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再入鬼市

“老子等你们等得花都谢了!”


三人一出结界,便听见吕不糊熟悉的嚎叫。


“六个时辰!足足六个时辰!你们知道外面天都亮了吗!”


“出来了?”鹿宣之一手推开吕不糊,一脸焦急地朝三人走去,看着三人面色红润才放下心来。


“老道掐指一算,三个小鬼在里面过得不错——”周半仙揉了揉半开的眼睛,很明显,他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是被吕不糊的大惊小怪嚎醒的。


“人老了,熬不了夜,就睡了一觉。我告诉他们你们白日即回,但这俩货非要睁着眼睛等,诶……果然是年轻人啊,想当年我也是——”


“呜呜呜江酒酒,徐少爷,小招娣!我好想你们!你知道这外面的赌徒有多恐怖吗!闹了一晚上,我吓得睡不着!呜呜呜呜呜!”吕不糊直接打断施法。


“在里面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我怎么感觉小招娣都瘦了,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保护我们妹妹——”


“别吵吵,把老子耳朵都弄疼了!”周半仙揉着太阳穴,半睁着眼睛确认着三人状态,确认无异,才又拄着幡布闭上双眼。


而另一边,被吕不糊吵得青筋直跳的当事人徐子非,一晚上经历太多,甚至觉得日常回嘴都觉得乏力,但还是忍不住辱骂:“有没有什么法诀能把这货嘴给缝上!”


“我没事大糊哥……”全场只有招娣人美心善,认真回答了吕不糊的问题。


“里面什么情况?”鹿宣之把话题拉回正轨,“白无常和那金丹期剑客怎么没出来?”


吕不糊和周半仙听闻,一个止住了嚎叫,一个放弃了假寐,皆朝三人看了过来。


“啊——里面啊——”江酒酒正欲开口,被一旁的徐子非拦住,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绕过屏风,推开侧门,一副熟悉热闹的赌徒赌桌映入眼帘。


“好啊,醉生梦死坊白天还营业吗?”江酒酒惊讶。


“醉生梦死坊?”吕不糊问。


“就是这个地下赌场,名叫醉生梦死坊。”招娣好心解释。


“喔~”吕不糊点点头,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当初来的时候太紧张,所以没仔细听白无常介绍。


当着一帮活死人聊鬼市秘密,确实有些诡异了。


“走吧,我们回去说。”徐子非开口。


“等等!”吕不糊尖叫起来,“什么意思?!还要原路返回吗?!”


徐子非揉了揉额头,没理会他,抬脚往前走去。江酒酒跟了上去,随后是招娣,依次是鹿宣之和周半仙。


“诶、诶诶!你们等等我啊!别留我一个人!”


江酒酒跟在徐子非身后,再看这帮赌徒,全然没有来时惊慌的感觉。当时觉得颇为震惊,澜城大名鼎鼎的兼济楼暗道负一层竟然还开设赌坊,且人满为患,后来听白无常介绍,只觉得这帮人被执念所困,莫名有些怜悯之心。再后来……


赌坊里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骰子在碗里咔咔转动,像是骨头在摩擦,吵得人烦躁不安。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我靠!老子全押了!”


“求求你!我赊点账!我这只角很值钱的!”


一行人穿过拥挤的赌桌,她突然止步。


“怎么了?”领头的徐子非被赌徒们的吼叫吵得脑仁疼,但还是注意到身后人的异样,走了回来。


“我靠!前面怎么停住了!江酒酒你走啊!”排在最末尾的吕不糊捏着鼻子,面目狰狞。他至差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晕过去。


江酒酒没理睬他的“痛苦”,朝一旁赌桌处的赌徒看去。


“他……”,江酒酒欲言又止,声音卡在嗓子里。。


“谁?这个庄?”身后的鹿宣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庄家是个瘦高的男人,脖子上有一圈紫黑色的勒痕,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喉咙。他手里握的不是筹码,而是一只泛黄的麟角,正红着眼在赌桌边缘高叫。


鹿宣之当然不认识他,但不代表徐子非和招娣不认识,两人几乎瞬间变了脸色。


鹿宣之口中的“庄家”,便是他们不久前在鬼市遇见的那个“抢劫犯”——那个抢了雪域雪莲,撞倒了江酒酒,被云书割了半截舌头,最后被鬼市暗卫带走的“抢劫犯”。


而现在,他立在醉生梦死坊的赌桌边,对着满桌的鬼魂赌客和冥台主嘶吼。全然没有了几个时辰前那干净模样。


很明显,这位仙族的抢劫犯是看不见他们的。


因为,他死了。


“认识?”鹿宣之迅速察觉眼前三人目光异样。


“一面之缘。”徐子非眼睛眯成一条线,皱着眉回答。


“他、他真死了?”招娣声音有些颤抖。


“他的犄角被云书砍去了,所以……这是魂魄……?”


“嗯。”


“呜呼!这把开大!你的麟角归我了!”冥台主高叫一声,心满意足地将那人手里的东西一把抢了过去。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赌桌上的诡异——赌徒们下注的,根本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


“我靠……”吕不糊发出一阵干呕,喉结滚动,全身僵直地朝半愣住的周半仙身上扑去。


不大的赌桌上,应有尽有。有人押上一截指骨 ,有人放下一缕头发,还有人推出一颗干瘪的眼球 。而赢的人,眼珠会短暂地恢复一点活人的光泽;输的人,则像被抽走了一部分魂魄,身形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这里赌的不是钱,而是魂魄。”徐子非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而他们,正站在一群亡命赌鬼中间。


“妈、妈妈、呜呜呜妈妈啊……”吕不糊头顶冒了一缕青烟,往前扑了过去,晕倒了。


周半仙灵活侧身闪开,他前面的鹿宣之:……


医修叹口气,将这个重量级挂件背了起来。


江酒酒咬了咬下唇,食指紧扣着掌心,压得有些泛白,恍惚中手心传来一阵暖意,她的掌心被小招娣缓缓顺开,一只温暖而有力量的小手塞了进去。像是害怕在寻求庇护,又像是无声的安慰。


“走吧。”徐子非开口,“回宗门商议。”


这一次大家都很听话,排好队,全程安静如鸡,可能是因为少了吕不糊嚎叫的缘故,一行人穿过拥挤如潮的赌客,走向了暗道。


来的时候赌坊里的气味有些难闻,如今走了,好像……呵,仍然有些难闻。


待他们原路返回,兼济楼的掌柜红绡和后厨掌事哑叔已经在暗道门口等着他们了。


红绡他们没去过醉生梦死坊,是中途收到云书的共识传讯才奉命而来,在后厨门口守着接人。美娇娘看着一行六人从通道里冒出了头,大为震惊。


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只是给江酒酒一人传讯的。


难道主人计划有变?是自己哪做得不好?将咸鱼宗一行人送出后厨,她反思了好一阵子。


出了兼济楼,迎着日头,几人转进街角小巷,直奔霸气小铺的酒窖狗洞。


一路没停下,直到看着熟悉的宗门牌匾,几人才松懈下来。


对于今晚进鬼市的三人而言,精神力消耗属实太大了。当然,吕不糊一晚上的精力消耗不输三人。


六人默契地选择先各回各屋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黄昏,黄十三做的地三鲜的香味溢了出来。


江酒酒是最后一个醒的,睡了十个小时,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仍没有睡饱。浑浑噩噩走了出来,看着餐桌上一帮人,傻愣愣点了点头,示意“下午好”。


“还没睡饱?”徐子非正数着人数,往碗里添着米饭。


咸鱼宗的议事厅已经成功转型升级成为了他们几个吃饭的食堂。往好听的来说,烟火气很足。难听点,整个宗门的人已经和三个长老平起平坐,一屋子一丘之貉。


不过奇怪的是,几个人各自睡醒都十分默契地往这边走,好像知道其他人一定也会来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挤在一起暖和一点?无用的默契又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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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下次直接去我房间商量吧,省的我还要多走几步,”江酒酒打着哈欠。


“也不是不行,”吕不糊附议,“你的屋子离我们房间更近一点,或者去五师兄的房间,他的更近。”


因为江酒酒和鹿宣之占着宗门“长老”的名号,所以当初搞基建的时候,她,他,以及老赵,是单人间。


“不要,去她那。”正在整理衣服褶皱的鹿宣之立刻否决。


江酒酒揉着半睡的眼睛,心底悟出一句话:这就是洁癖的坚持。


“就是得再锯个桌子,方便吃饭。”徐子非将盛好的一碗饭递给鹿宣之,示意他传过去。


“今晚我就去柴房里拉木头,”江酒酒认真地点了点头,坐到了招娣旁边,环顾一圈,“周半仙去哪了?”


“去给文嫂的灵兔铲屎了,人老了,就是喜欢一些毛茸茸小动物。”鹿宣之回答,递给了江酒酒一双筷子。


“黄十三呢?”


“今天霸气小铺开业,据说啊……人山人海,他拿着户籍行帖叫上了宗门里几个人进城里帮忙了,”吕不糊拖了个凳子在鹿宣之身旁坐下,传递着手里的热饭。


“胖子听人说我们昨天在鬼市呆了一夜,抽空赶回来做的饭。”


“真是难为胖子了……”


江酒酒望着一桌子菜,最香的就是那盘地三鲜。当然还有西红柿炒鸡蛋和白菜汤——都是咸鱼宗自给自足的原材料。


“看来我们在千金殿发的传单起效果了。”她满意答着,嘴里咬着半截筷子,含糊不清,佯装咳嗽,眼神示意。


“咳咳——”鹿宣之一脚往身旁吕不糊大腿上踢去。


“艹。你干嘛!”


鹿宣之:……恨铁不成钢。


“不等胖子和神棍来一起说?”徐子非瞬间意会,将左手的一碗米饭递给招娣,另一只手的拿在了自己手里,轻轻落坐。


“胖子现在忙的很——”吕不糊补充。


“老神棍说他不想知道,”鹿宣之清了清嗓子,“原话是‘卦修如果知道太多,是会遭天谴的,特别是鬼市里的事情——’”


“也好。他上了年纪,我担心他经受不住。”


“你说?”江酒酒扬了扬下巴,“你会讲故事一点。”


“好。”徐子非应下。他本意也是想自己揽下这件事来说,担心江酒酒口不择言,把自己身上的秘密全部抖了出去。虽然告诉鹿宣之和吕不糊也没什么,但总觉得解释起来麻烦。反正总会知道的,不急一时,于是只挑了重点,开口娓娓道来。


饭桌上五个人,十分默契地相互对视一眼,边抢着地三鲜,边听故事。


徐子非讲得算中规中矩,但是哪怕语气再平静,其中的内容已经在全场唯二人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了。


“本修士苦心修炼仙术多年,你现在告诉我进不了那个狗地方的原因是身上没有魔性??”鹿宣之翻着白眼,又连着吃了几筷子饭,郁气难消。


“师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那你们从拍卖场带回来的礼物呢?!”


“师兄,重点好像也不是这个吧……”


“五师兄,在我的百宝袋里,一会给大家送过去。”招娣见缝插针补了一句。


“那你们三个怎么进的去?”反观吕不糊,难得一次镇定。


他甚至窃喜,自己既然没有资格入结界,是不是意味着可以不用再进那个地下赌场了,阴暗、潮湿、逼仄、空中的气味令他恶心,他想:我靠。我好幸运。


“呃……我们也不知道,那老黑鬼说是自有机缘。”江酒酒尴尬地喝了口白菜汤,烫到了嘴巴,拼命咽下,喉咙火辣辣地烧着。


“慢点。”徐子非递来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待所有人了解完前因后果,确认事情可控后,连着干了三碗米饭的江酒酒看清局势,打了个饱嗝,弱弱开口——


“那个……”


“我今晚准备再去一次……”


“谁好心陪一下?”