他老是会想起简秀?


想到此处, 亚希伯恩坐在神像的下方,低垂着头,不自觉的笑,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濡湿了脸庞。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


亚希伯恩下意识地睁开湿润的眼眸,看见了一位慈祥的面容,他是一位神父,穿着深黑色的神职人员外袍,平静而又安宁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他应该是来例行安抚礼堂内的信徒的,毕竟上帝的存在就靠他们这些人来代言。


神父说道:“孩子,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痛苦呢?如果不觉冒犯,也许我可以倾听你的倾诉。”


“不,不用了,神父。”亚希伯恩摇了摇头,“自我出生起,我没有信仰过一天教义,我不是上帝的信徒,我现在身处于此处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安静的地方,对此我很抱歉,我很快会离开……”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嗓音喑哑得几欲窒息。


“孩子,我可以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我们相遇,让我宽慰你,那是因为我是教堂的神职人员,我信仰上帝并遵守教义。”神父笑道,“可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你不就将其当做一次偶遇,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想听听你这个年轻小伙到底有什么苦闷,什么跨不过的坎?”


他故作滑稽的幽默道: “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些我这个老古董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呢!”


偶遇?听清了这个词汇的亚希伯恩一愣。


他又想起来了简秀,想起来了苹果树下的那一次偶遇。


苹果花细细碎碎,像是无声的雪。


让思绪紊乱的亚希伯恩获得了刹那的宁静。


亚希伯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神父温和的说道,“因为你们有了真正初步爱人的能力。”


亚希伯恩:“初步爱人?”


神父:“是的,孩子,这与友情爱情与否无关,只要喜欢这个情绪诞生的那一刻起,你有有了对于除了血脉至亲以外另一个独立个体所联结的渴望,这不是社会意义附加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自己去选择的,而喜欢,是爱的一个初期过程,也许会继续蔓延,也许会就此终止,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你来说是一种成长的能力。”


亚希伯恩:“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神父:“但那还不是爱,孩子。”


话音落定,亚希伯恩怔愣在原地,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原来我还没爱上吗?简秀。可是如果这是一个起点,我应该怎么终止呢?我可以怎么终止呢?


“我该怎么终止这个起点?”他慌忙地问道。


神父轻声道:“你应该好好正视自己和这段感情。”


“我……”亚希伯恩呢喃着,脑海中的记忆之流中,反复冲刷着旧时的基石。


神父湛蓝温和的眼眸闪动着明亮无奈的光:“孩子,喜欢是很难过度为爱的,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可以长久不消,与此同时,当其要滑向爱意时,也是无法控制的。”


喜欢很轻易,但爱很难。


很快,亚希伯恩又想起来了简秀在蔚起怀里轻薄得几乎消失的呼吸,想起了蔚起抵在简秀胸膛的枪口,想起了简秀在濒死之间落在蔚起眼睑上的一吻。


哪怕生死悬命,他却依然对蔚起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我迟到了。”亚希伯恩有些惶恐地喃喃,仿佛是呓语,“苹果花凋谢了大半,我没有提前进入教室,我迟到了。”


他似是哭又似是笑的望向眼前的神父,在圣母像悲悯的神情下,不间断的重复着:“我迟到了,一开始就迟到了。”


记忆中的苹果花悄然落下,渐渐枯萎,悄然零碎-


我在,哪里?


简秀思绪冰棱棱的疼,但非常清晰,在一寸一寸的昏沉中起起伏伏,然后逐渐挣扎攀升,想要逃脱四周的溺水般的沉重。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麻木,但知觉在回笼。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纸页辗转翻动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简秀浑身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彻底从长久无神的困顿中醒来。


不知为何,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与身体纠缠共存的倦怠痛苦都统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度的白色曝光刺痛了简秀的双眼,逐渐恢复视觉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他昏迷前所预设都任何一种状况,他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坐着的,此时的他坐在一个开着细碎白花的木质椅子上,强烈的日光闪烁着整个天际,远处的高大树木爬满了天空,他的脚下是可以倒影出一切的水镜,在和风的吹拂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翻阅纸页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秀这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双人椅,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旁。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此刻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慈祥长者,但他呈现出的气质并不行将就木,反而精神矍铄,穿着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卦,内衫是得体沉稳但深色衬衫,鼻梁上挂着淡色的金属眼镜,可以透过透明的镜片看见他蓝绿汇聚的特殊瞳色。


简秀在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刻就开始呼吸停滞,伴随着他的眨眼,眼角余光逐渐偏移,然后停顿,与此时的简秀撞上,隐隐含着笑意,简秀四肢百骸开始渗透出了森森冷冷的寒意。


“康拉德……”日光炫目,但青年却只觉得冷。


“简,你应该叫我老师。”长者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端详着简秀,“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劳伦斯,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我也不会像任何人。”简秀的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你利用了他,就像你利用了我一样。”


康拉德赞许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你一样了,简,你是我最特殊也最偏爱的学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说着,他合上了手里的书。


简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目光顿了一瞬,这本书他异常熟悉,甚至翻阅了千百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一切笔直都是欺骗的,


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康拉德复述着书中的句子,语调优美,仿佛在吟咏诗歌。


“闭嘴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简秀垂下头,略长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眸,“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真的不会吗?”康拉德幽幽地叹息,“你的学生怎么样了呢?”


简秀心脏骤然而又猛烈地收缩。


莎莉。


“你看,孩子,你依然没有真正的从世俗中的束缚挣脱出来,你之前的人生太过光辉美丽,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自己足以把握世界的错觉。”康拉德笑道,“你的自我局限因为你的富裕人生而被你无限的忽略,你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不在这世俗中,不屑于神明,也不拘于常规。”


康拉德:“所以我选择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你沟通。”


简秀:“你在诡辩。”


康拉德没有被简秀打断:“尼采的精神三变不是说了吗?骆驼、狮子,孩子……我希望你能真正获得你自己的自由啊,简,你早就不是一只骆驼了,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你很早就是一只狮子了,但是你的内生动力中赞许上帝已死,却从未想过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简秀:“闭嘴。”


“你听从于傀儡与宿命太久了,你的才华与实力不应该局限在现在呀,孩子,人类太渺小也太卑劣了,时间愚弄了你,这个智慧物种的劣根性是天然自带的,他们所创造的神明不过是虚无,实际上的权力在历史上随时可以打散洗牌。”


简秀:“滚!”


“没有什么是永恒,瞬间拼凑成了时间,却有人以为这些瞬间就是永恒。”


简秀呼吸开始困难:“……”


“他们不配困住这样出众的你,你本不应该有此境地,你本不是蝼蚁,为什么不愿意超脱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长者的话语如同悼词。


“哈哈哈……”简秀抬眸,泪和汗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抛弃了人类,和那些虫子一起共生的原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


第100章 选择


距离创世纪针对起点星的那场恐怖袭击,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蔚起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只是精神海疲劳过度与在契合度过高的Alpha信息素环境下呆了太久, 有一些后遗症。


当然,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匆匆忙忙被调动来为他看诊的祝行君倒是脸色很难看, 勒令他这些天不能离开医院。


蔚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所以祝行君真正忧虑的事情应该与他的生命安全无关,所以他并不觉得会什么大事。


毕竟, 像他这样数十年反复在生死边缘倾轧过的人, 已经足以看淡了许多东西了。


但是, 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想着,蔚起把玩着掌心的橘子,这是蔚深离开后的那天他养成的习惯;很难得, 他恍惚了一瞬,指尖的橘子滚落, 轱辘轱辘地滚向了门口。


明黄的亮色慢慢地滚向了门口, 蔚起看向了门扉处, 也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坐着, 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有谁推门而来, 用纤细暖白的手捡起这颗圆润饱满的橘子,递给他。


然后是温暖又柔软的笑。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良久,蔚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准备自己去捡起那颗橘子。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简秀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入眼的大片白差点令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彻底的醒来, 可是后脑随之而来的深切钝痛提醒着他现在他的身体状况。


这次并没有什么诡异怪诞的场景,雪白的病房布局,身体内部还沉淀着药剂逐渐消退后,刺痛与麻木呼应的诡异感,简秀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沉沉的压在柔软的床上,几支软管针还扎在血管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着什么药物。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熟悉的开头令简秀总有种自己还没挣脱梦魇的错觉,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


不是康拉德,这个人不是康拉德。


这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墨蓝色的军装,手里没有捧着书,目前是开了好几个副屏的悬浮屏,他似乎已经呆在哪里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手边透明茶杯里的茶已经因为被反复冲泡得不再出色了。


他关上了悬浮屏,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格外有闲心地抿了一口冷茶,想来对于此刻已经恭候多时了。


简秀:“你是……咳!谁?”


“简教授,您好。”男人姿态舒展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半点没有与自己这一身制服相配的规整,言辞中的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提着别有的意味。


“我是现任东部星区执行厅总厅厅长,安知宜。”


简秀扯了扯嘴角:“之前还不是你。”


安知宜:“十一年前太久,我是七年前到的执行厅。”-


“进。”蔚起又坐了回去。


“上校,你还好吗?”祝行君推开了门,他不怎么敢正视现在的蔚起冷清清的目光,也就下意识的低眼,发现了门前圆润饱满的橘子。


“这是……”他捡起了它,“橘子?”


“嗯。”蔚起默默伸出了手,“谢谢。”


祝行君没有多关心这个小插曲,走上几步,坐在了蔚起的身旁,将橘子放入了他的手心。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上校时,竟然是这种情况,作为东部星区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在特殊时期是服从调动的,所以也在紧急应召中前往了起点星,对其医疗压力进行分担。


刚到了不过两天,就接到通知,有一个一个信息素紊乱方向的患者需要治疗,情况有些复杂,恰好祝行君是此方面的专家,也就来了。


“您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吗?”祝行君翻阅着自己手上的病例表,神情复杂。


“没有生命危险。”蔚起平和地说道。


祝行君深吸一口气:“如果医生可以掐死自己的病患的话,您现在有了。”


蔚起:“我以前的医生和您说过类似的话。”


祝行君:“……您真幽默。”


蔚起:“……嗯。”-


简秀醒来以后,勉强着自己操作着悬浮屏,抬起了自己身下的床,使得自己得以强行坐起,与安知宜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安知宜从头到尾都悠闲自得地抱手旁观,瞧着他的艰难行动,完全没有说照顾一下病患的自觉,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


简秀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我会配合安排的,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安知宜笑了,眼底浮过一丝嘲讽。


“是吗?配合?”他说,“那我要你离他远点呢?简,教,授。”


“谁?”简秀眸光一凝,多少有了一点猜想,但并不敢确定。


“再深入的自我介绍一下。”安知宜温和地微笑道,“蔚家蔚姓的孩子,确实只有小起一个,他也确实是蔚将军与秋夫人的独子,不过我是蔚家早年收养的养子,比较低调,所以许多人不太清楚也正常。”


简秀有些愣:“蔚起的……哥哥?”


安知宜勾唇:“他是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祝行君:“我记得在上次会诊结束以后,我告诫过你,在您没有下定决心,所有事情都尚未成为定局时,离那个人远点。”


蔚起:“嗯。”


不知怎么的,面对蔚起这种乖巧但绝不听话的病患,眼前皮相再是俊朗好看,祝行君也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唔,不过考虑到蔚起眉宇里天然的那股子冷,他不太敢。


“蔚上校,我在和你强调一遍!”祝医生几乎听见了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两位天然的基因就在互相吸引着对方,哪怕现在不是信息素外化的时代,你们也会受到彼此基因的操纵而无可救药的受到对方的影响,更何况是现在是ABo的多性人类的时代!”


祝行君:“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哪怕没有标记,这种假性的抚慰暗示与实质没有得到满足的剧烈落差,会导致你的腺体分泌不正常量的信息素!这个强度的分泌量,当时但凡再持续这个状态十分钟,你和直接注射了几支违禁类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蔚起:“我注射过类似药物负荷性使用精神海,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失控。”


祝行君:“……”


心好累-


“远不远离他……不是由我说了算。”简秀卸下了语气中的部分不善,“我预想过很多种我清醒以后的情况,倒确实没想到,率先丢给我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不由你说了算?”安知宜玩味了一下,“小起这个人看着冷清,但是却比谁都要顾虑得多,即便是只小猫小狗奄奄一息都未必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他似笑非笑:“简教授,?*? 到底是你身不由己,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呢?”


简秀眸光一转:“舍不舍得,也不该由安厅长说了算吧。”


“但是——”他抿着冷茶,姿态轻松,“你知道现在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吗?”


简秀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沉默的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现在走出这个病房的门,很快,有的是人会来接管这里,也许是星联中的任何一方,看谁的速度更快。”安知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踱步至简秀的病床前。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青年。


扪心自问,在看到简秀的资料时,任谁都会被他资料照片的姝丽眉目所吸引,哪怕是在单调的平面图像,也掩盖不住美人芳华颜色;即便如此,实际生活中切切实实的与他相对而立时,旁人依然会为眼前美人如斯鲜活惊艳的情态所恍惚。


按照简秀的人生轨迹来说,倘若他没有优渥的家世与足够利用的资本,甚至还是一个omega,这个所谓的天才,早就在那十年不知被谁连皮带骨头的啃食干净了。


所以,对于蔚起的态度,安知宜其实是再理解不过的。


但是,太危险了。


“有的是人想要你百口莫辩,也有的是人想从你身上榨取一切价值,他们不需要你的解释,因为现在没有人会在意你身上到底是冤屈还是清白,你的人生走向与否对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只有可以谋取到的实际利益才是真实的。”


安知宜:“现在,如果没有东部星区的庇护,简家根本不可能在中央星系保住你。”-


祝医生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努力冷静:“二次分化以后你的体内第三性征激素一直处于一个相当脆弱的水平,而信息素联结与精神海直接挂钩。”


祝行君:“而你!居然就在这种高兴奋高透支的状态下压榨性的使用精神海?当时情况,普通剂量抑制剂对你已经没有效果了,用的是针对精神类病患的特殊类抑制剂和镇定剂,才安抚下来了你的信息素!”


他尽可能清楚的想要为眼前这位视一切为无物的上校解释清楚他所作所为的后果。


“嗯。”似乎是觉得面对情绪这么激动的祝行君,自己几次回复连续都说同一个字不太合适,蔚起还配合性的点点头,以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祝行君已经学会无视蔚起的态度了:“信息素的问题并不是一次两次的药物压制就可以解决的,现在它要不了你的命,但是就相当于在您的身体内部置入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起相关并发症的风险。”


蔚起:“因为他?”


祝行君莫名觉得蔚起的反应似乎不太对,说安静,却并不是单纯的一个气音,说激烈,却又见不到多少情绪外溢。


“二次分化以后,你们双方彼此的信息素本就有一定的紊乱概率,百分之百契合度和你们双方精神海的不稳定,都推动了这个可能,但现在也只是有这个趋势,只要及时疏导干预就好。”他斟酌着语气。


“所以不能怪他。”年轻的上校突然说道。


和那个“他”到底有什么关系?祝行君不太能理解蔚起的所思所想。


蔚起低头,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橘子,指腹擦过清新明亮的表皮,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谢,请将这一点详细记录于我的病例上。”-


“可不同样也是你们把他推到我的面前的吗?”简秀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很平,也很稳,仿佛没有听到安知宜言辞中的威胁。


青年笑了,美人顾盼,皎皎生辉。


“他分化成了omega,几个月不到,就被外力推到了我的面前,我不信中央星系没有调取过我们的信息素进行比对。”他一字一句,“你们明明知道这有可能会毁了他,那为什么还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简秀:“蔚家和简家有什么区别?”


安知宜冷冷地看着他。


简秀:“同理,东部星区选择了我,某种意义上也只是因为我和我背后的简家有足够的价值罢了,安厅长请不要混淆概念。”


“混淆概念?”安知宜挑眉,“简教授不要太高看自己,事已至此,我只是在单纯的威胁罢了,不需要混淆这个概念,如何定义此前的行为目前对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简秀微微侧头:“安厅长,我现在还能对您保持基本的尊重,不是因为您是执行厅的厅长,而是因为您是上校的哥哥。”


安知宜回敬:“同理,简教授,我现在还在好好的用言语手段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重要对象,而是因为你是小起救下来的人。”


兜兜转转,两人的交锋似乎又绕回了一个原点。


蔚起-


“总之,不要再出现类似情况了。你们这次的接触虽然没有标记,但也已经可以看到彼此基因的绝对性影响……”祝行君叹了口气,有些无力。


哪怕科技发展至今,人力依旧有太多不可及,基因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Ao之间的影响,一般是随着信息素的匹配度而决定的,甚至,绝大部分实质性的生理性影响,都发生在永久标记以后,但你们……你们是特例,不能够以此来定夺……”


蔚起闻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终于从蔚起嘴里听到了本次见面以来最主动关心病情的一句话,祝行君有些激动:“要么坦然接受,要么……永远别开这个头,离得越远越好,用你的余生去和你的基因抗争。”


蔚起抬眸,直视着祝行君。


“我为什么要和我的基因抗争?”


祝行君没有反应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