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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击杀


“紧急情报, 紧急情报。”


“得文·夏芝已提前得到情报,监控任务失败,下面将颁布最新任务。”零无机质的通报声带着强烈的警报音贯彻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最新任务——”


“击杀得文·夏芝。”


“我去, 这任务画风转得有些让我猝不及防啊!”占据最高视野的乔·艾利斯飞速调整瞄准镜, 寻找消失在在落叶狂舞中的得文·夏芝, 他额上冷汗细密,“不行!他通过精神海控制落叶创造出了一片人为视野盲区, 尤其是针对我!高处无法狙击!”


亚希伯恩:“用热成像或者系统雷达定位呢?”


乔:“我们和他的空间距离太近, 他的精神海在干预定位!”


“谁能确认‘鸢尾’情况如何!”队医阿纳斯塔西娅来不及确认一个明确的呼叫对象, 她直接对公共频道吼道,“交互传感器显示她还有生命体征!可否营救!”


“还活着!但叶网的攻击太密集!难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急救措施!”距离薇薇安最近的亚希伯恩翻身狼狈的滚过数片叶片的绞杀,抽出半秒不到的空隙回答。


得想办法打乱得文·夏芝精神海对叶片的控制!做出判断的亚希伯恩喘息着:“呼叫‘草莓慕斯’, 火力掩护我靠近目标。”


“‘草莓慕斯’收到!”乔·艾利斯调试出备用瞄准镜辅助瞄准,子弹上膛。


根据全息模拟的数据定义, 薇薇安确实还“活”着, 在喉咙一凉的同时, 她并未坐以待毙,用最快也是最原始的手段堵着了脖颈的伤口, 借精神丝的外放简单应用,保持住了呼吸系统原有的机能。


在身体不受控顺势倒下的一瞬间, 薇薇安借着倒下时眼角余光视线的捕捉,滚到了合金质垃圾桶背后;这个过程中,她死死地捂住了颈口温热的暖流, 不敢有丝毫放松。


“用冰淇淋车掩护!”宋衡利索地将冰淇淋车内部盛有各色口味冰淇淋的冰桶一脚踢出了冰淇淋车,腾出了一大片空旷的容纳空间,“‘辰钩’呼叫‘橄榄叶’, 过来!我来护送你过去!”


阿纳斯塔西娅拖着自己随行的医疗设备朝宋衡的方向奔去:“‘橄榄叶’收到!‘鸢尾’,请保护好自己。”


身为“鸢尾”的薇薇安用有限的视野范围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行动亚希伯恩在寻找可以穿越叶网层的角度与方法,时不时会有来自远方的弹道贯穿叶网,为他开辟路径;而宋衡已经正式与阿纳斯塔西娅接上了头,正准备冲入叶网范围实施营救。


等等!薇薇安心底赫然一凉。


刚才队友频道里钟成嘉的话再度回荡与她的脑海中——“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我们,才是被观察的对象!”


既然如此,那么她更不该成为那个被遗漏的!


血液流失使薇薇安大脑思维有些迟缓,既然得文·夏芝的一击割喉已经迫使她失去了作战能力,她虽然依靠着环境的帮助阻隔大部分攻击,但既然得文·夏芝能够在如此大的范围,外放精神海控制树叶成为见血封喉的杀器,那么没道理疏漏了她!


除非……


一个猜想在她脑海中成形,波涛汹涌,浸得她心冷。


“嗬……嗬……”想法确立的一刹那,薇薇安下意识地想要呼唤自己的同伴,可她艰难的蠕动着嘴唇,可破裂的声道撕烂了她的语言,无法形成字句。


“‘鸢尾’,坚持住。”阿纳斯塔西娅屈身滚进了冰淇淋车的狭小空间。


不,不要——不要过来!


薇薇安瞳孔放大。对了,“破译专家”……如此想着,她颤抖地抬起手,握成拳,“嘭”的一声砸向了合金质地的垃圾桶壁,紧接着是第二声!


嘭——,嘭——,嘭——


这是!有所预感的宋衡停住了即将掩护阿纳斯塔西娅冲入叶网攻击范围的行动,停顿了半秒凝听。


亚希伯恩同时身形一滞,又迅速跃开原地,原本站立的路面即刻嵌入了几枚法桐树叶!


“‘辰钩’!”急于救援的阿纳斯塔西娅满脸焦急,“快啊!”


“等等,不对。”宋衡将自己挡在了冰淇淋车面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薇薇安的方向,“‘鸢尾’有信息传递!”


阿纳斯塔西娅一愣:“信息?”


“是摩斯密码!”在薇薇安敲击到一半时,钟成嘉便迅速理解了薇薇安敲击声之中所传达的意义,肌肉记忆般的脱口而出,“破解后是……”


“围尸打援!”亚希伯恩、宋衡与钟成嘉同时冷声厉喝。


此刻的薇薇安不再仅仅只是等待救援的负伤同伴,而是一个陷阱的诱饵,成为得文·夏芝手中诱导着他们前赴后继的筹码。


而这,却是以薇薇安以主动放弃求生的姿态,将其传达而出。


她主动放弃了救援!


“该死!”强烈的无力感顿时涌上了乔·艾利斯的心头,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谁能把那个该死的家伙给剁了!”


“如果呆会儿控制住了他,我满足你!”亚希伯恩呼吸冷戾,“呼叫‘草莓慕斯’!还有粉尘子弹吗?”


乔·艾利斯:“有!你是想……”


亚希伯恩:“一共多少!”


乔·艾利斯不等伙伴的回答,利落地卸下弹夹,数秒之内完成了子弹的更换装填:“二百八十发!”


“足够了!”亚希伯恩唇角勾起,“还需要有人配合创造密闭空间!谁来!”


“我来!”终于从远处赶来的蓝斯·奥尔德里奇主动冲入了叶网的攻击范围,“怎么做!”


亚希伯恩擦去了脸颊上的血痕:“让‘草莓慕斯’通过高处重火力射击粉尘子弹,形成与空气混合的粉尘云。这个时候我们及时通过精神海外放!人为构筑一个密闭小空间 ,在受限空间以内,只需要一丝点火源……就可以形成粉尘爆炸!”


“而受得文·夏芝所操控的落叶大多干枯易燃!”蓝斯·奥尔德里奇眼前一亮,“就算不能烧死他!也能极大范围清扫落叶,避免再形成这样大范围的叶网攻击!”


砰砰砰!


“好的,最后一枪我会用传统子弹的!”随着战意高昂的乔·艾利斯连续的射击,灰白的粉尘在子弹弹头破碎的一瞬炸开,迸发出成团的烟雾!混杂入缤纷的落叶中,黯淡了不少颜色。


“趁现在!”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分别绕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各自疯狂压榨着自己的精神海,迫使荧色的无形精神丝织成薄膜,哗啦拉起,阻隔了粉尘与落叶的外放!


“这种方法比普通凝炼精神丝来说,所要承担的负荷强度太大,你们的精神海撑不了多久。”钟成嘉眉头紧锁,“10分钟是极限!而且凭借目标对精神海的操纵熟练度与强度来看,目前所能制造的粉尘爆炸强度规模有限,他应该同样可以使用精神海隔绝其对自身的冲击!”


“但叶片清扫不干净谁都别想近他的身!”亚希伯恩没有放弃,“所以要快!”


“计划可以继续。”宋衡断言,“我们来完善后续。”


宋衡:“‘蝉翼’!就近精神海同频共振点影响范围可否影响到这里!”


“放心,我早就已经拿到了精神海同频共振点的使用权限了。”竺平安咽了咽口水,“但军用同频我们的调取权限不够,封闭等级较高,无法直接调用,已经破解了一半了。”


所谓的精神海同频共振点是星联政府为了通过释放相应频波对居民实施不同程度的干预安抚的点位;频波共振很难被表层感知所察觉,对人类所起到的作用与和在古地球时期舒缓的音乐使人宁静、昂扬的音乐使人振奋是同样的道理。


但本质上这还是一种外界的浅层干预手段,只是在技术的更新下,由音乐更新为了频波共振,对人类本身上的影响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


但军用频波段则不同,他有着更为危险直观的冲击与使用方式。


军用同频共振能够释放高强度的频波影响范围以内的生物大脑活动频率,对生物脑波进行直接影响,而这种手段,异常危险,更接近与直接对大脑事施暴力强制干预,稍有不慎,所造成的便是所受影响对象当场脑死亡。


而以上这种种负面影响,却仅仅限于精神海能力平平的普通人。


这是局限。


同频共振的数据本就来自于人类对精神海样本的研究,也就是说,该项技术同样也有着难以企及的局限,对于“精神海”这一大脑神经元开发进化的这一存在了不过短短数百年的生物能力的局限。


从深海到陆地,从地球到星海,那是人类有限短暂的科学体系对38亿年以来生命自然延续演化认知的局限。


对于精神海发达至优秀的的人群、或者精神海彻底失控、高度兴奋的暴动者来说,大脑已经形成了一个更高更广更活跃的阈值,外在频波对他们影响十分有限,一切影响如同投石入海般无力。


哪怕启动最大限度的干预,大概也只是令对方暂时失去对精神海操控的作用,并不能彻底断绝,甚至某些极端情况下,如果把握不好,极有可能造成大范围以内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情况。


所以目前,这类技术更多的作用于安抚、治安、治疗,以及部分情况下的军用。


比如现在的这部分情况——


宋衡飞速赶往一切的中心点:“入学测试中,精神海等级为A-以下的所有成员,以得文·夏芝为坐标原点,全部撤离500米开外!A-者保持300米距离,A者保持100米,随时看情况行动!”


这是最后一张底牌。宋衡无声的告诉自己,他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宋衡:“我们不能确认得文·夏芝的精神海强度,但在同频共振以后,最初的短时间内,是绝对对所有人都有一定削弱影响的,迟则生变,我们最有利的攻击时间只有那一段时间。”


“还能够使用部分精神海的所有A+成员,负责冲锋。”


第22章 教官


不知过来多久, 随着乔·艾利斯空按了几次扳机后,耳畔嗡鸣的他才意识到二百八十发粉尘子弹已经全部射入了那一团急剧膨胀滚动的灰白粉雾中,被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里奇联合控制在了无形密闭的空间中, 翻滚成浪。


乔·艾利斯来不及感知自己被重型枪械强大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草莓慕斯’呼叫全员, 粉尘子弹已经射空, 正在装填火药子弹。”


竺平安:“‘蝉翼’已取得军用同频共振权限。”


宋衡:“‘伊卡洛斯’, ‘恩克拉多斯’,你们情况如何。”


“已完成精神海隔绝层, 目前隔层还能撑三分钟左右。”亚希伯恩扶稳了踉跄着差点栽倒的蓝斯·奥尔德里奇, “我和‘伊卡洛斯’体力都有一定程度的虚脱, 将会提前找到掩体以此躲避粉尘爆炸的冲击。”


亚希伯恩一边回复着宋衡,一边带着脱力的蓝斯·奥尔德里奇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临近而生的两颗高大法桐树之间的空隙中。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状况就比蓝斯·奥尔德里奇好到了哪里去。


现在,亚希伯恩的心跳正在以一种极度不正常的频度剧烈跳动着, 口腔里的血腥味肆无忌惮的缭绕而起,他长长的深吸一口气, 努力按压住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平静道:“我们已确认藏入掩体。”


“收到。”宋衡定位好了就近的一颗树, 迅速攀爬了上去,单手辅助支撑着自己身体重心点, 自高处凝视着那多迷蒙滚滚的烟云,“所有人, 是否已全部就位。”


“500米外全员就位。”


“300米外全员就位。”


“100米外全员就位。”


宋衡:“‘草莓慕斯’?”


乔·艾利斯拉动枪支,调整定位:“随时可以引爆粉尘!”


宋衡:“‘蝉翼’,爆炸十秒后, 开启同频共振!”


竺平安:“明白!”


宋衡:“‘伊卡洛斯’,‘恩克拉多斯’,粉尘爆炸五秒后, 打开隔绝层。”


亚希伯恩:“收到!”


蓝斯·奥尔德里奇迫使自己咽下了喉间涌上的腥甜:“……收到。”


一切就绪,宋衡摁住自己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冷声道:“引爆!”


几乎是同时,乔·艾利斯毫不犹豫地地扣下了扳机!


砰——


紧随着的枪鸣,轰隆一声惊雷彻底炸开!


引爆的粉尘即刻点燃了干枯易碎的叶片,锐利的叶片被冽冽火星引燃,在飞舞的浮沉间,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火星与温度一起张牙舞爪,一切摧枯拉朽,如不可逆转的盛大篝火。


但没有人为这场费劲心思点燃的烈焰欢呼。


所有人死死凝视着那团杂糅着火星、飞灰、粉尘、残叶的巨浪,于心底无声地默数着。


1001,亚希伯恩默念道。


为了避免终端?*? 设备运行而产生的频波暴露位置,他没有打开终端计时,而是采用了医学上心肺复苏的四位数计时法,这样每次报数的时间能够在纯粹默数计时中最接近一秒。


1002,他数到了第二秒。


竺平安操纵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所能观测到的监控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神情凝固僵硬,仿佛一杆杆被绷直到了趋近极限的长弓。


1003,第三秒。


快了,快了……


宋衡的手探入了外套内里的隔层,摁住了被心跳暖得有些余温的军用枪/支。


1004。


薇薇安大脑已经麻痹了,她所能做的急救已经要到达她身体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血液的大量流失与高度的极速缺氧已经快要榨干她最后的一丝清醒,濒临死亡的她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做出的判断与回应滞后得几乎与世隔绝。


“薇薇安·道尔。”有人在呼唤着薇薇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力度温柔且细心地擦干净她侧脸被飞溅上的血痕。


是……谁?


薇薇安看见了一双蔚蓝深邃的眼睛,明明璀璨,漫若星河。


得——


1005!


隔绝层骤然撤下!


不受控制的火焰与浓烟挣扎着向着四周爬行吞噬,热浪在大面积接收到了新鲜空气的一瞬陡然猛烈,火焰撕裂了平静的氧气层,如盛极而衰转折以前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反扑!


1006。


正当所有人都在死死凝视着火焰,寻找着那道轻松闲适的身影时,300米处左右的阿纳斯塔西娅感受到了自己终端细微的生物电振动提醒。


作为医疗兵的她下意识低下头去,打开了全小队成员的生理活动交互传感界面。


阿纳斯塔西娅脸色苍白的喃喃:“心脏停跳,呼吸停滞,大脑和脑干功能不可逆丧失……”


“鸢尾”,确认阵亡。


1007。


明明一切都还没有动向,明明一切似乎都还是按兵不动,不知为何,亚希伯恩却只觉得自己手臂上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寒毛根根悚然倒立。


在生物本能对不可捉摸的危机的预感的影响下,亚希伯恩肌肉紧绷,最短的时间,他做出了自己对这样未知性下意识地预判——


他将蓝斯·奥尔德里奇挡在了身后!


蓝斯·奥尔德里奇疑惑道:“‘恩克拉多斯’?”


话音未落,亚希伯恩的胸膛赫然一凉,伴随着某种浅浅的麻痹,继而才是钻心入骨的刺痛,痛觉神经活跃程度激增,就像拧成了难以言喻的一团乱麻。


“蓝斯……逃……”这是亚希伯恩瞳孔涣散前,所能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恩克拉多斯”确认阵亡。


1008!


继“鸢尾”之后,“恩克拉多斯”的交互传感也紧随着黯淡,阿纳斯塔西娅被一种极度压抑的不安感包裹,她想要通知所有人,却被终端公共频道内刺而的警报声给遏制住了行动!


“刺啦——小心……”这是蓝斯·奥尔德里奇的声音,但比之刚才脱力后的虚弱,他的音色要更模糊一些,仿佛含着濡湿流动的液体,浸润得染上了血腥气。


“……得文……滴!滴滴!”


“伊卡洛斯”确认阵亡。


被强行破坏终止的终端联系发出了不正常的“滴”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敏感而紧张的神经!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得文·夏芝!


1009!


其中一位负责冲锋的Beta即刻抽出了自己的手枪,警惕的反身紧贴于粗糙的树干,不轻易将自身的后背交付于任何空荡的未知可能处。


他的墨绿色的瞳孔与不远处的宋衡遥遥相对,他看见了宋衡也看向了他……不,不对,宋衡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他的呼吸一紧!


阿诺德·里德——“蜂鸟”确认阵亡!


宋衡看清了得文·夏芝。


拥有深蓝星空般双眸的omega男子轻轻颔首,向他致以问候。


1010!


宋衡毫不犹豫地抬臂扣下了扳机!子弹冲出枪膛的一刻,他反手同时共享了定位的得文·夏芝的坐标,翻身跃下,滚离了原地。


果不其然!在他原来停留的一点树枝,瞬间被绞碎,被无色而透光的精神丝撕裂,并且,紧随着宋衡的身影穿刺而来!


但很快宋衡暂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了。


竺平安正式启动同频共振!


十秒结束——


“砰!”狙击枪枪声轰鸣。


得文·夏芝侧脸被子弹擦出一道细微的血丝。


乔·艾利斯在宋衡借终端传达出得文·夏芝坐标的一刻立马架枪,调整方向,直接狙击!而宋衡在翻身滚逃前的一秒向得文·夏芝的方向射击,与此同时,竺平安启动同频共振!


得文·夏芝被夹在两枚子弹弹道之间,同频共振启动的一霎时压制住了所有人的精神海频波,他只有尽力避开子弹会对他所造成的致命伤。


三人在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打出了一场完美漂亮的配合战!时机,协作,互补一切都刚刚好。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在得文·夏芝的侧脸刮出了一丝血痕而已。而这,竟然是他们在“击杀得文·夏芝”的任务中,目前对目标所造成的最大伤害!


无声的强势频波以得文·夏芝为原点中心,如海浪般的涟漪轰鸣着冲击朝四周,在场的每一位军校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穿刺般的冲击。


频波启动,甚至有那么一霎时,所有人的大脑与自己的终端失联了。


很快,还不等他们惶恐或反应,竺平安在诸多干扰之下,稳住了军用终端的联系,但在终端联系恢复时,他们却恨不得把这该死的玩意关了再重启一遍!这还不如出Bug了呢!


“洛可可”确认阵亡。


“莲花”确认阵亡。


“蜻蜓”确认阵亡。


“樱桃酒”确认阵亡。


“栀子”确认阵亡。


“云丝顿”确认阵亡。


“咖啡”……


这一刻,每一个还尚且存活的人甚至连对这点名名单一般的阵亡通报悲伤都来不及,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这该死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扑哧!”观察视角里,喻柏花被自己学生脸上所呈现的精彩神情给逗得忍俊不禁,“虽然宋衡和亚希伯恩一直在控场,钟成嘉的预判也紧随其后,但他们一开始就犯了个不小的疏漏。”


喻柏花:“在目标采用精神海控制叶片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发觉,他能控制的可不止叶片。”


在“得文·夏芝”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意图时,在他们做出最初期的监控任务时,“得文·夏芝”便已经将精神丝分出,缠绕至了每一个近身监视过他的学员身上,蛰伏至此。


同频共振的启动确实会对他有影响,所以,在启动的一瞬,“得文·夏芝”也毫不手软,直接了当的一次性收割了所有被他打上标记的人命。


一旁金发蓝眸的加德纳无奈的摇摇头,对某位omega中校没心没肺的态度表达看法:“你就不怕被你带了半年的宝贝学生们,给他们新来的责任教官揍出心理阴影来了?”


“怕什么,迟早的事。”喻柏花倒是很看得开,“战场又不是英雄游戏过家家,事实上,就是上一秒还在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家属抚恤金名单上,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有可能那个人是你最亲密的战友,也有可能你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我的专业长项在于星际统战规划与战场即时指挥,对于特种类实战行动的指挥方面的教学确实有局限,蔚上校倒是抓痛点抓得很准。”


“确实。”加德纳赞同,“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教授他们前期的专项实战课程,准一线的喻中校还是大才小用的。”


“成语用的不错。”喻柏花侧目,“言云鸣教你的?”


“他说他已经快要忍受不了我的成语误用了。”加德纳低笑出了声,“所以最后他给我两个选择,交流时要么好好说法语,要么就好好学中文成语。”


喻柏花:“啧,没体会过中文语种孩子考试痛苦的人。”


“那是你们没体会过法语语种孩子学数学的痛苦。”加德纳不甘示弱,“而且至少我学的很快。”


“不过,你确认系统真的削弱了他的强度?”伴随着又一位学生的确认阵亡,喻柏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全息的实战演练中,她注视着“得文·夏芝”,也就是蔚起。


“我确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在同频共振启动的前一秒,蔚起要分心启动蛰伏的精神丝击杀所有精神丝标记者……”


说着,加德纳唇角一勾:“……宋衡他们连擦伤都不会给他造成。”


闻此,喻柏花闭上了眼眸,神情沉静:“据我所知,哪怕在正规军中,在对精神海的控制的熟练度与精确度上……也很难找到像蔚起上校一样的军人。”


“这样的人……”加德纳呢喃着,却并未说完,他在心底默默补全了他的话。


这样的军人,本就不是为了一般的常规军所准备-


尽管已经拉开了距离,但在同等级精神海成员中,仍然根据个人不同体质,部分成员所受影响不同,排异反应较大者率先失去行动能力,只能静候于自己寻找的掩体之后,伺机而动。


在高强度的军用频波下,精神力等级为A-的阿纳斯塔西娅的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脑里潮汐般的钝痛,她强忍着从随身的医疗设备中翻出了自动注射器。


0-5号试剂,军用刺激精神海的药物之一。连酒精消毒都来不及做,阿纳斯塔西娅重重地将高亢奋的试剂扎入自己手臂的静脉血管中!


外界的同频共振以一种不适的频波刺激强按下了她的大脑活动频率,而体内的药物却在注入的兴奋剂却令她的大脑疯狂活跃。


这样生理上矛盾的内外压榨之下,她强迫着自己颤抖着凝起了一丝单薄的精神丝。


精神海等级为A+的宋衡在短暂的晃荡一下后,猛地稳住身形,冲向了同样短时间内被削减了精神海的得文·夏芝。


宋衡:“‘草莓慕斯’,通过锁定我的坐标,锁定目标狙击!”


乔·艾利斯:“收到!”


在宋衡欺身而上的同时,一直处于上风的得文·夏芝头一次主动后退,拉开与宋衡的距离。宋衡眼神一紧,再度开枪,然而得文·夏芝却在他抬枪的同时若有所感,再度闪身避开了宋衡的这一枪!


“宋衡!他在引你去盲区,而且你们两坐标点离得太近,我无法盲狙。”说着,乔·艾利斯神情凝重地盯着瞄准镜中的繁茂枝叶。


“等着!”宋衡应道,可他已经和得文·夏芝的距离拉近至一个算不上安全的距离,他来不及开枪,得文·夏芝直接反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只来得及感受“咔嚓”的错位脆响,剧痛便自宋衡手腕表皮处深入了骨髓——得文·夏芝直接扳断了他的手腕!


手枪不受控的从宋衡的右手指尖滑落,他没有多想,左拳攻击得文·夏芝的面部,提腿去借力希望绊倒对方,然而得文·夏芝同样左臂以肘击挡住宋衡的攻势,后退一步,令宋衡下盘的攻击落了个空,被得文·夏芝死死制住。


宋衡却并不挣扎,甚至用仅有能活动的左手缠上了得文·夏芝的手腕,不顾平时所谓的Alpha与omega性别有差,紧贴住他,大吼道:“开枪!”


令下同时!乔·艾利斯扣下扳机,子弹朝着宋衡与得文·夏芝重合的坐标冲去。


不出意外的话,在没有其他外力保护或者是精神海的阻隔下,这枚被改良过的军用狙击子弹可以爆发出惊人的穿透力,透过宋衡的身体而穿过得文·夏芝的心脏!


噗——宋衡的胸口开出绚烂的血花!


在他意识被系统强制抽离的前一刻,他觉察到了后背浮起熟悉的感觉……精神海!得文·夏芝对同频共振的适应期,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短暂!


完了……


脱离的前一瞬,宋衡如是想。


乔·艾利斯看不见盲区后的景象,他只能看见一角弧线似的血雾扑撒到了路面,画出了水墨丹青中零星的泼墨梅花。


现在的他无比后悔自己竟然为了所谓的穿透力与高活力选择了手上的这把重型狙击枪,如果早知会面临这样严苛的盲狙场合,他更应该选择拥有另一款瞄准镜拥有更为优秀热成像技术的轻型枪械。


“辰钩”,确认阵亡。


结束了吗?


乔·艾利斯愣愣地借着瞄准镜观察着眼前的景象,他在等着有人或者零能通知他,通知目标已死亡,任务一结束之类的话,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微风轻拂,他却只能听见风过草叶的沙沙声。


不,没有结束。


失败了,以宋衡自杀式般的定位牺牲所换来的一枪,失败了;而他,击毙了自己的战友。


这个认识所带来的是滔天般的挫败感——使得乔·艾利斯作为Alpha天性的好战与自信被鬼魅般的得文·夏芝击溃。


他的喉结剧烈的上下耸动着,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热,雾气蒙上了清晰地瞄准镜,他在强迫自己冷静,握枪的手不自主地发着抖。


“我……”


“‘草莓慕斯’,如果我是你,我应该来不及想其他。”


与宋衡关系最为交好的竺平安的声音自终端联络传入了他的耳中,现在的他没有素日的嬉笑玩闹,更没有手足无措,相反,十分冷静。


竺平安:“主要战力与统战指挥成员几乎全灭,此时你占据最高点,把握了我们的制高权,所以‘蝉翼’命令你……”


“保护好自己。”


竺平安抽出自己的枪支,上膛;同样行为的还有钟成嘉。


“‘橄榄叶’可提供配合。”阿纳斯塔西娅摁住自己的突突发胀的太阳穴,哑声道。


竺平安停滞了片刻动作,低声:“收到。”


他们确实是技术类兵种、医疗类兵种,于战场之上,他们甚至可能并不处于一线正面交锋的场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法上阵杀敌。


他们是医疗者,破译者,通讯者。


同样,他们是军人-


加德纳欲言又止,几度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道:“败局几乎已经成注定了,真的不需要叫停了吗?”


“你问我?”喻柏花好笑地看向了加德纳,“可蔚起才是他们正式的责任教官,他既然都没有叫停,那么说明一切都还在他的教学计划中,我没有资格叫停他的课程。”


“他们入学不过半年,这批孩子几乎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极限了。”加德纳没有反驳喻柏花的话,只是无不可惜,“这样的统筹配合,在同龄人中,都很难得……”


不等加德纳说完,零的通报声响起:“‘橄榄叶’,确认阵亡。”


可与加德纳相反,作为omega女性的喻柏花没有半点不忍,她用一种不符合于常规社会对她印象的强硬语气说:“他们需要一场失败。”


“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零:“‘破译专家’,确认阵亡。”


加德纳沉默半饷:“我以为,你会比我先心软。”


喻柏花淡淡:“那是你对我的误解。”


零:“‘蝉翼’,确认阵亡。”


现在,几乎只剩被同频共振重度影响的残兵了。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加德纳话锋一转,和喻柏花换了个讨论点,“这么个打法,就不怕以后一蹶不振了?”


军校并不是不会磋磨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相反,教官与学生交手,时长会保持着一定的高度差距;既不会让初涉军旅的学生过于自负不可一世,也不会过分打压他们的信心与锐气。


可一个班被一个人全歼,这打击可不是说说而已。


“正好。”喻柏花乐呵,“早点换个学校换条路,现在回退学回去还来得及参加下一届升学考。”


加德纳扶额:“真是语言的艺术啊。”


零:“‘山茶’,‘赫斯提亚’,确认阵亡。”


喻柏花抬眸,继续注视着不断减员的战场,低声:“你说,是什么给这些小狼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底气,敢连续逼走三个文学老师的。”


加德纳神情一怔:“你和蔚上校……”


“我们并没有交谈过,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喻柏花轻笑出声,“在我们的母语之中,有一句谚语——‘柿子就挑软的捏’,但加德纳,在常规情况下,作为一个军人,你会通过天生优势的信息素,对你要保护的群众施压吗?”


素来笑意盈盈的加德纳却在此时严肃道:“不会。”


喻柏花:“为什么。”


加德纳:“因为不应该。”


零:“‘八芒星’,确认阵亡。”


喻柏花:“你是属于实战课的专业教官,所以可能对选修课那边师生矛盾并不太清楚,也不太关心。”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同样是omega,他们却能对omega的教官保持尊重,甚至他们并不知晓当时旁听课程的蔚起是由Alpha而二次分化。”


零:“‘申时’,确认阵亡。”


喻柏花:“而相反,他们却对中央大学所外派来的omega文学教师偏见重重,施加以明面之外的几乎一切压力。”


零:“‘提尔’,确认阵亡。”


喻柏花:“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些文学老师所教授传达的文学类作品是他们眼里连一颗子弹也挡不下来的废物吗?还是因为那些文弱秀气的书生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


零:“‘古尔维格’,确认阵亡。”


加德纳从这位omega的女中校眼底看见了浓厚的“怒其不争”的意味来,她说,“人类文明体系构筑至今,谁给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零:“‘赛特’,确认阵亡。”


喻柏花:“慕强并不是错误,是天性。”


零:“‘萨图尔努斯’,确认阵亡。”


“但天性本能不是挥刀向弱者的理由,不是恃强欺凌的说辞,更不是轻蔑他人的借口。”喻柏花讥讽道,“星际联盟的军校一流学府,中央军校的优秀学子?呵,说出去丢谁的脸!”


零:“‘草莓慕斯’,确认阵亡。”


喻柏花:“只要一天不把他们这种思维给灭掉,他们一天就算不上真正的军人。”


零:“全员阵亡,任务失败。”


零:“本次击杀任务失败,系统评分与详情数据已发送至13级-10班全体学员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伴随着零的判定语言落下,全息环境的模拟场景开始破碎消散,模拟舱内的学生们逐渐苏醒,意识回笼至身躯。


但这次的他们没有了往常时候的兴致勃勃,互相交谈彼此的打分成绩,打趣有的人啼笑皆非的失误。


不同于往常,此刻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情绪低落的低垂着头,死死攥着发白的指节。


喻柏花收好了自己刚才的不满情绪,负手上前,环视一圈:“大家很沮丧?”


学生们不敢去看这位负责了他们半年实战授课的omega代理责任教官,更不敢对这位最后一天上他们实战课的教官有什么异议,只是低声讷讷:“喻教官。”


“今天,是我的最后一次参与你们统战指挥以外的实战类授课。”喻柏花并没有多管在场众人的情绪,“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最后一个紧闭的模拟舱舱门打开,一道挺拔干练的身影走出了舱门,身量高挑冷峻,军装端正笔挺。


众人在看清了来人后,无一不是脸色苍白;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的人,本该是刚才随着虚拟场景一同删除的虚拟人物,以个人之身将他们全部歼灭的得文·夏芝!


“他,他……不,居然不是Ai虚拟角色!”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


也不怪他心态会崩,如果是被npC给全歼了,他们可以自我安慰是副本任务难度太高,系统对npC加成太强;可现在告诉他,对方不是什么系统npC,也没有任何人工智能操作,就是一个真人,完虐了他们一群菜鸡!


这差距已经不是单纯用资历所能拉开的沟壑了。


喻柏花:“把仿生面具摘下来吧。”


他抬手摘下了自己领口脖颈出贴上的黑色小贴片,露出了原本的真容。


他的五官相当的清癯优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得文·夏芝颇为亲和宽宥的璀璨蓝眸,他漆黑的凤眸虽然明亮如旧,却冷冽清寒,连对视似乎都渗着冰凉。


在看清他眉眼的同时,宋衡蹙起了眉,不止是他,在场许多有文学选修课的学员都不约而同的心头一震。


那位选修课上旁听的上校!


“介绍一下,蔚起上校。”喻柏花说道,“你们的新任责任教官。”


第23章 觉察


下午四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素常又普通的下午,难得的是天气出奇的好, 世界好像都被浸润在懒懒洋洋的日光里, 似乎暖金色与影灰色交织的线可以丈量一切, 切割一切。


而简秀, 他的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本与盛满了点心的纸袋,穿过了水杉湖畔, 穿过了绿茵小路, 这期间, 他一直在保持着终端的语音联络。


“妈妈给你送了你林姨做的点心,有你前几天搬去学校以前,说想吃的柑橘曲奇饼干, 还淋了白巧克力。”颜姝柔和溺爱的嗓音从简秀的音频联络终端里传来:“拿到了吗?”


“拿到啦,我正在吃呢。”答应着的简秀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眉眼轻松欢愉得像是一只叼着小鱼干小跑的猫儿。


“林姨还给我塞了柿子卷儿和荷花酥, 我带了一些去当下午课间的零食。”


颜姝:“换了学校, 上课还习惯吗?”


“习惯呀,这里的老师们人都挺好的。”


简秀咽下清爽不腻的柑橘曲奇:“有一个星球地理勘测课程的老师天天和我吐槽, ‘一帮小兔崽子,个个都是全息地道紧急逃生都可以往悬崖上跑的极品, 还指望他们看懂机甲操纵的基础地图信息’。”


“看来天下老师都一样了。”颜姝失笑。


简秀:“是啊。”


和简秀闲聊多时,她微滞半秒,转而问道, “中央军校是以培养军人为主……那,那其他的人呢?相处着适应吗?会不会不习惯?”


闻此,简秀的眉梢颜色淡了下来, 眸光闪烁,眼睑低垂,轻笑:“都很好啊,妈妈。”


颜姝只能呢喃低唤:“阿秀。”


简秀从怀里的食品打包纸袋里翻出了裹着奶油糖霜的柿子卷,蜜似的诱金色,撕开包装,浅浅的咬了一口:“妈妈,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颜姝沉默不语。


“他同意了吗?他愿意吗?他父母又同意了吗?”简秀将自己的目光放向了远方,定格在了湛蓝天空下肃穆的实战科教学区,“原来,妈妈也是吗?我还以为只有爷爷和爸爸呢……”


颜姝叹息:“最近有在按时吃药吗?”


简秀:“有的。”


颜姝:“两种药都在吃?”


简秀顿了顿,坦然自若:“……两种药都在吃。”


颜姝辛苦筹措的话好像被简秀这样绵软顺从的态度给堵了回去,这样乖巧,仿佛没有一丝锋芒,全盘接受,雪白孱弱如菟丝花般。


可不该是这样的,真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知晓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天性的颜姝内心滋生着某种名为“愧疚”的阵痛。


“阿秀,有什么想告诉妈妈的吗?”颜姝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委屈不显不露的小孩,“可以说的,可以和妈妈说的。”


简秀细细品味着舌尖上奶油和蜜柿融汇的丝甜,放任这样的味道在口腔里打着转儿。


他说:“妈妈,不要逼他。”


也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面对简秀,颜姝终归是无奈温和的微笑,软下了语气:“好。”


与颜姝挂断联系后,简秀眼神澄净,安宁地抱着怀里的书与点心,整理呼吸片刻,才继续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与似乎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


“简老师。”不远处的月桂树花坛下,坐着两个学生,其中一位望见了简秀,和他打着招呼。


向他招手的棕发青年没什么印象,他身旁的那一位捏着饮料凝视着他的红发的青年简秀倒是很熟悉——亚希伯恩·康纳。


此时的亚希伯恩没有了此前的张扬散漫之气,眉宇拧起,唇角青白紧抿,整个人的风采都黯淡了不少,像是初生的火焰的被狠狠地浇了一桶冷水,木炭灰白,连火星沫儿都熄干净了。


简秀看了看时间,也不急着往教师办公室赶,不慌不忙地走到两人跟前,伫立于神情失落亚希伯恩的面前,微笑着问候:“下午好啊,康纳同学。”


不知怎么的,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刚刚和他打招呼的棕发青年就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亚希伯恩抬头仰望着低头浅笑盈盈的简秀。


奇怪,明明空气里原本溢满了风与月桂的气息,但他来了,好像橙花才是重心;亚希伯恩如是想着。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温柔,照彻了简秀背后水蓝如洗的天空;明亮的颜色倾泻而下,被月桂树的簇簇拥起的枝叶画成光影交织的浮花,流动着从这位清隽如圣者的年轻教授身上渐次盛开。


而他,便是那位抬头仰望的朝圣者。


亚希伯恩心尖一酸,低声唤道:“简老师。”


简秀无意深究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只是将手里的点心袋子递了过去:“你们吃吗?有柿子卷儿、荷花酥,柑橘曲奇。”


“荷花酥……是这个单独用透明小盒封好的吗?”乔·艾利斯对精致小巧的荷花酥尤其感兴趣,好奇的探过头去,难以置信的说,“真的是荷花的花样?这真的是酥类点心吗?。”


“真的,而且是手工做的。”简秀含笑解释,拈出一块,塞到了没好意思伸手的乔·艾利斯手中,“尝尝吧,如果不合你们的饮食口味,这里还有柑橘曲奇。”


“谢谢老师。”乔·艾利斯耳尖有些泛红。


“康纳同学?你不吃吗?”简秀看向了亚希伯恩。


“谢谢老师……”亚希伯恩拿起了柑橘曲奇,撕开简单的包装,“……老师可以直接叫我康纳就好,或者亚希,我的朋友和家人都这样叫我。”


“还有我,还有我!”刚把荷花酥咽下的乔·艾利斯凑上来笑道,“简老师可以叫我乔,东部星区的同学们一般都这么叫我,他们似乎很喜欢单音节的名字。”


“我明白。”简秀坐在了他们两的身旁,为乔·艾利斯答疑解惑,“因为对于名字的翻译大多采用音译,而你们中大多人都名字音译成中文可太考验人了些。”


“简老师。”被一块荷花酥收买的的乔·艾利斯狗腿子属性上线,无不感动的表衷心,“你放心,我以后上《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课,一定会把屏蔽贴贴好的!”


亚希伯恩扶额:“……白痴。”


简秀乐不可支:“不用,我是Alpha。”


“对了,老师你居然是Alpha。”瞬间认清楚了现实的乔·艾利斯突然神情幻灭,喃喃自语,“而蔚教官居然是omega……果然,世界很大,是我无知了。”


“蔚教官?omega?你们的教官吗?”简秀眸光顿时一凝,难得的追问,“是蔚起上校吗?”


乔·艾利斯:“简老师,你认得蔚教官?”


“简老师?”亚希伯恩也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简秀。


“认识,算是朋友。”简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知缘由,他想到了邀约蔚起共进午餐的那一天,两人在无人的教室里针锋相对,以及最后阴差阳错,殊途同归,他们还是一起享用了本被拒绝的一餐。


同期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施救者与被救者,怀疑者与被怀疑者。


简秀暗自苦笑,大概……算是朋友吧。


思忖着,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而问道:“蔚上校是你们哪一方面的教官,责任教官吗?还是任课类教官?”


“责任教官。”亚希伯恩回答后,他皱了皱眉,敏锐地觉察到了简秀对于蔚起重心几乎是压倒性的偏移 ,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闷闷的发疼。


从提及蔚起开始,简秀的嘴角一直真心实意地保持着弧度,不同于此前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笃定的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军人,也会是个很好的教官。”


“额……优秀,确实,第一次上课蔚教官简直是……”乔·艾利斯神色发苦,但话还未说完,他就立马把所有的声音堵回了喉咙里,然后挣扎的拧成了另一番模样,“……和蔼可亲!对!和蔼可亲。”


和蔼可亲?简秀有些古怪的想,这可不像他印象里的蔚?*? 起。


“那个……教官好!”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问候道。


不等简秀转头,他忽然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日光陡然黯淡了不少——有人站在他们面前,而他嗅到了白檀的香。


简秀转过自己的视线,抬起了头。


墨蓝色的挺括军装率先闯入了他的视线,然后是严谨到连内里的纽扣都扣到了第一个的衬衣,最后,是疏寒冷寂的凤眼。


是蔚起。


虽然简秀教授文学课程,可其实,简秀是个毫不质疑的唯物主义者;他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什么神明指引相遇的那一套。


但不知是什么想法与情绪在他心底作祟,他有些好笑的想,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定律,他们在讨论着蔚起,结果蔚起真的出现了,那……这又是不是算一次真切的缘分相近的巧合呢?


蔚起的表情依然是清清淡淡的,问候道:“下午好。”


此话一出,亚希伯恩嘴角被自己咬成了青白色:“……”


而乔·艾利斯则是直接打了个猛烈的寒战,差点往强行镇定的亚希伯恩背后钻,他哆哆嗦嗦回道:“额,啊……下,下,下午……午好,教官。”


谢谢!托上节蔚教官实战课的福,他已经快对“下午好”这个词有重度ptsd了!


只有简秀眼底溢彩流光,他仰起头,真诚地笑着说:“下午好,上校。”


月桂树下,弥漫着树干通身浓郁的芬芳,醇郁而厚重。


可简秀却只来得及为白檀而心旌动摇。


简秀从怀里拿起了一块柑橘曲奇,抬手举起道蔚起的面前:“上校,吃曲奇吗?柑橘的曲奇,用了新鲜的柑橘片烤成的,还淋了白巧克力,很好吃的。”


橙花香有些悠然和自得。


蔚起其实无意恐吓这两个今天已经在课上饱受打击的学生,甚至在他没有走近之前,他对简秀身旁的两个Alpha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关注,只是靠近后,才发现是自己班上的亚希伯恩·康纳与乔·艾利斯。


对于蔚起来说,他只是恰好途经,他在还未行至此处时,便已经闻到了简秀走过后、空气里所残留的橙花香——没有那么香甜,反而透着一点点清苦。


早在简秀所上第一节课结束,二人在清醒状态下近距离的接触后,蔚起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其实从他和简秀初遇时他就隐约有所感觉却不明晰的一件事。


信息素。


蔚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却隐隐意识到,也许是源自于二人的信息匹配度的原因——他与简秀自身的信息素,互相对于对方来说,都要高于常人的敏感。


虽然曾经听父母提过他与他的订婚对象的信息素匹配度在基因检测时就呈现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契合度,他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论是对对方信息素的感知,还是对方信息素在自身的滞留,白檀与橙花的每一次汇聚,都呈现出不正常的水乳交融,依依不舍;这是一种极度反常的生理现象。


尤其是在简秀情绪有大幅度的波澜转折时,蔚起可以透过信息素的气息判断他的情绪色彩,而这,仅限于简秀。


想来,反之亦然。


蔚起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靠近这里,靠近这棵月桂树,靠近简秀。


他本可以在接触到那抹雅致的橙花香时及时抽身离去,换一个方向前往教学楼。在医院给他的检测结果没有出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以前,他应该离这种打破他精确严密的不安定因素越远越好。


但蔚起却被橙花馨香中的一缕苦涩给绊住了脚步。


简秀,在难过。


第24章 懵懂


“不准备去上课吗?”蔚起接过简秀递来的柑橘曲奇, 并不急着撕开,问道。


他其实只是在问简秀,但是也许是蔚起对学生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强大, 又或者是旁边的乔·艾利斯精神太过于紧绷, 他“唰”的一下就笔直的站立起来, 还感情深的不忘将没反应过来的亚希伯恩给一起拽了起来。


“你……”亚希伯恩一愣。


乔·艾利斯姿态挺立, 端正得就差当场给蔚起行一个军礼,字正腔圆:“对, 教官, 您说的对!”


蔚起:“……”


乔·艾利斯:“快上课了, 我们去上课了!”


“……嗯。”原本是在问简秀的蔚起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我……”亚希伯恩还想说什么。


“好的!”但乔·艾利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得到蔚起首肯以后,乔·艾利斯直接拽着亚希伯恩就匆忙疾走而去;那背影, 看上去似乎不比落荒而逃好多少。


“下节课不是晚课吗?”亚希伯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下午已经没课了。”


乔·艾利斯宁死不屈:“现在有了!”


简秀惊叹于乔·艾利斯以“走”来逃跑的速度, 他遥遥目送着他们两人匆忙又慌张离去的情态, 忍俊不禁:“扑哧!”


等笑够了, 简秀才一边抬头一边擦去了眼角被笑出的泪渍,姝丽的眉眼间盛满了莞尔狡黠, 衬得那颗嫣红的泪痣泛着晕色,仿若白水浮桃花。


他凝望着蔚起, 说:“上校,你好凶啊。”


“开心点了?”对此,蔚起并不解释。


简秀眉梢一扬:“开心啊, 怎么不开心了?”


“嗯。”蔚起不再多言,撕开了柑橘曲奇的包装,轻咬一口, 橘子的果香与糖霜的细甜在唇齿之间聚拢,慢慢咀嚼后,他认真地说道,“谢谢,很好吃。”


“那上校,可以坐下来吗?”简秀献宝似的晃了晃自己怀里的点心,“点心太多了,天气又这么好,就陪我吃一会儿点心,好吗?”


被形容为“好凶”的蔚上校并没有回答,容色沉静,却姿态坦然的坐到了简秀的身旁。


蔚起的默许太自然了,令简秀萌生了一种这个人其实非常纵容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烫,简秀匆忙的低下了头,又摸出了柿子卷儿,继续递向了蔚起:“柿子卷儿也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用奶油裹着的坚果碎会很香。”


“嗯,谢谢。”蔚起依旧是道了谢,接过了透着柿红色的蜜果奶油卷。


简秀用目光描摹着蔚起半垂着首,睫羽震颤的模样,浅浅的光缭绕成柔软的线条,画出这位年轻的军官冷淡好看的侧脸。


他专注的注视着蔚上校安静的吃完了柿子卷儿,心涧潺潺,流淌成河。


简秀其实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么一丝不苟、点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点,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够在不经意间,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当然,简秀知晓,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样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他应该就可以用更亲密一点的语气,再放软一点语调,告诉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对,只是一句话而已。


一句……寻常而柔软的话。


可惜没有,什么都有没有。


简秀略带奶香甜意的遐想注定是子虚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形容规整、井井有条的蔚起面前约等于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卷儿,嘴角干干净净,他颇有涵养的将透明的密封袋折好,准备一会儿扔进公用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畅,指尖连一星半点的糖霜都没粘上。


简秀眼角微睐,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荷花酥:“还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过:“谢谢。”


其实这委实算不上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互动,他们两人,一个递着点心,说这个好吃,另一个接过,礼貌地道谢;此后,几乎再没有了更多余的闲谈。


偏偏就是这样本该单调且索然无味的某一刻……也许有那么一秒,树影婆娑一瞬,和风拂过一刹,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间,简秀觉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间横亘着的边界消失了,悲欢一渺。


“上校。”他轻声唤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你又为什么要难过呢?”蔚起不答反问。


“我没有难过。”简秀眸光轻烁。


“嗯。”蔚起没有揭穿,只是嗅着空气中,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香溢纯净的苦涩感。


他下低头,素白的手中还拈着那枚精巧细致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简秀眼底,竟有某种佛前拈花的宁静禅意。


蔚起只是在想简秀的问题。


为什么要过来呢?


迄今为止,他见过他几面?


医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厅,以及现在——月桂树下;六次,而这六次之中,两次只言片语,两次不欢而散,还有两次……他都选择了留下。


其实之于蔚起,现在的简秀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约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极高却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锐却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么令他暂且将这些按下不表?是因为简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吗?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简秀这个人是敛藏有锋芒在的。


他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那样柔弱无害;不论是在蔚起质疑下的淡然反驳、不落下风,还是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潜伏着简秀的锐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蔚起半生军旅,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简秀,不露圭角,却唯独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范,愿意让他看见他骨子里真正无拘不驯的一面。


很轻,很淡,稍纵即逝。


没来由的,简秀让蔚起想起了拿着娃娃的小艾琳,被苏珊抱在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还有遥远的第九星轨,玫瑰之环上,悬命一线的……蔚起蓦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为什么会过来。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说:“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吧。”


简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个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样,直接自己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塞进了蔚起的怀里:“那都送你啦,上校。”


蔚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直白坦率的热切给撞了满怀,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刚想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民族的文化里,面包和盐代表着珍贵诚挚的友谊。”简秀打断了他,双眸熠熠生辉,“于是,他和我分享了面包和盐。”


“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习惯。”蔚起说道,“是北部星区的朋友?”


简秀:“嗯,你知道?”


蔚起:“曾经有个北部星区的军官告诉过我类似的话。”


简秀点点头,不再深究细问,继续道:“在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中,一起分享了面包与盐,那么就代表双方成为了朋友,我现在没有面包和盐,但是我邀请你吃了点心和糖。”


简秀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本质上都是淀粉和调味品。


“仔细想想,我们都是东部星区的人,而我们的民族有着以茶代酒的习惯。”他继续依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蔚起瞎掰着歪理,但语调极为认真、恳切,“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就用点心和糖代替面包和盐。”


简秀:“那样的话,上校……我们可以算是朋友吧。”


蔚起并没有立刻对他做出回答,简秀也不催促,等待在他的回答;二人之间的声息顷刻就静了下来,连呼吸都顿住了。


可他们缄默不语,世界却从不悄然无声。


物质不灭使一切无所遁形。


清风掠过,浮光跃金,白檀与橙花缭绕成无色无形的花束,次第含苞,在月桂树下盘踞于并蒂模样。


其实蔚起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反驳简秀言辞中百出的漏洞。


很简单,因为总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比如糖不能代替盐,一个是有机物,一个是无机物;比如点心不能代替面包,就像甜点摄入的养分终究无法代替人体对主食的所需。


但是他没有。


“是。”良久,蔚起听见自己说。


须臾,风止,花开。


有人心神游弋,有人懵然不知。


而眼前人笑颜明亮。


该去看看自己和简秀的信息素契合度检测结果了,他早就该去了……蔚起眼神冷淡清静依旧,只是借满怀的热烈颜色的点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细微地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想着-


中央军校,西部餐饮区,安妮塔咖啡馆。


咖啡馆店门大开,微风穿堂过,拂动着装点店内的各色新鲜花枝轻轻摇曳。这是今天早晨才新换的花,刚才劳伦斯·琼才为他们喷洒了水雾,明媚的花瓣上凝结出透明的水珠。


今天下午的风很好,他一边为刚出炉、还散发着肉桂香的苹果派撒着糖霜,一边这样想着。


“太惨了,真的,我就没有上过这么绝望的实战模拟课!”这声音不大,但店内人不多,这一声惨烈的悲叹便显得尤为清晰,许是情绪太过饱满,惊掉了花上的露珠。


劳伦斯·琼只是无奈地笑笑,将烤好肉桂苹果派切成了四块,习惯性的在纯白的餐盘边缘处旁摆好精致玲珑的装饰花束。


中央军校餐饮区的店铺很少有人会这样正式的装点每日会大量提供的餐品,但他习惯如此。


刚刚发表完感慨的竺平安猛吸了一口奶茶,随即有气无力的趴到了桌面上,再也不想抬头。


可他还是侧过脸看向了还在观看复盘视频的宋衡,叹息一声:“宋衡,你已经复盘了五遍了。”


宋衡十指相扣,撑着自己下巴,盯着终端上的复盘画面,低声道:“还不够。”


竺平安:“我是让你休息会儿。”


“嗯。”宋衡点点头,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额……其实如果你单独只做自己的课后汇报应该是足够了的。”阿纳斯塔西娅搅和着自己杯子里的焦糖奶茶,小声嘀咕,却不敢像竺平安那样打搅宋衡的思路。


“宋衡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课后汇报作业。”薇薇安无奈笑道,“他是统战指挥系,应该还在做全局的统战复盘。”


“啊——那我的汇报该写什么?”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悲伤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模拟实战课下来,她作为医疗兵,治疗量为零,唯一的药物消耗还是给自己注射的兴奋剂,最后就算想拼死一搏,也直接被毫不手软蔚教官一击送下线,如果不是事后零的复盘视频,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全局所发挥的作用约等于零。


竺平安思考着:“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朝急救预警措施的方向写,那种情况,直接让医疗兵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没错。”薇薇安搅匀了自己面前茶杯中的红茶和牛奶,“那种情况,想要依靠医疗兵及时急救几乎不可能,预先做好自救措施更实际一些。”


“先生女士们。”拥有着浅栗发色的店长,劳伦斯·琼笑眯眯地端着四盘热气腾腾的肉桂苹果派放在了他们的面前,“打搅一下,你们的肉桂苹果派。”


“嗯?”阿纳斯塔西娅说道,“可是我们没有点苹果派呀。”


“我点的。”竺平安起身接过劳伦斯店长递来的四盘苹果派,第一份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宋衡面前,“今天太耗精力了,你午饭吃的也不多,还没到晚饭,先随便吃点垫垫。”


宋衡:“好,我一会儿就……”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悬浮屏骤然关闭,重启界面直接灰白,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他揉了揉眉心,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唯一一位可以办到这事的人……军用通讯信息技术专业的竺平安。


“先吃。”竺平安面无表情地关掉自己手边的悬浮屏,将餐具塞到了宋衡手里。


“抱歉。”宋衡握住了叉子,说道。


“没事。”竺平安安然坐下,切开了自己的苹果派。


薇薇安摇摇头,让自己大脑暂且休息,放空思绪,她接过了属于自己的苹果派,用叉子切下盘子之中巧克力夹心派的一角,目光却停顿在了白盘边缘的花束上。


在餐饮区的一众餐饮店面中,安妮塔咖啡馆的特色便是店长劳伦斯·琼会为每位用餐的客人的餐点提供一束小小的花束作为赠品。


客人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这样浪漫别致的服务风格虽然与中央军校的整体整齐严谨的画风不太相符,但还是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师生的偏爱——包括薇薇安。


但今天的花束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薇薇安:“劳伦斯先生,今天的花没有再扎之前那种款式的缎带蝴蝶结了?”


“因为换了一家花店。”劳伦斯·琼擦拭着手里的茶杯,解释道,“之前的花店歇业了,我想,这也许是一个新的起点,所以定制的花束也更新成了新花店的风格。”


薇薇安朝劳伦斯礼貌的笑道:“我其实还挺喜欢之前的缎带蝴蝶的,很漂亮,我收集了一盒。”


“是啊。”劳伦斯·琼赞同道,眼角弯弯,“它很漂亮。”


第25章 疯子


实验室医用壁灯明亮冰凉的惨白光线照亮了整个空荡的空间。


相较于解剖台上还散发着热度的黄绿粘液交织的模糊肉块, 一旁宽阔的金属质地桌面上,则是各式沾着粘液的医用解剖器械在毫无温度的光照下,散发出森冷气息。


然而, 同一张桌面之上, 粘液还未干透的解剖刀具的对面, 居然还放置着专业的酒具冰桶。银色冰桶装满了新鲜的冰块, 散发着嘶嘶寒气,正冰镇着一瓶包装还未拆解开来的伏特加。


温差之下, 细致的雕花酒瓶外壁上凝结出朦胧的一层模糊感, 仿佛温柔了酷烈的酒精。


一只苍白色、可见青筋的手将酒瓶利落地从冰桶里抽起, 在确认酒已经颇具粘性以后,满不在乎的晃了晃,随意将瓶身残留的水滴晃落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麻利地开瓶。


浸凉的酒液被咕咚咕咚的倒入了底部极厚的伏特加酒杯中,瞬间, 冰镇的白雾爬上了杯身, 顺着杯壁画出了北国风情的霜花。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有着白金发色的碧瞳男性Beta, 他的神情安宁,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杯中的烈酒;而幽暗深邃的目光却一直停顿于解剖台上, 定格于那一片的触目惊心。


好像他不是在面对虫族异形尸块粘液横流的解剖台,而是在欣赏某个派对之上偶遇的美人。


当执行厅总厅北部星区代表厅长, 米哈伊尔踏入这间解剖室时,就目睹了眼前这极具反差感的一幕,他不由得抽了抽眉梢, 一时语塞。


“阿纳托利。”他行至解剖台前,与男子相隔而望,“我记得你的老师是个对研究过程和成果都要求严苛到几乎病态的人, 他居然会容许自己学生在工作时候饮酒?”


“他确实不允许。”阿纳托利对米哈伊尔的疑问表示肯定,又喝了一口伏特加,“不过这种状况持续到了我学弟的到来,那不仅仅是老师最偏爱的优秀学生,而且还是一个格外漂亮精致的小omega,我估计谁看见了他的眼睛心都会融化。”


米哈伊尔好奇:“所以你们老师看了他的眼睛,铁石心肠被融化了,然后心情大好,宽厚大量了?”


阿纳托利:“不,是因为我这位亲爱的小学弟在虫族解剖课的第一天,偷吃他妈妈为他早餐准备的豆包,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当时他正咽下最后一口,而老师手里还拎着滴着褐色粘液的虫族样本内脏。”


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干笑几声:“听起来,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阿纳托利摇晃着酒盏,将酒中的残液一饮而尽,“该说说正事了。”


他放下玻璃酒盏,背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另一处实验台前,冰绿色的瞳孔倒影出他所能复原提取的所有生物切片采样。


而它们,全都来自一位叫做苏珊·罗莎的女士。


他低声道:“她在被长期摄入伊维格-9号试剂的同时,也相当长一段时间被配合摄入了大量的干扰剂,dnA不可逆损毁,想要单纯从遗体入手,完全一比一复原她原本的所有生物信息,难度极大。”


“而现有的生物信息,尤其是大脑,大部分,已经是被九号试剂污染过的。”


米哈伊尔走上前:“那苏珊之前在星联公民医疗卫生系统中的生物信息呢?可以通过这个比对反推吗?”


“很难,医疗卫生系统里所针对的是个人身体健康方面的生物信息存储,单从这个方面出发,与苏珊有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以上身体状况高精度重合的人,在整个星际联盟,我起码能给你找两亿个。”


米哈伊尔拧起眉头:“那……”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阿纳托利重新将米哈伊尔带到了解剖台前,为他拿起了一杯新的玻璃酒杯,将冷冽的酒液斟满。


阿纳托利把盛满伏特加的酒杯递入了米哈伊尔的手中,然后再为自己再倒了一杯。


“根据两版九号试剂的对比来看,我们发现优化版的九号试剂不仅仅单纯只是药物提纯纯度更高。”阿纳托利自顾自地和并无此意的米哈伊尔碰了个杯,“受注射者的精神海催动方向有了更强的增幅。”


米哈伊尔:“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强化精神海还能强化那里。”


翻着白眼的他猛地一口灌了半杯烈酒,面色不改:“创世纪对伊维格试剂每一版的革新,都是在强化利用外在暴力手段强制刺激精神海的超负荷运转,所以才会造成对受害群体精神海暴动的失控现象。”


“对。”阿纳托利没有否定米哈伊尔,语气中却多了丝不一样的热度,“但这次和的强化和此前每一版的更新不一样,甚至可以说,两版九号试剂,强度没有任何增加。”


“什么意思。”米哈伊尔一愣,倏忽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精度。”阿纳托利提醒道。


“他们通过药物手段达成需要大量训练才能保持的精度控制!”米哈伊尔心下一沉。


“是的。”


米哈伊尔脸色相当难看:“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苏珊·罗莎在B级精神海的原生条件下。同样注入九号试剂,她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精神海外放训练的普通人,所能创造的破坏力完全不输于路德。”


“他们加强了对于神经末梢的敏感刺激,受体反应力提高了,所以呈现的外状表现是精度的提高。”阿纳托利拍了拍米哈伊尔的肩。


“理论上听起来很简单,但是我不知道他们需要多少前期实验才能做到如今的地步……至少,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一个苏珊·罗莎而已。”


这是尸骸成山所堆积起来的技术精度。


阿纳托利:“早期的伊维格试剂,不过是一种针对精神海的普通兴奋剂,虽然有高刺激性与成瘾性,但对受体的影响依然有限,那个时候所造成的乱子还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而中期以后,从四号试剂开始,纯粹的药物刺激和持刀凶器的边界被彻底打破了。”米哈伊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死死地盯着解剖台上的被肢解解剖的虫族残骸。


第四号试剂的更新,也是目前对伊维格试剂的更新手段中,最为简单粗暴的一次更新——直接加入了粗略提纯的虫族脑脊髓液。


此后,伊维格试剂对人类精神海的刺激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哪怕是一个从未接受过精神海杀伤性训练的普通人,都能在它的刺激与高度压榨下,利用精神海大肆滥杀。


甚至在之后的几代的试剂更新中,哪怕是精神海评估为C的人,在以大脑负荷不可逆的损伤前提下,也有了作为人肉炸弹的隐性威胁。


而在星际联盟的历史上,整个边境线所受到的几度严重重创,其中之一,便是因为四号试剂的更新与黑市的大量泛滥流通。


同期,星际联盟全方位成立执行厅,由军部直接管控,以重型武力的强效镇压手段,绝对禁止此类药物流通。


“可以说,从路德手里拿到的九号试剂原液的对精神海的强度压榨……已经是目前九号试剂所能做到的极限。”


啜饮着冷酒的阿纳托利沉吟着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这……几乎已经目前单纯的仅靠药物手段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没有物质材料的高突破以前……创世纪如果还想更新,除了利用更强的技术,从强度上追求一丝一毫的上升以外,还能做的便是精度了。”


阿纳托利忽然问道:“创世纪是从什么时候介入伊维格试剂对更新的。”


米哈伊尔回答:“六号试剂。”


阿纳托利抿唇:“这个速度,简直可以和大多第一星轨的科研所媲美。”


创世纪背后的科研力量,虽不能正面与星际联盟尖端直接比肩,但却绝对要强过外星域那批星盗和黑商的虾兵蟹将……这可不是个好态势。


听着阿纳托利的话,米哈伊尔死死地拧紧了眉头。


事实上,在东部星区边境线,边境军成功拦截到九号试剂并被核实有效性的那一刻,这种隐患所带来的不乐观的预感就一直压在整个星际联盟各方力量的头顶。


“这群……疯子。”


“还有一个更疯狂的方向,你要听吗。”阿纳托利唇角勾起。


“说。”


“十五年前,边境线附近,为了保证一线研究技术的跟进,星际联盟建立了边境环星研究所,几乎投入了当时五年以内最大的科研力量支持。”


“他们所针对的,便是虫族精神海可控化方向的研究。”


米哈伊尔反驳道:“可是在十一年前的边境动乱中,环星研究所遭受星盗自杀式袭击,参与的一线研究人员牺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同时引发了……”


阿纳托利意味深长地重复:“是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话音刚落,医用壁灯的冷光照彻下,空气忽然死寂。


米哈伊尔与阿纳托利屹立于寒冷的光里,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之间交锋无声。


“阿纳托利·伊凡奥维奇·萨卡洛夫教授。”


米哈伊尔很少会以全称来称呼阿纳托利,此时此刻,他的眉宇间,尽是罕有的严肃:“你要是想不开,我现在,就可以往你的心脏里面塞一个弹夹的子弹!”


“想不开?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阿纳托利骤然爆发出了大笑,他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指节作响,青筋凸起,字节从齿缝中挤出,“我是终于想明白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九号试剂的更新方向,已经足够向星联证明太多事情了,一切终于可以朝一个既定的方向落下砝码了……”


“米哈伊尔,从波波夫中将升迁以后,你是近年才接手的执行厅事物,我不想把你掺和进来。”他笑得直不起腰,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浸湿了幽邃的绿眸。


森寒与炽热充盈的碧绿,火焰与冰原一起驰骋,割裂出截然不同的深渊,令米哈伊尔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许久以后,阿纳托利才终于直起了身来,瞳光闪烁:“所以,我亲爱的米沙,你只需要把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再和安知宜说一遍,告诉安知宜……”


“你们需要他。”


“只有他。”


“……我确实不清楚这背后的意义。”米哈伊尔深吸一口气,“但不论如何,当年所造成的灾难,绝对不能再在边境线上重演!”


这是铁律。


第26章 旁听


“只有他……”


听完米哈伊尔的转达, 安知宜眉头一挑,杯子里的热茶晃荡出了丝许的波澜,他很快稳住:“阿纳托利真这样说的?”


“是。”米哈伊尔严肃道, 此时, 他手中的杯子已经由阿纳托利实验室的玻璃酒杯换成了安宜生办公室的陶瓷茶杯, 冰镇的伏特加换成了不知名的浓香热茶, 安知宜为他泡的。


“好的,我知道了。”安知宜慢悠悠地捧起茶杯, 沾了沾唇般的抿了一口, “这件事我会处理, 但是……你不要参与。”


米哈伊尔叹了口气,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茶杯中飘荡的茶叶, 思绪开始不着边际……安知宜和很多他认识的东部星区的人一样,总是喜欢在自己身边准备些茶叶待客, 但米哈伊尔一般对他们泡的茶都兴致缺缺。


因为——他们不加糖。


在曾经某次东部星?*? 区好友邀请参加的下午茶聚餐上, 心情愉悦的米哈伊尔哼着小调往自己面前的绿茶里加了方糖, 牛奶,蜂蜜, 果酱等等。


但还不等他把最后所需的调味柠檬汁挤进去,他就看见了一群东部星区的宾客们用一种“痛心疾首”, “暴殄天物”般难以置信的目光来注视着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在东部星区,除了奶茶果茶擂茶点茶以外, 最好不要在东部星区的人面前往直饮的清茶里加一堆乱七八糟的小料,尤其是绿茶。


“可以放糖的。”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安知宜含着笑意的醇厚嗓音在米哈伊尔的耳畔响起, “我对品茶没那么大的讲究,这里还有蜂蜜和牛奶。”


“谢谢。”米哈伊尔接过了安知宜递来的糖包和奶包,又继续问道,“是我权限所不能知晓的机密吗?”


安知宜宽慰道:“是你最好不要参与的麻烦。”


“麻烦?”米哈伊尔回味着这个词,撕开糖和奶的包装,倒入茶内,“事实上,阿纳托利也说过,并不希望将我掺和进来。”


安知宜唇角扬起:“哦,那可别辜负他的好意了。”


见对方滴水不漏,没有套话的可能,米哈伊尔只好如是说道,“他其实人不错,下午还请我喝了酒……喝酒……”


等等。


米哈伊尔意识到了什么。


安知宜淡笑不语。


他想起来……下午,阿纳托利准备了两个杯子。


只有两个杯子!


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准备了两个杯子,而此前,阿纳托利其实并没有有在工作时小酌一杯的习惯,所以下午时分,米哈伊尔才会有和他关于“师生工作要求”的讨论。


同时,这两个酒杯都是属于厚底的伏特加酒杯,适合于冰镇低温而不直接加冰的酒液,不会因为冰桶温差而损伤酒杯杯底……并不便携。


也许阿纳托利有与别人共饮的习惯,也许只是顺手不经意的巧合,也许是他突发奇想该死的仪式感;但不论米哈伊尔为他找多少个理由与可能,都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维滑向了一个逐渐趋于完善的可能。


那瓶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阿纳托利早就准备利用他来传话了。


九号试剂更新资料的上报不可能延后,但是米哈伊尔作为北部星区的代表厅长,而阿纳托利本身又是北部星区第一星轨研究所出身的研究员,故而他最近每天都会去接触试剂的提取研究方向,阿纳托利可以通过他提前将信息传达给必要的人……


提前,意味着可以占据部分先机,那么,为什么需要抢占这份先机?和谁抢占这份先机?


等等,这其实也是阿纳托利对自己的提醒,米哈伊尔的思索就没有中断过,由他作为中转传达,那么,在这场未知的先机中,率先无形中初步建立起关系的应该是北部星区和东部星区。


甚至,他是个信使,那么难道安知宜就不是了吗?他的背后……


有这么一刹那,米哈伊尔感觉到了自己和一个庞然巨物擦肩而过,寒毛倒立。


“九号试剂更新方向……为某件曾经的事,或者某相关个人,提供了一个转折的可能。”米哈伊尔压制住了自己心底汹涌翻滚的巨浪,思索着,搅匀了茶杯内的热茶与糖,“是吗?”


“米沙,需要果酱吗?”安知宜没有回答他,只是唤着他的昵称,闲适的询问道。


“不。”米哈伊尔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已经足够了。”


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坐上这个位置还不到五年,同样位置上,比之安知宜这类多年在位,经验丰富的军官来说,他还太年轻,有时候完全无法应付这些狐狸一样狡猾的前辈们。


“好啦,我们的米哈伊尔厅长,大可不必这么失落。”长者般的安知宜轻松地说道,“波波夫中将把这个位置交给你可不是为了来怏怏不乐的,喝点甜点,开心点。”


米哈伊尔喝了半杯香甜的热茶,无不叹息:“但他也不是让我来做需要被哄着安慰的小孩子的。”


安知宜:“在我还只是个外派执行员的时候,也听波波夫中将……嗯,那个时候是波波夫准将,或者也有可能是少将,抱歉,人年纪大了,有点记不清事。”


米哈伊尔诚恳道:“您还年轻。”


“他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说类似的话……比如,其实他不该接手这个位置,应该有更好的人来……”安知宜笑笑,回忆道,“他还常说,如果不是谢尔盖那个该死的家伙真的死在了边境,这种倒霉差事应该就轮不到他头上了。”


“但他是个十分出色且负责的长官。”米哈伊尔将最后一口热茶喝完。


“那是当然。”安知宜点点头,“所以,得相信他的眼光,不论是我还是你。”


“安少将,谢谢您。”他的话令米哈伊尔胸口一烫,好受了很多。


“不客气。”


“您的茶也很好喝,但我想我得告辞了。”


安知宜目送着米哈伊尔离开,姿态依然怡然自得:“好的,早点休息。”


等米哈伊尔彻底离开后,安知宜眉宇间安闲的神色瞬间淡去,没有一丝的波动,凝结成了一种无机质般的平静,无法解构出任何一种感情色彩的偏向,与此前善解人意的前辈模样大相径庭。


他敲了敲桌面,打开终端,指尖定格在了一条加密终端的联系号,停顿半秒,最后选择接通,将刚才的记录音频提取发送。


做完这些,安知宜又重新为自己斟了杯热茶,并未饮下,只是眸色阴晴不定,静静等候着。


很快,他便收到了对方的答复,是蔚深。


蔚深没有直接做出判断,只是问道:“你认为呢?”


当蔚深的声音响起时,安知宜的眸光有着丝许的晃动。


安知宜喝了一口热茶:“米哈伊尔说的很对,九号试剂是个非常合适的转折,而阿纳托利更倾向于相信我们,他抛出橄榄枝……现在要看的是,我们接不接他的这份信任。”


“同样,不论如何……”他考量着自己的措辞,“只要和那个人有关,阿纳托利就避不开我们,不论我们接受与否,我们都可以利用这一点……”


蔚深突地问道:“苏珊的案子是由谁接手,前往第四星轨。”


安知宜:“负责主要执行人是黛安娜·图尔斯,随行执行人是凯尔·维布伦,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当地执行厅会配合他们。”


蔚深:“暗线也埋下去了?”


这个问题令安知宜心下微沉,他依然道:“埋好了。”


恰如蔚起所言,第四星轨医疗卫生系统相关的资料信息太过于干净,至少明面上是如此;不论问题是否真的出在这里,执行厅的人都不得不提起警惕。


创世纪的不可控所能引爆的破坏性太过惨烈,没有人敢站在数以百亿计的人命之上,来豪赌一场苍白无力的信任。


蔚深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就此作罢,仿佛方才的发问不过只是他临时起意的随意过问,无伤大雅。


安知宜:“将军?”


“早做准备吧。”蔚深平静地说道,“有人一番好意,悬而未决的旧事重提,总归是要未雨绸缪的。”


安知宜:“好,我明白。”


“不要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蔚深提醒道。


安知宜:“小起?”


蔚深:“嗯。”


话音落定,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安知宜揉了揉眉心,苦笑着喃喃自语:“……不好办啊。”-


“所以,你……没有觉得自己是一见钟情,而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忙里抽闲的言主任还叼着半块柿子卷儿,准备为蔚起上校批准假条。


蔚起目光没有离开悬浮屏,言辞严谨的更正道:“不是一见,那是第六次见面。”


咀嚼着点心的言云鸣艰难干涩道:“哦……”


那我是不是该夸夸你?


“你现在在忙什么?”他咳了咳,转移话题,终端悬浮屏带有应用生物识别功能,没有蔚起的允许,他无法通过肉眼看到蔚起悬浮屏上的内容。


“打分。”蔚起回答着他,“第一节全息实战模拟课的分数。”


他正在复盘课程视频,并根据每位学员的课堂表现为每一位学生打分,同时,蔚起给每个人都留下了评语,指出了他们各自实战分工的可优化方向。


“带孩子的感觉如何?”闻此,言云鸣有些好笑,“我听加德纳说,你把一个班的孩子给狠狠削了一顿,一堂课下来就没一个敢冒头的。”


“问题很多。”蔚起目光停顿在薇薇安·道尔姓名后方的表格处,停顿数秒,随后打下了B+的评估,“有优点,但还需打磨。”


“薇薇安·道尔,她的全局观念与即时反应速度很强,应对措施不错,但作训能力是短板,如果我是总指挥,我不会安排她近身监控,她的全局观,让她更适合在必要时候发起突袭。”


“亚希伯恩·康纳,近身作战能力强悍,反应敏捷,预判要强过同期大部分学员,是一个自身优势相当出色的学员,但正是因为这样,与他有关的行动配合几乎都是以他的优势为中心点。”


“无论是前期的薇薇安·道尔,还是后来的蓝斯·奥尔德,他都没有完美配合他们的优势,反而造成了在团体作战中造成了短板效应,制约了自身的发挥。”


“乔·艾利斯,优秀的狙击手,但太依赖准镜,战时即时思维跟不上,心态不够稳定,如果他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么我认为他并不适合特种行动和任何一场不可预估的战役……还有很多,你要一个一个听我说吗?”


“额,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言云鸣扶额,“他们才入学半年。”


蔚起眼神淡漠:“我用的就是我当年入学半年的标准。”


言云鸣:“……决定让你来中央做教官的人,真的不是因为和这届学生有仇吗?”


“也许吧。”蔚起关闭了眼前的悬浮屏,站起身来,整理好了军装,准备离开。


“去哪儿?”还准备拆开柑橘曲奇的言云鸣愣愣道。


“课程作业已经批改完了,分配任务也做完了,教案报告也写完了。”蔚起面无表情的从言云鸣手心里抽走了柑橘曲奇,换成了荷花酥放进了他的手心,“我去旁听。”


言云鸣:“旁听?”


“中央军校对执教的教官和教师每月有旁听课程指标。”蔚上校如是说道,“我去完成指标要求。”


言云鸣下意识问道:“哪门课?”


蔚起:“《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


“哦,这门啊……”言云鸣猛的回过味儿来,紧跟上去,“等等!那门课不算在实战科教官的旁听指标里!”


第27章 指标


不知是不是为了赶上上课时间, 蔚起走得很快,而后知后觉缓过神来的言云鸣愣是没有立刻追上他,反而在楼道拐角率先撞见了哼着小调的加德纳。


“言。”加德纳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听说学校南区有家咖啡馆的甜品很不错, 我们——唔?!”


“等会儿再说, 看戏!”已经觉察出不对味的言云鸣毫不犹豫地把手里还没动口的荷花酥往加德纳嘴里一塞,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找准蔚起刚刚离开的方向, 匆匆离开。


加德纳只觉口中一甜, 酥脆口感的点心香甜可口, 下一刻,就目睹了眼前的言云鸣就闪身飞速追上了扬长远去的蔚起。


看戏?


他深邃的蓝眸掠过一丝好奇,无奈的摇摇头, 一同跟上。


简秀的这节夜间晚课主要面向的是另一个班,中央军校的omega学生。


因为Ao信息素影响的缘故和教学任务的特殊性, 除了兵种以外, 星联所有军校也采用性别区分教学区域, 以此来保证各性别军校生能够正常完成学习任务。


由于是选修课,同时还未到正式上课的时间, 所以现在的omega的军校生们大多都比较放松。


众人或是互相低声交谈着,或是闭目养神, 或是低头不知在奋笔疾书着什么,还有部分,正在好奇的翻阅着纸质的教材。


虽然准备上课, 整个教室却透出了种人群细细碎碎的安闲来。


简秀并没有提前上课的习惯,他便也没有打搅学生们的闲适,悠闲的呆在讲台上, 翻阅着备课好的教材教案,静待着上课。


“简老师,我把您之前推荐的书看完了,很有意思。”与简秀近来关系不错的omega女孩主动的靠近了讲台,“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感兴趣。”


简秀唇角噙着弧度:“谢谢,我的荣幸。”


许是面前年轻清隽的教授笑意太轻太柔,如细羽颤颤着拂过心尖,莎莉呼吸轻滞,她连忙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


“莎莉同学?”


“额……简老师,我还有一个弟弟,是个刚上初中的Beta,他对文字类学科也很感兴趣,所以您有更合适的书目推荐吗?我似乎不太会挑书。”


“那我回头再为你列一份书单……”简秀的话渐渐消了声息,目光忽的落到了莎莉的身后,霎时间凝固于一道墨蓝色军装的欣长身影之上。


在那一缕白檀香闯入教室的同时,原本微微有些熙闹的教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此时的文学选修课上、这位格格不入的omega上校。


虽然是omega,上校却眉眼漠然,白檀冷冽,镇得一众omega学生们连那一点儿零星细微的交头接耳都没了。


“这,实战科的教官?”简秀身旁的莎莉也注意到了蔚起,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道,“他,他……是走错教室了吗?”


不,他没有。


简秀在心底默然无声的自语,奇怪,没有缘由,不知为何,可他就是如此的笃定。


“他是我朋友。”他轻声说道。


说罢,简秀抬起头来,眸光烁烁明亮,没有离开蔚起半分:“蔚上校,晚上好啊。”


“晚上好。”蔚起点点头,以做致意,他与简秀的视线对上,没有任何的避讳,姿态坦然自若,“简教授。”


简秀问道:“上校,是有什么事吗?”


“旁听。”蔚起说,“指标需要。”


什么时候选修课旁听可以算进实战科的旁听指标里了?


“我们学校其实没有……”莎莉还想嘀咕什么。


某位格外好看的上校的眼角余光冷而淡地扫过了莎莉。


莎莉咽了咽口水,小心后退:“不是,我……”


可不等她一句话说完,门外赫然又踏入了一个Alpha,同样的墨蓝色军装,中校肩章,正是言云鸣。


莎莉疑惑道:“言主任?”


简秀微笑:“言中校?”


蔚起有些犹豫:“……嗯?”


“额,你好,你们好。”言云鸣不愧是能够从容周折于一校各区各部之间的总务主任,为了看戏直闯吃瓜一线也照常神色自若,他正襟严肃道,“我来旁听,指标需要。”


莎莉是个实诚孩子:“可是……”


言云鸣:“没有可是。”


蔚起:“嗯。”


简秀微笑。


话音刚落,继言云鸣之后,门外又进来了一位Alpha教官,上校军衔,金发璀璨,蓝眸如海,比起军装革履的教官,他似乎更适合作为传说中误入人群的吟游精灵诗人。


但在场的诸位学生的心仍然全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又一位实战科教官!


加德纳扫视一眼在场神情各自精彩纷呈的众人,清了清嗓子,睁眼说瞎话般的为自己找了个十分表面的借口:“咳咳,蔚教官,言主任,简教授,我来旁听一下,这个月的指标还没满。”


蔚起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言云鸣:“……”


莎莉:“……”


简秀依旧微笑:“好的,请。”


一众军校学生集体无声,男默女泪:简老师!一个这么敷衍的借口不要连续答应三次啊!!!


于是,一堂本该放松轻快的文学选修课,最后一排,坐镇有两位实战科上校军衔的高级教官,一位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该旁听团队气场强大,阵容豪华,不输任何一节平时的专业公开课。


所有的学生正襟危坐,齐刷刷将教材摆在正中央,笔类文具整齐固定在距离右手腕间一寸处,就连各自终端的悬浮屏都被调节成了每节公开课要求统一的颜色亮度,晃眼一望,宛如大型的粘贴复制现场。


简秀嘴角轻抽,咳了咳:“我们只是选修课,不用这么严肃,大家其实可以放松些的。”


众军校生挺胸抬头,掷地有声:“是!”


简秀:“……好的,我们开始上课。”


“请大家把教材翻到45页,今天我们来讲文学理论七大基本形态中的文学心理学。”


“蔚上校,佩服啊。”开始上课,言云鸣却憋着笑幸灾乐祸地凑到蔚起耳畔低声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愧是你。”


蔚起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言云鸣,第四次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简单的冷漠音调来:“嗯。”


“额……意外,今天是意外,下次不会了。”不知怎么的,言云鸣感觉自己脖颈处有些凉飕飕的。


他下意识地往加德纳的方向挪了挪,借着自身信息素的崖柏香与加德纳身周的薰衣草香,两种信息素汇合,遮掩住了白檀的凛冽,才感觉安全不少。


“蔚教官和简教授,关系似乎很不错。”加德纳漫不经心的谈笑着,平静怡人的薰衣草香缓缓蔓延。


闻此,言云鸣嘲讽侧目:“笑话,你从哪里看出他们关系不——”


“朋友。”蔚起清声截断了言云鸣的话。


言云鸣悲伤的扶住额角,痛定思痛考虑着,是否要同自己同学时期的好友绝交,及时转口:“……不错,挺不错的,打娘胎里的关系不错。”


自幼订婚,确实是打娘胎里的不错。


“有了蔚上校今天这么一出。”加德纳想起了实战课上喻柏花的一番话,若有所感道,“以后,全校怕是没几个刺头敢在简老师的课上造次了。”


“任何一门课上,学生都应该对老师保持基本的尊重。”蔚起平静说道,并没有上套。


“确实,不过……简教授对于蔚上校来说,应该总有些不同的地方吧。”加德纳赞同着看向言云鸣,“是吧?言。”


言云鸣苦笑不已:“我选择不发表意见。”


你要作死也不要连累我!


蔚起呼吸平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身为星联军人,对所要保护的任何一个人,都一视同仁。”


加德纳撑着下巴,望向了讲台中央的简秀,饶有趣味:“哦?所以,也包括了与蔚上校同期二次分化的简教授?”


蔚起面不改容,坦言重复:“任何一个人。”


“那……”加德纳还想继续问什么。


“加德纳上校。”远在教室讲台上的简秀倏忽间不按套路出牌,将一堂课的中心抛向了最后一排的旁听席,“请问,您可以为可以为大家简述一下亚里士多德吗?”


“我?”加德纳是万万没想到,一堂选修课上,旁听居然也能被猝不及防拉下水。


别说加德纳,在座的所有军校生也是目瞪口呆,课上当简秀提到抽问时,鉴于这位老师点名的随机性,他们原本都已经做好随时轮到自己的准备。


结果简老师不愧是简老师,随机随得那叫一个别出心裁,霍霍大刀直接落向了旁听教官身上,以身作则地为学生们展现了什么叫一视同仁。


众人幸灾乐祸,果然,报应不爽。


“是的。”简秀眉梢扬起,貌似真诚的赞美道,“您太具有西方古典的诗人气质了,我认为有您配合,大家对这个知识点的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这样吗?”加德纳稳住笑容,用余光瞄了一眼学生们。


部分学生由于选了加德纳的课,充分发挥师徒情深的能动性,原地噤声,不敢冒头;而还有部分颜控学生,尤其以莎莉为代表,则是疯狂配合点头,大义凛然,置之死生于度外。


加德纳:“……”


言云鸣再度悄悄附耳于蔚起身畔:“我怎么觉得……他是在有意报复加德纳呢?”


“嗯。”教室里远远传来的橙花香雀跃香甜,像极了一只翘着尾巴勾人的小猫,蔚起侧目,“你没有感觉错。”


言云鸣:“你好像有点开心。”


蔚起:“没有。”


加德纳叹了口气:“我大概只记得他应该是古希腊人,是个很著名的哲学家,老师是柏拉图。”


“感谢加德纳上校的科普,您在自己课外的学识十分渊博,我很倾佩。”简秀谦和有礼地请加德纳落座。


“我们继续上课,亚里士多德,古代先哲,古希腊人,同时也是一位诗人,而文学心理学的西方文论中,亚里士多德便是其中‘净化’说的典型代表人。”


加德纳坐下后,言云鸣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道:“看吧,做人不要什么事都好奇……”


“言主任。”文弱无害的简教授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我忽然忘记了‘无意识升华’说代表人——弗洛伊德的相关资料,可以拜托您帮同学们科普一下吗?”


言云鸣:“……”


蔚起:“嗯。”


言云鸣内心无声疯狂吐槽;你不是中央大学的文学教授吗?你旁边不就有教材吗?你面前不就开着终端吗?还有!你吱一声啊!你吱一声不就有Ai来回答了吗?!!


“他……应该……是个心理学家,我印象里似乎是。”众目睽睽之下,言主任也不可能置自己的一世英名不顾打开终端搜索资料,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谢谢言主任。”简秀没有过多为难言云鸣,“在言主任的提醒下,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位心理学家,同时也是为精神病医师,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


随着言云鸣默默坐下,加德纳摇头失笑道:“言主任,看样子,做人不要什么好戏都看。”


“下一个就轮到你。”言云鸣幽幽地看向蔚起,带上了某种大家一起死、破罐子破摔的凄凉幽怨感。


“嗯。”蔚起不执一词。


“在弗洛伊德看来,文艺创作属于一种无意识的精神活动,无意识解构意识,非理性取代理性,一切有据可依,一切有迹可循,形成了一种精神分析学派视角下独特的文艺创作观。”


“不过,在说到文艺创作的话——”简秀忽然拉长了尾音,飞星流转的眸光投向了蔚起,语调悠扬,“蔚上校。”


蔚上校没有多言,但却配合的站起身来。


“来了来了。”言云鸣攥紧了加德纳的袖口,难得振奋道,“要轮到他了。”


加德纳但笑不语。


简秀蹙眉,很是为难般的发问:“请问,您可以告诉我、唐诗中《静夜思》的作者是谁吗?”


加德纳忍俊不禁:“扑哧!”


言云鸣:“……”


众军校生:“……”


简老师!您这是在放海!!!


“李白。”蔚起唇角动了动,淡然回答。


“谢谢。”简秀完全不管在场全体师生强烈谴责的目光,明眸善睐,笑意狡黠,“上校。”


蔚起眼睑微垂,平静坐下:“不客气。”


第28章 动摇


纵使一节普普通通的文学选修课, 竟也于简教授手中风生水起,一波三折;但他到底是没有遗忘初心,很快将课堂重心拉了回来, 重新回到了授课上。


“其实不论是中国古代文论, 还是西方文论, 我们都不可否认一件事, 那就是在创作之初、作品成型、以及接受作品——这一过程中,就是一个心理转换的过程。”


“我们身而为人, 我们的每一次若有所思, 每一刻的有感而发, 每一刹的心灵所至,都是我们自身感情的的投射。”


蔚起目光一凝,抬眸, 将置于世界中心的简秀稳稳的纳入了眼中。


“类似这种文学心理学方向上的心理转换过程,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所处的任何一秒钟之上。针对于文学的话, 我们教材上有很多例子……”


简秀修长的剪影被浸透于讲台明亮的光幕下, 衬愈发清瘦。


不着边际的, 蔚起蓦地注意到了一件小事,其实简秀身量高挑欣长, 并不矮小,同时也已经二次分化为了Alpha, 但是哪怕是和在场众多军校出身的omega相比,他的体型……都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简秀:“比如说——月亮,人世迢迢, 高悬天际,斯情斯景,照彻你我的, 始终是同一片月光。”


甚至,此时此刻,此分此秒,中央星系的每一缕月华,亦都源自于那绕轨而行、永不偏航的人造的月轮。


简秀半是思索着,半是继续道:“纵使客观依旧不以主观为转移,但主观的月光比客观的月光多了独属于你的特质,旁人无法体味,因为文字宣之于口的那一刻偏差与误解便是宿命。”


“语言文字,可以被理解,可以被误解,可以被曲解。”


“同样的一片月光,思者无疆;远行者攫取了故乡,仁慈者倾注了悲悯,失意者难酬了壮志,钟情者丈量了相思……可月光依然是月光。”


例举至此,简秀眉宇间莫名有些许怅然,停顿片刻,他才继续道:“可恰恰因为独属于你,无论何种类同的感情投影,都无限趋近于那一丝的不同,因为再精良的科技都无法完美复刻一个承载有着历史的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人类科学研究上永远会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前提条件:‘忽略不计’。”


“宇宙混乱不止,噪杂无序。迄今为止,人类科技从来无法完美复制上一秒的世界,他在不断的置换与更新,从未休止。”


“我们可以控制无限趋近的精度,却无法回溯历史,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能是一簇光,可能是一片叶,哪怕也可能是一粒尘,都注定了流水潺潺的不同。”


认真授课的简秀的语调温柔浪漫,仿佛将某首情诗低吟浅唱,极是动人心弦,学生们很快就将之前的插曲抛在脑后,神思尽数随着简秀的言辞而起伏。


言云鸣刚想就此感慨两句,但他却敏锐地嗅到了身周的薰衣草香似乎有些阴涩悒郁,不若方才平和舒缓。


“加德纳?”言云鸣低声唤道。


加德纳眼底精光一闪,又极快的收敛干净,对言云鸣轻轻的笑,他从容的安抚道:“没事的,言。”


说罢,加德纳一转头,才发现蔚起虽然仍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目不转睛,可眼角余光不知何时也投了过来,沉默不语。


“简教授讲得太好了。”加德纳深呼一口气,放轻松道,“我心有所感,想必蔚上校也是。”


“哪里?”蔚起神情自若,“不比加德纳上校。”


“咳咳,听课,听课,好好听课。”言云鸣出来打圆场,“不然简老师又得抽问了。”


蔚起与加德纳相视一望,二人兵止休戈,再不发一言。


此时的简秀,依旧伫立于光下,仿佛被一捧清清亮亮的细雪淋了满身,碎玉压青松,于他的内敛柔和的五官染上了一层皎洁色,渐渐凝结成白霜。


他笑得有些意兴阑珊:“因此——每一个人的情感,绝无仅有。”


蔚起胸腔浅浅的浮动起来了淡而轻的波澜,薄弱得其实连涟漪都算不上,但却不若明镜平波,静若寒潭。


于他目光所及的简秀似是有感而发,好看的睫羽颤动,宛如蝶翼,蔚起看着这样的简秀,他听见他说——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只在一刹,蔚起想起来了一个人。


第九星轨的极光浩瀚无垠,玫瑰色的长河蜿蜒蔓延,强烈的恒星风吹彻星尘,璀璨的蝴蝶星云双翼振翅而展;宇宙星野万顷,乱序无章。


那个人仰起头,眺望远方的明明星河。


很乖。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他被淹没了在这片辽阔磅礴里,微小得像投入深海、沉溺的花。


他曾询问蔚起:“你知道在星海长征以前,蓝色尘埃上的朝生暮死吗?”


此之一切……


关山难越,萍水相逢。


……


“上校,蔚上校?”青年柔和的嗓音在沉思的蔚起耳畔陡然靠近,“下课了。”


蔚起心头一跳,侧过眸光,言云鸣和加德纳两人已经不在身旁,反倒是原本远远站在讲台上的简秀好整以暇的微笑着,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坐在他的身边。


“言中校和加德纳上校说还有事,一下课就走了。”


顺着蔚起探寻的眼神,简秀直直的瞧着他,意有所?*? 指的回答道,“确实很匆忙,似乎真的是很急的事。”


“嗯。”蔚起毫不心虚的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开,“那我也该走了。”


简秀追问:“蔚上校,你还有事吗?”


蔚起回身:“没有了。”


“这样啊,那就好。”简秀点头,紧跟着起身,自然而然的跟上了蔚起,“那走吧,我们一起。”


“一起?”


“对啊。我们可都住教师公寓区的舜华楼,又是朋友……不该一起吗?还是说……”给蔚上校挖得一手好坑的简教授眼底光华流转,抿唇浅笑,“您想起来了自己还有没有解决的事?”


“……没有。”蔚起淡淡,“走吧。”


“好!”简秀轻快的应道,跟上了已经走出去老远的蔚起,不知是不是今天下午月桂树下的原因,平日鲜少的数次谋面中,一向安静恬淡的简秀活泼了许多,“上校,我讲课讲得好吗?”


蔚起衷心道:“很好。”


简秀:“那我下次上课,你还会来旁听吗?”


蔚起:“……以后都不需要我来旁听了。”


简秀:“哦。”


但他并不失落,很快又问:“花花最近怎么样啊?”


蔚起:“很好。”


简秀:“怎么个好法?胖了?圆了?长大了?爱吃什么?小鱼干?果蔬干?还是小猫饼干?喜欢玩什么?毛球?逗猫棒?还是电子老鼠玩具?它最有近想我了吗?”


蔚起:“……”


蔚起:“胖了,圆了,毛顺滑了,长大了很多,可以跳到书架上了,很挑嘴,喜欢鳕鱼干,不爱吃果蔬干,要和罐头鱼泥混着才肯吃,喜欢毛球和逗猫棒,胆子很小,怕电子老鼠玩具,以及……我不知道。”


简秀:“嗯?”


蔚起认真道:“‘它有想你了吗?’……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闻此,简秀莞尔而笑:“嗯……那上校,你喜欢吃甜食吗?”


蔚起:“一般。”


简秀:“今天的点心,柑橘曲奇,柿子卷儿,莲花酥,你最喜欢哪一种呢?”


蔚起:“柑橘曲奇。”


简秀:“平时我可以去找花花玩吗?”


蔚起:“可以。”


简秀:“以后我可以给花花带零食吗?”


蔚起:“可以。”


简秀:“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吃好吃的吗?”


蔚起:“可以。”


简秀:“我上课你有空可以来旁听吗?”


蔚起下意识脱口而出:“可以……”


前面抛出了一堆有的没的的问题,所以是在这里等着他?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蔚起蓦地顿住了脚步,盯上了简秀,而简秀亦步亦趋,也跟着蔚起停了下来。


他完全不避讳此刻蔚起的目光,姿态无丝毫怯意,言笑晏晏,温润清雅:“那……我们可就说好了,上校。”


对视良久,蔚起才低低地说:“嗯。”


简秀眼睑微垂:“上校,你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蔚起如是说道。


蔚起确实没有生简秀的气,甚至连一丝和焦躁懊恼沾边的情绪都没有。


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对,这很不对。


这份异样的感触并非指蔚起就该因简秀的行为愤愤而怒,事实上,只是单纯的个人生活上,蔚起几乎没有愤怒这份情绪存在;种种不对,不过是他根本就不应该毫无戒备的跳下简秀下的套。


所谓的不对不在于简秀,而在于他自己。


多年从军经验,促使蔚起早已养成了铭刻进了骨子里的警戒,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瞬息光景,也足以他迅速做出即时的反应。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种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一念之间,蔚起觉察到,当他面对简秀时,居然在不由自主地放轻警惕与敏锐。


尽管这点零星的松弛,远远不足以影响到蔚起真正需要严防死守的大是大非上,但却在这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里渗了出来。


他动摇了他最浅层、最经年累月的惯性。


之于蔚起,这已经是足够严重的问题。


即便短短数秒之内,思绪千回百转,他眉宇颜色也依旧平和无波:“走吧,今天这么累了,该早点休息。”


简秀放软了声音:“上校,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


蔚起:“没有。”


简秀继续得寸进尺:“那旁听……”


蔚起沉静颔首:“好。”


简秀侧头,眼瞳闪烁:“那……多久有空?”


蔚起:“周一,周三,周四。”


简秀:“真的?”


蔚起:“真的。”


第29章 契合


翌日-


第四星轨, 西部星区,罗兹玛丽星,孟德尔区, 欧罗巴太空港。


星际联盟位于中星轨道的星区的居住行星物质水平大多不错, 尤其是太空港口这一类由政府出资修建维护的大型公共基础设施, 即使他们无法完全与中央星系的主要太空港口相提并论, 但却也足够完善繁荣,规模庞大。


基本上, 星联太空港的总体风格会映射所在行星的风土人情、或者基本意向, 而罗兹玛丽星也不例外, 欧罗巴太空港的绿化装饰中种植了大量的蓝紫淡色的迷迭香。


在罗兹玛丽星大部分区域,这种香草随处可见,几乎将这个新月型设计的太空港口给包裹进了一个巨大的香料罐子里。


由此, 在人们的笑谈里,罗兹玛丽星也别名“香料星”。


也许总厅来的执行员一下了星舰, 就会被迷迭香熏得狠狠打好几个喷嚏。站在接机口等待接机的阿尔文·谢利这般胡思乱想着, 松懈地倚靠在磁浮动力维持的护栏扶手上。


现如今, 接机并不需要他举着一个巨大的面板,然后写上, “某某某看这里”等字样的落后方式来吸引注意力,终端有更为便捷精确的方法。


他早已经将自己的终端共享链接发送给对方, 那么在一定范围以内,只要他打开共享,那么终端的全息指引便会告诉对方他的准确方位, 所以对于现在阿尔文·谢利来说,他只需要站在这里,等待就好。


但阿尔文·谢利总有些闲不下来, 他原本就是文职,今天也是临时接到这个任务,平时忙完工作,像现在这样,脑袋里一空,他就总是喜欢遐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不过,既然欧罗巴太空港是在孟德尔区,那为什么不种豌豆呢?”这个年轻的Beta青年喃喃自语的吐槽道,“反正都可以吃,比起迷迭香花,那豌豆花似乎也很不错。”


“我想我东部星区的朋友应该会很喜欢你的这个意见的。”一个女性的声音含着礼节性的微笑,在阿尔文·谢利的耳畔说,“他每次做面条的时候,都会加水嫩的豌豆苗,很多。”


阿尔文·谢利猛地收住了自己无边无际的随想,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眼前已经立着两人;一个女性Alpha,一个男性Beta。


他们的外貌着装都相当低调,毫无特色,属于是平淡得似乎随时都可以在人群中被抹去的那一类人;对此,阿尔文·谢利毫不意外。


“藏匿于人群”,这确实是执行厅的作风。


“那可真不错。”阿尔文·谢利愣愣道。


女性Alpha眼角微睐,朝他伸出手来,友善道:“黛安娜·图尔斯。”


男性Beta:“凯尔·维布伦。”


阿尔文·谢利分别与他们握了手,自我介绍:“阿尔文·谢利。”-


中央星系,启明星,云华区,东部星区军部直属第一医院。


祝行君安静地低着头,仔细比对着眼前终端悬浮屏上的两份检查报告与后续的测验成果;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还时不时还调出星网内部高级学术论文资料存储网站,医学相关界面,做出相应的重点标记。


久久的默然后,他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摘下,结束了阅读;祝行君有些乏力地关闭了不知不觉打开多个的界面,揉了揉从昨天夜里就紧蹙的眉心,眼下疲乏的青灰色格外明显。


东部星区医用智能Ai“岐黄”温和的声音响起:“祝教授,十五分钟以后,您将有一个诊疗预约,预约人:蔚起上校。预约人已在外间等候。”


其实祝行君已经很久没有针对个人的单纯问诊过了,多年以来,他更多从事的是医院与研究所两边的合作医疗项目的研究。


比起门诊科室那些直接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医生们,他所致力于的方向更趋近于医学上的药物病理研究,所接手的病人大多属于自己所研究方向的疑难杂症。


而这次,是个特例;或者说,确实是一个由他来诊疗最为合适的特例。


他深呼出一口气,将刚才随意摘下的金边眼镜重新戴上,端正坐姿,调整好自己的形象后,他才说道:“好的,请他进来吧。”


少顷,容色冷淡、便装简洁的蔚起推门而入。


祝行君主动站起身来,诚恳的请他落座:“蔚上校,请坐。”


蔚起平静坐好:“谢谢。”


祝行君:“本次诊疗不涉及身体检查,主要是医嘱,请问你需要喝什么吗?咖啡,牛奶,果汁,或者茶?”


蔚起:“不用麻烦,谢谢。”


“好的。”祝行君顿了顿,结束了寒暄,“我们直接进入诊疗阶段吧。”


蔚起轻轻点头:“嗯。”


祝行君:“本次诊疗全过程将由Ai‘岐黄’记录备份,高级保密,受星联法律监督保护。”


简单一句话的意义,在场二人心照不宣——军部医院针对特殊职业人群所例行的必要前提。


至此,祝行君神色愈发严肃:“在不涉及道德、法律、以及社会安全的前提之上,我将竭尽所能,履行一位医者的职责,遵循大医精诚的医德精神,严守希伯克拉底誓约宣言。”


这是星联医学体系正式建立的第一天所定下的成文要求,此后,无数次,被篆刻于碑文之上,被印刷于教材首页,被几乎每一位医疗卫生相关领域的人默诵于心。


但鲜少直接在诊疗前强调。


蔚起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祝行君:“蔚上校,我从昨晚开始就将您所送来的两份信息素样本比对了五次,在多次实验以后,确认无误差,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是……”


“百分之百。”-


中央星系,起点星,学府区,中央军校,教师公寓舜华楼。


“唔……零,现在几点了。”刚刚洗漱完的简秀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今天他没有课,也不在家,所以难得放纵,小小的赖了一下床。


零:“九点三十四,以及教授,我认为有一件事有必要通知您。”


“什么?”简秀揉了揉眼角,顺势拉开了终端悬浮屏,查看目前自己的冰箱里有什么可以随便将就裹腹的食物。


“喵~”室内,一声软软的猫叫响起,却如平地惊雷一般,骤地将还尚且有些睡眼惺忪的简秀惊醒。


简秀寻声看去,只见一只圆滚滚的灰黄花三花小猫,正乖乖巧巧地坐在餐厅桌面上,湿漉漉的碧绿眼珠闪烁着光,生着一撮黄花毛的尾巴摇摇曳曳,似乎心情颇好。


喵喵肥肥,亭亭玉立,恰是蔚家花花同学。


简秀呆滞道:“这,这什么情况?”


零尽职尽责地回答道:“大概是今天早晨八点三十七分的突发情况,我已经为您调动了监控记录。”


零刚说完,下一秒就浮现悬浮屏,为简秀调出了监控视频。


视频中,隔壁公寓的阳台落地窗口,未彻底闭合的窗棂前,一只毛绒绒的圆毛球乐颠颠地挤出了空余的一条窄隙,生动形象的践行了“猫是液体”这一至上真理。


成功蹿上阳台的花花格外的大胆,仿佛完全没有昨天蔚上校口中所谓“胆子很小”这一说,嗅嗅跳跳,瞄准了隔壁简秀所在公寓的阳台,自信的一跃,跳过了原本就相近的距离,轻轻松松落到了对面阳台。


而从来没有养任何小猫小狗的简秀,为了室内通风,习惯性的半开着落地窗。对此,花花简直是大大方方的溜达进了房间内。


熟门熟路,不知悄悄得逞了多少回。


至此,视频戛然而止,真相大白。


“喵呜,喵喵喵~”十分合时宜的,面前的花花又叫了一声,主动顺势躺下,咕噜咕噜地摊成一片,朝向简秀,憨憨呼呼地翻开了自己软软的肚皮。


“零……为什么它能出现在这儿。”简秀无奈地抬手,温柔地抚上了“玉体横陈”的花花美人肚皮,软软和和,揉啊揉啊揉。


嗯,手感不错。


零:“根据我已有的数据资料进行分析,蔚上校和您一样,也有开窗通风的习惯,经计算,在养猫以后,他的开窗所留出的通风口已经远远小于此前未养猫时的通风口,所以,大概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可能性——蔚上校虽有留意,但应该并不了解猫科动物的柔韧性与灵活性。”


简秀:“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也负责中央军校的智能家居系统吗?为什么它能这么轻易的乱跑?”


零:“它的活动较为偶发,在我发现时,它已经处于该活动中,根据我的计算,它与您都处于安全稳定范围以内,为了避免突然干预造成应激,并产生不必要的危险,所以我并未过多干预。”


简秀:“……好的。”


零:“蔚起上校尚在外出阶段,请问需要我事后通知他吗?”


简秀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和此刻悠闲安逸的花花四目相对,花花舒服伸了个懒腰,“喵呜。”


“不,不用了,我亲自告诉他。”简秀抱起实沉了不少的花花,把脸轻轻半埋进猫咪温热颤颤的肚皮里,“好不好呀,花花~”


花花:“喵~”


简秀:“花花~”


花花:“喵~”


零:“教授。”


在这一人一猫难得的悠闲时光里,零忽的出声打断了他们俩。


零:“教授,您有一位访客。”


“访客?”简秀抱着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谁?”


零:“他说,他叫‘银雀’。”


第30章 自由-


中央星系, 启明星,云华区,东部星区军部直属第一医院。


蔚起冷眉一挑:“百分之百?”


“是的, 百分之百。”祝行君坚决且肯定的说道, “在人类历史上分化而出ABo性征以后, 诞生信息素匹配机制起, 你们距离上一个百分之百契合案例,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了。”


三个世纪, 三百年, 昙花一现。


面对蔚起, 他有些紧张:“也就是说,在你们之前,星联三个世纪再没有出现过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的案例, 人类目前的医学研究领域对此类样本少得可怜,几乎空白。”


蔚起眼睑轻颤, 随后静滞, 淡然抬眼, 直直地注视着祝行君:“百分之百……有什么影响?”


“蔚上校。”祝行君的眼神中盛满了毫不避讳的无力倦怠,“您听说过‘自由意志’吗?姑且不考虑太多学派分析, 简单且不恰当的来说,自由意志, 即——”


“——人类自身的行为决定是自我选择。”蔚起补充完整了他的话,轻声道,“我明白。”


“纵使各个方向争议颇多, 但不可否认,人类目前现有的社会机制中,在众多法律道德人权类规则下, ‘自由意志’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的基础前提。”祝行君阖上眼,语气幽幽道。


“可倘若有一天,当自由意志……不再自由了呢?”


蔚起认真地端坐,眸光沉静。


“我想您应该有所感觉,我非常敬佩于您,您的思维要远远敏锐于普通人……甚至该说是精准,否则您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医院,并且特别指定由我诊疗。”祝行君嗓音干涩。


自两份样本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的结果盖棺定论以后,每每念及此处,祝行君都不由对蔚起精确得一针见血的预判而感到战栗。


——他的学术方向,正是人类第三性征:信息素基因匹配方向的深入研究。


祝行君是因为常年累月的相关研究与蔚起的指定诊疗才在一夜之间得出结论,而蔚起,却从无此类医疗研究经验,更是百分之百契合度信息素的干扰下,做出了几乎分毫未差的预判!


这位蔚上校,到底是冷静到何种程度的一个人?


顿了顿,祝行君继续说道:“即便您并未细说,我也并不知晓与您契合度百分之百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想……不受控制的,您会下意识地被‘他’本人所吸引。”


“会。”蔚起并未隐瞒。


仅靠稀少资料推断得出结论的祝行君求证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具体的外在表现吗?”


蔚起:“我对他的信息素感知,要远超于旁人清晰,我能够通过他的信息素准确辨别他的情绪,以及……”


蔚上校的眉眼冷淡如初,可鸦青色的睫羽却渐渐的低垂,他说:“……我无意希望他难过。”


完了。祝行君这样想。


信息素之所以被称为信息素,自然是因为有简单的信息传达效果,尤其是在Ao的两性关系里,当双方的信息素基因匹配的契合度高于百分之八十时,便可以从对方的信息素中辨析出部分情绪,匹配度越高,这种感知便越清晰。


“信息素……信息。”他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叹息一声,“太高了,你们信息素的基因契合度太高了,根据已有的资料来看,这样的影响是双向的,不仅仅是上校您,他应该也能这样。”


“你们对彼此信息素的敏感性与吸引力要绝对高于其他任何人。”


自由意志不再自由。


“你们的基因选择了彼此,会令你们在自身的生化反应中无限趋近偏向于对方。”


某种程度上,这是生物的自然选择。


“蔚上校,作为您的医生,我有义务告知您,纵使星联有太多婚姻结合受到高契合度影响,较高的信息素契合度有助于Ao之间的感情维系。”


“但过犹不及,百分之百,从来不是最佳契合,而是绝对契合。”


月满则亏,水满则盈。


“三个世纪以前,那一对‘病例’,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并未如人们所期许的那样造就一对心有灵犀的神仙眷侣,恰恰相反,绝对契合度将各自原本心有所属的他们强行绑定在了一起。”


“这是生物意义上的枷锁,无所遁形,纵使他们竭尽全力抗争本能,忤逆基因,可一切在绝对契合面前都是螳臂挡车,最终……一死一疯。”


“人类社会ABo三性分化以后,信息素匹配机制无异于基因选择的外化,它从生物意义上为人类带来了分担精神海暴动风险的可控保障,但同时,就像是公平交易一般,这也为本就情感趋向无限复杂多变的人类带上了镣铐。”


“而百分之百,无异于死囚。”


什么是自然选择?是筛选,是淘汰。


“星联公民将近约五百四十五亿人口,如果你们这辈子都没有交际,那么彼此一生都相安无事,各自都是轨迹毫无干系的陌路人。”


千万里之遥。


“但这样低的概率,你们却偏偏又相遇了。”


不期而遇。


“蔚上校,我是医生,但……”祝行君鼻梁上的透明镜片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是我无能为力,目前为止,人类医学无能为力,它不是疾病,无法医治。”


“上校,这不是欲望,这是本能。”


“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一切无异于根植于生物基因本能的天然成瘾性,这和人类身体本能渴求热量、水源、氧气没有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蔚起上校,哪怕克制本能已经成为了你后天习惯的另一种本能,但基因深处的本能依旧是一种很可怕的事。”


“它与重复的暗示克制无关,它与生俱来。”


“祝医生。”蔚起忽的出声打断了祝行君。


霎时,祝行君停顿了一切惶恐失措的嘱咐,他才陡然惊觉,其实处变不惊的是蔚起,惴惴不安的居然本该是局外人的自己;他是医生,攻克疾病是他的天职,可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不是疾病,这是基因最优选择的高度外化,甚至连缺陷都算不上。


这一切,相符于生物的本能,却有悖于人类的理性与感性。


“爱与欲望纠缠,却高于欲望。”祝行君苦笑不已,“蔚上校,我对此无能为力,抱歉,我很没用。”


“不。”蔚起轻微幅度的摇了摇头,淡声宽慰着祝行君,“也许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但我认为,您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复。”


“尽人事,知天命。”他认真地说道,“所以,谢谢。”-


中央星系,起点星,学府区,中央军校,教师公寓,舜华楼。


自从花花同学大驾光临以后,小小寒舍蓬荜生辉,简教授自然不可能让花花“屈尊降贵”跟着自己将就,于是即时为它订购了就近的猫粮和鱼罐头,顺便给自己捎带了一份早餐。


而银雀倒没有花花那样高的礼遇,不过简秀依然让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花花,不可以光吃鳕鱼罐头,吃点蔬菜干。”简秀蹲在刚买好就送货上门的猫咪小碗面前,揉了揉埋首“咕噜咕噜”奋力用餐的花花,小声嘀咕道,“果然很挑嘴,果蔬干得用鱼泥混着你才肯吃。”


花花:“咕噜咕噜……喵。”


一直端着茶盏的银雀微笑道:“好可爱的小猫啊,它叫什么名字?”


“花花,蔚花花。”简秀莞尔。


“你最近心情似乎很好。”银雀放下了茶盏。


“也许吧。”简秀挺直了身,为自己的手做了简单的清洁,悠闲地坐在了银雀的对面,漫不经心的啜了一口同早餐一起配送而来的热咖啡,“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怎么突然来得这么正式了?”


银雀:“任务需要。”


简秀蹙起了眉。


容色昳丽的青年教授似乎是被未加糖的咖啡给苦涩到了心里,他随意且毫不讲究地抬手用筷子从咖啡配套的包装小盒里夹出一块方糖,丢入了纯黑色的咖啡之中-


“啪嗒!”


方块的实体在液体表面砸出了转瞬即逝的花-


黛安娜·图尔斯放下了手中的夹冰钳。


为汽泡水加好了方形冰块的她晃了晃透明的雕花玻璃杯,安静地听着其中冰块伴着汽水起伏,“哗啦哗啦”与“嘶嘶滋滋”两种声音交错冗杂。


工作期间严禁饮酒,那么口感相近的气泡水可以暂且令她安心。


第四星轨,西部星区,罗兹玛丽星,赫尔伯德区,金萱草街,莫妮卡露天下午茶馆。


“这个气温,在露天喝冰饮?”阿尔文·谢利问道。


黛安娜·图尔斯浅饮一口,理所应当道:“保持清醒。”


“她就是这样,不用管她。”凯尔·维布伦捧着一杯温热的巧克力。


“好吧。不过……”阿尔文·谢利将目光投向了街对面的塞伦娜私人诊所,“我们‘分公司’其实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资料,我们真的不需要回‘公司’看看吗?”


所谓的“分公司”当然是指执行厅总厅在第四星轨的分部,只不过当下场合并不适合“大声密谋”,阿尔文·谢利换了个更为委婉的说法。


塞伦娜私人诊所,正是门罗·格林曾就职的私人小诊所。


在他们的预期内,这二位总厅的执行员一落地就安排智能Ai将他们的行李打包送往了分部安排的住宿地,尔后直接奔赴执行厅分部工作。


然而,在他们预期之外,他们并没有立即前往严阵以待的执行厅分部,而是捎上了接机的阿尔文·谢利,直接来到了门罗·格林曾经就职的私人小诊所,找了家露天下午茶馆,在不该喝下午茶的时间——喝茶。


“宝贝儿,医院诊所这种地方可不要用这样随意的目光盯着看,太冒犯了。”黛安娜·图尔斯神情轻松的拎起茶壶,为阿尔文·谢利添了一盏新的红茶,“我们得为医者与患者提供足够的尊重。”


“抱歉,谢谢。”觉察到自己的目光有些显著的阿尔文·谢利低下头,不顾滚烫,他端起的红茶灌了一大口,热流自咽喉涌入体内,使得他好受了很多。


凯尔·维布伦将自己点的松饼切下一块,分给了阿尔文·谢利,说:“等等吧。”


等?等什么?


阿尔文·谢利有些迷惘,他对他们的行动计划毫不知情,几乎像一个不太称职的提线木偶,被这两人拉扯着步步前行。


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